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义证 - 第 168 页/共 231 页

《注订》:「范注云:『鸟籀当作史籀。』非是。彦和辞旨在述李斯辑作,遵所沿习,鸟篆与籀书,皆古之遗文也。『多取』与『取』之为言,略述其所本也。且斯之所作,统小篆言之,其中秦六体之书皆所包括,故此并言『鸟籀』为是。」 〔四〕 《校证》:「『诂』旧本作『诰』,冯校云:『诰当作诂。』何校本、黄注本改。」按元刻本作「雅以渊渊诰训」。弘治本「诂」作「诰」。     《斟诠》:「言《尔雅》为训诂之渊源;仓颉为奇文之苑囿也。『以』,犹『为』也。《左传》定十年:『封疆社稷是以。』」「奇文」,即奇字。 〔五〕 《斟诠》:「承上文而综合言之,谓训诂字义之《尔雅》与汇总字形之《仓颉篇》,两者体制不同,而彼此需济,相互为用,一若左右肩股相辅相成,学者必须兼筹并顾,始可恢弘其效用也。」 〔六〕 《论语为政》:「子曰: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斟诠》:「言学者既淹贯往古字形异体之变迁,又通晓近今义训殊用之废兴,而明其本末,知所趣舍,则操觚缀文,自能得心应手,而运用裕如矣。」「该」,兼备。 若夫义训古今,兴废殊用〔一〕,字形单复,妍媸异体〔二〕,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三〕,讽诵则绩在宫商〔四〕,临文则能归字形矣〔五〕。 〔一〕 黄春贵《文心雕龙之创作论》:「《练字》篇曰:『义训古今,兴废殊用。』此至当之论也。例如:记军旅之事,在《左传》曰某师,在《史记》曰某军;在《左传》曰某帅师,在《史记》曰某将兵;在《左传》曰伐,在《史记》曰击;在《左传》曰围,在《史记》曰攻;在《左传》曰致师,在《史记》曰挑战。而文人用字,每喜剿取古人字义,以相矜耀,殊为不称。」 〔二〕 《校注》:「『媸』,元本、弘治本、汪本、畲本、张本、训故本、梅本……作『蚩』。按作『蚩』是。已详《声律》篇『是以声画妍蚩』条。」 〔三〕 斯波六郎:「《法言问神》:『言,心声也;书,心画也。』」 〔四〕 《校证》:「『绩』旧本作『续』,徐校作『绩』,梅六次本、黄注本、张松孙本、崇文本改『绩』。」按元刻本、弘治本「绩」作「续」,沈岩临何焯校本「续」改「绩」。 〔五〕 《校释》:「古人谓为文首在识字,盖文字以代言语,有是语必有是字,而文章者,言语之最精者也,精语必得美字以达之。西汉以来,辞赋繁兴,写象山海,摹略万物,尤贵有文字以供敷设,故赋家如相如、子云,号称博识,相如有《凡将篇》,子云有《训纂》、《方言》,皆字学之书也。今检其所为文,凡名状之词,为类尤富。又文字自秦篆解散以后,形体日趋简易,诡更任情,变体弥伙。汉世已感识字不易,故在上则有熹平石经之刻,在下则有叔重说解之书。降及魏晋,行楷又盛,点画偏旁,更异汉隶,重以书法为时所尚,于是结构但取美观,笔画无嫌移易,而识字更难,此舍人所以有諟正文字之论也。而同时沈休文亦有『为文当从三易』之说。北朝颜氏之推尚论文章,亦及文字。知此事之在当时,久为识者所重视矣。」     《斟诠》:「言讽诵之功绩,在求唇吻之间,吐纳律吕,而可辨别夫声韵之飞沉强弱;临文之能事,欲使胸臆之际,卷舒风云,则必归依于字形之难易妍媸。」「能」谓功能,与上句「绩」字相对。     日人兴膳宏在介绍《出三藏记集》中《胡汉译经音义同异记》时云:「此文作者在论述之初先对言辞和文字所起的作用下了定义:『夫神理无声,因言辞以写意;言辞无迹,缘文字以图音。故字为言蹄,言为理筌,音义合符,不可偏失。是以文字应用,弥纶宇宙,虽迹系翰墨,而理契乎神。』这是一种正统观念,本诸《易系辞》传『书(文字)不尽言,言不尽意』所表达的『意──言──文字』这一公式。而《文心雕龙练字》篇『心既托声于言,言亦寄形于字。讽诵则绩在宫商,临文则能归字形矣』,也是与这一理论呼应的。」