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83 页/共 231 页
〔一〕 《礼记三年问》:「壹使足以成文理,则释之矣。」孔疏:「使足以成文章义理。」孙希旦集解:「文,谓文章;理,谓条理。」颜延之《庭诰》:「文理精出。」「总文理」就是把文章义理综合在一起,来确定主题。
〔二〕 《易系辞上》:「故能弥纶天地之道。」孔疏:「弥,谓弥缝补合,纶为经纶牵引。」《序志》:「弥纶群言为难。」「弥纶」犹综合。
「统首尾」是使整篇文章从头到尾保持统一;「定与夺」是决定哪些应该保留,哪些应该去掉;「合涯际」是使文意上下相承接的地方密合无间;「弥纶一篇」是把全篇综合组织起来。「杂而不越」就是内容虽多,文辞虽杂,都不要越出主题之外。
郭绍虞、王文生《文心雕龙再议》:「这就是说,附会的目的在于整理作品的内容形式,联接文章的篇章结构,决定取舍增删,融合各个部份,使之成为完整的整体。」
〔三〕 斯波六郎:「《周易系辞下》:『其称名也,杂而不越。』韩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踰越,况爻繇之辞也。』」郭注:「『杂而不越』即下文所谓『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
《文心雕龙创作论释〈附会篇〉「杂而不越」说》:「韩康伯注:『备物极变,故其名杂也。各得其序,不相逾越。』焦循《易章句》说:『杂』谓『物相杂』,『不越』谓『不逾其度』。韩氏、焦氏的注疏都认为这句话是在说明《易》象万物变化之理,一方面万物万事变动不居,另方面万物万事的变化又都不能超出天尊地卑的限度。刘勰把这句话用于文学领域以说明艺术结构问题,显然已舍去了《系辞下》的本义。根据《附会》篇来看,『杂』是指艺术作品的部份而言,『不越』是指不超出艺术作品的整体一致性而言。『
杂而不越』的意思就是说艺术作品的各部份、各细节在表面上千差万别,彼此不同,可是实际上,它们都应该渗透着共同的目的性,为表现共同的内容主旨自然而然地结合为一个整体,使表面不一致的各部份、各细节,显示了目的方面和主旨方面的一致性。……
「在艺术结构问题中,『杂而不越』这个命题首先在于说明艺术作品是单一(刘勰又称之为「约」)和杂多(刘勰又称之为「博」)的统一。从单一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必须首尾一贯,表里一致。在这一点上,艺术和理论有某种相似之处。理论要求逻辑推理的一贯性,使所有的论点联结为一条不能拆开的链锁,一环扣一环地向前发展,以说明某个基本思想原则。艺术也同样要求形象细节的一贯性,使所有的描写围绕着共同的主旨,奔赴同一个目标,而不允许越出题外的骈拇枝指存在。刘勰说『一物携二,莫不解体』,『绳墨以外,美材既斲』,就是把艺术作品的单一性作为作家的取舍标准看待的。……
「从杂多方面来说,艺术作品又必须具有复杂性和变化性,通过丰富多采的形式去表现丰富多采的意蕴。……刘勰用『杂』这个字来表明艺术作品的杂多性,还可以举《诠赋》篇为证。《诠赋》篇说:『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在这里『杂』『糅』二字同义,都是代表杂多的意思。显然,刘勰是把『杂』作为肯定意义提出来的,以与单调、贫乏、枯窘相对立。」
〔四〕 「基构」,谓基础结构。王骥德《曲律章法》:「作曲,犹造宫室者然。工师之作室也,必先定规式,自前门而厅、而堂、而楼,或三进,或五进,或七进,又自两厢而及轩寮,以至廪、庾、庖、湢、藩垣、苑榭之类,前后、左右、高低、远近,尺寸无不了然胸中,而后可施斤斲。作曲者亦必先分段数,以何意起,以何意接,何意作中段敷衍,何意作后段收煞。整整在目,而后可施结撰。」(《
中国古典戏曲论著集成》第四册)
李渔《闲情偶寄结构第一》:「至于结构二字,则在引商刻羽之先,拈韵抽毫之始,如造物之赋形,当其精血初凝,胞胎未就,先为制定全角,使点血而具五官百骸之势。倘先无成局,而由顶及踵,逐段滋生,则人之一身,当有无数继续之痕,而血气为之中阻矣。工师之建宅亦然,基址初平,间架未立,先筹何处建厅,何方开户,栋需何木,梁用何材,必俟成竹了然,始可挥斤运斧。倘造成一架,而后再筹一架,则便于前者不便于后,势必改而就之,未成先毁,犹之筑舍道旁,兼数宅之匠资,不足供一厅一堂之用矣。」
〔五〕 《闲情偶寄密针线》:「编戏有如缝衣,其初则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剪碎者凑成。剪碎易,凑成难。凑成之工,全在针线紧密;一节偶疏,全篇之破绽出矣。」
夫才童学文〔一〕,宜正体制〔二〕,必以情志为神明〔三〕,事义为骨髓〔四〕,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五〕;然后品藻玄黄〔六〕,摛振金玉〔七〕,献可替否〔八〕,以裁厥中〔九〕。斯缀思之恒数也〔一○〕。
