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07 页/共 231 页
傅毅崔骃,光采比肩,瑗寔踵武〔一〕,能世厥风者矣〔二〕。杜笃贾逵,亦有声于文〔三〕,迹其为才也〔四〕,崔傅之末流也〔五〕。
〔一〕 黄注:「《后汉书》:崔骃,博学有伟才,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子瑗,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少沈静,好典籍。」梅注:「《后汉书崔骃传赞》云:崔为文宗,世禅雕龙。」《时序》篇:「自安和已下,迄至顺桓,则有班傅三崔,王马张蔡,磊落鸿儒,才不时乏。」《时序》篇范注:「《后汉书崔骃传》:『骃字亭伯,年十三,能通《诗》、《易》、《春秋》,博学有伟才,尽通古今训诂百家之言,善属文。少游太学,与班固、傅毅同时齐名。骃子瑗。瑗,字子玉,锐志好学,尽能传其父业。……瑗子寔。寔,字子真,少沈静,好典籍。明于政体,吏才有余,论当世便事数十条,名曰《政论》。』范晔论曰:『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沈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又赞曰:『崔为文宗,世禅雕龙。』」
〔二〕 《校证》:「『能』原作『龙』,王惟俭本作『能』,徐校作『能』,黄注本、王谟本、崇文本俱改作『能』。」《考异》:「
『能』『龙』并通,可两存。」
〔三〕 范注:「《后汉书贾逵传》:『逵所著经传义诂及论难百余万言。又作诗、颂、诔、书、连珠、酒令,凡九篇,学者宗之,后世称为通儒。』又《文苑杜笃传》:『笃所著赋、诔、吊、书、赞、七言、女诫及杂文,凡十八篇。又着《明世论》十五篇。』本传载其《论都赋》一篇。」贾逵着有《神雀颂》,今不存。
〔四〕 《校证》:「黄注本删『也』字,今据旧本补。」《考异》:「『也』字衍。此句与下句义属一贯,王校非。」「迹」,考也。
〔五〕 《诔碑》篇:「杜笃之诔,有誉前代。《吴诔》虽工,而他篇颇疏,岂以见称光武,而改盼千金哉!」《杂文》篇:「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欲穿明珠,多贯鱼目。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嚬矣。」
李尤赋铭〔一〕,志慕鸿裁〔二〕,而才力沈膇〔三〕,垂翼不飞。〔四〕马融鸿儒〔五〕,思洽识高〔六〕,吐纳经范,华实相扶〔七〕。
〔一〕 梅注:「『尤』原作『充』,王改。」《训故》:「《后汉书独行传》:李充字大逊,陈留人,不言著述。又《晋中兴书》:李充,字弘度,江夏人,着《学箴》。然此在贾逵之后,马融之前,则李尤也。尤在和帝时拜兰台令,有《幽谷》诸赋,《并车》(《四库全书考证》:『有《幽谷》诸赋,《孟津》诸铭。』刊本脱『孟津』二字,据《李兰台集》增)诸铭,而贾逵仕明帝时,马融仕顺、桓时,以序观之,乃李尤无疑。」
〔二〕 牟世金《范注补正》:「查李尤之赋,今残存《函谷关赋》等五篇,纵有巨制,但其尚存铭文八十余篇,多是四句十六字的短篇,最长的《刻漏铭》也不足百字,岂能『鸿裁』仅指赋而排除铭?《
诠赋》篇未论及李尤;《铭箴》篇则云:『李尤积篇,义俭辞碎。蓍龟神物,而居博弈之中;衡斛嘉量,而在臼杵之末;曾名品之未暇,何事理之能闲哉!』既不闲事理,其于『神物』『嘉量』之类铭文,自然处理不当。故『志慕鸿裁』当指其欲写意义重大之作。《诠赋》篇有『鸿裁之寰域』,《辨骚》篇有『才藻者菀其鸿裁』(范注谓取熔屈宋制作之大义),此篇之『志慕鸿裁』,异于《诠赋》而近于《
