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84 页/共 231 页

〔一〕 梅注:「杨批:二语虽出《吕氏春秋》,移以论文,殆可以哭鬼舞神矣。」       王利器《文心雕龙校证序录》:「今按杨批二语云云,乃是为下数第三句的『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而发。《吕氏春秋处方》篇原文作『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缘杨眉批跨在当行『扶阳而出条』云云,与次行『夫画者谨发而易貌』云云之间,梅氏便认为『扶阳而出条』二句是《吕氏春秋》,试问这是什么样子的《吕氏春秋》呢?」       范注:「扶阳出条,谓辞义之宜见于文者;顺阴藏迹,谓辞义之不必见于文者。」       《校注》:「按《后汉书崔骃传》(《达旨》):『 故能扶阳以出,顺阴而入。』《庄子渔父》篇:『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       吴林伯《商兑》:「扶阳二句,实本《达旨》,而辞义略异。是说作者傅会辞义,扣紧主题,好比树木缘着春夏的阳气生枝条,顺着秋冬的阴气收藏形迹,就这样地遵循自然的秩序,使辞义『 首尾周密,表里一体』而不颠倒、错乱。」按「扶阳而出条」即秀出之意;「顺阴而藏迹」即隐蓄之意。此谓文意虽有显有晦,然须「首尾周密,表里一体」。 〔二〕 《文心雕龙再议》:「至于『附会』的美的标准,则是『首尾周密,表里一体』,即首尾衔接,前后一致,浑然一体。」       《斟诠》:「首尾周密,即《镕裁》篇所谓『首尾圆合,条贯统序』;表里一体,即《章句》篇所谓『外文绮交,内义脉注』。黄季刚先生《札记》云:『循玩斯文,与《镕裁》《章句》二篇所说皆备。』良然。」 夫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毫而失墙〔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二〕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三〕,弃偏善之巧,学具美之绩〔四〕,此命篇之经略也〔五〕。 〔一〕 《训故》:「《吕氏春秋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言审本也。』」范注:「(高诱)注:『仪,望也。』《淮南子说林训》:『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注:『谨悉微毛,留意于小,则失其大貌,仪望小处而射之,故能中,事各有宜。』此谓谋篇之始,宜规画大体,明立骨干。体干既立,然后整理枝派,献替可否,以裁厥中。若仅知锐精细巧,则体干必有倒置棼乱之失。『易貌』,疑当作『遗貌』。遗貌,即失貌也。」《注订》:「易者,轻忽也,范注非是。」       《校注》:「按『易』字未误。『易,轻也』(《左传》襄公十五年杜注);『轻,易也』(《礼记乐记》郑注);诂此并无不合。『谨发易貌』,即重小轻大之意。不必准《吕氏春秋处方》篇、《淮南子说林》篇之『失貌』,而改『易』为『遗』也。」       《斟诠》:「《吕氏春秋处方》篇云云,高注:『仪,望也。睎望毫毛之微,而不视堵墙之大,故能中也。画者,睎毫发,写人貌,仪之于象,不失其形,故曰易貌也。射必能中,画必象人,故曰审本。』孙锵鸣曰:『注未明。《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许维遹《集释》:『孙说是。《说文》:「仪,度也。」「度」有慎义。「 易」为「」之借字。《说文》:「,轻也。」此谓画者谨慎其发,而轻易其貌。《淮南说林》篇袭此文作「画者谨毛而失貌,射者仪小而遗大」,语尤明。』」 〔二〕 《校证》:「『锐精细巧』,两京本作『或锐精细』;汪本、畲本『巧』作『乃』,徐校作『巧』。」按元本、弘治本「巧」作「乃」,误。       《校释》:「所谓『细巧』,即百义众辞也;所谓『体统』,即全篇一意也。」       清孙锵鸣《吕氏春秋高注补正》「《处方》篇今夫射者仪毫而失墙画者仪发而易貌」条:「按《文心雕龙附会》篇引此二语,下言『锐精细巧,必疏体统』,似谨于小而忽于大之意。」(《 国故月刊》第三册)此谓在细微末节上太下功夫,必然忽略了整个的体系。 〔三〕 梅注:「诎音屈,信读作申。」黄注:「《文子》:老子曰,屈寸而伸尺,小枉而大直,圣人为之。」斯波六郎:「《淮南子泛论》:『诎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       《校注》:「『信』读为伸。《尸子》:『孔子曰:诎寸而信尺,小枉而大直,吾为之也。』(《御览》八百三十引)《淮南子泛论》篇:『●寸而伸尺,圣人为之;小枉而大直,君子行之。』