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头陀传 - 第 7 页/共 8 页
第二十八回 访别峰印参初志 传法嗣继续孤灯
这本传上说了许多济公事迹,却把当日印别峰披剃之后一段情节,竟不提起,看官未免说别峰不见结局,也是疏漏之处,可不将别峰一段刚心烈志埋没煞了。如今说济公要见别峰,必有许多情节,也就把别峰当日忿志出家,从新补出一段,也见禅门奇踪异迹。济公当日激他成的胜因,也就是济公本传中事。
却说济公到了径山脚下茶亭问信,有人教他到大殿上访问印别峰的下落,那人将印别峰长老形模年纪说知。济公此时,也在四十年来之事,说也茫然,只得到大殿上参见古德长老,道是净慈寺来的。也是宗门一派,即便留住云堂吃斋,与古德说些禅理,俱是当家,颇相投合,因问印别峰消息。长老道:“这位尊宿住在喝石岩净室内,四十年来,足迹不离门户,不坐禅,不说法,不诵经,不念咒,只是一心念佛。他的供养,不仗十方。当年科甲出身,曾说在天台祗园寺,逢着一个小小书生,几句开导,他便忿志出家,带些宦囊,就在本山买些地产出息,供养有馀。近来身边有个粗夯小厮,常求披剃,以接香火,别峰长老只是不肯。常道:‘此子不是我的法嗣,临安有个道友来,我要发付他去。’至今二十五六岁,尚是头陀。”济公一一听在心里,即就别了古德长老,往从喝石岩来。
到了净室门口,却有一首诗贴在门首。诗曰:
四十五年倔强,腊月八日光降。
莫言前后是非,算得两个和尚。
济公正待敲门,却见这两行诗句,心中也便有些影响,他的诗句,像是数日前贴的,今日刚是腊月八日。正欲打门,一推却便进去,竟到佛堂前。济公拜了佛,转到方丈,见了别峰长老,将要参拜。别峰跳下禅床,便道:“我师来也。”倒身就拜。济公也拜道:“老师父腊高德重,礼合愚下拜参,怎德法驾如此起居?”印别峰道:“别来四十五年矣,不觉一弹指间,眉目俱也如此。”济公心里道:“这老和尚,却也作怪,怎的蓦然一见便像朝夕打伙一般,我也不说破姓名来历,看他怎么叙述?”别峰道:“令先尊茂春公,仙逝已将三十载了,道弟也常念及,只为我师酒肉之缘未满,所以犹作波吒。明年二月十五日,酒肉之缘已完,当从正觉菩提矣。”济公听了一番开示之语,平日许多衷肠想慕之言,一句也说不出。只说当日祗园寺中,少年放肆,不遂老师披剃,所以半生落拓,漂泊无成。别峰大笑道:“你有你的因缘,我有我的证据,仔细较量,将来你我也不愧佛门龙象。若论宗风法派,足下实为我师,当下一拜。”别峰又拜下去,济公一手搀定道:“当日老师一言洒脱,弟子终身景仰,实有来因,今日披晤把臂如昨,老师实我之师,特来拜谢,安敢动烦起居。”两个逊让不遑。到底别峰要让济公为师兄,济公决要认作师弟,联床叙话,叙有月馀。
一日,济公为着净寺缘簿在心,要与别峰相别。别峰道:“缘疏机缘也该在指日间了,我也不久留你。还有一件极要紧事,十年前留得一个夯汉,却是你的法嗣,你可带去。你若不信,你可问他。”只见灶下走出一个蠢夯头陀,托着茶来。别峰道:“十年前说是你的师父,今日来了,你可随了去。”那夯汉将眼把济公一看,对着别峰道:“这就是十年前说的济公,可就是他?”别峰道:“正是,正是。”夯汉往下就拜。济公道:“我也知道有个法嗣,名叫梵化,族家姓沈,可是他么?’别峰道:“是他,不是他可是谁来?”三人相晤,凑在一时,不胜欣喜。济公道:“他随我去,师兄处却有何人?”别峰道:“有,有。”叫一声道:“大元,小元,”只见一个白猿,一个黑猿,走到面前。又叫一声“大空、小空。”只见一个白虎,一个黑虎,走到面前。担柴打水,煮饭烧锅,最为便利。济公始初见了,却也吃惊,后来熟习,也就相忘。别峰道:“我要遣大空小空送你下山,恐怕路上惊人不便,只遣大元、小元送你去罢。”济公再三辞谢,只叫梵化徒弟担了许多梨栗柿橘之类,一直回到净寺。
见了德辉长老,猛然吃惊道:“我说济公到山中去,必无不讳之事,今见果然。”济公唤梵化拜见长老,并说起十年前留下的因由,长老赞念了一番。次日,太尉们也就知道,俱到寺中相探。济公也就将印别峰相与之情,说了一遍,才得放心。冯太尉道:“你的疏簿却在何处?”济公也就出诸袖中。陈太尉道:“只怕遇着老虎将他丢了,不料还在袖里。”大家笑了一场。冯太尉道:“明日老娘娘要到天竺进香,你带了疏簿,倘遇便中,就与你做个方便。”济公道:“我来,我来。”大家叙了半日闲话,各各走散。
