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掌绝尘 - 第 18 页/共 23 页

原来这文荆卿与李小姐成亲后,酒量竟不比前,着实减了一半。那店小二取了一瓶酒,你看他吃了两个时辰,还吃不完,这也是他有事关心的缘故。便分付安童先去睡了,他向那灯儿下,取出小姐所赠的骊词,慢慢的细看了一会,不觉霎时间泪珠抛洒。有诗为证:   堪嗟平地风波起,鸾凤惊分两处悲。   半载恩情胶漆固,百年伉俪唱随宜。   路旁野艳何心顾,箧内骊词着意思。   若也题名金榜上,泥金报喜莫迟迟。   这文荆卿看一会,哭一会,捱了一个更次,渐渐残灯将灭,只得收拾上床安睡。次早起来,谢了店主,两人依旧登程。晓行暮息,宿水餐风,行了两三个月,才进京城。但见:   皇极殿正对一轮红日,乾清宫紧罩五色祥云。五凤楼前威仪整肃,紫金城里瑞气氤氲 。三座城池,锁住无穷王业;九重宫阙,镇定万古乾坤。天子圣明,宵衣旰食;臣工贤谨,有国无家。士民乐业,黎庶安生。五湖四海咸归顺,万国九州庆太平。   正是槐黄时候,天下豪杰,捱捱济济,尽挟生平抱负,竞吐胸中锦绣,献策金门,皆欲夺取天下大魁。文荆卿此时正到,得赴科场,果然首登金榜。及至廷试,又中了探花,方遂平生之愿。先着人竟到临安府李刺史府中报捷。报人禀道:“老爷姓文,怎么要报到李刺史家去?”文荆卿道:“我老爷因赘在李刺史府中,所以先要打头报到那里去。”报人听得是李刺史的女婿,是个大来头了,着实要赚他一块赏赐。星夜飞奔,来到临安府李刺史府中报捷。   那老夫人、小姐正在想念文荆卿,犹虑不能得中。忽然听报了探花,一家喜从天降。就把报人留在府中住下,着院子竟到南庄,迎请二相公回来,打发赏赐。   那临安高太守,闻得文荆卿果然联捷,中了探花,满心欢喜,一个门生稳稳拿在手里。立时备下旗竿扁额,羊酒花红,亲到李府恭贺。   说这李岳,自与老夫人争竞出门,果然许久竟不回来。听得文荆卿报了探花,追悔无及,道:“古人云,凡人不可貌相,海水难将斗量。果是不差。我今若是回去,免不得要说几句势利话儿,却不反被嫂嫂、侄女儿暗中冷笑,只说我是趋势附炎的。但当今之世,到是势利些的还行得通,且回去看个分晓。”连忙备了许多礼物,赶将回来。只见堂前喧阗闹吵,都是各乡宦家来恭贺的。   李岳一走进门,见了小姐,深深唱喏,趋奉不已,道:“探花夫人,小叔特来贺喜。”小姐笑道:“叔叔说那里话。向日若非叔叔深谋奇计,你侄女婿焉能得有今日?”老夫人道:“叔叔,如今一来也得门当户对,替你面上争了光彩;二来我嫂嫂也省得吃你的言语。”李岳惭愧无地,道:“嫂嫂,君子不念旧恶。你若重提旧事,教小叔颜面何存?”小姐道:“今日接叔叔回来,要你打发报人,却不必把是非争辨了。”   那李岳巴不得脱身出来,听小姐说了这句话,勉强笑了一声,疾忙走出堂前,便与报人相见。遂把文荆卿捷中探花的缘故,仔细询问一遍。那报人就要起身,老夫人再四款留不允,只得重重酬谢出门。   你看这李岳,见侄女婿中了探花,把哥哥在日势炎依旧使将出来。从此出入不拘远近,就要乘马坐轿。那些临安城中的人,见他当日是刺史的兄弟,如今是探花的叔丈,愈加奉承几分。他便到南庄上,也去竖两根旗杆起来。正是:一人有福,挈带满屋。这不在话下。   那文员外,自他侄儿不别而行,各处遍访,竟不知些踪迹。忽见廷试录上第一甲第三名文玉,字荆卿,姑苏人。心中便有十分疑惑,暗想道:“天下同名同姓者虽多,哪有这都图籍贯一些不差的。