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86 页/共 231 页
牟注:「《淮南子说林训》:『有荣华者,必有憔悴。』」「媵」,送也。「媵句」即结句。
〔二〕 《校证》:「两京本、王惟俭本『余』上有『而』字。」
《注订》:「『媵句憔悴』、『余风不畅』皆谓结笔总章,不可率意。」
《校注》:「《左传》昭公二十九年:『郁湮不育。』杜注:『郁,滞也;湮,塞也。』《释文》:『湮,音因。』」锺嵘《诗品中》评谢朓诗:「善自发诗端,而末篇多踬,此意锐而才弱也。」
〔三〕 范注:「《易夬卦》九四爻辞:『臀无肤,其行次且。』」
《校注》:「『且』,弘治本、汪本、张本作『雎』。徐云:『雎当作且。』何焯改『且』。按《广雅释训》:『●雎,难行也。』《玉篇》隹部:『雎,次雎,行难也。』是『雎』字自可,不必依《易夬卦》爻辞改为『且』也。」按元刻本作「雎」。
《斟诠》:「次且,行不进也。……字亦作趑趄,《文选》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李善注:『趑趄,难行也。』」
〔四〕 《校证》:「锺本、梁本、日本刊本、崇文本『体』下有『
也』字。」
《章句》篇:「然章句在篇,如茧之抽绪。原始要终,体必鳞次。启行之辞,逆萌中篇之意;绝笔之言,追媵前句之旨;故能外文绮交,内义脉注,跗相衔,首尾一体。」
《文镜秘府论论体》:「大略而论,建其首,则思下辞而可承;陈其末,则寻上义不相犯;举其中,则先后须相附依,此其大指也。」
宋陈善《扪虱新话》卷二「作文贵首尾相应」条:「桓温见八阵图曰:此常山蛇势也,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予谓此非特兵法,亦文章法也。文章亦要宛转回复,首尾相应,乃为尽善。山谷论诗文亦云: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成篇耳。此亦常山蛇势也。」
把各个部份的顺序组织好,「使首尾相援」,像古人所说的「常山蛇」似的「击其首则尾应,击其尾则首应,击其中则首尾俱应」(《孙子九地》篇原文「应」作「至」),这样就算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
如柳宗元《送薛存义序》,开头一段是「河东薛存义将行,柳子载肉于俎,粜酒于觞,追而送之江之浒,饮食之。」结尾云:「吾贱且辱,不得与考绩幽明之说;于其往也,故赏以酒肉而重之以辞。」全文首尾,以设宴送别相呼应,使整篇贯穿一气,即是「首尾相援」。
第四段说明要写好结尾,使能「首尾相援」。
赞曰:篇统间关,情数稠迭〔一〕。原始要终〔二〕,疏条布叶〔三〕。道味相附〔四〕,悬绪自接〔五〕。如乐之和,心声克协〔六〕。
〔一〕 郭注:「《诗小雅车舝》:『间关车之舝兮。』传:『
间关,设舝也。』陈奂疏:『以舝设车轴间曰间关。』此处以间关指车舝,即车毂。篇章统一于中心思想犹车辐统一于车毂也。两句本当作『情数稠迭,篇统间关』,今作『篇统间关,情数稠迭』者,倒句就韵也。」
《神思》篇:「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
《校注》:「按此与下句『情数稠迭』相对,而各明一义。『篇统间关』,喻结构之曲折;『情数稠迭』,喻内容之繁富。则『间关』二字,与《诗小雅车舝》之『间关』异趣。《汉书王莽传下》:『间关至渐台。』颜注:『间关,犹言崎岖展转也。』《后汉书邓骘传》:『骘等辞让不获,遂逃避使者,间关诣阙。』李注:『间关,犹崎岖也。』又《荀彧传论》:『荀君乃越河冀,间关以从曹氏。』李注:『间关,犹展转也。』解此并合。」