(见《兴膳宏〈文心雕龙〉论文集》)     以上为第二段,论作家在文字学方面的修养,认为作家要善于练字,必须兼通字体古今兴废之变。 是以缀字属篇,必须拣择〔一〕:一避诡异,二省联边〔二〕,三权重出〔三〕,四调单复。诡异者,字体瑰怪者也〔四〕。曹摅诗称:〔五〕「岂不愿斯游,褊心恶(口凶)呶〔六〕。」两字诡异,大疵美篇;况乃过此,其可观乎〔七〕! 〔一〕 《校证》:「『拣』原作『练』,徐云:『练当作拣。』案《广博物志》二九正作『拣』,今据改。」     《缀补》:「案『练择』复语,『练』借为『柬』,《尔雅释诂》:『柬,择也。』字亦作拣,《广雅释诂》:『拣,择也。』」     《校注》:「按《埤苍》:『练,择也。』(《文选七发》李注引)是『练』字未误。」《考异》:「练字不误。《前汉礼乐志》:『练时日。』练者选也。王校非。」 〔二〕 今所见「联边」字以宋玉《高唐赋》为最早,然尚不若汉赋之多。 〔三〕 《校注》:「出,黄校云:『元作幽,钦愚公改。』两京本、何本、……作出,……按钦改是。」     《校证》:「『出』原作『幽』,谢云:『一作出。』梅据钦叔阳改『出』,徐校同。案王惟俭本、《吟窗杂录》正作『出』。」按元刻本、弘治本作「幽」,误。     清王虬孙《读赋卮言造句》:「《练字》曰:『三权重出。』古赋惟大篇不禁重出,若千言以内,初无累牍风云,连篇月露之事;况于律赋,即虚字斗接,大宜检点。」 〔四〕 「诡异」,指希奇古怪的字。 〔五〕 《校证》:「『摅』,纪本误作『据』。《才略》篇谓:『 曹摅清靡于长篇。』即其人也。」梅注:「曹摅,字颜远。」范注:「曹摅诗无考。」     《校注》:「《三国志魏志曹休传》裴注引《文士传》曰:『(曹)肇孙摅与齐人左思俱为记室督从中郎。』(唐修《晋书良吏摅传》略同)《诗品》中:『季伦(石崇字)颜远,并有英篇。』其诗丁福保《全晋诗》(卷四)据《文选》及《文馆词林》辑得七首,惜漏此二句。」 〔六〕 「(口凶)呶」,喧哗声。《注订》:「(口凶)音哄,又音匈,众言也。《荀子解蔽篇》:『以为●●。』又作哅哅。」「呶」,梅注:「呶,音铙,讙声也。《诗小雅》:『载号载呶。』」按此见《宾之初筵》。「褊心」,心地狭窄。《诗魏风葛屦》:「维是褊心,是以为刺。」郑笺:「魏俗所以然者,是君心褊急,无德教使之耳。」     《斟诠》:「言岂不愿参与此次游乐乎?只为褊急之心厌恶喧扰讙嚣而已。『●』或作『5』,与『哅』同。《荀子解蔽》:『掩耳而听者,听漠漠而以为哅哅。』注:『哅哅,喧声也。』」 〔七〕 如唐诗怪涩派,除了参用散文句法、辞赋手法,便以好使奇字怪句擅场。即如韩愈,他的诗句也是满布奇字生词,如《陆浑山火》的「虎熊麋猪逮猴猿,水龙鼍龟鱼与鼋,鸦鸱雕鹰雉鹄从,燖炰猥●孰飞奔」等句,搜奇抉怪,极尽诡异之能事。 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一〕。状貌山川,古今咸用,施于常文,则龃龉为瑕〔二〕,如不获免,可至三接〔三〕,三接之外,其《字林》乎〔四〕! 〔一〕 刘向《别录》「战国策书录」条云:「本字多脱误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     清袁守定《占毕丛谈》卷五《谈文》:「刘舍人论文……有忌联边之说,联边者,半字同文,如『江』、『淮』、『河』、『汉』是也。」     王利器《文心雕龙新书序录》:「梁僧佑《梵汉译经音义同异记》(见《释藏》卷一)说:『梵书制文,有半字满字:所以名半字者,义未具足,故字体半偏,犹汉文「月」字,亏其傍也。所以名满字者,理既究竟,故字体圆满,犹汉文「日」字,盈其形也。故半字恶义,以譬烦恼;满字善意,以譬常往。又半字为体,如汉文「言」字;满字为体,如汉文「诸」字,以「者」配「言」,方成「诸」字。「诸」字两合,即满之例也。「言」字单立,即半之类也。』」     饶宗颐《刘勰文艺思想与佛教》:「如《练字》篇之言『省联边』。『联边』者,刘氏释为『半字同文者也』。此亦当时梵文之术语,僧佑曾作《梵文译经音义同异记》,谓『梵文有半字满字之分。