次日,济公即便携了疏簿,要往天竺伺候。不料娘娘身子不快,转遣一个太监,代赍了香信出来,却不见冯公。济公走到天竺殿上,只见一个内监,蟒衣玉带,吆喝下到白云房吃斋。济公持了疏簿,走到太监面前,那太监就是小佛儿张公,当日曾送一颗明珠与他,打发范珩回去的。济公见了行礼,两手搀起,便问有甚话说?济公就将疏簿呈上。张公看了道:“疏文极做得好,净慈寺也是有名道场,只是我做不得主,待我启奏娘娘,或者有个机缘,也未可知。疏簿你且拿去。”济公道:“今日遇着你,就是佛缘到了,我也不去化别人,只要张公作主。”张公一手把疏簿推出,济公仍旧把疏簿推入,两个推了几番,济公转身便走。张公笑道:“这和尚要着我身上募化,也是好事。”叫手下人收了疏簿,“待我看有机缘成就此事。”旁边就有几个和尚衬着言语道:“这也不是公公的事,也不是济公的事,佛门挑脚汉到底也是种瓜人,今世成就无上胜因,来世同登极乐。”说得张公乜乜作笑,上前而去。济公在门外,看着张公起身,便道:“好了,好了,净寺大殿不日就告成也。”旁边又有许多僧人,咻着济公道:“光烧饼当作镜照,未有影哩;擂砣上摆酱缸,还未稳哩!”又有的道:“十二岁中了状元,十三岁生了儿子,喜欢太早哩!”济公道:“你们不要笑我,看我做了来时,你们才心服哩。”济公扬扬洒洒得意而回寺中。
见了德辉长老道:“大殿成了,只要老和尚把我一件袈裟,我要到睦州、婺州一往,寻些大木头来。”长老道:“还要写个疏簿才好去得。”济公道:“疏簿只有一个,那有两个。”长老道:“一个已留在张公处,上路去拿甚出手?”济公道:“有了袈裟够了,还要甚的疏簿。”德辉长老就在身上脱下袈裟,交付济公。济公即时穿上,走到伽蓝神前道:“你们不要痴痴坐着,可同我去做些勾当回来。”转身就叫徒弟梵化挑了担子,就往江中进发。众和尚看见济公风风耍耍的做作,俱也作笑道:“济公此番说了天大的话,带了徒弟云游,断断不回来了。”又有的道:“济公这几时到了径山,想是寻了个乐地,快快活活吃酒吃肉,过日子去哩。”又有的道:“他身并没半文,那得一去寻着个安乐窝儿。”又有的道:“或者颠子遇着个呆人,两个说得投机,便要搬作一块,故意带着这个呆汉,挑了衣钵,前去也未可知。”德辉长老道:“你们小人俱说小人的话,济公本领宏大,自有作用,你们不可在后边诽议,日后回来相见,你们拿甚脸嘴对他?”众僧回头齐作鬼脸笑着道:“我们的长老,就是灵隐瞎堂长老相似,说起济公,就要护短。那知济公,偏要疯疯颠颠,吃酒吃肉,做出许多榜样来。我们从此也不要说起,看他日后做出甚么大的本领,宏大的作用来。”正是:
做的手快,看的眼快。
蜃气楼台,忽然光怪。
第二十九回 梦金容多金独助 罩袈裟万木单撑
却说济公前日将疏簿交付张公,张公一时权且收下,要看后来机会凑巧而成。次日,张公自天竺进香,回宫复了娘娘懿旨,也就出宫,闲坐家里。不料早上又有一个内监传旨,宣召张太监、冯太保立刻进宫。二人疾忙趋进,见了太后,叩头方毕。太后曰:“子童夜来三更时分,睡在御榻之上,分明见一金身罗汉,自中道走入,向我问讯道:‘净慈寺自遭回禄,天意鼎新,必须万贯赀财,方能起盖。昨已有疏发付张内监、冯太保处,太后若肯慈悲,立时措发,只待婺、睦二州大木来时,就要落成,须索在意。’言毕,一朵祥云护足而去。今日特宣你们来问,外边净慈寺果被回禄否?”太保与内监听了太后之言,大加惊异。张公跪下回奏道:“两日前曾有本寺书记僧道济,将一个疏簿留在奴婢处,奴婢亦未敢应承,但道俟天大福缘,才与你做个领袖。那知今日应在娘娘梦中,这就是天大福缘,未知娘娘与他发多少钱粮?”太后曰:“寺既巍峨,功亦浩大,少也不够,也须三千贯,方可出手。”冯公道:“三千贯也还少些,娘娘出了五千贯,难道以下的各宫娘娘们,不帮助一半么?”太后点头道:“也罢,我宝库内有一宗脂粉钱粮,约有五千贯,传旨各宫,即时攒凑。”各宫娘娘听见舍财造寺,俱各欢喜,也有一千的,也有五百的,各尽其力。一时间凑成五千贯,堆放宫门,上了车辆。太后道:“我前日要往天竺进香,因身子不快,未曾去得。今日说了布施造殿,我今日身体精神加了百倍,明日速速外整銮驾,点选嫔妃,随往净寺烧香。”传话方毕,库中五千贯钱粮,已装载几辆车上,宫门之外,一时轰动。