高注:『寸,小;尺,大。枉,曲也。』《孟子滕文公下》:『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按此语朱熹《集注》云:「枉,屈也;直,伸也。八尺曰寻。枉尺直寻,……所屈者小,所伸者大也。」下文孟子又说:「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 〔四〕 此处「具」同「俱」。「具美」,整体完美。 〔五〕 《斟诠》:「《左传》昭七年:『天子经略。』杜注:『经营天下,略有四海,故曰经略。』此处作『经营要略』解。」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盖画工之写人像,但谨毛发之细节,每轻容貌之大体;射手之瞄鹄的,祇重毫厘之微准,而失堵墙之轮廓。为文谋篇,有类于此。若徒聚精会神以钻研字句之纤巧,必然疏忽全篇文章之体统。职是之故,即宜遗小就大,取长舍短,抛弃一偏小善之技巧,熟习整体完美之佳绩。学者为文,不可不三复斯言也。」       以上为第一段,解释附会的意义并说明附会在写作中的重要性及其基本原则。 夫文变无方〔一〕,意见浮杂〔二〕,约则义孤,博则辞叛〔三〕,率故多尤〔四〕,需为事贼〔五〕。 〔一〕 《校证》:「『无』原作『多』,冯本、汪本、畲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崇文本作『无』,《御览》亦作『无』,今据改。《明诗》篇云:『属辞无方。』《谐讔》篇云:『欢谑之言无方。』《书记》篇云:『兵谋无方。』《通变》篇云:『变文之数无方。』文与此正同。」       《校注》:「『多』,黄注云:『汪作无。』按《御览》引作『无』;元本、弘治本……崇文本同。《通变》篇『变文之数无方』,与此意同,当以作『无』为是。」《考异》:「『无方』与『多方』旨同,从『多』从『无』皆通。」 〔二〕 《斟诠》:「『文变无方,意见浮杂』,此二句乃偶语,相对成文:前者对附辞言,后者对会义言。其造句语法,与《神思》篇『情数诡杂,体变迁贸』、《体性》篇『才性异区,文体繁诡』、《 通变》篇『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术无方』等语句,固始终一贯。……此『意见』一词与上句『文变』相对,谓意思见解也。浮杂,犹言过杂,《书泰誓中》:『惟受罪浮于桀。』传:『浮,过也。』『 浮』与『无』对,乃副词,不作浮泛解。」 〔三〕 《校注》「『叛』,弘治本、汪本、畲本作『判』。徐校『判』为『叛』。按《易系辞下》:『将叛者,其辞惭。』此『辞叛』二字所本。作『判』误。」按元刻本作「叛」,不误。       郭注:「谓用事太简约,则义不显,用事太多则辞相矛盾也。《文赋》:『或仰偪于先条,或俯侵于后章,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亦『博则辞叛』之事也。」       《文心雕龙创作论》:「照刘勰看来,作家如果只注意单一性,就会形成『约则义孤』的缺陷;如果只注意杂多性,又会产生『博则辞叛』的弊病。」 〔四〕 《校注》:「『率』,《御览》引作『变』。按《文赋》:『或率意而寡尤。』舍人反其意而用之,与下『需为事贼』句各明一义。作『变』非是。」 〔五〕 《校证》:「《御览》『需』误『而』,『贼』误『贱』。」范注:「《左传》哀公十四年:『需,事之贼。』《释文》:『需,疑也。』谓率尔操觚,事不经思,固多尤悔;若意见浮杂,迟疑失断,亦文之贼也。」《注订》:「此指『文变多方,意见浮杂』而言,况过约则近陋,故曰义孤;过博则近浮,故云辞叛。斟酌不协,取舍未当,故多尤而为事之贼也。此附会至艰之境耳。」 且才分不同,思绪各异,或制首以通尾〔一〕,或尺接以寸附〔二〕,然通制者盖寡,接附者甚众〔三〕。若统绪失宗,辞味必乱,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四〕。 〔一〕 「制」,制作,「制首以通尾」,从篇前到篇尾作通盘打算。 〔二〕 《校证》:「『尺』,旧本作『片』,黄注本改『尺』。案《御览》正作『尺』。」范注:「尺接寸附,由于体统之疏,苟能总挈纲领,颠末合序,则无此累矣。《章句》篇云:『搜句忌于颠倒,裁章贵于顺序。』亦此义也。」 〔三〕 「通制」即「制首以通尾」,「接附」即「尺接以寸附」。这是说在章节的安排上也有个别差异:有少数人从头到尾作通盘打算;多数人却是想一段写一段,想一句写一句,尺接寸附。 〔四〕 「统绪」,体统和端绪。「宗」,主也,本篇谓主题,即重心。       这是说:象后者那样,文章失去重心,辞采的韵味必然混乱,脉络也不贯通,造成文章「偏枯」的毛病。郭注:「《列子杨朱》:『大禹不以一身自利,一体偏枯。』偏枯,即半身不遂。」牟注:「《黄帝内经素问风论》:『风之伤人也,或为寒热,……或为偏枯。』」       