〔二〕 《易系辞》:「原始要终,以为质也。」考虑到开头结尾,即上文所谓「制首以通尾」。
〔三〕 「疏」,分布也。
〔四〕 「道」谓文理,内容。「味」,滋味,韵味。本篇:「统绪失宗,辞味必乱。」
〔五〕 「悬绪自接」,悬浮的思绪自会衔接。《斟诠》:「言文之情理与神韵能互相依附,则纷乱支离之思绪将自然衔接矣。」
〔六〕 黄注:「《左传》:如乐之和,无所不谐。」按此见襄公十一年。《法言问神》篇:「言,心声也。」「心声克协」,就是说作品的文辞能够谐协。亦可解作作者的心思与声律可以谐调无间。
下面援引西方文论中类似附会的关于文章整体性的论述以资比较:
亚里士多德《诗学》第七章:「所谓『完整』,指事之有头、有身、有尾。所谓『头』,指事之不必然上承他事,但自然引起他事发生者;所谓『尾』恰与此相反,指事之按照必然律或常规自然的上承某事者,但无他事继其后;所谓『身』,指事之承前启后者。所以结构完美的布局不能随便起讫,而必须遵照此处所说的方式。」
又第八章:「在诗里,正如在别的摹仿艺术里一样,一件作品只摹仿一个对象;情节既然是行动的摹仿,它所摹仿的就只限于一个完整的行动,里面的事情要有紧密的组织,任何部份一经挪动或删削,就会使整体松动脱节。要是某一部份可有可无,并不引起显著的差异,那就不是整体中的有机部份。」
贺拉斯《诗艺》:「如果画家作了一幅画像:上面是个美女的头,长在马颈上,四肢是由各种动物的肢体拼凑起来的,四肢上又覆盖着各色羽毛,下面长着一条又黑又丑的鱼尾巴,……如果你们看见这幅图画,能不捧腹大笑吗?……有的书就像这种画,书中的形象就是病人的梦魇,是胡乱构成的,头和脚可以属于不同的族类。……总之,不论作什么,至少要作到统一、一致。」朱光潜说:「贺拉斯还把和谐整体的要求推广到风格方面。他反对为着炫耀,在作品中插进一些色彩特别鲜艳的与上下文不协调的词藻。他把这种卖弄词采的段落取了一个有名的诨号──『大红补钉』。」(《西方美学史》)
郎吉弩斯《论崇高》第四十章:「文章要靠布局才能达到高度的雄伟,正如人体要靠四肢五官的配合才能显得美。整体中任何一部份如果割裂开来孤立地看,是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但是把所有各部份综合在一起,就形成一个完美的整体。」朱光潜说:「从此可见;……他认为完满一致的整体就是和谐,也就是美。」(《西方美学史》)
总术 第四十四
《神思》篇:「心总要术。」
《札记》:「此篇乃总会《神思》以至《附会》之旨,而丁宁郑重以言之,非别有所谓总术也。篇末曰:『文体多术,共相弥纶,一物携贰,莫不解体,所以列在一篇,备总情变。』然则彦和之撰斯文,意在提挈纲维,指陈枢要明矣。……今当取全文而为之销解,庶览者毋惑焉。若夫练术之功,资于平素,明术之效,呈于斯须。割情析采,笼圈条贯,摛神性,图风势,苞会通,阅声字,其事至多,其例至密,其利害是非之辨至纷纭。必先之以博观,继之以勤习,然后览先士之盛藻,可以得其用心,每自属文,亦能自喻得失。真积力久,而文术稠适,无所滞疑,纵复难得善文,亦可退求无疚,虽开塞之数靡定,而利病之理有常。颜之推云:『但使不失体裁,辞意可观,遂成才士。』言成就之难也。是以练术而后为文者,如轮扁之引斧,弃术而任心者,如南郭之吹竽。绳墨之外,非无美材,以不中程而去之无吝;天籁所激,非无殊响,以不合度而听之者告劳。是知术之于文,等于规矩之于工师,节奏之于蒙瞍,岂不先晓解而可率尔操觚者哉?若夫晓术之后,用之临文,迟则研《京》以十年,速则奏赋于食顷,始自用思,终于定稿,同此必然之条例,初无歧出之衢途。盖思理有恒,文体有定,取势有必由之准臬,谋篇有难畔之纲维,用字造句,合术者工而不合术者拙,取事属对,有术者易而无术者难。声律待术而后安,采饰待术而后美,果其辨之有明通之识,斯为之无愦惑之虞。虽文意细若秋毫,而识照朗于镜鐩。故曰『乘一总万,举要治繁』也。」