太后娘娘明日要往净寺烧香,清街除道,喧传到净慈寺中。内外打扫干净,众僧俱各鲜衣净帽,站立山门数里之外。未几,一对一对銮舆执事,马道排列而来。中间推着几辆车子,上有龙袱盏着万两钱粮。近辇之前,左边冯公,右边张公,骑着骏马,引着銮舆,徐徐冉冉而进。两边僧人俯伏道上,分付起去,众僧即时次第卷帘而散。一边鸣钟,一边打鼓,又有许多僧众吹打细乐,引着太后娘娘参拜。却因大殿烧空,俱在寿山福海藏殿拈香,未免捱挤。娘娘道:“这等也太窄狭。”冯公奏道:“这是大殿旁边寿山福海之殿,造了正殿,便觉宏敞,却比寿山福海之殿见宏大了。”娘娘听着比寿山福海又加洪大,甚是喜欢。住持僧德辉朝见太后,就叫钱粮车子上来,将龙袱一一揭开,但见钱粮俱是皇封包定,上边俱有龙凤印记。一面就叫值库僧人,当殿交过,计一百封,每封计重百两,俱交盘讫。娘娘复又传旨,凡在寺僧众,俱要上名过堂,太后亲自点过,俱有衬钱。在寺僧众尽到监寺处,上名造册送点。太后坐在方丈室前,逐名点过,约有五百僧众。太后逐名细看,却不见有梦中罗汉金容,不住沉吟作想。冯、张二公,也不省得太后之意。只见旁边一个沙弥,拿着一幅裱画,站在边傍闲看。太后唤道:“那个小沙弥,也该攒入名册,赏他一分斋。怎么独独遗了?”监寺奏道:“这小沙弥乃是俗家小子,今日偶然拿了神影,因道济和尚题了赞语,今日特来寻和尚求印图书,故在此间,其实不是本寺沙弥。”太后就唤取他那神影来看,太后一见神影,即时站起,对冯太保道:“这就是我梦中所见罗汉。”十分起敬,即要宣来相见。监寺道:“这是化主和尚道济,数日前往上路化取木头去了。”太后道:“就把这幅神影取进宫去。”分付库头,赏小沙弥一锭元宝。太后得了这幅神影,即时回宫不题。
却说德辉长老,自库中得了一万贯钱粮,即时唤集职事僧人,分头买东买西,打点大殿作料,只待济公回信,便要兴工。
却说济公同了梵化,到了睦州与婺州相界地方,叫名清溪,住有许多财主,都是外路做木客的。一家姓方,号为不凡,住在睦州界上。又有一家姓袁,号为不群,住在婺州界上。俱称巨富之家。相界之处,有一山树木最盛,却有四五十年不开采了,却是为何?乃因两峰相并,地土相连,界址不明,两边竞气,各不相下。为此一山打了四五十年官司,至今不楚。济公住在左边三教庵中,偶与地方上人闲着,说起西湖净慈寺大兴工作,缺少栋柱正梁,特来募化。就有一人说道:“待我去请一位徐令公来,他年高有德,压伏众人。方袁两姓,打丁四五十年官司,至今不楚,不若劝他布施,建造大殿,解了两边世仇,却不是好?”众道:“若得此事成就,你的功德不小。”也是缘分该成,千朝百日,徐令公常常去外,或半年一年,方得归家,那知此公昨日方归。众人到他家一一说起,令公一口担承,就去与方、袁二家劝成此举。两边也为连年兵连祸结,巴不得就此一说,稍有不均便不允服。济公道:“只求施主应允,我也不敢求多,只是袈装罩盖之处,便要斫伐,袈裟不到,不敢拢犯些须。”两家听了袈裟一语,俱大笑起来,这也值得几何?方不凡道:“你在我家斫罢。”袁不群道:“你在我家斫罢。”济公道:“我与你两家和处,只要你两家听着令公之言,将两边交接之山,凭小僧袈裟罩处,听凭斫伐,不要吝惜便了。”方、袁两家俱道:“我们肯舍出造殿,凭你罩罢。请问你袈裟多大?”济公道:“你不必问其小大,听我便了。”众俱允诺。济公道:“罩过即烦工匠动手。”两边的人道:“我们这里大小人家,俱晓得斫伐树的,听得布施造殿,我们俱来出力效劳,沾些功德。”道罢,那些人家,就有千馀人出来,拿了斧锯等着。
济公道:“你们看见我的袈裟罩定之处,即便动手。”济公把袈裟从空一洒,只见许多工匠下手一砍,把一座山的树木,砍得精光。方、袁两家,共相诧异,难道这个和尚有障眼法的怎的?许多树木都是袈裟罩着,不知袈裟却有多大。济公依旧将这袈裟抖一抖,穿在身上。众人道:“树既砍伐,不须说起,但是此时亢早之天,怎生出水?就得水来,也没有排手撑驾。从来伐树的,一百两本钱,却要九百两盘缠。如今算来约有四千馀株,俱是围稍相应,看这和尚怎生区处?”济公有了木头,日日笑嘻嘻坐在人家吃酒,全然不以木植放在心上。排销关眼,俱已穿凿停当。不觉天气阴森,下了一日大雨,山中起了七八条蜃。霎时山中溪涧河塘,俱已泛滥满溢,四千馀根大木,不消一时,随湾九曲,一直浮到江口。济公和梵化坐在水口,一株一株,将挽篙钩住,拉在一溪塘口上。一面化着人来,一一上了排销,前后将柴藤缚住,随着溪水口将下来,不一日就到了富阳。皆是济公一力撑来,只留梵化在排舍内煮茶做饭,偏要显个神通,不困一个排手。将到梵村,济公上岸,并叫梵化一同上来。梵化道:“木排也须照管。”济公道:“不妨,不妨。此处料无敢动。”