辨骚》,不可混为一谈。」
〔三〕 黄注:「《左传》成公六年:『献子曰:民愁则垫隘,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湿疾;重膇,足肿。』」梅注:「膇,音坠。」
〔四〕 黄注:「《易明夷卦》初九:『明夷于飞,垂其翼。』」范注引「翼」作「羽」。《铭箴》篇黄注:「《文章流别论》:『尤自山河都邑至刀笔契,无不有铭,而文多秽病。』」《铭箴》篇:「李尤积篇,义俭辞碎。」
牟注:「这里喻才力低下。『才力沈膇,垂翼不飞』,和《风骨》篇的『翾翥百步,肌丰而力沈也』意近。」
沈谦:「汉和帝时,李尤作《函谷赋》与《并车铭》,其心仰慕鸿大体制,而才力沈滞板重,如鸟之患风湿足肿者,羽翼低垂,不克奋飞。」
〔五〕 范注:「《后汉书马融传》:『融才高博洽,为世通儒。所著赋、颂、碑、诔、书、记、表、奏、七言、琴歌、对策、遗令凡二十一篇。』」
〔六〕 《校证》:「『识』原作『登』,梅六次本改。」《校注》:「按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崇文本并作『登』,原非误字;黄氏从梅、何校作『识』,非是。『思洽登高』,盖谓其善于辞赋也。(「登高能赋」,见《
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及《汉志》。)范书本传所叙季长撰述,即以赋为称首;今存者尚有《琴赋》、《长笛赋》、《围棋赋》、《
樗蒲赋》、《龙虎赋》等篇(见严辑《全后汉文》卷十八)。而《长笛》一赋,且登选楼。是季长所作,以赋为优,故云『思洽登高』。本篇评论作者,皆就其最擅长者言。若作『识高』,则空无所指矣。何况『登』与『识』之形音俱不近,焉能致误?《出三藏记集齐竟陵王世子抚军巴陵王法集序》:『雅好辞赋,允登高之才。』《南齐书文学传论》:『卿云巨丽,升堂冠冕;张左恢廓,登高不继。』亦并以『登高』二字指赋。(《诠赋》篇亦有「原夫登高之旨」语。)」
《缀补》:「《汉书艺文志》:『《传》曰: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今《诗墉风定之方中》毛传「登」作「升」,义同。)此云『思洽登高』,谓马融能赋也。作『识』,盖后人不得其义而妄改;或涉下文『博识有功』而误。」「洽」,广博。「
思洽」,思路博洽。按「识高」亦可通。
〔七〕 牟注:「经范,儒家经典的规范。……相扶,互相支持,指形式和内容配合很好。」
郭注:「『吐纳经范』,谓选辞用意皆以经书为典范。」
沈谦:「言马融为当代鸿儒,才思浃洽,能登高作赋,属文辞皆以经典为规范,辞采华丽而义理典实,左提右挈,相得益彰。」
王逸博识有功〔一〕,而绚采无力〔二〕。延寿继志〔三〕,瑰颖独标〔四〕,其善图物写貌,岂枚乘之遗术欤〔五〕?
〔一〕 范注:「《后汉书文苑王逸传》:『王逸,字叔师,南郡宜城人也。着《楚辞章句》行于世。其赋、诔、书、论及杂文凡二十一篇。又作《汉诗》百二十三篇。子延寿,字文考,有俊才,少游鲁国,作《灵光殿赋》。后蔡邕亦造此赋,未成;及见延寿所为,甚奇之。遂辍翰而已。曾有异梦,意恶之,乃作《梦赋》以自厉,后溺水死,时年二十余。」
《斟诠》:「王逸《楚辞章句自序》:『淮南王安及班固、贾逵各作《离骚》章句,其余十五卷阙而不说,又义多乖异,事不要括。今臣复以所识所知,稽之旧章,合之经传,作十六卷章句,虽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见矣。』舍人所谓『博识有功』指此。」牟注:「《楚辞章句九思序》:『逸,南阳人,博雅多览。』」
