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65 页/共 231 页
〔七〕 《匡谬正俗》卷七:「《西征赋》:丞属号而守阙,人百身以纳赎。《赵广汉传》:广汉下廷尉狱,吏民守阙号泣者数万人,或言:『臣生无益于县官,愿代赵京兆死,得收养小民。』《延寿传》无此语,安仁论延寿之死,所举广汉之请代,则用事之不审焉。」
骆鸿凯《文选学》:「汪师韩《文选理学权舆》有《选注订误》一卷,凡选文用事之误,李注曾加纠举者,悉为摘出。」
按葛天之歌,唱和三人而已〔一〕。相如《上林》云:「奏陶唐之舞,听葛天之歌,千人唱,万人和。」〔二〕唱和千万人,乃相如推之〔三〕,然而滥侈葛天,推三成万者,信赋妄书,致斯谬也〔四〕。
〔一〕 范注:「《吕氏春秋古乐》篇:『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
〔二〕 范注:「《文选》司马相如《上林赋》:『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陶唐氏即尧。《校释》:「『陶唐』乃『阴康』之误。《史记相如传》同。师古注曰:『陶唐当为阴康,传写字误耳。』梁玉绳《史记志疑》卷三十四曰:『人表有阴康氏』,《吕氏春秋》:『阴康作舞。』按梁说是也。今《文选》亦误作『陶唐』。」按《史记》《文选》既作「陶唐」,则彦和所见亦同,不必据颜师古注改作「阴康」。
〔三〕 《校证》:「『推之』原作『接人』,梅云:『当作「推之」二字。』崇文本作『推之』,今据改。」
《考异》:「梅本疑作『推之』者,据下文『推三成万』而言也。纪评疑作『增入』者,据上文『唱和千万人』而言也。俱可以通,姑两存之。」
纪评:「千人万人,自指汉时之歌舞者,不过借陶唐葛天点缀其事,非即指上二事也。子建固误,彦和亦未详考也。」这是说,司马相如的意思,是讲后世宫廷奏歌,有千万人唱和,并不是指原来的葛天氏歌的体制。
《补注》:「篇中『接人』乃『接入』之讹。古人引书,据前人引申之说,并为本书,此例多有。纪云:千人万人自指汉时之歌、舞者,诚为不错(观相如赋听葛天氏之歌下一「听」字,则「千人唱万人和」必非原文明矣)。而陈思亦非为巨谬也。」
〔四〕 梁章巨《文选旁证》「千人倡万人和」条:「六臣本及尤本『倡』作『唱』。……按此赋千倡万和,乃总承上文,非专属葛天。当由陈思误用,不得以此讥相如矣。」(卷十一)
牟注:「这里,刘勰不论《上林赋》之误,而评曹植之论,当与文学描写与论述文不同有关。曹植的『信赋妄书』,正是忽略了这种区别。」
陆机《园葵》诗云:「庇足同一智,生理合异端。」〔一〕夫葵能卫足,事讥鲍庄〔二〕;葛藟庇根,辞自乐豫〔三〕;若譬葛为葵,则引事为谬〔四〕;若谓庇胜卫,则改事失真〔五〕;斯又不精之患。
〔一〕 范注:「陆机《园葵》诗二首,《文选》载其一首,彦和所引诗本集载之,作『庇足同一智,生理各万端』,『合异』当是『各万』之误。」「生理」,生存之理。诗之下两句云:「不若闻道易,但伤知命难。」
〔二〕 《左传》成公十七年:「秋七月壬寅,(齐灵公)刖鲍牵而逐高无咎。……仲尼曰:『鲍庄子之智不如葵,葵犹能卫其足。』」杜注:「葵倾叶向日,以蔽其根,言鲍牵居乱,不能危行言孙。」「
鲍庄」,名牵,谥庄子,齐大夫。
〔三〕 梅注:「《左传》:宋昭公将去群公子。乐豫曰:『不可。公族,公室之枝叶也,若去之,则本根无所庇荫矣。葛藟犹能庇其本根,故君子以为比,况国君乎!此谚所谓庇焉而纵寻斧焉者也,必不可,君其图之。』」按此见文公七年。杜注:「葛之能藟蔓繁滋者,以本枝荫庥之多。」「乐豫」,宋国司马。「葛藟」,葛藤类植物。