一直到了寺中,见了德辉长老道:“木头来了。”德辉道:“人家做木客多则三年,少则一年,怎的去得几时,木头也到了江口,我却不信!”济公道:“到了江口你尚不信,明朝到了寺里,难道你也不信不成?”德辉听了此语,越觉诧异。彼时许多僧人,都也道济公从来如此弄虚,不要理他。济公故意把平常说他弄虚的人,大声喝道:“你们打点快来抬木头,这木头长大多哩。”德辉道:“济公既说木头在江口,你们到江口不多远,就去看一眼来,便知虚实。”众僧道:“有理,有理。”大家一走,就走了三五十人。到了六和塔,上下并不见一根,都来挤着济公道:“你这和尚,不知那里衍了几时,故意造此瞒天大谎,哄动人走来看排,排在何处?莫说木头,便是草根,也没一条。”却待回去,济公道:“昨日我亲手撑来的,怎的没了?你们不信,随你上下邻舍问道,昨日曾有木排撑来否?”众僧果然去问,俱道:“有的,绝长,绝大,要在近处木场去买,却是一条也无的。”众僧听了,将信将疑。内中一人道:“你们真也痴了,这所在济公常来作浑,地方上人都是为着他瞒谎,不要作呆,我们回去倒得安闲,不要受他哄骗。”济公又道:“列位莫忙。此地不见,多分木头已过丁婆岭,到了寺前,也未可知?”众道:“越发胡说。就变作鸟儿飞,也没如此快疾。”大家哄然一笑,竟是归来。济公也作一笑,道:“快去,快去,大家抬木头去。”到了寺中,大家将济公奚落得一文不值,德长老只是不做声。济公也只嘻嘻作笑道:“你们快些备饭我吃,连日撑排力气俱乏。”众复作笑,吵闹一日,都无影响。天色将晚,济公道:“我要睡了,明日起来用心料理。”一边打板,众僧吃了晚斋,大家寂静。
将到二更天气,只见云堂上走出四个长人,绕着大众禅床高叫:“大家起来拽木头。”众僧俱起,见了长人,俱吃惊害怕。众道:“大人叫拽木头,却在何处?”长人道:“随我来。”走到井边,就叫:“你们拿着索子放下井去,着力扯拽木头就上来了。”众僧依说,果然一条一条,俱从井中挽拽起来。四个长人,只在井栏圈上略用手拨动,四千条木头,到得濛濛天亮,已俱拽完。四人辞去,库头长老打点送他工钱,四长人道:“我辈可是要你工钱的么?”看他走到天王殿边,倏忽不见。众僧遂云:“四大天王神力所护无疑。”德辉长老领着众僧,俱到伽蓝神前,天王殿前,合齐叩拜。转身就请济公到藏殿,大家称道:“好本领,好作用。我们肉眼一向道济公也只平常,谁知你具着天大神力,能为皇宫内请出万贯钱粮,婺、睦二州化出四千木植,”大家俱磕头下拜。济公答拜,也只嘻嘻作笑,并不逞一些能,夸一些功。只说唤工匠来,趁早起造,落成之日,启请太后娘娘降临拈香,以光本山香火。众僧又向德辉长老拜将下去道:“若非老和尚识得济公,怎有今日钱粮木料凑手。”德辉长老道:“非我能识得他,也是本山当兴,乃有济公帮助。”
四方闻得这段胜因,进香瞻仰者不知多少。一边兴工,一边念经,照常接众,不知不觉已到次年十月中旬矣。济公酒肉之缘到此应断,不知露出甚么因缘,请看官消停再看。第三十回三昧语红蝇出鼻九里松死客还魂
上年济公在径山遇着别峰长老,说道明年二月十五日应断酒肉之缘。济公听了此语,藏之于心,见了酒肉之处,也渐渐有厌恶之意。其如人头上见了济公,便要将酒肉迎合他。济公又是情面软款之人,不好拒绝,只得见了也便用些,却不似当初见了就吃,没有想慕,一种馋态,看来十去八九。从是睦州化了木头回来,向不在净慈寺中,人头上想念甚多。比如杜家画得一幅神影,撞着机会,平空得了五十两银子。所以人上说着济公,便也一分加敬,也怀着几分利心。
一日,济公走到清波门内云居庵中,探望道友水心,不料水心闲游他出,济公坐在庵门外茶棚之下等他。只见一个年少居士,手内持书一封,径向济公面前跪下。济公连忙起问居士是谁?少年道:“我在庵内住了两个月了。每日到城市中,打听我师回否?昨日方闻我师化了木头,已回净寺三日,恐有正事,未敢造次。今日正要出城,适才见一个老者说道:‘你终日寻济公,那茶棚下坐的不是?’所以斗胆过来叩见。”济公道:“你见我何为?”居士道:“小子讲西堂之侄,姓徐,名道成,出家五六年,今欲剃度。师叔向小子道:‘须往求净慈寺书记济公开疏,方有出身。’不料我师今日刚到庵来,也是道缘相凑。”济公接书开看道:“我晓得了,但是写疏旧例,不可无酒,如今我不大吃,只是一壶罢。”居士道:“此处不便,必须酒店中去。”济公披了直裰,走出茶棚,竟到酒店坐下。
原来济公到杭州,初次吃酒,就在他家吃起。今日重至店中,店家王公十分欢喜,先拿几杯香茶吃了。小厮问道:“官人请济公,可打多少酒?”居士身边,止得五六文钱,踌躇不敢出手。正在窘迫之际,王公走将过来道:“济公好几年不到我家,今日东道却是我的,不要居士费钞,只要吃得尽欢,保佑我生意茂盛便了。”济公指着居士道:“今日却便宜你了。”居士道:“总总靠着我师福力。”王公讨出酒来,荤菜随后摆上。居士奉斋,只吃小菜陪着,一边磨起墨来。就带醉把疏头写着:
