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80 页/共 231 页

夫三皇辞质〔一〕,心绝于道华〔二〕;帝世始文〔三〕,言贵于敷奏〔四〕;三代春秋,虽沿世弥缛〔五〕,并适分胸臆〔六〕,非牵课才外也〔七〕。战代枝诈〔八〕,攻奇饰说〔九〕;汉世迄今,辞务日新,争光鬻采〔一○〕,虑亦竭矣〔一一〕。 〔一〕 《校注》:「『皇』,两京本、胡本作『王』。按『王』字非是。《孝经》纬《援神契》:『三皇无文。』(《周礼地官》保氏贾疏引)是其证。」「三皇」之说不一,最常见者,《史记》补《 三皇本纪》以伏羲、女娲、神农为三皇,伪孔安国《尚书序》及皇甫谧《帝王世纪》以伏羲、神农、黄帝为三皇。 〔二〕 《老子》第三十八章:「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居其薄,处其实,不居其华。」王注:「前识者,前人而识也。」《礼记曲礼》正义引老子云:「礼者忠信之薄,道德之华,争愚之始。」       《缀补》:「《庄子知北游》篇:『礼者,道之华。』」《斟诠》:「心绝于道华,心胸断无纷华盛丽之意念也。……《 史记礼书》:『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犹云:「出见纷华盛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而况中庸以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冈白驹曰:『悦华丽与乐道义,二者战于胸中。』此处『道』与『华』字虽并举,而义则偏取。」 〔三〕 牟注:「帝世:指尧舜时期。《檄移》篇:『帝世戎兵,三王誓师。』和这里的『帝世』所指略同。……始文:《原道》篇:『 唐虞文章,则焕乎始盛。』与『帝世始文』完全一致。」       「帝世」,五帝之世,指少昊、颛顼、高辛、尧、舜( 据《尚书序》及《帝王世纪》)。 〔四〕 「敷奏」,铺陈而言之也。《尚书舜典》:「五载一巡守,群后四朝,敷奏以言。」孔传:「敷,陈;奏,进也。诸侯四朝,各使陈进治理之言。」《奏启》篇:「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 〔五〕 「沿世」,随着时世。「弥缛」,日益华丽。 〔六〕 《明诗》篇:「随性适分。」「分」,即下文「器分」,谓才分。《文赋》:「思风发于胸臆。」「适分胸臆」,言文思发自心中时适合自己的器分。恰好与下文「牵课才外」相反。 〔七〕 兴膳宏《〈文心雕龙〉与〈出三藏记集〉》:「《出三藏记集序》:『牵课羸志。』」又:「六朝人用『牵课』之例可举二例如下:《韵府》谢庄《与江夏王义恭笺》有云:『牵课尪瘵,以综所忝。』及徐陵《答族人梁东海太守长孺书》云:『牵课疲朽,不无辞制。』」「牵课」,牵强,课求;意即强求。「才外」,才力以外。 〔八〕 《校注》:「『枝』,两京本、胡本、训故本、冈本作『技』。徐校『枝』作『谲』。按『枝』与『技』于此均费解,与『谲』之形亦不近,恐非舍人之旧。疑当作『权』。权,俗作●。盖初由权作●,后遂讹为枝(或技)耳。」       《斟诠》:「谓战国时代纵横游谈,竞尚妍巧诡诈也。技,《说文》:『巧也。』……技诈,犹言巧诈。《韩非子说林上》:『故曰巧诈不如拙诚。』」 〔九〕 《论语为政》:「攻乎异端。」「攻」谓攻求。「攻奇饰说」谓攻求新奇,文饰说辞。 〔一○〕「鬻」,夸耀,卖弄。《注订》:「彦和旨重自然,虽文采之道,不必返于上古之辞质,亦不可鬻采,所谓『攻奇饰说』,『辞务日新』。即『牵课才外』之弊也。」 〔一一〕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此言春秋上世,皆适从才分,以直抒一己胸臆之心意,非借助外力以牵强修饰也。《明诗》篇曰:『随性适分。』《镕裁》篇曰:『随分所好。』其著书立说,既顺循意志,所以优裕有余。战国以下,则竭尽思虑,铺采争艳,巧为修饰说辞,适反本性,所以疲累不堪。」 故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一〕;率志以方竭情〔二〕,劳逸差于万里;古人所以余裕,后进所以莫遑也〔三〕。 〔一〕 牟注:「《淮南子齐俗训》:『浇天下之淳。』高诱注:『浇,薄也;淳,厚也。』」秦汉以上之文,均甚朴质,如《击壤歌》,是自然的天籁,作者一点不费力。扬雄《甘泉赋》与之比较,真是「淳言以比浇辞,文质悬乎千载」。 〔二〕 句意谓:随意写作,和竭力苦思、神志衰颓相对比。斯波六郎:「陆机《文赋》:『是以或竭情而多悔,或率意而寡尤。』」《 斟诠》:「方,比较之意。《论语宪问》:『子贡方人。』孔云:『比方人也。』《礼檀弓》:『服勤至死,方丧三年。』孔疏:『 方,谓比方也。』」 〔三〕 《孟子公孙丑》:「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莫遑」,无闲暇。范注:「时移世迁,质不胜文,彦和非欲人复返三代以前也。其意亦犹《神思》篇所云『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云尔。」       以上为第一段,论述养气对于创作的重要性,并举例说明古今作者劳逸不同,因而作品殊异。 凡童少鉴浅而志盛,长艾识坚而气衰〔一〕,志盛者思锐以胜劳〔二〕,气衰者虑密以伤神。