《校释》:「术之本义,《说文》曰:『邑中道也。』引申之,凡可由之以行者曰术。《礼记乐记》:『然后心术形焉。』注:『
术,所由也。』是其证矣。此以具体之物,名抽象之义也。术之训道,训法,皆此类。由法再引申之,又训艺。……总括言之,术有二义:一为道理,一指技艺。本篇之术属前一义,犹今言文学之原理也。……舍人论文,每以文与心对举,而侧重在心。本篇所谓总者,即以心术总摄文术而言也。……纪氏既以文章技艺视此术字,又于所谓总者,未能致思,故谓辨明疑似一段,与上下文不相属。」
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第二编:「刘勰……不承认有抽象的文学的天才,而主张仔细观察事物的『要害』,学习作文的法则(「术」),……《文心雕龙》的根本宗旨,在于讲明作文的法则,使读者觉得处处切实,可以由学习而掌握文术,即使讲到微妙处(「言所不追」处),也并无神秘不可捉摸的感觉。」
陆牟注:「刘勰称艺术构思为『驭文之首术』(《神思》),称继承与革新为『通变之术』(《通变》),甚至论『风骨』也说『兹术或违,无务繁采』(《风骨》)。所以,这里的『术』概括了刘勰所论各种创作原理、方法和技巧。」
《文心雕龙注订》:「总术者,总论行文之术也。篇中云:文体多术。又云:备总情变者,即命题之旨。术者,运笔措辞之法式也。……故知能控引制胜,全在于术,而术又全赖于学耳。」
《斟诠》:「总论文术之当讲求也。……术者,谋篇、安章、运笔、措辞之法式也。」
郭注:「本篇题解,各家注释,颇有分歧。……今以为:总就是总持,也就是驾驭,术就是道术,也就是方法。本篇论述驾驭全篇的重要性,所以标名总术。但是驾驭什么,本篇未曾畅论。实质上他说要驾驭的,就是《征圣》所说的繁、略、显、隐四项,《宗经》所说的:风、情、事、义、体、文六义;也就是上篇所论的各体的体要,下篇所论的剖情析采各项。从驾驭体要和安排情采来谈写作手法。
「作者认为总持全篇比注意某一方面为重要,所以说『陆氏《文赋》,号为曲尽,然泛论纤悉,而实体未该』。由于此,必然认为研术比练辞为重要,所以他反对『多欲练辞,莫肯研术』。他进一步指出创作有客观规律,全文有发展逻辑,一个作家如果抛弃创作的客观规律,主观片面,随心所欲,必然要失败的。所以他再三强调『执术驭篇』,反对『弃术任心』。」
刘勰对于写作原则和写作方法是非常重视的。从《神思》到《附会》,讲了许多文学理论、写作方法和修辞手段之后,专门写了一篇《总术》,从总的方面论述了写作法则的重要性。所谓「总术」是总《文心》诸篇所言之「术」合而论之,不是在讲写作的具体技巧,是针对当时文人「多欲练辞,莫肯研术」,只注意细节,而忽视整体来讲的。
今之常言〔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二〕。夫文以足言〔三〕,理兼诗书〔四〕;别目两名,自近代耳〔五〕。
〔一〕 范注:「宋翔凤《过庭录》云:『所谓今之常言者,盖谓当时功令有此别目也。元刻作「令」,俗刻改为今。』案宋说迂,『令』自是『今』字之误。」
《校注》:「『今』,黄校云:『元作令,商改。』徐『令』改『今』。按『今』字是,元本、覆刻汪本、张本、两京本、何本、胡本、训故本、谢钞本、四库本并作『今』,不误。」按弘治本亦作「今」。