《文心雕龙创作论》:「『义脉不流,则偏枯文体』,这句话不仅把艺术作品作为有机体看待,要求各个部份都要显示整体统一性,而且还指出了艺术作品中必须要有一种主导力量,象脉管里循环着的血液似的赋予各部份以生气,使它们活起来。照刘勰看来,如果把艺术作品比之于人的有机体,就『必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生气』。这里所说的『情志』和『事义』就是上面说的『义脉』。……作为整体统一性的内容主旨,是艺术作品的内在方面,而一切部份,一切细节则是艺术作品的外在方面。刘勰按照他一贯主张的『因内而符外』的观点,把『义脉』作为主导力量,毫无例外地渗透着目的一致性。这样,作家对于自然形态的各个细节,就不能漫无选择,兼收并蓄,而应该舍去其中琐碎部份,提炼其中能够突出内容主旨的特征部份,从而熔铸成表里一致的艺术形象。《附会》篇说:『画者谨发而易貌,射者仪发而失墙;……故宜诎寸以信尺,枉尺以直寻。』就是根据这个原则提出来的。……从内容主旨出发,根据内容主旨的要求去处理所有部份,安排所有细节,毫不爱惜地抛弃一切多余的装饰,无用的赘疣,那怕它们是作者感到最得意的精心结撰也在所不顾,这就是刘勰关于艺术构思的根本观点。他在《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和《镕裁》篇所说『绳墨以外,美材即斲,故能首尾圆合,条贯统序』,亦皆阐发此旨。作者掌握了这个原则,就可以去留随心,修短在手,使艺术作品的所有部份、所有细节杂而不越,和谐一致,向着共同的目标奔驰前进。」 夫能悬识腠理〔一〕,然后节文自会〔二〕,如胶之粘木,石之合玉矣〔三〕。 〔一〕 《校证》:「『腠』原作『凑』,据两京本、王惟俭本、日本刊本改。」《校注》:「按『腠』字是。『悬识腠理』,用扁鹊见蔡桓公(《史记扁鹊传》、《新序杂事二》作齐桓侯)事,见《 韩非子喻老》篇。」黄注:「《史记扁鹊传》:扁鹊过齐,桓侯客之,入朝见曰:君有病在腠理,不治将深。」范注:「郑注《仪礼乡射礼》:『腠,肤理也。』」郭注改「悬」为「玄」,云:「『 玄』元作『悬』,声之误也。『玄』、『弦』、『悬』常通用,如玄圃、弦圃、悬圃,一也。『玄』,妙也。」       《后汉书郭玉传》:「腠理至微。」注:「腠理,皮肤之间也。」《斟诠》:「此处喻文章组织条理。」 〔二〕 《校注》:「节文,黄校云:『一作文节。』元本、弘治本、活字本、汪本等作『文节』,按《诔碑》、《章表》、《定势》、《镕裁》、《章句》五篇,并有『节文』之词;《御览》亦引作『节文』。『文节』非是。」《校证》:「『节文』原作『文节』,黄注本乙。案《御览》正作『节文』。」       《斟诠》:「节文,本谓『品节文章』,见《孟子离娄上》:『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彦和之所谓节文,实指文之声调色采,与夫情志义理,包外形与内容二者而言之也。」《校释》:「夫辞附义会,文成统绪者,司契在心,故文识尚焉。识以明理,理得则文无舛节,故曰:『悬识腠理,节文自会。』」 〔三〕 梅注:「合音罨。」「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范正文夹注:「孙云:『《御览》五八五豆作石,黄作玉。』」又:「 (铃木)《校勘记》:『石之合玉,谓玉石之声,其调和合也。』」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豆』疑当作『白』(蕲春黄氏说)。本书《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黄注引《吕氏春秋(别类篇)》曰:『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是其义。」潘重规《读文心雕龙札记》:「先师黄君曰:『豆疑当作白。』……白谓锡,黄谓金,金锡合冶以为剑。《考工记》:『金锡之齐。』是其义也。又《颂赞》篇:『徒张虚论,有如黄白之伪说。』则本书固已黄白连用矣。」       《校注》第一版:「『豆之合黄矣』,《御览》五八五引作『石之合玉矣』。按两文皆通,盖喻附会之确切也。」       《校证》:「『石之合玉』原作『豆之合黄』。黄侃曰:『豆疑当作白。』黄氏盖以《吕氏春秋别类》篇『相剑者曰:白所以为坚也,黄所以为牣也,黄白杂则坚且牣,良剑也』之事说之。然《颂赞》篇已斥黄白之说为伪,彦和当不至自相抵牾如此。今从谢本、《御览》改正。『石之合玉』,谓石之韫玉,混沌元包,故附合无间也。」       徐复《文心雕龙刊误》:「『豆之合黄』四字,宋本《 御览文部一》引作『石之合玉』,较为近之。惟『合』疑『含』字之误。此正承上『悬识凑理』句言之。《明诗》篇云『叔夜含其润』,宋本《御览文部一》引『含』讹作『合』,其误正同。又班固《 宾戏》曰:『和氏之璧,韫于荆石。』『韫』正训『含』,可以移释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