本是居士身,要作比丘相。
祠部价难酬,袈裟又不周。
我劝徐居士,只好罢休休。
居士道:“我守了几时,候得着我师,如何与我题得不尴不尬?再叫我寻个疏簿,却是难了。”济公道:“你今日没钱请我吃酒,只好如此打发生活,将就去罢。”居士不觉流下泪来。王公道:“今日原说我请你,须要吃个撒花盖顶,我心才喜欢哩。”济公道:“既如此说,拿疏簿过来,我再添上两句,自然你有好处。”济公举笔再挥道:
出门撞着庞居士,一笑回来光却头。
居士又得了两句,心竟稍宽,谢了济公,并谢了王公,仍回庵内,谢了住持,走下山坡,穿出大井巷去。身上既寒,肚内又饥,又因疏头写得不畅,一路上低着头颅,十分懊恼。胡撞将去,不料闯了王府丞的马头,喝声拿住。徐居士只得跪下哀告道:“小道因往净慈寺,浼济颠和尚写个疏头,被他写坏了,心中闷闷,因此走来冲了相公马导,乞求相公饶恕。”府丞道:“取疏头我看。”居士怀中取出呈上。府丞看了大喜,便令虞候带进府内。府丞升堂,居士跪下。府丞道:“你真实有缘,昨日太后娘娘发下一百道度牒,未曾舍动,你却好是头名。”便教左右取一道,填了名字,付与居士,接过大喜,拜谢而去。
且说济公捏了酒杯,兴致复勃,王公却又殷勤,尽着荡出酒来。只是济公之量,不及当初十分之三,便已胡涂上来,天已将暝,不说起身。王公打扫内房,便留住下。济公道:“不必内房,就此便是安乐窝了。”言之未毕,鼾呼勃然,王公却就地一条大板凳上,放倒睡去。主人把门关上,各自方便。睡到半夜,济公却见当初那个红脸长人,就地上透将起来,把济公颈子一把揿倒,口中道:
杜康杜康,恼乱天堂;
易牙易牙,荤秽佛家。
言罢,袖中取出小刀一把,依旧将鼻子挑开,只见鼻子尖上一个红虫,长了两片翼翅,往外飞了出去,仍旧把鼻子揉上几揉,把济公扶起。那长人依旧从地下缩得没影。济公连忙叫地方,乱喊四邻,猛然惊醒,依旧是当初之梦。主人惊问道:“为何叫喊?”济公道:“我连日辛苦,不料做此一梦,惊动你们。”乇公道:“想是你昨日吃酒不醉,以至于此。”济公道:“明日是二月十五,我的酒肉之缘已满,此时便觉酒气冲人,十分厌恶之极。天已亮了,我却要到黑观音堂看个老友,就回净寺去也。”言毕,竟披上直裰,走出城门。却好遇着一只便船,船家见了济公,即使扯他趁船道:“今日定有十分财喜。”济公道:“划船人日趁日吃,安得十分财喜?”船家道:“师父有所不知,今日九里松董斋公家,为了人命事,午后县丞要去相尸。衙门中有许多人,勾合光棍,认亲认眷,要去诈他。来来往往,都要坐我们的船,个个饱了,难道划船的不要赚块大的银子?”济公问道:“既是斋公,怎的打死了人?”船家道:“冤屈,冤屈。董斋公是忠厚人,偶然一个外路人,走到他家门首讨碗茶吃,不料登时死了。地方光棍生起情来,装亲装眷,硬证苦主,便有许多走来。可怜这斋公,本分一世,却遭这场冤屈官司。”济公一一听在肚里,便一脚跳上岸去,谢了船家,径寻到九里松。
到了董家门首,只见许多人,队进队出,打点搭厂,铺设尸场,围屏坐褥,朱匣笔砚,十分撩乱。济公走到死尸边一看,却是北人打扮。记得当初看过《藏经》,内有一段移尸神咒,暗中念了七遍,就往空处坟园之内,勾挕一个无主枉死孤魂,一手拿定,问他姓名生年月日,藏在袖中。走到董家门内,道:“这死的是我舍亲,不要慌乱,待我沾亲带骨的叫他,魂醒也未见得。”众人俱也让开。济公就向死尸耳边叫道:“赵大哥,醒来,醒来。”约有七八十声,只见那死人颜色红活,手脚蠕蠕欲动。众便道:“活转来了,括转来了。”济公道:“你们莫要乱嚷,恐惊了魂。”众人俱也安静。不及两个时辰,那人翻身跳起,打了两个呵欠。开眼便道:“济公哥哥,你在这里,这里却是何处?”济公道:“你昨日在何处吃了酒,今日却醉在这里,都说你死了,几乎害这董斋公吃没头官司。”指着那一班一伙道:“是你的尸亲,可是果否?”那人就对众道:“你既是我尸亲,你晓得我姓甚名谁,住在何处?”那一伙人看见死人活了,俱也渐渐走散。少间,县丞却来相尸,也不想要多少烧香,多少使费。却见那人与济公捱肩搭背,一路说话而去,却把一场热闹官司顿成冰炭。济公送那死尸到荒郊僻静去处,依然:
头脚横南北,两手指东西。
庄生成浩叹,月落夜乌啼。