〔四〕 「引事为谬」,梅本「为」字旁墨注一「实」字。
牟注:「引事为谬,指《园葵》诗是咏葵,不应误用葛的典故。」
〔五〕 郭注:「陆机《园葵》诗本以咏葵,则当用『卫足』,今用『庇足』,则咏葛藟矣。所以说『斯又不精之患』。」
黄春贵:「自古博学宏才,用典误者多矣。情不相类,则枉情以就事;义不符辞,则害义以徇辞,于是削足适履,张冠李戴之弊,相因而生。……考其弊端,乃用典而不抉择有以致之。」
祖保泉《〈事类〉谈屑》:「第一例错在把『昔葛天氏之乐,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阕』,改为『千人唱,万人和』,这是『
改事失真』。第二例把『卫足』错成『庇足』;而『卫足』、『庇足』两个典故皆出自《左传》,一个是孔子用『葵犹能卫其足』为比喻来嘲讥鲍牵,一个是乐豫用『葛藟犹能庇其本根』为比喻来反对宋昭公将去群公子的主张。『园葵』不说『卫足』,而云『庇足』。也是『改事失真』。」
纪评:「此一段以曹陆为鉴,言用事宜审。」
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一〕,而不免于谬。曹洪之谬高唐〔二〕,又曷足以嘲哉!夫山木为良匠所度〔三〕,经书为文士所择,木美而定于斧斤,事美而制于刀笔〔四〕,研思之士,无惭匠石矣〔五〕。
〔一〕 「明练」,精明熟练。「沈密」,深沈细密。
〔二〕 「曹洪」原作「曹仁」。二人皆曹操从弟。范注:「《文选》有陈琳《为曹洪与魏文帝书》。『曹仁』当是『曹洪』之误。书云:『盖闻过高唐者,效王豹之讴。』李善注引《孟子》淳于髡曰:『
昔王豹处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高唐,而齐右善歌。』彦和讥曹洪之谬高唐,谓绵驹误作王豹也。文帝答洪书佚(李善注《为曹洪与文帝书》引两条)。其中当有嘲辞。」《校证》:「案范说是,今改。」淳于髡语见《告子》下。
郭注:「是《与魏文帝书》以『绵驹』误作『王豹』;不然,则以『河西』误作『高唐』,两者必居其一。」
按此文当作过高唐者效绵驹之歌,但文人用之误。
《校释》:「范文澜注……谓『仁』当作『洪』,然实陈代曹作,彦和未加分别。」骆鸿凯《文选学》:「今按此文本孔璋为曹洪作,故彦和即以为曹洪耳。」
《校注》:「按上文明言『夫以子建明练,士衡沈密,而不免于谬』,故此承之曰:『曹仁(当作洪)之谬高唐,又曷足以嘲哉!』意即曹洪非子建士衡之比,其谬绵驹为王豹,固无足嘲也。似与曹丕答洪书之是否有嘲辞无关。」
〔三〕 《训故》:「《左传》:『山有木,工则度之。』」案此见隐公十一年。「度」,度量。
〔四〕 二句说:木材的美好取定于斧斤的砍削,事例的美受刀笔的制约。古以刀刻字,故称刀笔。
《斟诠》:「《后汉书刘盆子传》:『腊日大会,酒未行,其中一人出刀笔书谒欲贺。』注:『古者记事于简册,谬误者,以刀削而除之,故云刀笔。』此处喻生花妙笔。案刀所以削误,笔所以记事,刀笔为二物,非命刀为刀笔也。」这是说经籍中有丰富的数据,可供文人引用,但是如何才能运用得宜,推陈出新,这就在于研思之士的「刀笔」了。
〔五〕 黄注:「《庄子》:匠石之齐,见栎社树,匠石不顾,曰:此不材之木也。嵇康《琴赋》:匠石奋斤。」《庄子徐无鬼》篇:「郢人垩墁其鼻端,若蝇翼,使匠石斲之,匠石运斤成风,听而斲之,尽垩而鼻不伤,郢人立不失容。」「石」,匠人名。
第四段举前人用典之误,要求用事引文必须准确。