半字者,义未具足;满字者,理乃究竟』。『半字』一辞,言悉昙者常用之。刘氏习于佛理,故无意中借梵言以着论。」     《唐音癸签》卷四《法微三》:「用字一避诡异,二省联边(原注:谓半字同文,如偏旁从山从水之类。不获免,可至三接;三接外,同《字林》矣)。」     兴膳宏云:「刘勰认为在文字使用方面必须具备四种心得,其二即『省联边』。『联边者,半字同文者也。』即把两个以上字体半边偏旁相同者连在一起,称为『联边』。下边又说:『状貌山川,古今咸用。』就是说辞赋等在描写山川等自然景色时,往往采用把若干有『山』字偏旁或『』字偏旁的连用的技巧。如司马相如《上林赋》中的『深林巨大,崭岩嵾嵯』和形容激流时的『猪涌滂,滭浡滵汩』等都是有『山』偏旁或『』偏旁的『半字同文』之例。这样自然地使用『半字』一语,虽不另加考索,倒也毫无从佛教用语转来的不协调感。而且前汉末刘向《别录》中「战国策书录」条云:『本字多脱误为半字。以「赵」为「肖」,以「齐」为「立」。』可见此语的来历直可追溯到佛教传入中国之前。尽管如此,推敲之余,认为《练字》篇中的『半字』与《同异记》中『半字』为同根所出,大概还是和事实相去不远的。」 〔二〕 《校注》:「『龃龉』,黄校云:『元作鉏铦,朱改。』何焯『铦』改『铻』。黄丕烈所校元本作『鉏铻』。……按『铦』乃『 铻』之残误。《楚辞九辩》:『圆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广韵》八语『龉』下云:『龃龉,不相当也;或作鉏铻。』是『鉏铻』即『龃龉』也。」《校证》:「『龃龉』原作『鉏铦』,梅据朱改,徐校同。」《注订》:「《说文》:『齿不相值曰龃龉。』音咀语。」喻不协调。 〔三〕 黄注:「按三接者,如张景阳《杂诗》『洪潦浩方割』,沈休文《和谢宣城诗》『别羽泛清源』之类。三接之外,则曹子建《杂诗》『绮缟何缤纷』,陆士衡《日出东南隅行》『璚佩结瑶璠』,五字而联边者四,宜有《字林》之讥也。若赋则更有十接二十接不止者矣。」     《斟诠》:「半字同文者,约有五类,以张平子《西京赋》为例:     一、左同文者:木则枞栝柟,梓棫楩枫。     二、右同文者:鸟则鹔鷞鸹鸨,鴐鹅鸿鹍。     三、上同文者:草则葴莎菅蒯,薇蕨荔苀。     四、下同文者:其中则有鼋鼍巨鳖。     五、周同文者:表峣阙于阊阖。       喜用联边者,无非以字形之重迭炫人,掉弄玄虚,于义则无所取,故宜避忌,如不获免,可至三接而已。」 〔四〕 《斟诠》:「案六朝文士,好用同形联边字,往往一句之中,字字同形联边者,如《西京赋》『鳣鲤鱮鲖,鲔鲵鲿●』句,《海赋》『浟潋滟,浮天无岸;浺瀜沆瀁,渺弥湠漫,波如连山』句,任意堆垛,类同儿戏,故彦和有此呼吁也。」 重出者,同字相犯者也〔一〕。《诗》《骚》适会〔二〕,而近世忌同,若两字俱要,则宁在相犯〔三〕。故善为文者,富于万篇,贫于一字〔四〕。一字非少,相避为难也〔五〕。 〔一〕 《校证》:「『字』,《吟窗杂录》作『事』。」对偶句里要权衡轻重,尽量避免重复字。       杨树达《汉文文言修辞学》第四章《变化》:「古人缀文,最忌复沓。刘勰之论练字也,戒同字相犯,是其事也。欲逃斯病,恒务变文。《左氏传》于同一篇中称举同一人者,名字号谥,错杂不恒,几乎令人迷惑,斯为极变化之能事者矣。」       重出之病所造成的修辞缺陷,一是破坏精简原则,二是破坏声律美感。       黄春贵:「《镕裁》篇亦曰:『同辞重句,文之赘也。』盖文章用字本已无多,重出则更见其少,其弊不啻迭床架屋,鲜有不单薄寡味者,故古人多所避忌。《列子汤问》篇曰:『瓠巴鼓琴,而鸟舞鱼跃。』《荀子劝学》篇曰:『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梁玉绳《瞥记》曰:『《列子》瓠巴鼓琴,《荀子》作鼓瑟,盖因下有伯牙鼓琴,改为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