看官道济公却又痴了,既死的度了活来,那活的便不消死了。不知人生躯壳原是假的,冤家却是真的。董斋公做了一世善人,到后来却受这场冤屈,怎生辩白?济公一念不忍,顿生怜悯,就把移尸的咒借用,解却本分斋公无数苦楚,扫却地方光棍许多波澜。若死的人念个咒,借个魂便活了去,世上的躯壳倒像一间空的房儿,随人赁住,可不将世上人搬来搬去,再没死的人了,可成得一个世界么?可恨世上人心叵测,一经有事,便变幻出许多人头鬼面来。得济公偶然试出这个法儿,也把此辈扫尽兴致,破尽奸顽,强如讲经说法。要见天下为善的,到了最凶极险之处,都有解救,不是济公也做不来,若再要济公做此一法,也做不来了。此乃济公小露神通,以后的神通更有大于此者。
第三十一回 倚巍栏吐成飞走 进图画赈济饥贫
济公大展神通,救了董斋公一场没头人命。府县前那伙光棍,扫了半天之兴,心知济公弄了神通,却是拿不着头脚,都蓄在心里,说不出口。
一日,济公偶在城隍山走过,只见一人叫做野火鬼牛三,上前把济公背上一拍,问道:“济公何往?”济公道:“今日无事,要到紫阳庵洞中闲戏。”又问道:“这几时净寺大兴工作,不在寺中相帮正事,到在城里山上闲行,却不真是颠子。”济公道:“你们俗家不知僧家的事,募化只管募化,料理只管料理,他们虽忙,我却闲着。”牛三道:“你既闲着,我与你吃酒去。”济公道:“我已戒酒除荤两月馀矣。”牛三大声笑道:“你又来谎我,天下岂有戒荤酒的济公?”正说间,又有两人走来,一个叫做铁娱蚣刁八,又一个叫做瓦将军骆四,向在府前惯造无梁殿,能煮没米粥的一班。前日九里松董斋公家不曾遂得所欲,胸中正没理会,却好撞着济公同牛三说话,一手就拉济公,要到酒店里小坐,原要寻济公事头。却见济公身上,止得一件破直裰,却没奈何。骆四道:“放他去罢,我们几个好汉那里不去寻出几个孔方,搜寻这个穷秃,有何意味!”刁八道:“你不知道,前日九里松的事,是他打了我们的醋炭,今日正要奈何着他。”骆四道:“奈何他这件齐整直裰?”刁八道:“他身上虽穷出屁来,处处人晓得尊敬他,到是个香菜头,若有事人便肯来兜收,也好出我们前日的气。”牛三道:“济公真不吃酒,他要去哩。”刁八把眼一瞅,道:“留着我们商量酒资哩。”骆四道:“我们且寻个幽雅处坐定,诱他吃荤吃酒,就好乘机理论。”只见店里一个靠着假山座头,颇极精雅,让济公朝南坐了,一面叫拿酒拿肉来。那店里所卖的却是野味,老鸦、鹭鸶、山雀、八哥、鸽子、麂兔等类,制得五香辣味,极是可口,一一摆在面前,再三逊看济公。济公道:“我吃素两月馀,连酒也不沾唇,有素菜素面,或者拢列位尊兄盛意,若是荤酒,断不奉命。”刁八嚷道:“济公你不要拣人布施,认佛斋僧。虽然我们下贱之人,比不得张皇亲、李国舅、陈太尉、朱府尹、冯太保一班贵人,我们将酒劝人终无恶意,怎的装着膀儿,拿着架子,一些也不吃我们的?分明欺压我们,装模作样。杀人可恕,情理难容。说不得我拼性命撞杀在这个秃厮身上,他若怕偿人命,自然有个法术叫醒我们来的!”将头正要撞去,却被牛三、骆四劝定。店主人慌了,跪在地下哀求道:“济公你原也有些不是,日常间都晓得你吃酒吃肉,怎的独独在他们面上做些身分?怪不得他们懊恼。”济公道:“我之不吃,也没甚么诚心,只因心上实不要吃。你们定要勉强,也不难的,只怕我要吃起来,你们又不肯把我吃。”牛三道:“济公你尽力量吃,我尽力量还钱。”济公道:“既如此说,店主人尽着搬来。”店主人道:“我也要说过,你们既尽力量斋济公一个醉饱,知道吃到多少为止?三位大爷须先会钞明白方吃,若吃不够,再会再吃。”牛三道:“不差。”腰边先取出一块银子,约有五六钱重,递与店家。即便搬出许多下饭菜蔬,荡起酒来,吃得风卷残云,汤浇积雪。约将数够,店主人又来会钞。骆四与刁八瞪着眼看,济公连叫酒叫肉不止。刁八道:“没奈何,汉子家说过的话,如何悔得。”手上有一个银口子,只得勒将下来,称得八钱五分重,又照数吃了。济公也不叫止,又不起身。刁八对骆四道:“老弟,如今该你设处甚么东西,撑着这光棍架子。”骆四左思右想,没些打算,只得走到邻近一个相知处,只说吃酒身上畏寒,借件背心一穿。借来也抵在店中,只是不够。刁八故意假装醉态道:“济公今日吃得扫兴,板板坐定,一些趣味没有。我与你后面高楼上登眺一回,开怀散诞,再来尽兴何如?”济公道:“也待客人告止,你们方好动身,你们自去,我却还要吃哩。”骆四还强着口道:“连店吃光了,也是有限。”济公道:“你们既有心请我,须让我吃个畅快,明日也好答席。我今要吃个故事你看。”刁八道:“有甚故事?你且吃来。”济公看见店主人房门口有个极大铜面盆,就取来,放在桌上。又取两个大碗,放在前后,叫做一头一尾。四个小碗,放在两边,当做四爪。叫取酒来,连坛斟满。又叫店主人将架上摆着的野味都取来放在面前。吃的故事叫做“灵龟褪壳,百鸟朝凤”,就把一头一尾四爪,一气饮干。