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202 页/共 231 页

《汉书艺文志》:「大儒孙卿及楚臣屈原,离谗忧国,皆作赋以讽,咸有恻隐古诗之义。其后,宋玉唐勒,汉兴,司马相如,下及扬子云,竞为侈丽闳衍之词,没其讽谕之义。是以扬雄悔之曰:『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物貌难尽』,有时用几个简单的字来形容,还不够,所以发展到《离骚》,『嵯峨』、『葳蕤』一类重迭的字眼,就大量出现了。但主要的目标,还在曲尽事物的情态,用以寄托作者的心情。等到司马长卿一般辞赋家出来,便一味铺张扬厉,对事物作夸大的描写,而无真实的情感存乎其间,就不免『淫丽而繁滥』了。」       王达津《刘勰论如何描写自然景物》:「《物色篇》中批判了长卿之徒模山范水的无意义,指出诗人丽则而约言,辞人丽淫而繁句的巨大差别,这也正是『要约写真』和『淫丽烦滥』(《情采》)两条道路的分歧。」 至如《雅》咏棠华,或黄或白〔一〕,《骚》述秋兰,绿叶紫茎〔二〕;凡摛表五色〔三〕,贵在时见〔四〕,若青黄屡出,则繁而不珍〔五〕。 〔一〕 范注:「《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笺曰:『华或有黄者,或有白者,兴明王之德,时有驳而不纯。』」       《校注》:「《诗小雅裳裳者华》:『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毛传:『兴也。裳裳,犹堂堂也。』……是『裳裳』为形容词。……『华』亦泛称。……据此,则『棠华』之『棠』,非缘舍人误记,即由写者臆改。」《斟诠》:「彦和『裳』作『棠』,亦同音假借字。」吴林伯:「《说文》:『裳,或作常。』《广雅》:『常常,盛也。』『常』又通『棠』,《小雅常棣》,《御览》引作『棠棣』。本篇『棠华』,为『裳裳者华』的省略。」陈奂引《说文》:「裳裳,盛貌。」又引《广雅》:「常常,盛也。」 〔二〕 《训故》:「《楚辞九歌少司命》:『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三〕 吴林伯:「《说文》:『摛,舒也。』舒,发布,本篇与『 表』连文,谓描绘。」 〔四〕 《周礼春官大宗伯》:「时见曰会。」注:「时见者,言无常期。」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时见犹言偶见。」       《斟诠》:「时见,谓适时而见也。《论语宪问》:『夫子时然后言。』邢疏:『但中(去声)时然后言。』中时,即适时也。」       吴林伯:「《论语先进》郑玄注:『诸侯时见曰会。』『时见』出此。『时』,《论语宪问》『时然后言』,又《乡党》『不时不食』的『时』,应时。『见』同『现』。『时见』,应时出现。」 〔五〕 《诗品序》:「学谢朓,劣得『黄鸟度青枝』,徒自弃于高明,无涉于文流矣。」按「黄鸟度青枝」见齐虞炎《玉阶怨》。       范注:「此言五色之字不可屡见,『黄鸟度青枝』所以见讥于记室也。」       骆鸿凯:「此言写景文不宜多用五色之词也。昔人诮为诗好用珠玉等字者为七宝妆。」       《文镜秘府论文二十八种病》:「第二十三,落节。凡诗咏春,即取春之物色;咏秋,即须序秋之事情。或咏今人,或赋古帝,至于杂篇咏,皆须得其深趣,不可失义意。假令黄花未吐,已咏芬芳;青叶莫抽,逆言蓊郁;或专心咏月,翻寄琴声;或□意论秋,杂陈春事。或无酒而言有酒,无音而道有音;并是落节。……又《 咏春诗》曰:『何处觅消愁,春园可暂游。菊黄堪泛酒,梅红可插头。』释曰:菊黄泛酒,宜在九月,不合春日陈之。或在清朝,翻言朗夜,并是落节。」       黄海章《续文心短论》:「『摛表五色,……则繁而不珍』,告诉作家贵白描,不贵妆点。不在乎多用青黄赤白一类采色的字面,而在于无采色中显示出采色来。」纪评:「此病易犯,近体尤忌之。」       以上为第二段,举出古代作品中描写自然景色的范例,强调学习《诗经》中「以少总多」的写作方法,反对辞赋家堆砌辞藻的倾向。 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一〕。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二〕;吟咏所发,志惟深远〔三〕;体物为妙〔四〕,功在密附〔五〕。故巧言切状〔六〕,如印之印泥〔七〕;不加雕削,而曲写毫芥〔八〕。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九〕。 〔一〕 「形」字,元刻本、弘治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作「则」。梅本以下作「形」。《校注》:「按『则』字非是。《宋书谢灵运传论》:『相如工为形似之言。』《诗品上》:『晋黄门侍郎张协,巧构形似之言。』《颜氏家训文章》篇:『何逊诗实为清巧,多形似之言。』并其证。宋赵次公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诗『 论画以形似』句注引作『形似』,是所见本未误。」       《诗品中》评鲍照云:「善制形状写物之词。」       《文镜秘府论论体》中所列有十体,其中「形似体」云:「形似体者,谓貌其形而得其似,可以妙求,难以粗测者是。诗曰:『风花无定影,露竹有余清。』又云:『映浦树疑浮,入云峰似灭。』如此即形似之体也。」       《中兴间气集》评于良史诗「工于形似」。王昌龄说:「了然境象,故得形似。」(《唐音癸签》卷二)「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范温《潜溪诗眼》,见《苕溪渔隐丛话》卷八)苏轼《书鄢陵王主簿所画折枝》:「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诗画本一律,天工与清新。」(《苏东坡集》前集卷十六)又说:「得其精神而略其形似。」(见陶明浚《 诗说杂记》卷八)       张彦远在《论画六法》中,即反对「气韵不周,空陈形似」。