〔二〕 《校证》:「『采』,旧本皆作『彩』,黄注本作『采』。」
《仪礼聘礼》「绚组」注:「彩成文曰绚。」「绚采」谓绚烂的辞采。舒直《刘勰文学理论的中心问题》:「刘勰在《序志》篇说:『褒贬于《才略》。』他褒贬的标准是什么呢?仍然是他的基本主张:是否文质并茂。他赞美荀卿的赋是『文质相称』,称许扬雄的赋是『理赡而辞坚』,推崇马融的辞章是『华实相扶』,钦仰张衡的文辞是『文史彬彬』。至如司马相如的赋,虽然『洞入夸艳,致名辞宗』,但是『理不胜辞,文丽用寡』;王逸的文章,虽然是『
博识有功』,但是『绚采无力』。」
〔三〕 斯波六郎:「《博物志》:『王延寿,逸之子也。鲁作灵光殿初成,逸语其子曰:「汝写状归,吾欲为赋。」文考遂以韵写简,其父曰:「此即好赋,吾固不及矣。」』(《御览》五八七引)」
〔四〕 郭注:「瑰颖独标,谓锋芒特出也。」
〔五〕 郭注:「因《七发》亦长于『写物图貌』,故《灵光殿赋》得『枚乘之遗术』。」《诠赋》篇:「延寿《灵光》,含飞动之势。」
张衡通赡,蔡邕精雅〔一〕,文史彬彬〔二〕,隔世相望〔三〕。是则竹柏异心而同贞〔四〕,金玉殊质而皆宝也。
〔一〕 范注:「《后汉书张衡传》:『衡所著诗、赋、铭、七言,《灵宪》、《应间》、《七辩》、《巡诰》、《悬图》,凡三十二篇。及为侍中,上书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书数上,竟不听,及后之著述,多不详典,时人追恨之。』范晔论曰:『崔瑗之称平子曰:「数术穷天地,制作侔造化。」(章怀注:瑗撰平子碑文也。)』又《蔡邕传》:『邕所著诗、赋、碑、诔、铭、赞、连珠、箴、吊、论议,《独断》、《劝学》、《释诲》、《叙乐》、《女训》、《篆势》、祝文、章表、书记,凡百四篇,传于世。』又曰:『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范晔赞曰:『邕实慕静,心精辞绮。』」《论衡超奇》:「博览古今者为通人。」「通赡」,指才学广博丰富。
刘师培《汉魏六朝专家文研究》九《蔡邕精雅与陆机清新》:「至于蔡中郎之文,亦绝无繁冗之弊。《文心雕龙才略》篇云『蔡邕精雅』,实为定评。精者,谓其文律纯粹而细致也;雅者,谓其音节调适而和缓也。今观其文,将普通汉碑中过于常用之句,不确切之词,及辞采不称,或音节不谐者,无不刮垢磨光,使之洁净。故虽气味相同,而文律音节有别。凡欲研究蔡文者,应观其奏章若者较常人为细;其碑颂若者较常人为洁;音节若者较常人为和:则于彦和所称『精雅』当可体味得之。」
〔二〕 《论语雍也》:「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牟注:「文史彬彬,指张衡、蔡邕都文史双全。《后汉书张衡传》:『永初中,谒者仆射刘珍、校书郎刘騊駼等著作东观,搜集《汉记》,因定汉家礼仪。上言请衡参论其事,会并卒。而衡常叹息,欲终成之。及为侍中,上疏请得专事东观,收检遗文,毕力补缀。』又《蔡邕传》:『邕前在东观,与卢植、韩说等撰补《后汉记》,会遭事流离,不及得成,因上书自陈,奏其所著《十意》(即《十志》)。』」
〔三〕 何焯批:「世传蔡是张之后身,故云隔世相望。」
清姚振宗《隋书经籍志考证别集类后汉中郎将蔡邕集十二卷》引此语,原注:「裴頠《语林》曰:『(张)衡之初死,蔡邕母始孕。此二人才貌相类,时人云:邕是衡之后身。』(《御览》卷三百六十又三百九十六引)故刘勰有是言。」
《斟诠》解「隔世相望」为「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牟世金《范注补正》:「案李解可备一说,《语林》语既不可靠(张衡一三九年卒,蔡邕一三三年生),亦无关系。世,三十年也。张衡为侍中,请专事东观,在顺帝阳嘉年间(一三二──一三五);蔡邕校书东观,在灵帝熹平初(一七三年左右),正好相隔一世。」
