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88 页/共 231 页
〔一〕 即《风骨》篇所谓「文术多门,明者弗授,学者弗师,习华随侈,流连忘反」也。郭注:「此齐梁通病,故郑重言之。」
这是他批评当时的文风,一般文人在用心思作文的时候,只在词句的选择上下功夫,追求新奇华丽,而不肯钻研写作法则。这个「术」是包括了写作的根本原则和具体方法在内的。由于「莫肯研术」,结果是玉石不分。
《校释》:「此二句斥但讲枝末,而忽视本原者之辞也。讲枝末者,但求敷藻设色之法,谐声协律之功,若今传四声八病之说,繁苛枝碎,殆其遗矣。」
〔二〕 黄注:「《老子法本》: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注订》:「《老子》第三十九章:『不欲琭琭如玉,落落如石。』河上公注:『碌碌喻少,落落喻多。』此言多少易混,而玉石难分也。下文『调钟』至『何必穷初终之韵』,皆演此义。」
《校证》:「案《老子》三十九章:『不欲碌碌若玉,落落若石。』此彦和所本。《晏子春秋内篇下》亦云:『坚哉石乎!落落,视之则坚,无以为久,是以速亡也。』此文『碌碌』『落落』,疑当互易。」
《校注》:「《后汉书冯衍传下》:『又自论曰:冯子以为夫人之德,不碌碌如玉,落落如石。』李注:『《老子德经》之词也。言可贵可贱,皆非道真。玉貌碌碌,为人所贵;石形落落,为人所贱。』疑此处『玉』『石』二字淆次。」
朱谦之《老子校释》:「『琭琭』或作『碌碌』,或作『渌渌』,又作『禄禄』,又作『鹿鹿』。『落落』,或作『珞珞』,或作『硌硌』,盖皆一声之转与传写之异,古人通用。」张松如《
老子校读》:「琭琭、碌碌,玉美貌;珞珞、落落,石恶貌。」
《斟诠》改作「碌碌之玉,或乱乎石;落落之石,时似乎玉」。谓:「碌碌然温润之玉,间或外形与石相混,落落然坚致之石,有时表现与玉无殊,比喻无术者外表虽与有术者无甚区别,而有术者之素养则与无术者大相径庭也。……落落,王弼注:『石坚貌。』碌碌,《广韵》:『石绿色。』」
〔三〕 《校证》:「『芜』原作『无』,梅据朱改。徐校同;案王惟俭本正作『芜』。」
《镕裁》篇:「辞敷而言重,则芜秽而非赡。」
〔四〕 《校注》:「『』,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两京本作『晢』。按『晢』字是。已详《征圣》篇『文章昭晰以象离』条。」《明诗》篇:「驱辞逐貌,唯取昭晰之能。」
〔五〕 《校证》:「『曲』原作『典』,误,今改。『匮』,『
芜繁』,『浅露』,『诡曲』,皆联字为义,若作『诡典』,则文不成义也。《宗经》篇、《颂赞》篇俱有『纤曲』语,曲字义与此同。《明诗》篇『清典可味』,今本『典』皆作『曲』,此本书『典』『
曲』二字互误之证。」《校释》:「按此『典』字亦应作『曲』字,详《体性》篇『馥采典文』校语。」
〔六〕 《注订》:「精、匮,博、芜,辩、浅,奥、诡八项,论玉石相混之弊,故有『义华声悴,理拙文泽』之言也。」
《文赋》:「或辞害而理比,或言顺而义妨。」《神思》篇:「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杂文》篇:「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庾●《客咨》,意荣而文悴。」
刘勰提出的四种坏典型「匮」(贫乏)、「芜」(芜杂)、「浅」(浅薄)、「诡」(诡奇),表面上却和四种好典型「精」(精密)、「博」(渊博)、「辩」(雄辩)、「奥」(深奥)有相似的地方:精练的人,文章简单扼要;可是文思贫乏的人,字数也写得少。渊博的人,文章材料丰富完备,可是文笔芜杂的人,写起来也很繁多。雄辩的人,文章明白清楚;浅薄的人,辞句也很显露。深奥的人,写的比较复杂含蓄;故作诡奇的人,文章也曲折难懂。有的文章内容丰富而声调不响亮;有的文章思理拙劣而文采丰润。
知夫调钟未易〔一〕,张琴实难〔二〕。伶人告和〔三〕,不必尽窕槬之中〔四〕;动用挥扇〔五〕,何必穷初终之韵〔六〕?魏文比篇章于音乐〔七〕,盖有征矣〔八〕。
〔一〕 《缀补》:「《吕氏春秋长见》篇:『晋平公铸为大钟,使工听之,皆以为调矣。师旷曰:「不调,请更铸之。」平公曰:「