又有一说,姑苏城中,只我文家一姓,那里还有外族?这多应是我酒痴生的侄儿了。   文员外正在将信将疑之际,只见京中下书人到,口称送文探花家报。忙到堂前,接了来书,一一询问,果是侄儿中了探花。霎时间疑城始释,心花顿开,遂把下书人请进客厅,款留茶饭,便拆开书,从头一看,上写着:   不肖侄玉,自违慈颜,已经三载。踪迹不定,温清之礼既疏;湖海久羁,甘旨之供已缺。虽切孝思,实招物议。不肖莫大,负罪良深。幸得分花官里,食粟王家。虽祖宗之福庇,实叔父之义方。准拟新秋告假,驰驿还乡。专人走报,不尽欲言。   叔父大人尊前不肖侄玉顿首百拜   文员外看了书,满心欢喜道:“谢天谢地,这是我文门有幸了。”连忙进去,取出白银十两,送与下书人,辞谢而去。   次日,姑苏太守得了试录,恭送旗扁,以表其门,又建探花牌坊。文员外大喜过望,把门楣改得齐齐整整。那些姑苏城中的,有晓得的,说是文安员外的侄儿中了探花,应得光表门闾。有那不晓得的,说文安员外何曾有这样一个侄儿,毕竟是扳认的。   到了八月中旬,文探花奉命册封,便道还乡。文员外听说侄儿回来,不胜欣跃,亲自出城迎迓。你看那郡中官员,没一个不来谒见。文探花到了自家门首,只见改换门闾,鼓乐喧阗。有诗为证:   锦衣今日还乡故,门第堪容车马行。   试问当年题壁者,探花即是酒痴生。   一直进到中堂,下了轿,先向叔父面前拜谢幼年抚养之恩。员外回答不及道:“贤侄今为天衢贵客,愚叔当以礼见才是,何敢转加仆仆之劳,岂不折煞我乎!”文探花道:“小侄向年若非叔父大人良言激励,必沉溺于糟粕中矣。幸得今日金榜联登,宫花宠赐,虽然得沐皇恩,实叔父大人所赐。”   员外道:“贤侄说哪里话。愚叔虽是向年有几句言语,不过要贤侄矢志功名的意思,但恐人生不能立志。今贤侄功名已遂,志愿已酬,诚所谓肉眼无珠,好人未易识耳。便沉溺于糟粕中,亦何害生平矣。”文探花笑道:“叔父,若提起前言,令小侄赧颜无地。只是一件,幸得驾高车,返故土,虽然得酬素愿,犹未得偿叔父大人二十年来抚养深恩,如之奈何?”   文员外道:“贤侄,岂不闻‘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虽是愚叔抚养你成人长大,还念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今贤侄皇都得意之时,正父母泉台瞑目之日。须早择良辰,到他墓前祭奠一番,以尽人子之情才是。”文探花掩泪道:“叔父大人,小侄在襁褓时,一旦椿萱尽丧,可怜生不能事,死不能葬,真大不幸也。今日便以五鼎荐祀,固小侄分内之事。奈何匆匆到家,交接事烦,无顷刻之暇,暂消停几日,整备牲礼,虔诚祭奠便了。”   文安员外道:“贤侄,愚叔还有一句说话,只是难好启齿。”文探花道:“我与叔父大人,分虽叔侄,恩犹父子。家庭之间,有话不妨明示。”文安员外道:“所虑一件。古人说得好,男大当婚。又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贤侄如此青年,且喜挂名金榜,洞房花烛不可稍迟,必须早聘名门,以谐伉俪,接其宗枝,岂不美哉。”文探花道:“叔父大人在上,小侄初到家中,事物纷坛,但不告而娶,一时难好奉禀。今日重蒙叔父美意,安敢隐瞒。小侄自向年偏见出门,游到临安假寓,幸遇一段奇缘,已入赘李刺史府中了。”   文员外道:“贤侄,我想李刺史府中小姐,千金贵体,非贵戚豪家不能坦腹,贤侄是异乡孤客,行李萧然,既无势炎动人,又无大礼为聘,纵贤侄才貌堪夸,实非门当户对,恐未必然。”   