按《诠赋》篇:「张衡《二京》,迅发以宏富。」《奏启》篇:「张衡指摘于史职,蔡邕铨列于朝仪,博雅明焉。」《明诗》篇:「至于张衡《怨篇》,清典可味。仙诗缓歌,雅有新声。」又:「故平子得其雅。」《事类》篇:「至于崔、班、张、蔡,遂捃摭经史,华实布濩,因书立功。」《体性》篇:「平子淹通,故虑周而藻密。」
《诔碑》篇:「自后汉以来,碑碣云起。才锋所断,莫高蔡邕。观杨赐之碑,骨鲠训典;《陈》《郭》二文,词无择言;《
周》《胡》众碑,莫非清允。其叙事也该而要,其缀采也雅而泽。清词转而不穷,巧义出而卓立。察其为才,自然而至。」《颂赞》篇:「蔡邕《樊渠》,并致美于序,而简约乎篇。」
〔四〕 《校注》:「按《楚辞》东方朔《七谏初放》:『若竹柏之异心。』」沈谦:「张衡才通学赡,蔡邕思精辞雅,无论文章史传,均彬彬得体,隔桓帝之世而前后辉映。是则犹如翠竹之与苍柏,虽心性有异而坚贞则同。」
刘向之奏议,旨切而调缓〔一〕;赵壹之辞赋,意繁而体疏〔二〕;孔融气盛于为笔〔三〕,祢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焉〔四〕。潘勖凭经以骋才,故绝群于锡命〔五〕;王朗发愤以托志,亦致美于序铭。〔六〕
〔一〕 《训故》:「此段叙东汉不宜有刘向,且向前已见,此『向』字恐误。」何焯批:「『向』字疑误。」
范注:「《汉书刘向传》:『向自见得信于上,故常显讼宗室,讥刺王氏及在位大臣;其言多痛切,发于至诚。』『旨切调缓』,向文确评。」「缓」,宽舒。
牟注:「刘向的奏议,多为当时外戚专政、汉室危急的情况而发,但或以灾异凶吉论时政,如《条灾异封事》等;或以大量历史事实谏用外戚,如《极谏用外戚封事》等(均见《汉书刘向传》)。」
〔二〕 梅注:「赵壹,字符叔。」黄注:「《后汉文苑传》:壹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摈,乃作《解摈》。后屡抵罪,友人救得免,乃为《穷鸟赋》以谢恩。又作《刺世疾邪赋》,以舒其怨愤。」范注:「《后汉书文苑赵壹传》载其《穷鸟赋》一篇;赋末系诗二首,其一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顺风激靡草,富贵者称贤。文籍虽满腹,不如一囊钱。伊优北堂上,抗脏倚门边。』其二曰:『埶家多所宜,欬唾自成珠;被褐怀金玉,兰蕙化为刍。贤者虽独悟,所困在群愚。且各守尔分,勿复空驰驱。哀哉复哀哉,此是命矣夫!』所谓体疏,殆此类也。」
「体疏」,谓体裁粗疏。《斟诠》:「传载其《穷鸟赋》一篇,意已嫌繁,又赋末系诗二首,体不密致,益见空疏。」
〔三〕 范注:「《文选》采录孔融书表,是气盛于为笔之证。」按《章表》篇:「至于文举之《荐祢衡》,气扬采飞。」《典论论文》:「孔融体气高妙,有过人者。」《风骨》篇:「公干亦云:孔氏卓卓,信含异气;笔墨之性,殆不可胜。」
《斟诠》:「魏文论孔融曰:『体气高妙,有过人者,然不能持论,理不胜辞,以至杂以嘲戏。』故曰:『孔融气盛于为笔。』又《后汉书孔融传》所载《为刘表郊祀隐不班示疏》,《马日磾不宜加礼议》,《肉刑议》,及《文选》所载《荐祢衡表》、《与曹操论盛孝章书》、《报曹操书》,皆气盛于笔之作。范蔚宗谓『融负其高气,志在靖难,而才疏意广,迄无成功』,又谓其『发辞偏宕,多致乖忤』。」牟注:「张溥《孔少府集题辞》:『东汉词章拘密,独少府(孔融官至少府)诗文,豪气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