斯实中人之常资〔三〕,岁时之大较也〔四〕。 〔一〕 古以三十岁以前为「少」,即青年。黄注:「《曲礼》:五十曰艾。」孔疏:「发苍白色如艾也。」《校注》:「《吕氏春秋去宥》篇:『人之老也,形益衰而智益盛。』高注:『老者见事多,所闻广,故智益盛。』」《方言》:「东齐、鲁、卫之间,凡尊老谓之艾。」王金凌:「此处旨在说明思考时老少体能的差异,气与精气都指元气。」 〔二〕 「胜劳」,胜任疲劳。 〔三〕 《论语雍也》:「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常资」,一般的天资。 〔四〕 「岁时」,年龄。《史记货殖列传序》:「此其大较也。」《索隐》:「大较,犹大略也。」 若夫器分有限〔一〕,智用无涯〔二〕;或惭凫企鹤〔三〕,沥辞镌思〔四〕。于是精气内销〔五〕,有似尾闾之波〔六〕;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七〕。怛惕之盛疾〔八〕,亦可推矣〔九〕。 〔一〕 《校证》:「『器』,何允中本、日本活字本、凌本作『气』,涉下文『精气』而误。」《世说新语贤媛》:「王江州夫人语谢遏曰:汝何以都不复进,为是尘务经心,天分有限。」       《北史赵煚赵芬等列传》论曰:「故知人之分器,各有量限;大小云异,不可相踰。」《魏书萧宝寅传》:「器分定于下,爵位悬于上。」《斟诠》:「器分,指器量才分。」 〔二〕 《补注》:「《庄子养生主》篇: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郭注:「生也有涯,所禀之分各有涯也。……若以有限之性,寻无极之知,安得而不困哉?」 〔三〕 范注:「《庄子骈拇》:『是故凫胫虽短,续之则忧;鹤胫虽长,断之则悲。故性长非所断,性短非所续,无所去忧也。』」       《注订》:「此喻违乎性情之数,背乎自然之道。」       《斟诠》:「谓惭媿凫之足短,而企望鹤之足长,以喻人之悔恨自己之才能薄弱而羡慕他人之智       慧高强也。」 〔四〕 《斟诠》:「沥,《说文》:『漉也。一曰水下滴沥也。』沥有过滤之义,故可作洗练解。」「镌」,刻划。 〔五〕 《论衡论死》:「人之所以生者,精气也。」《汉书艺文志》经方类:「及失其宜者,以热益热,以寒增寒,精气内伤,不见于外,是所独失也。」 〔六〕 《校注》:「『波』,两京本、胡本作『泄』。按『泄』字盖出后人妄改,不如『波』字义长。」       黄注:「《庄子》:『北海若曰: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注:尾闾,海东川名。」按此见《庄子秋水》篇。《文选》嵇康《养生论》「而泄之以尾闾」,李注:「司马彪曰:『尾闾,水之往海外出者也。』一名沃燋,在东大海之中。尾者,在百川之下,故称尾;闾者聚也,水聚族之处,故称闾也。」 〔七〕 《校证》:「『木』,两京本作『伐』。《文通》无『乎』字。」《校注》:「木,两京本、胡本作伐。按伐字亦出后人妄改。」《考异》:「上言波,下言木,实字相偶,从木是。」范注:「《 孟子告子上》:『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赵岐注:……「牛山,齐之东南山也。……濯濯,无草木之貌。」 〔八〕 《校证》:「张之象本『怛』误『恒』。『盛』,梅六次本改『成』,『成』、『盛』古通。」范注:「《说文》:『怛,憯也。』《毛诗匪风》:『中心怛兮。』传云:『怛,伤也。』《文选》嵇康《幽愤诗》:『怛若创痏。』《说文》:『惕,惊也。』《一切经音义》七:『惕,怵惕,悚惧也。』怛惕有迫促伤害之义,『盛』一作『成』,是。」《注订》:「怛惕者伤害心性,违养气之道,以致有盛疾之累,『盛』作『成』亦通。怛音达。」       《校注》:「按『恒』字误。《史记文帝纪》:『( 后二年)忧苦万民,为之怛惕不安。』是『怛惕』连文之证。『盛』读平声,在器中曰盛。《史记文帝纪》集解引应劭注『怛惕盛疾』,犹言疾在怛惕之中,即忧能伤人之意也。」《斟诠》改为「怛惕之成疾」,释云:「谓忧伤劳瘁而成疾病也。」 〔九〕 王金凌:『刘勰批评『智用无涯』者之焦思苦虑,说他们『 精气内销,有似尾闾之波;神志外伤,同乎牛山之木。』这种说法明显地继承了宋、尹以至王充『爱精自保』的观点。刘勰不仅在《养气》篇中,一再地反对『销铄精胆,蹙迫和气』;而且在《神思》篇中,也提出了『秉心养术,无务苦虑』的要求。」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大抵言之,童年少壮气力有余,而照理不深,虽用苦思,文章未即工妙。长老耆艾识见精确,然年齿已大,操觚之际,又患气力衰颓。故知鉴浅志盛,识坚气衰,过犹不及,谓之两失,惟长艾者守静致虚以养气,童少者刻苦自厉以向学乃可。」 至如仲任置砚以综述〔一〕,叔通怀笔以专业〔二〕,既暄之以岁序〔三〕,又煎之以日时〔四〕,是以曹公惧为文之伤命〔五〕,陆云叹用思之困神〔六〕,非虚谈也。 〔一〕 梅注:「谢承《后汉书》曰:王充于宅内门户墙柱,各置笔砚简牍,见事而作,着《论衡》八十五篇。」       《补注》:「《北堂书钞著述》篇引谢承《后汉书》:『王充贫无书,往市中省所卖书,一见便忆,门墙屋柱,皆施笔砚,而着《论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