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69 页/共 231 页

〔二〕 《杂记》:「案《诗》之变风变雅及《离骚》,皆烦冤勃郁,故文字不嫌其重沓。《物色》篇云:『诗人感物,连类不穷。』又云:『《离骚》代兴,触类而长,物貌难尽,故重沓殊状。』林畏卢云:《楚辞》如《九章惜诵》之『莫之白』『莫察……无路』『莫吾闻』积沓而下,不外一意,胡以读之不觉其沓?由积愫莫伸,悲愤中沸,口不择言而发,惟其无可伸愬,故沓。惟沓,乃愈见其衷情之真,若无病而呻,便不是矣。」「适会」,适应际会,指根据情况而适当运用重复的字。《征圣》篇:「抑引随时,变通适会。」《章句》篇:「随变适会,莫见定准。」       《校注》:「按《三百篇》中同字相犯者,不一而足;《离骚》如『非世俗之所服』,『退将复修吾初服』,『判独离而不服』,即重出三『服』字。」 〔三〕 纪评:「复字病小,累句病大,故宁相犯。」范注:「曹子建《弃妇》篇二十四语中,重二庭韵,二灵韵,二鸣韵,二成韵。潘岳《秋兴赋》用二省字。唐人诗亦多有重押韵者,殆所谓『两字俱要,则宁相犯』也。」       《校注》:「按如《郑白渠歌》『池阳谷口』与『亿万之口』,二『口』字相犯;《孤儿行》『命独当苦』与『不敢自言苦』,二『苦』字相犯之类是(顾炎武《日知录》卷二一有「古人不忌重韵」条)。」       《斟诠》:「言《诗经》、骚辞之行文,适应当时情境,用字不嫌重出,而魏晋南北朝尚骈俪,则忌同犯。但若两字俱属必要,宁可听其相犯,毋庸勉强避免也。俞樾《诸子平议》于《荀子乐论》云:『古人用韵不避重复。如《采薇》(《诗小雅》),首章连用二『玁狁之故』句,《正月》(《小雅》)一章连用二『自口』字,《十月之交》(《小雅》)首章连用二『有声』字,《召旻》(《大雅》)卒章连用二『百里』字,并其例也。」 〔四〕 范注:「陆云《与兄平原书》云:『未能补所欲去,「彻」与「察」皆不与「日」韵,思惟不能得,愿赐此一字。』此虽因拘韵之故,亦贫于一字之例也。」       《困学记闻》卷十八《评诗》:「韩文公云:『六字常语一字难。』(按见《昌黎集》卷七《记梦》诗)《文心雕龙》谓:『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       《随园诗话》卷二第十五条:「改诗难于作诗,何也?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刘彦和所谓『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       朱星《文心雕龙的修辞论》:「他明说这是诗赋的戒律,不是文的,因此『善为文者』这『文』指『文笔』之『文』。『虽文不必有』,『施于常文』的『文』是指一般的文,『半字同文者也』的『文』是指字。『肥字积文』的『文』又指篇。当加区别。前三条都是禁例,第四条实在也是禁在一句中用纯单或纯复字。这四条既都是消极的,而且都是属于字形的事。」 〔五〕 《斟诠》:「彦和所谓『权重出』,欲人避免重出,但非反对重出,遇有不得不重出则重出之,良以『一字非少,相避为难』耳。……宋俞文豹《吹剑录》云:『《大江东去》词,三「江」、三「 入」、二「国」、二「生」、二「故」、二「如」、二「千」字,以东坡则可,他人固不可。然语意到处,他字不可代,虽重无害也。今人看人文字,未论其大体如何,先且指点重字。』」 单复者,字形肥瘠者也〔一〕。瘠字累句,则纤疏而行劣〔二〕;肥字积文,则黯黕而篇闇〔三〕;善酌字者,参伍单复,磊落如珠矣。〔四〕凡此四条〔五〕,虽文不必有,而体例不无〔六〕。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七〕。 〔一〕 「单复」是说字形有肥有瘦。 〔二〕 「纤疏」,稀疏。郭注:「『纤疏而行劣』,谓字字简单,则全行不美观。『黯黕而篇闇』,谓字字繁复,则篇章暗淡。」 〔三〕 《校证》:「『黕』,原作『默』,梅据朱改。」《注订》:「嘉靖本作『黯默』,误。范注从朱改作『黕』,亦非。黄本作『 黮』,是,宜从。刘向《九叹》:『望旧邦之黯黮兮。』注:『黯黮,暗也。』」       《考异》:「从『黯』是。参《注订》。