《历代名画记》卷一:「今之画,纵得形似而气韵不生,以气韵求其画,则形在其间矣。」       《缀补》:「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八:『《诗眼》云:形似之意,盖出于诗人之赋,「萧萧马鸣,悠悠旆旌」是也。古人形似之语,如镜取形,灯取影也。』锺嵘《诗品上》评谢灵运诗,《诗品中》评颜延之诗及鲍照诗,并云『尚巧似』。似即形似也。」 〔二〕 这两句是说山水诗人专门在观察和描绘上用功夫。纪评:「 此刻画之病,六朝多有。」 〔三〕 这两句是说这些人作诗用心思很深。张严《论诠》:「彦和言『近代以来,文贵形似』,实指谢灵运辈所作而言。盖谢等偏好自然,亦肇端于愤世嫉俗。而当时文士多与僧徒交往,深山幽谷,游所至,美景所触,心之所感,皆一一发而为诗文,此所谓『志惟深远』者也,乃谢等所作过于雕琢,且杂糅《易》《老》《庄》及佛理等,玄虚特甚,文字鲜有真趣。故彦和谓『窥情风景之上,钻貌草木之中』,此其言刻画之病也。」 〔四〕 《诠赋》:「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体物」,即描写外物。 〔五〕 骆鸿凯:「『体物为妙,功在密附』数语,刘氏虽以此评当时,实亦凡写景者所当奉为准则也。盖物态万殊,时序屡变,摛辞之士所贵凭其精密之心,以写当前之境,庶阅者于字句间悠然心领,若深入其境焉。如此则藻不徒抒,而景以文显矣;不则状甲方之景,可移乙地;摹春日之色,或似秋容。剿袭雷同,徒增厌苦,虽烂若缛绣亦何用哉?       「《岘佣说诗》云:『写景须曲肖此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确是晚村光景。「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确是深山光景;「黄云断春色,画角起边愁。」确是穷边光景。「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确是暮江光景。』观此,则山水文章之贵于密附,益可见矣。       「《诗麈》云:『写景之句,以雕琢工致为妙品,真境凑泊为神品,平淡率真为逸品。如「芳草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沈佺期),「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王维),「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王维),「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孟浩然),「 松生青石上,泉落白云间」(贾岛),「泉声入秋寺,月色遍寒山」(于武陵),皆逸品也。如「日落江湖白,湖来天地青」(王维),「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杜甫),「柳塘春水漫,花坞夕阳迟」(严维),「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温庭筠),皆神品也。其它登妙品者,则不可枚举也。』按此所谓逸品,所谓神品,皆指其『功在密附』言之。」 〔六〕 《诗品序》:「五言居文词之要,是众作之有滋味者也,故云会于流俗,岂不以指事造形,穷情写物,最为详切者耶?」 〔七〕 《校注》:「『如印之印泥』,按《吕氏春秋适威》篇:『若玺之于涂也,抑之以方则方,抑之以圆则圆。』」       斯波六郎:「《淮南子齐俗》:『凡将举事,心先平意清神,神清意平,物乃可正,若玺之抑埴(高注:玺,印也;埴,泥也)。正与之正,倾与之倾。』(《说文解字》抑字段注:「玺之抑埴,即今俗云,以印印泥也。此抑之本义也。」)」       范注:「《明诗》篇云:『宋初文咏,体有因革,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情必极貌以写物,辞必穷力而追新,此近世之所竞也。』《续汉书祭祀志上》:『以水银合金以为泥,玉玺一方,寸二分。』」 〔八〕 「不加雕削」,指纯粹的客观的描写。「曲写毫芥」,委曲详尽,描摹入微。「毫」,兔毛。「芥」,芥子。 〔九〕 《校证》:「『即』原作『印』,何校、黄注云:『疑作即。』按黄说是,今据改。下文『即势会奇』,《宗经》篇『即山而铸铜』,《史传》篇『弃同即异』,用法同。」       《考异》:「印字从上文印泥而来,此练句法也。见《 征圣》篇『辞成无好异之尤』句法,作『即』可通,但『印』字或不为误。」       《辨骚》篇:「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物色》篇曰:『自近代以来,文贵形似,……故能瞻言而见貌,即字而知时也。』舍人虽以此评当时之山水文章,务求描绘逼真,体贴入微,趋向形式主义,流为《总术》篇所谓『理拙而文泽』之弊病,实亦写景文者所当奉为圭臬也。」       骆鸿凯:「此节与《明诗》所论,皆明刘宋以后诗赋写景之异于前代也。」       郭注:「『吟咏所发』以下,至『即字而知时也』,以为描摩原则,在于以情志为本,然后以密附为功,非承上文『文贵形似』而言,上文为批判宋代文咏『文贵形似』而发也。」       这几句话的意思是他们描写的景物很贴切,犹如印泥印出来的一般,非常细致,点点滴滴都写到。使读者一看就知道这是什么景色,什么季节。 然物有恒姿,而思无定检〔一〕,或率尔造极,或精思愈疏〔二〕。且《诗》《骚》所标,并据要害〔三〕,故后进锐笔,怯于争锋〔四〕。莫不因方以借巧,即势以会奇〔五〕,善于适要〔六〕,则虽旧弥新矣〔七〕。 〔一〕 《注订》:「《明诗》篇云:『诗有恒裁,思无定位。』句法同旨。」       《荀子儒效》篇:「礼者所以为群臣尺寸寻丈检式也。」       《文选》陆机《演连珠》:「动循定检。」李善注引《 苍颉篇》:「检,法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