工皆以为调矣。」师旷曰:「后世有知音者,将知钟之不调也。臣窃为君耻之。」至于师涓,而果知钟之不调也。』(又见《淮南子修务》篇)」
〔二〕 《汉书礼乐志》:「辟(譬)之琴瑟不调,甚者必解而更张之,乃可鼓也。」「张琴」,在琴上张弦定音。
〔三〕 斯波六郎:「《国语周语下》:『二十四年钟成,伶人告和,王谓伶州鸠曰:钟果和矣。对曰:未可知也。』」
〔四〕 《训故》:「《左传》:周景王将铸无射,伶州鸠曰:夫音,乐之舆也,而钟,乐之器也。窕则不咸,槬则不容,今钟槬矣。」
《校证》:「『槬』,汪本、畲本作『瓜』,『瓜』下有『桍』字,此一字误为二字也。梅本『槬』下有『桍』字,注云:『窕槬二字见《国语》(当云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桍」字衍。』梅六次本剜去『桍』字。冯本、张之象本、两京本、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王惟俭本、凌本、锺本、梁本、日本刊本,王谟本、张松孙本,崇文本俱无『桍』,今从之。」
范注:「《左传》昭公二十一年:『天王将铸无射。泠州鸠曰:王其以心疾死乎?……小者不窕,大者不槬,则和于物。物和则嘉成。』杜注:『窕,细不满;槬,横大不入。』『桍』字衍,当删。」《校注》:「『桍』,黄校云:『字衍。』元本、弘治本、活字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并无『桍』字。按『桍』当据删。盖写者误重『槬』字未竣时,知其为衍,故未全书,传写者不察,亦复书出,遂致文不成义。」「中」,适中。
《注订》:「窕,细小不充,槬,横大不入,此言虽伶人告和,其中音节巨细,或不尽兼容也。槬,音化。」
《斟诠》谓:「『槬』应作『摦』。」洪亮吉《春秋左传诂》:「徐铉《新附》有『摦』字,《五经文字》本收『摦』字,云『户化反,见《春秋传》』,则此字不应从木旁。」《左传会笺》:「小大以声言。窕,轻薄细小也。……《玉篇》:『瓠,胡化切,宽也。』《广韵》云:『宽也,大也。』」(见《斟诠》引)
〔五〕 范注:「『动用挥扇』二句,未详其义。」
《缀补》:「此承上文『张琴实难』而言。『动、用、挥、扇』四字迭义。(古书四字迭义之例甚多,详拙著《史记伯夷列传斟证》「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条。)《易系辞下》:『变动不居。』虞注:『动,行也。』《方言》六:『用,行也。』动、用并可训行,则用亦犹动矣。《广雅释诂一》:『挥,动也。』《集韵》:『扇,一曰动也。』用、挥、扇并有动义,故与动字迭用。上文言『张琴实难』,则动、用、挥、扇琴之时,不必穷初终之韵也。」
杨明照《文心雕龙研究中值得商榷的几个问题》:「『
知夫调钟未易……何必穷初终之韵』,都是以音乐的演奏钟和琴相喻。从结构层次上分析,『伶人告和,不必尽窕槬之中』是承『调钟』句;『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则承『张琴』句。从文字含义上考索,『伶人告和』见《国语周语下》,『窕槬』见《左传》昭公二十一年,都属于周景王铸无射钟的故实,这里用来比方写作的技巧;那么主张『辞动有配』(《丽辞》篇赞)的刘勰,于『动用挥扇,何必穷初终之韵』两句,可能也是用了典故的。桓谭《新论琴道》篇:『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雍门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挥角、羽;初终,而成曲。孟尝君遂歔欷而就之。』(《文选豪士赋序》李善注、《说苑善说》篇文略同,惟「初」误作「切」。)只因今本《文心雕龙》误『角』为『用』,误『羽』为『扇』,致面目全非,几不易于索解。」
《注订》:「按『扇』疑为『羽』字,盖形近而讹,《
大禹谟》:『舞干羽于两阶。』《传》:『羽,翳也,舞者所执。』据下文『初终之韵』及『比篇章于音乐』句,知『挥扇』应作『挥羽』,则得其解矣。盖此节言文得体要为贵,于辞笔大小纤巨之间,有不必尽、不必穷者,必有通才,方可制胜也。」
潘重规《讲坛一得》:「余谓『扇』或为『羽』之误,然观察文义脉络,『伶人告和』承『调钟未易』,『动用挥扇』承『