又按『黮』与『黕』,皆音胆,义同,字可互通。」《斟诠》:「言黑气黕黕,而篇闇淡无光矣。」 〔四〕 《斟诠》:「言单体瘠字与复体肥字错杂组句,则如珠之有大小,磊磊落落调配有致也。参伍,犹错杂也。……《易系辞》:『参伍以变,错综其数。』……《后汉书蔡邕传》:『连衡者六印磊落。』」「磊落」,谓多而错杂。《杂文》篇:「磊磊自转,可称珠耳。」「磊落如珠」,喻字行疏密有致,相互连贯。       黄春贵:「一轻一重,虚盈太过,皆无可观。善用字者,则能参伍错综,使单体之瘠字,与复体之肥字,调协和谐,交互为用,如珠之有大有小,磊磊落落,贯串有致也。」 〔五〕 曹景元《完善的艺术形式与艺术形式美》:「《练字》篇,这里讲的四条都是不关字的意义而只关系文字的形体的。刘勰很懂得艺术意识(「心」或「情」)的物质体现手段(「言」、「字」)的外在形式自身的审美意义,他为它寻找规律。就文字说,避免『字体瑰怪』,少用『半字同文』,权衡『同字相犯』,调剂『字形肥瘠』,其目的显然是为了文字自身的视觉形象的美。如果用通常称为『形式法则』的用语来说,这无非是追求一篇文字的形体的整齐、均衡而又富有变化而已。……古典文学讲究的『练字』,不只是说要选择锤炼出最能充分表达内容的词句来,而且包括寻求文字本身形式美的意义在内。」(《光明日报》一九六二年五月三十一日) 〔六〕 范注:「『而体例不无』,似当作『而体非不无』。」《注订》:「『不无』者言可存其一例也,范注非。」       王更生《文心雕龙范注驳正》:「按『例』字不误,……所谓『体例不无』者,即综言上列四条,缀字属篇,必须练择之意。若改作『非』,则下承之『若值而莫悟,则非精解』,便失去根据,故知范校不可从。」       《考异》:「范意以『非』字偶上『不』字,而不知上句『必有』,而下句『不有』,『有』字犯重,而音节不劲。上言『 不有』,下对『不无』,句法协律。范注殊非。」 〔七〕 《校证》:「《玉海》四五,『莫』作『不』。」       《斟诠》:「言属文时若遇上列四忌,而不悟改正,则非真知练字之道者也。」「值」,遇也。《校释》:「至此篇所举『 四忌』,虽似无关大体,然在诗家亦为要务。特其所论乃在形体之间,初无关于意义,当合《章句》、《丽辞》、《指瑕》、《物色》等篇观之,而后文家字句之精蕴始得也。」       以上为第三段,叙述有关练字法的心得,提出四条应注意的事项。 至于经典隐暧,方册纷纶〔一〕,简蠹帛裂,三写易字〔二〕,或以音讹,或以文变。子思弟子,「于穆不似」〔三〕,音讹之异也。晋之史记,「三豕渡河」,文变之谬也〔四〕。 〔一〕 《中庸》:「文武之政,布在方册。」正义:「在布列于方牍简册。」       程大昌《演繁露》卷七:「方册云者,书之于版,亦或书之竹简也;通版为方,联简为册。」 〔二〕 《抱朴子遐览》篇:「故谚曰:书三写,『鱼』成『鲁』,『虚』成『虎』。」 〔三〕 「似」原作「祀」。孙诒让《札迻》十二:「『祀』当作『 似』。《诗周颂》『于穆不已』,毛传引孟仲子说,正义引《郑谱》云:『孟仲子者,子思弟子。』又云:『子思论《诗》「于穆不已」,孟仲子曰「于穆不似」。』此彦和所本。」范注:「案《弘明集》刘勰《灭惑论》云:『是以「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周颂维天之命》正义曰:『此传虽引仲子之言,而文无不似之义,盖取其所说,而不从其读,故王肃述毛,亦为「不已」,与郑同也。』殆彦和所见毛传引孟仲子说作『不祀』欤!」       《校注》:「『祀』,孙诒让《札迻》云当作『似』。按孙说是也。《玉海》四五、《困学纪闻》三、《汉书艺文志考证》二引并作似。」       《校证》:「『似』原作『祀』。孙诒让曰:『……此彦和所本也。今所传欧阳修辑本郑《谱笺》残阙,无此二文。』案孙说是。《玉海》正作『似』,今据改。《弘明集》载彦和《灭惑论》云:『是以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亦当据此作『似』。『 似』之误『祀』,此又音讹之异也。又旧本『音』上有『者』字,《 玉海》无,以下『三豕渡河』句例之,亦当无,此盖涉『音』字形近而误衍,今据删。」       「于穆」,赞叹之辞。《诗周颂清庙》「于穆清庙」,毛传:「于,叹辞也;穆,美。」