赞曰:经籍深富,辞理遐μ〔一〕。皜如江海〔二〕,郁若昆邓〔三〕。文梓共采,琼珠交赠〔四〕。用人若己〔五〕,古来无懵〔六〕。
〔一〕 「μ」,绵μ,连绵不断。「遐μ」,源远流长,谓永远流传。
《斟诠》:「言古圣先贤之经传,诸子百家之典籍,义理深远,文辞富美,不仅传播遥远,抑且影响绵久也。」
〔二〕 《孟子滕文公上》:「江海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焦循正义:「皜皜,谓孔子盛德,如天之元气皓旰。」
《斟诠》:「言如长江大海之流泽浩汗,若昆岗邓林之蕴藏丰盛也。『皜』与『皓』(《说文》作「」)同。……又『皜』与『浩』通。《史记河渠书》:『瓠子决兮将奈何?皓皓旰旰兮闾殚为河。』《汉书沟洫志》作『瓠子决兮将奈何?浩浩洋洋虑殚为河』。《文选》木华《海赋》『襄陵广舄,●●浩汗』,注:『翰曰:●●浩汗,广大貌。』《晋书孙楚传》:『三江五湖,浩汗无涯。』」
〔三〕 《校注》:「按《文选》张衡《西京赋》『珍物罗生,焕若昆仑』,李注:『《山海经(海内西经)》云:昆仑之墟,有珠树、文玉树。』又『嘉卉灌丛,蔚若邓林』,李注:『《山海经(海外北经)》曰:夸父与日竞走,渴饮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死。弃其杖,化为邓林。』」
《斟诠》:「昆邓,谓昆冈与邓林。昆冈,昆仑山别名。……邓林,夸父杖化生之林。一说即桃林,在楚之北境。」
〔四〕 《校证》:「『采』顾本作『采』。」
黄注:「《吴越春秋》:越王使木工伐木,天生神木一双,阳为文梓,阴为楩。」《墨子公输》篇:「荆有长松、文梓、楩、豫章。」「文梓」,梓树,文理明显细密,所以叫文梓。按古以梓为木王,梓最耐朽,故用以制器。
斯波六郎:「《晋书载记赫连勃勃传》:「刻石都南颂其功德曰:……搜文梓于邓林,采绣石于恒岳。」
〔五〕 斯波六郎:「《尚书仲虺之诰》:『用人惟己。』(传:用人之言,若自己出。)」用典还要用得自然,「凡用旧合机,不啻自其口出」,也就是「用人若己」,引用别人的故事或成语要用得合适,和自己嘴里说的话没有什么两样。这样不露生凑痕迹,才算用得活。
李曰刚《文心雕龙讲疏》:「前言往行,载籍纷纷,必须充实见闻,知所抉择,始可『用人若己』,而『事得其要』。」再曰:「又博学之后,贵能融会贯通,匠心独运,始可『推陈出新』,而『
自其口出』。」(黄春贵引)
《斟诠》:「《颜氏家训》论文章曰:『邢子才尝曰:「沈侯文章用事,不使人觉,若胸臆语也。」深以此服之。』《文选》载沈休文《新安江水至清,浅深见底,贻京邑游好》一首云:『愿以潺湲水,沾君缨上尘。』此用『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了无痕迹可见。又《别范安成》诗云:『梦中不识路,何以慰相识?』乃用《韩非子》:『六国时,张敏与高惠二人为友,每相思不能得见,敏于梦中往寻,但行至半途,即迷不知路,遂回,如此者三。』而读之真若出其胸臆焉。凡此用典之佳者,率皆知所抉择,故得事理精切,用人若己。」
〔六〕 「懵」,无知貌。「懵」同「●」,《说文》:「●,不明也。」按《才略》篇:「然子建思捷而才俊,诗丽而表逸,子桓虑详而力缓,故不竞于先鸣,而乐府清越,《典论》辩要,迭用短长,亦无懵焉。」
《斟诠》:「言引用他人之成言故事,果若出自一己之手笔,而非囫囵吞枣,断章取义,则于古来著述,亦无懵懵不明之虞矣。」《说文》:「瞢,目不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