张琴实难』,故此语必就张琴立言,方合文理。许生学仁对曰:『江淹《别赋》「琴羽张兮锺鼓陈」,「动用挥羽」盖谓挥琴之羽声也。』余谓此解可通,『动用』当为『动角』,许生即检《文选别赋》李善注云:『琴羽,琴之羽声。《说苑》曰:「雍门周以琴见孟尝君,微挥当角羽。」张晏《甘泉赋》注曰:「声细不过羽。」』又检《
说苑》本书《善说》篇曰:『雍门子周引琴而鼓之,徐动宫征,微挥羽角,切终而成曲。孟尝君涕浪汗增欷而就之。』又引蔡邕《琴赋》云:『尔乃清声发兮五音举,韵宫商兮动角羽,曲引与兮繁弦抚。』彦和此文『动角挥羽』,即用《说苑善说》及蔡邕《琴赋》之成文,辞义碻然,因明白矣。」(见一九七八年四月四日中国文化学院《
创新周刊》第二一三期)
《校注》一九八二年增订版主张改「用」为「角」,改「扇」为「羽」,并引《说苑善说》篇为证,但校改《说苑》「切终」(见上引)之「切」字为「初」,注云:「原误作『切』,据桓谭《新论》改。」
《斟诠》改「动用挥扇」为「田连挥羽」,云:「『田连』原误倒作『动用』,『挥羽』原误改为『挥扇』,此句殆本嵇康《琴赋》『田连操张』一语而来。兹审文义并衡与上文『伶人告和』(此语相当于嵇赋之「伶伦比律」)偶句订正。案『田』先形误为『
用』,传写者以『用连』不辞,又改『连』为『动』而乙之。语虽勉通,而不知与上文『伶人』不相对应矣。又『挥羽』谓操琴之羽声也,有『操张』之意,语出《说苑善说》篇,浅人不习见,乃改为『
挥扇』以就之,则不得其解矣。……『动用挥扇』一语,校订为『动角挥羽』,就字之形误而论,仅更正『用』『扇』二字,甚合情理。惟『动角』『挥羽』二词皆平列对称,与上文『伶人』、『告和』二词一纵一横之性格有异,非丽辞常态,故兹校但择从其下『挥羽』,而割爱其上『动角』,而乙改原文为『田连』耳。」按李曰刚如此校改,既无板本根据,解释亦过于迂曲,不足信。「穷初终之韵」,从始至终都符合音律。
〔六〕 《斟诠》:「何必穷初终之韵,嵇康《琴赋》:『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征相证。……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又曰:『于是器泠弦调,心闲手敏。……初涉《
渌水》,中奏《清征》,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又曰:『
既丰赡而多姿,又善始而令终。』」
〔七〕 《训故》:「魏文帝《典论论文》:『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譬之音乐,曲度虽均,节奏同检,至于引气不齐,巧拙有素,虽在父兄,不能移其子弟。』」
〔八〕 《札记》:「此一节言作文须术,而无术者之外貌,有时与有术者外貌相同。譬诸调钟张琴,其事匪易,而庸工奏乐,亦时有可取,究之不尽其术,则适然之美不足听也。」
夫不截盘根,无以验利器〔一〕;不剖文奥〔二〕,无以辨通才〔三〕。才之能通,必资晓术〔四〕。自非圆鉴区域,大判条例〔五〕,岂能控引情源〔六〕,制胜文苑哉〔七〕!
〔一〕 黄注:「《虞诩传》:『不遇盘根错节,何以别利器乎?』」按此见《后汉书》。「盘」,谓盘曲。
〔二〕 范注:「陈先生曰:『不判文奥』,『文』字当是『窔』之误。班孟坚《答宾戏》:『守窔奥之荧烛,未仰天庭而睹白日也。』『窔』与『文』字形近故误。杜诗『文章开窔奥』,又本此文。」
郭注:「窔,室之东南隅;奥,室之西南隅;皆指隐蔽之处。」
《注订》:「文奥亦即文妙。『窔』与『文』,笔划疏密大别,陈说非。」
〔三〕 《典论论文》:「唯通才能备其体。」
〔四〕 此二句意谓要想作一个通才,必然有赖于通晓写作法则。
〔五〕 范注:「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势,上篇所论是也。大判条例,谓举要治繁,下篇所论是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按《圆觉经》云:『证大圆觉妙庄严域。』即所谓『圆鉴区域』矣。」
熊公哲《刘勰评传》:「圆鉴区域,谓审定体式。圆者,周也,概也;上篇谓概论,故谓之纲。大判条例,析明驭文要术。判者,剖也,析也;下篇为析论,故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