后将铜盆竖起,汩的一声,饮干无滴。俱把盆碗覆在桌上,依旧翻转摆开,就将鸟兽之肉,两手拆得粉碎,哔哔叭叭,吃得精光。连叫:“酒来,酒来。”惊得三个闲汉神情沮丧,魂不附体。店主人又见荤菜吃完,尚未会钞,即便着急。向那三人道:“你们请人须要打算,我却现要会钞。”众人呆看店主,酒已不肯拿来。济公只是嚷道:“要酒,要酒。”牛三、刁八道:“今朝请客,吃出祸来也,三个好汉,一个东道,都煎干了。店主人就要会钞,不肯赊的。我们三人齐去扯他上楼,谅他一个断坐不定,再作商量便了。”牛三扯济公道:“桌上龌龊,地下狼藉,且到楼上顽耍,待他收拾一遍,我们再来。”济公道:“我吃酒从来不嫌龌龊,既是要我同到楼上登眺,少时再来,另吃一个故事,了此残醉,才有兴趣。”
济公只得同了三人上楼。四面推开窗子,看了许久。济公道:“如今再去撞醉何如?”牛三道:“实不瞒你说,因前日九里松不曾得手,今日原要寻你出气,故意要说请你,谁知弄假成真。你的肚皮却是绉纱搭膊相似,始初装不进口,后来便没捞摸。如今我们的杖头告罄,只要济公几时答席,要晓得我们的东道,也不容易吃的。今日放你回去,过几日我们也就寻到寺里与你说话,难道荤酒二字是你封赠该吃的么?”济公道:“我吃了半日,却一些不曾扰你。”刁八道:“天下最是和尚要打诳语,适才吃得白骨如山,还道一些不扰,除非把我们三个嚼在肚里,方算得数?”牛三指着济公肚子道:“只怕五脏神开得一个鸟兽行在肚里哩。”济公道:“我吃的也都还你。”骆四道:“你怎么还我?”济公一手扳着窗棂道:“你们都过来,今日我原不要吃,你们变了脸,故意强我,我也故意吃的。若要还你,可去请店主人来,一一还你。”店主人也到。济公道:“那窗外飘来的,不是酒么。”济公把门一喷,只见随风扑面而来都是酒点如雨打来,三人淋头满脸都是酒渖,揩抹不及。三人道:“果然是酒。”济公道:“不但此处是酒,店家酒瓮也俱满了。”三人道:“吃的野鸡、兔子等物,却在何处?”济公伸头在栏杆外一吐,只见鸽子、野鸡、八哥、鹭鸶、鹿麂等物,一件件从济公口中飞将出来,走下地去。众人吓得奇异,大家跪倒道:“如今方晓得活佛罗汉的作为,我们向来狂妄,那晓得佛门广大如许灵通,从此不敢再放肆了。”一齐拜倒,感激而去。店主回看酒缸俱满,那些馀剩的鸟兽,都飞的飞,走的走了。店主亦回心改业,念佛修行终身。
济公那日下楼,回到净寺,却见大殿已经立柱上梁,不两三月,已成极大规模。众官僚也常来看工,十分喜悦。只是烧香的人来稀少,也因年岁荒歉,四野萧条,渐渐米价腾涌,乡间男女淘淘阵阵,哭哭啼啼。济公看了光景,惨目伤心,没有法术救济贫民。正在苦恼之际,只见太后娘娘差了张公来到寺中,与德辉长老取要大殿图影来看。长老请济公商量,如何打造图样呈进。济公道:“大殿图样须要细细开造,画得明白,才好叫话,这霎时间如何料理得及?今日且作启本回复,三日后绘造图样呈进。”张公取了启本回朝,约定三日呈造样本。德辉长老道:“可急寻个画士来,方好商量作画。”济公道:“画工来不可令人知道,来时叫他到我房中,与他细细商量方好。”不一时画工已到,济公请到房里,也不叫他画上殿规模,竟教他别做一道文章。不令长老得知,装造停当,黄绫包裹,直送到朝中,寻着张公,赍呈上进。
太后打开一看,却猛然着了一惊。画的不似净慈寺大殿,却原来都是饥荒穷民,写的都是流离困苦之状,饥寒濒死之形。太后见之十分酸楚,即宣光宗皇帝。太后道:“你做皇帝,却不知民间疾苦,饥荒凶岁委之不知,成甚么万姓之主?”光宗也将流民图仔细看了一遍,心中委实惨伤。次日早朝,问之六部九卿,俱称不知,推说外边官儿未有灾荒申文到来,不敢唐突奏闻,实臣等之罪。一面行文各省去查。太后一面将太仓老库一宗赈济银两,即时颁发,按地方灾伤轻重,照例赈济。四方人民无不感戴当今圣主深仁厚泽。皇上又道德辉长老留心济物,关切民膜,不但专以佛教流通,愈加尊礼。连德辉长老也不知此段来由,只感激皇上尊崇佛教,大衍宗风。那四方百姓只说道:“太后神慈,特散内帑救拯灾荒,诚为圣神尧母之颂。”而济公实不露一毫声色,神鬼不知。此为慈悲救世,正觉菩提一段功行也。时济公年已五十六矣,尚有正因,恐看官絮烦,未敢详说。
第三十二回 梦旃檀移归天府 剃梵化衣钵犹存