文探花道:“小侄初登黄甲,名列缙绅,叔父面前倘或诈言虚诳,上何以取信于君父,又何以结交于士夫,下何以出治于百姓。所以再三因循者,其中隐情难好与叔父道耳。”文员外道:“贤侄,果然有这样奇事,我愚叔替你喜之无尽。何不把前后事情,大略讲一讲,与我愚叔知道。”文探花不敢隐瞒,便把梓潼托梦,与小姐楼前题咏,小姐得病扮医,李岳捉奸,太守判婚,贾秋惊恐,前后缘由,备细说了一番。   说不了,文员外便拍手大笑道:“贤侄,正是天赐姻缘,因此六合相凑。世间一饮一酌,莫非前定。既然如此,可修书一封,差人径往临安,一路驿递衙门,讨些人夫轿马,迎娶侄妇到我姑苏。大家共享荣华富贵,省得人居两地,彼此相悬,却不是好?”文探花道:“叔父有所不知,你侄妇是宦门弱质,从来不出闺门。老夫人止生一女,况且十分爱惜,时刻不离膝下,岂肯使他远涉千里程途。前月已着安童先赍 书去,小侄且待明日祭奠先人事毕,也就要到临安去了。”文员外道:“愚叔的意思,欲留贤侄在家,或郡中有甚分上,顺理的去讲几桩,也不妨事。这样看起来,又成画饼了。”   说话之间,恰好安童从临安转来,竟到堂前,小小心心,先到员外跟前磕了几个头,又向探花面前磕头。文员外见他戴了大顶京帽,穿了屯绢海清,竟是舍人一般,有些大模大样,与当初在书房中伏伺的形相不同,到觉有些不认得了,便对探花笑道:“今日若非贤侄中了探花,这安童缘何带挈得他如此齐整。正所谓:一人有庆,万人赖之。”   文探花便问道:“安童,可有回书么?”安童禀道:“只有小夫人一封回书在此。”探花接过手,拆开一看,恰原来是七言绝句二首。   其一:   罗帏寂寞几经秋,泪雨如倾恨未休。   莫把骊词丢脑后,东头不了又西头。   其二:   自从捷报探花郎,与妾多添半面光。   寄语郎君归莫晚,谁人不羡贵东床。   文探花看诗毕,便道:“小姐,小姐,我岂是那等之人。一点诚心,惟天可表。”又问:“老夫人有甚话说?”安童复禀道:“老夫人拜上老爷,途路风霜,保重贵体。只要早早荣归,就是万千之喜。”探花道:“我行程在迩,何劳老夫人挂虑。”就分付安童:“速备鼓乐牲礼,准是明日祭奠太老爷、太夫人坟茔。一壁厢买舟早到临安,毋得违误。”   安童领命,疾忙打点祭礼,并各项俱已完备。次日,请了叔父,同往先茔祭奠,致敬尽礼。祭毕,便与叔父作别起身。文安员外执意强留不得,只得整备酒席,于十里长亭之外,殷勤饯行。文探花也不忍一旦轻离叔父,但难舍小姐恩爱,虑恐久盼不到,或者再有前番光景,反为不妙。因此顾不得叔侄深情,所以勉强泪别。   却说姑苏隔临安千有余里,计日趱程,不多日就到临安。那李岳叔丈,知道探花侄婿回来,便去换了深衣大服,亲自远远迎接。文探花就与邮亭中相见,一味亲情体面,并不提旧事半句。   你看这李岳体面上虽是这等行,心中自知有愧,不曾唱得一个喏,到说了无数甜言媚语,装了许多奴颜婢膝。世上小人,欺贫抱富,前倨后恭,非止李岳一人而已。   文探花虽是一意容忍,也未免要从中点缀,就说道:“小侄婿是飘流荡子,昔为偷花贼,今作探花郎,皆赖叔丈深情,所以得有今日。不然,非死填沟壑,即流落江湖也。”李岳道:“探花大人,岂不闻君子有容人之量,又道大人不作小人之过。若再提起前言,诚令人赧颜无地矣。”有诗为证:   其一:   深谋密网真奸险,罗织贤良恶匪轻。   谁想今朝重见面,差惭无地可为情。   其二:   黄堂笔下完婚日,预识荆卿是贵人。   假使谨持三尺法,而今相见也生嗔。   “但是令岳母与尊夫人,俱悬望多时,万勿迟延。请起驾到府中,待小叔公慢慢的赔一个礼罢。”文探花只得一面含着笑,一面分付从人,即便起身。不多时,就到了李府门首。李岳先进去报与老夫人、小姐知道。   你看这文探花,这回喜色轩昂,竟不似当初出门的模样。但不知到府中见了老夫人与小姐,又有甚么说话?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饰前非厅前双膝跪 续后韵页上两留题   诗:   何处吹箫绀宇澄,香肩并倚拥华灯。   题来宋玉 多情赋,谱入文鸳心字经。   我辈风流原有种,娘行诗句自关情。   珠圆玉合浑闲事,笑整云鬟响碧珩 。   这文探花到李府中,先请老夫人出来拜见,然后再见小姐。老夫人便不是当初相诗,愈加殷勤几分,遂说道:“恭喜贤婿,今日衣锦荣旋。虽则是你文门之福,实于李氏亦有光辉。”一巡茶罢,小姐出来。文探花与小姐相见,叙了寒温,遂起身一同进去换了公服。   不多时,那李氏门中许多诸亲百眷,各执贺礼,都到堂前拜贺,要请探花相见。文探花从新换了公服,出来堂前,见贺客满堂,仔细一看,十个里头倒有九个不曾会面过的。这也是通俗世情,势发一齐来,所以都是要来趋奉的意思。文探花与众亲逐个个行礼,无论尊卑长幼,都留坐下待茶,内中有两个问道:“今日文探花回来,正是二叔公得志之秋,缘何倒不见他?”内中又有几个晓得前番那桩事的,回答道:“他却有些没嘴脸来见探花哩。”   说不了,只见门上人进来,报道:“本府高太爷赍礼来恭贺,已到大门首了。”众人一齐回避到耳房里去。文探花忙不及步行出来,直到大门首,迎接进来。高太守上堂,行了奉贺之礼,依师生坐下。高太守道:“贤契,昔为偷花客,今作探花郎。可见蝶悬蛛网之作,一大姻缘矣。”   文探花微笑道:“门生若非老师洪开一面,几为缧绁中人,何敢仰望今日,这正是老师再造之恩。”高太守道:“我与贤契有通家之雅,欲请尊夫人一见,不识尊意如何?”文探花道:“本欲令寒荆出来拜谢,但恐见了老师,回想前情,含羞无地矣。”高太守道:“当初是千金小姐,如今是诰命夫人,忝在通家,相见何害?”文探花便分付请小姐出堂。   那小姐听说高太守请见,没奈何,含着娇羞出来趋谒。走到堂前,见了高太守,霎时间忍不住两颊生红,连忙退到帘后,低低万福了,转身就走进去。有诗为证:   百媚千娇出绣房,含羞无语见黄堂。   低低万福称帘后,两颊新红上海棠。   高太守又吃了一巡茶,正待起身,忽听门首一派鼓乐喧阗。文探花便问:“鼓乐是哪里来的?”随从的答应道:“是李二相公来作贺的,闻得太爷在此,以故不敢进来,暂在门外。”高太守问道:“是哪一个李二相公?”文探花回答道:“就是妻叔李岳,当日与门生做对头的。”高太守道:“原来就是此人。况且李老先生的令弟,又探花的叔丈,相见何妨,不须回避。快请进来相见。”   李岳在外面听说高太爷请他相见,他便迂阔起来,大摇大摆,走到堂上。见了高太尊,欲行庭参,双膝跪下,口称:“李岳叩见。”高太尊向前一把扶起,道:“兄是太卿令弟,探花叔丈,比别不同,起来只行常礼。”李岳起来,深深作揖,又与探花作了揖,就在旁边坐下。   高太守道:“汝本是好好一个叔丈,只因前番不会做了人情。”李岳道:“当初若不是李岳激励探花一场,恐未必有今日这个田地。”高太守大笑道:“你这两句,虽然近于牵强,无非要探花宥了前愆的话头。今日我说一个分上,君子有容人之量,贤契万勿以此事介怀。”李岳一眼把探花看定。探花见高太守说这句话,只得微笑道:“谨领。”