〔一〕 《校证》:「『才童』原作『才量』,今据《御览》五八五引改。《体性》篇『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文意正与此相同。《辨骚》篇『童蒙拾其香草』,《养气》篇『童少鉴浅而志盛』,亦谓童子学文之事耳。」
范注:「才量学文,『量』疑当作『优』,或系传写之误。殆由学优则仕意化成此语。」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案《太平御览》五百八十五引作『才童』,知『量』盖『童』之讹。《体性》篇云:『
童子雕琢,必先雅制。』与此可互证。推彦和之意,不过谓学慎始习耳;与学优则仕意何与耶?」《校注》:「《御览》引『量』作『童』,极是,『量』其形误也。」
〔二〕 「体制」也作「体制」,包括体裁及其在情志、事义、辞采、宫商等方面的规格要求,也包括风格。
〔三〕 《庄子齐物论》:「劳神明为一,而不知其同也。」林希逸谓「神明犹精神」(《南华真经口义》)。
《黄帝内经灵兰秘典论》:「心者,君主之官也,神明出焉。」《荀子解蔽》:「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文章流别论》:「夫诗虽以情志为本,而以成声为节。」
〔四〕 范注:「《颜氏家训文章》篇云:『文章当以理致为心肾,气调为筋骨,事义为皮肤,华丽为冠冕。』与彦和此文略同。」
赵西陆《评范文澜文心雕龙注》:「范注引铃木校云:『髓』,《御览》作『鲠』。案:『髓』当作『鲠』。本书《辨骚》篇云:『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亦以骨鲠与肌肤对举,是其证。景宋本《御览》五百八十五引正作『鲠』。」
《校证》:「『骨髓』宋本《御览》作『骨鲠』。『骨鲠』『骨髓』俱彦和习用语。《辨骚》篇『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以『骨鲠』与『肌肤』对文,则从宋本《御览》作『骨鲠』亦通。(「鲠」当依《说文》作「鲠」,宋本《御览》不误。)」《校注》:「按『骨髓』『骨鲠』,其义无甚出入;然以《辨骚》篇『骨鲠所树,肌肤所附』例之,当以《御览》所引为是。」
《考异》:「《文心》屡用『骨鲠』,义含梗介。此用『骨髓』者,骨外指事,髓内指义,精义内含,均可曰髓,与他文所指有殊。杨校取例失旨,非是。从『髓』是。」《斟诠》:「《体性》篇赞语有『辞为肌肤,志实骨髓』之对语,以不改为胜。」
锺嵘《诗品序》:「词既失高,则宜加事义;虽谢天才,且表学问,亦一理乎!」《梁书文学传》:「词采妍富,事义毕举。」
王元化《文心雕龙创作论》:「我们可以把『情志』解释为作家的思想感情,『事义』解释为作家对于事物意义的理解和揭示。『情志』和『事义』结合起来,就产生了艺术作品的内容主旨。在艺术作品中内容主旨统摄了各部份、各细节,正如人的有机体中,内在生命统摄了所有的肢体和所有的器官一样。」
〔五〕 白居易《与元九书》:「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
《斟诠》:「《章句》篇云:『若乃改韵从调,所以节文辞气。』故曰:『以宫商为声气。』」刘勰首先肯定思想感情是文章中最根本的东西,犹之乎人的神经中枢,事义是用事例、用典故模拟说明作品的含义的,这就是具体内容或题材,犹之乎人身上的骨髓,是支撑人的身体的。辞采相当于人的肌肉和皮肤,是表面的,附着在人身的骨干上的。「宫商」是说文章的声调,它类似人的声音和气息。
〔六〕 《校证》:「『玄』,黄注本作『元』,避清讳。」《校注》:「《原道》篇『夫玄黄色杂』,《诠赋》篇『画绘之着玄黄』,皆以『玄黄』连文。」
《汉书扬雄传下》:「爰及名将尊卑之条,称述品藻。」颜师古注:「品藻者,定其差品及文质。」《颜氏家训涉务》:「吾见世中文学之士,品藻古今,若指诸掌。」此处「品藻」谓品评藻饰。
〔七〕 《孟子万章》:「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赵岐注:「振,扬也。」《原道》篇:「必金声而玉振。」「摛」,传播。「金」,钟属;「玉」,磬。刘勰取镕《孟子》之文,而义不同。此谓讲求声律,要象钟磬播扬的声音那样铿锵。
〔八〕 《校注》:「按《国语晋语九》:『夫事君者,谏过而赏善,荐可而替否,献能而进贤。』韦注:『替,去也。』」《左传》昭公二十年:「君所谓可,而有否焉,臣献其否,以成其可;君所谓否,而有可焉,臣献其可,以去其否。」《文选》袁宏《三国名臣序赞》:「入能献替。」吕向注:「献,进也;替,废也;谓事有可者进之,否者替之。」
〔九〕 斯波六郎:「《尚书大禹谟》:『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蔡传:「自无过不及之差,而信能执其中矣。」「裁」,谓裁夺。
〔一○〕《校证》:「『恒』,旧本作『常』,黄注本改『恒』。案《御览》作『恒』。」