朱注:「天命,即天道也;不已,言无穷也。」       刘勰《灭惑论》:「汉明之世,佛经始过,故汉译言,音字未正。『浮』音似『佛』,『桑』音似『沙』,声之误也。以『 图』为『屠』,字之误也。罗什语通华戎,识兼音义,改正三豕,固其宜矣。《五经》世典,学不因译,而马郑注说,音字互改。是以『 于穆不祀』,谬师资于《周颂》;允塞安安,乖圣德于《尧典》。」 〔四〕 《训故》:「《家语》:子夏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者问诸晋史,果曰『己亥』。」按此见《七十二弟子解》。       范注:「《吕氏春秋察传》篇:『子夏之晋,过卫,有读史记者,曰:「晋师三豕涉河(《意林》作「渡河」)。」子夏曰:「非也,是己亥也。夫己与三相近,豕与亥相似。」至于晋而问之,则曰「晋师己亥渡河」也。辞多类非而是,多类是而非,是非之经,不可不分。』」       《缀补》:「《风俗通义正失》篇:『晋师己亥渡河,有「三豕」之文。』《刘子审名》篇:『三豕渡河,云彘行水上。』『渡』字并与此同。」       《梁书裴子野传》范缜表:「且(子野)章句洽悉,训故可传,脱置之胶庠,以弘奖后世,庶一夔之辩可寻,三豕之疑无谬也。」       兴膳宏谓本段述及「古典文章的晦涩起因于其原文的混乱」。「文变」,就是「字讹」。 《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一〕,《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二〕。「别」「列」「淮」「淫」,字似潜移〔三〕。「淫」、「 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四〕。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用「别风」〔五〕;固知爱奇之心,古今一也〔六〕。 〔一〕 卢文弨《钟山札记》卷一:「《尚书大传》:『越裳以三象重九译而献白雉,其使请曰:吾受命吾国之黄耇曰: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郑康成注:『淮,暴雨之名也。』自后诸书所引皆作『烈风淫雨』。若《说苑辨物》篇、《书舜典》正义、《诗蓼萧》《臣工》及《周颂》谱正义所引,皆无有作『别风淮雨』者。刘彦和《雕龙练字》篇有云:『《尚书大传》有别风淮雨,《帝王世纪》云列风淫雨。别、列、淮、淫,字似潜移。淫、列义当而不奇,淮、别理乖而新异。傅毅制诔,已用淮雨;元长作序,亦有别风。』(今本脱此二句,宋本有之。)案《古文苑》载傅毅《 靖王兴诔》云:『白日幽光,淮雨杳冥。』但其文不全。今《雕龙诔碑》篇所载,为后人易以『氛雾杳冥』矣。《蔡中郎集》中有《太尉杨赐碑》云:『烈风淮雨,不易其趣。』今俗间本『淮雨』改作『 虽变』,余所见者宋本。安知『烈风』不亦出后人所改乎!元长序无考。惟陆士龙《九愍》有『思振袂于别风』(按见《士龙集》卷七)之语,于彦和所举之外,又得此二证。《困学纪闻》:『《周书王会》「东越海●」,或误为「侮食」,而王元长《曲水诗序》用之,其「别风淮雨」之类乎!』」按此见《困学纪闻》卷十九《评文》「 海●误侮食」条。       《缀补》:「案『有』、『云』互文,『有』犹『云』也。《广雅释诂一》:『云,有也。』《文选》陆士衡《答贾长渊》诗:『公之云感,诒此音翰。』李善注引应劭《汉书注》曰:『云,有也。』并有、云同义之证。」       《斟诠》:「《尚书大传》,旧题伏胜撰,郑玄注。据玄序文乃胜之遗说,而其徒张生等录之也。梁章巨《退庵随笔》曰:『其文或说《尚书》或不说《尚书》,大抵如《易干凿度》、《春秋繁露》,与《尚书》经义在离合之间,而古训旧注,往往而在。』其书久已残阙,清人辑本以陈恭甫寿祺定本八卷最为完备。」《尚书大传周传》:「久矣天之无别风淮雨,意者中国有圣人乎!」 〔二〕 《斟诠》:「《帝王世纪》,书名,一卷,晋皇甫谧撰。『 列风』,即『烈风』。《论语乡党》:『迅雷风烈必变。』『淫雨』,亦作『霪雨』,过量之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