高太守又把闲话说了一会,遂起身作别。   文探花与李岳直送到大门外,同走进来。刚到堂前,那李岳不知耳房内有无数亲戚在内,一把扯住探花圆领袖子,一个软膝打将下去,探花随手扯起。有诗为证:   其一:   只为心中抱不平,曾无委曲待书生。   今朝一举登科日,眼底须防不认情。   其二:   输情下礼饰前非,不似当初敢作威。   若得探花心转日,死灰还有复燃机。   李岳正要说几句粉饰的话,不想又被众亲戚们在耳房里出来瞧见。内中有两个尖嘴的,连忙叫道:“叔公装这个模样,如何使得?”李岳回转头来,见被许多人瞧破,气得两只眼睛突将出来,羞得一副脸皮没处遮掩,只得勉强与众人作了几个揖。本欲抽身便走进去,被这班人扯住了,缠缠绵绵,热一句,冷一句,春秋了好一会,弄得他十分不快活起来。众人晓得他性子平常是暴躁的,恐他反了面,不好意思,只得放他进去。   李岳见了侄女儿,一心只要奉承他喜欢,没奈何,管不得自家家里人取笑,就深深唱几个喏。小姐道:“叔叔,你日常间不肯过礼于人,今日见了侄女儿,缘何做出这个光景?”李岳迎着笑脸道:“侄女儿,你说来的话好不伶牙俐齿,不枉做了探花夫人。如今世上前倨后恭的人尽多,岂止小叔一个,望小姐看你父亲一面。况你父亲身上,又无三男四女,止得小姐,余外只得小叔。一家惟有和你是亲人。我为因性拗,平昔常有冒犯,万乞宽恕,不要挂怀。少刻侄婿进来,要求好言帮衬。”   正说之间,文探花已送众亲出门,走到面前。李岳又深深作了几个揖,说道:“小叔公已具有贺礼在外,虽然菲薄,聊表芹意。若不禀过贤侄婿,不敢着他进来。”文探花道:“小侄婿自来无一些好处到老叔公,何敢当此厚赐。”李岳见有些好口风,连忙跑出大门外去,叫众人拿了礼物,送到堂前。打开拜匣,取了礼帖,恭恭敬敬,双手送上。文探花展开一看,上写道:   谨具:   金花贰对,彩缎肆端。生鹅贰对,生鸡贰对,活肉壹方,活鱼肆尾,   荔枝壹盘,龙眼壹盘,胡桃壹盘,胶枣壹盘,山羊贰牵,鲁酒贰尊。   奉申   贺敬眷侍教生李岳顿首拜   文文探花道:“既承老叔公厚情,不好见却。只领了羊酒,余皆返璧。”李岳道:“些须薄礼,都是自己的,并非借办,望乞全收,方为见爱。”至再至三,文探花见他恳求不过,又是老夫人撺掇,尽数收下,赏赐来人。就令整酒,这回却是个家筵,不请外客。上面坐的老夫人,下面李岳,左边探花,右边小姐。有诗为证:   丈夫自古谁无毒,今日相逢不认真。   只为李家骨肉少,强教仇敌当亲人。   当夜满门欢聚,畅饮到二更时分,兴还未阑。李岳道:“贤侄婿鞍马辛苦,请早安息罢。”一齐立起身来,各去安寝。文探花与小姐遂携手同进绣房,这一个欢爱光景,两个都是久渴的,说不尽许多详细。有诗四绝,诗曰:   其一:   恩爱轻分两度秋,罗衫湿尽泪空流。   今宵重整鸳鸯被,撇却年来几许愁。   其二:   灯前诉尽别离愁,只有相思无尽头。   最是清风明月夜,痴心一片倩谁收。   其三:   花开花落又开花,得意皇都便省家。   不是一番能努力,几乎落魄滞天涯。   其四:   从来久别赛新婚,握雨携云总十分。   莫把工夫都用尽,留些委曲再温存。   次日起来,叫打轿先去拜高太守。太守就留进后堂,整酒款待。两人饮到半酣,高太守叫传梆取那个手卷来,上面共有五六十首诗赋。文探花展开一看,原来当初那一首蝶悬蛛网与咏竹帘的,都载在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