《校注》:「按《御览》引作『恒』;训故本、谢钞本同。(何焯校作「恒」。)『恒』『常』古多通用。」
范文澜《文心雕龙讲疏》:「将造文章,必先有情志;情志既动,始求事义;事义既明,表而出之,是谓辞采;协于口吻,是谓宫商,此四者文章之要素也。有此要素而后标准定,可者取之,否者替之,以裁厥中,定标准之谓也。是为缀思之初所宜知者。」
凡大体文章〔一〕,类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二〕。是以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三〕,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四〕;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乱〔五〕。
〔一〕 《斟诠》:「《淮南子泛论训》:『夫牛蹄之涔不能生鳣鲔,而蜂房不容鹄卵,小形不足以包大体也。』此处『大体』一词,有『体大思精』之意,犹言鸿篇巨制,作体制宏伟解。」《文镜秘府论定位》:「先看将作之文,体有大小;……体大而理多者,定制宜宏;体小而理少者,置辞必局。」
〔二〕 《注订》:「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即『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之旨。」
《文赋》:「或因枝以振叶,或沿波而讨源。」文章的章节好比树的枝干,水的流派。想克服杂乱的缺点,要「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顺着源头去整理各个支流派别,顺着树干去整理树枝。「源」和「干」指的是作品所要表现的主题思想,要使文章的各个部份都为表达主题思想服务。
〔三〕 「务总纲领」,务必要抓住全篇纲领。《文心雕龙再议》:「究竟根据什么原则来组织安排呢?刘勰提出『务总纲领』,也就是『以情志为神明,事义为骨髓,辞采为肌肤,宫商为声气』,把突出作家的思想感情作为统帅全篇的主体。」
〔四〕 范注:「贞,正也。」《释名释言语》:「贞,定也。」《说文通训定声》:「『贞』,假借为『正』,为『定』。」《校注》:「按《易系辞下》:『天下同归而殊涂,一致而百虑。』」
刘绶松《文心雕龙初探》:「材料的排比和篇章的安顿,是一定要取决于文章的内容和体裁的。这样,才不致于涣漫无章,颠倒失序。《附会》篇所说的『附辞会义,务总纲领』,也是同样的意思。《附会》篇说:『凡大体文章,……此附会之术也。』『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说的还是文章的篇章结构须取决于文章的内容。『源』和『干』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作品所要表现的基本思想;『整派』『理枝』是不能不依据『源』和『干』的需要的。把构成作品总体的各个部份摆在适宜的位置上,让他们在各个不同的岗位上来为表达作品的基本思想服务,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也是作品的结构的总的目的。」周注:「万涂同归,百虑一致:指各段的段落大意都不离开全篇的主旨。」
《文心雕龙创作论》:「他(刘勰)以为艺术构思的任务就在于把单一和杂多两个看来似乎矛盾的方面统一在一起,以做到『杂而不越』,从单一中现出复杂,从杂多中现出和谐,从而迫使各种不一致的成份趋于一致的目标。这就是『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
「音乐中的五声,绘画中的五色,文学作品中的参差细节,全都要依靠作家的这种本领而会聚一堂,表现和谐之美。《总术》篇所谓『乘一总万,举要治繁』,『譬三十之辐,共成一毂』。亦阐发此旨。」
〔五〕 「而无倒置之乖」,此善会之谓。
《左传》隐公四年:「臣闻以德和民,不闻以乱,以乱,犹治丝而棼之也。」《释文》:「棼,乱也。」
此谓各种思想虽然很复杂,但不要有颠倒的毛病;话虽然说得多,但不要写得乱糟糟的。
《札记》:「王辅嗣之说《易》也,曰:众之所以得咸存者,主必致一也。……彦和此篇,言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驱万涂于同归,贞百虑于一致,使众理虽繁,而无倒置之乖,群言虽多,而无棼丝之累,自非明致一之义,乌能言之如此简易哉!虽然,文之所诠,必为一而不能有两出矣,而所以诠则无定,假令所诠易了,虽一言可明,所诠繁细,则必集众多所诠以成一所诠,此彦和所云大体文章,类多枝派者也。」
扶阳而出条,顺阴而藏迹〔一〕,首尾周密,表里一体〔二〕:此附会之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