〔二〕 赵翼《陔余丛考》卷二十二《诗笔》:「陆游《笔记》:『
六朝人谓文为笔。』(见《老学庵笔记》卷九)……不知六朝人之称文与笔,又自有别。《文心雕龙》曰:『今俗常言: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是六朝人以韵语为文,散行为笔耳。按《南史沈约传》:『谢玄晖善为诗,任彦升工于笔,约兼而有之。』……则六朝所谓文笔,当以刘勰言为据也。」
阮元《揅经室集》续集卷三《文韵说》:「福问曰:『
《文心雕龙》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据此,则梁时恒言,有韵者,乃可谓之文。而《昭明文选》所选之文,不押韵脚者甚多,何也?』曰:『梁时恒言,所谓韵者,固指押韵脚,亦兼谓章句中之音韵,即古人所言之宫羽,今人所言之平仄也。』」
《札记》:「『今之常言』八句,此一节为一意,论文笔之分。案彦和云:文笔别目两名自近代;而其区叙众体,亦从俗而分文笔,故自《明诗》以至《谐讔》,皆文之属;自《史传》以至《
书记》,皆笔之属。《杂文》篇末曰:汉来杂文,名号多品;《书记》篇末曰:笔札杂名,古今多品。详杂文名目猥繁,而彦和分属二篇,且一曰杂文,一曰笔札,是其论文叙笔,囿别区分,疆畛昭然,非率为判析也(《谐讔》篇曰:文辞之有谐讔,譬九流之有小说。是彦和之意,以谐讔为文,故列《史传》前)。书中多以文笔对言,惟《
事类》篇曰『事美而制于刀笔』,为通目文翰之辞。《镕裁》篇『草创鸿笔,先标三准』,为兼言文笔之辞。《颂赞》篇『相如属笔,始赞荆轲』,为以笔目文之辞。盖散言有别,通言则文可兼笔,笔亦可兼文(刘先生云「笔不该文」,未谛),审彼三文,弃局就通尔。」
《文心雕龙校证序录》:「《总术》篇说:『今之常言,有文有笔;以为无韵者笔也,有韵者文也。』他以为这是『今之常言』,显然这是当时一般文人对文学的认识反映在对各种文体的态度。不过他只笼统的说这是有韵和无韵之分而已,他并没有告诉我们具体的内容怎样。……空海(七七四──八三五)《文镜秘府论》西册《文笔十病得失》引《文笔式》道:『制作之道,唯笔与文:文者,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等是也;笔者,诏策移檄章奏书启等是也。即而言之,韵者为文,非韵者为笔。』《日本国见在书目》有《文笔式》二卷,不详撰人,当即此书。这就是当文笔之说盛行的时代应运而生的小册子。又日本沙门了尊《悉昙轮略图钞》七引《□游》(源为宪云):『诗赋铭颂箴赞吊(原误「序」)诔谓之文,诏(原误「绍」)策檄移章奏书启谓之笔。』又日本《二中历》十二《书体历文笔》:『文:诗,赋,铭,颂,箴,赞,吊,诔。笔:诏,策,移,檄,章,奏,书,启。今按有韵为文,无韵为笔。』了尊《自序》,纪年为『弘安满数之岁』(一二八六),《二中历》于元德二年(一三三○)称『今上』,则为后醍醐朝作品,他们所出的文笔之分,与空海所引的全然相同;再拿去和《文心雕龙》的编目比较,并无一差二错,由是可知刘彦和是把文笔之分搞得一清二楚,以便教人『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了。」
郭绍虞《文笔说前后期的一贯性》说:「刘勰所谓『有韵为文,无韵为笔』是指的押脚韵,而对于调和句子中的声律则称为『和』。」(见《照隅室古典文学论集》下册《文笔说考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