是年济公五十有八,忽然一日到德辉长老库房中,寻了一件细襟直裰,一双极重八缝僧鞋。左手持了一条鬼面藤杖,右手捏着一串口骨素珠,走到大殿参理大佛。又到两廊参了圣贤,及韦驮诸天罗汉等像。又转到东堂拜了伽蓝,然后走到方丈,见了长老参了四拜,全无一毫颠气。两序僧人反道:“济公今日又来颠了,装出恁般景相。”个个将指头背后鬼魋,济公只做不知。叫梵化拿了一张禅椅,往监斋神前打侧放着。然后济公走来,向监斋神问讯一通,坐在椅上,闭目澄心,不作声息。少停打板,众僧俱来吃饭,看见济公状貌如此,也俱来作个鬼脸,拿着碗箸,喧喧杂杂,在那边吃饭。济公看见众僧不成规矩,待等吃饭将毕,遂开口道:“大众知道么,有四句旧诗,说与大众听者。”诗曰: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众僧道:“今日老书记之言,虽是旧诗,字字皆是提醒人处。我们终日吃了常住十方供养,无以为报,自深愧悔。”济公道:“有甚愧悔,只是一心念佛,报答国皇水土,除了念佛,却无他事。”众僧道:“老书记之言,说得直截痛快,扫却多少葛藤,我们领受指示,不敢有忘。”众僧俱来朝了济公,一一参拜,站在两傍。济公道:“我今日也别无他事,心只有旃檀佛一尊,尚在天台,香火久缺,昨日梦中示现,意欲请来供在寺中。虽道路不甚遥远,只是佛力宏大,山路崎岖,一时不能移动。两序中有能任事僧人,代我老汉行动一番,也是无漏胜因。”并无一个答应。济公走到方丈,与德辉长老商量,也并无人答应。只有徒弟梵化走上堂来,道:“我师之事,即我之事,移请旃檀圣像,只要人力齐备,却有何难?”济公道:“我看你平日不曾任纤芥之事,这事你怎么就看得容易,便好移来?”梵化道:“这尊圣像可是天台山石头上长出来的,还是就山上石头錾凿成的?即不然或是天台山上木头连根塑就的?”济公道:“俱不是。乃是海上逆潮而上,大内中取进塑就的。”梵化道:“既是大内装塑,怎的到得天台?”济公道:“当时也是差动人工移送去的。”梵化道:“人力可送得去,人力可请得来,我师聪明一世,怎的这霎时便胶柱鼓瑟起来?”济公点头道:“这小子却也有些领悟,也不负我收录一番。”就请长老择个日子,与他披剃光头,讨了度牒,不似头陀旧样。也是梵化从苦行中磨炼多时,一时开悟。德辉长老择到四月八日佛诞之日,打了合山斋,与梵化披剃,授了三衣,传了五戒。梵化一一向佛前参过,拜了堂上长老,然后才拜济公师父。也就晓得看经念咒,行文书疏,也不减一位大善知识,两序僧众也就尊敬起来。济公平常也不出外,只在堂中端严庄重,应对酬应。将有两年,人上来往,也俱不敢谑浪诙谐,不在话下。
且说太后娘娘一日在内宫参拜观音圣像方毕,只见前日取收济公之像,挂在旁边,又无风吹,忽然蠕蠕欲动。太后道:“这个和尚却也作怪,怎么忽然动将起来?”旁边一嫔妃道:“他原是活的和尚,又不是祖师罗汉,如何挂在此间?”太后道:“我梦中常常见他,想是我与他有缘。”嫔妃道:“既与娘娘有缘,怎的趁他活着,却不宣召他来,问些过去未来之因,传些佛法,也好得他指示。如何舍却现在,到去向泥塑木雕的求签打卦,做那依稀仿佛之事?”太后道:“你们不谙事理,所以如此说。前朝武则天娘娘,假借这些形迹,做了败伤风化之事,惹了多少官儿谈论,至今人人唾骂不已。如何我们可做此事?只好差遣内侍们走去,问些影响之话,也不是泛常去的。”妃嫔跪谢娘娘指教。
一日,太后梦中看见丈六金身佛像走入宫来,朝着太后娘娘稽首道:
“自入天台,陡绝尘埃;飘摇风雨,埋没霉苔。
安得香花晋供,依然当日如来。”
娘娘梦中句句记得真切,传语张内监,宣召冯太保入宫禳梦。冯公道:“臣愚昧不谙,容臣往问净慈寺德辉长老,他毕竟知道来历,然后回奏娘娘。”娘娘道:“净慈寺大殿想已造完,尚未见来奏报完工,想也不甚远了。你可到汉经厂,取八十一卷《华严经》来,送到梵僧经堂唪诵。再到番经厂,取编金梵字供花一对,送到大殿宝瓶供插。然后问金身佛像,透解天台梵语因由,即来驰报。”冯太保领了娘娘懿旨,捧了经花二种,直到净慈寺殿上。阖寺僧众出来迎接太后懿旨,撞钟伐鼓,刚刚凑着大工告成之日,内外大小僧众无不欣然快意,迎请太保冯公坐在方丈之内。一面将经典铺设经坛之上,供花插在大佛之前宝瓶之内。四方瞻仰之人,将有万数。冯公就将娘娘梦中之言说与长老。却也茫然不知所对,只说天台因缘,乃是济公本乡,他定然知道。一面请济公,此时尚在佛前持咒,听得长老和冯公相请,即便持杖慢慢的走将出来。到方丈内,冯公一见便道:“济公怎的装出这个模样?”济公道:“贫僧老了,却不似数年前放诞胡为的形状了。”冯公也便加礼尊敬,因面坐定,说起太后梦中天台之语。济公道:“这事人都不知,却是贫僧知道。当日太上皇祖,及先帝孝宗在时,我父亲茂春存日晓得这尊旃檀佛,乃是海上逆潮而上来的。本来一段旃檀大木,迎入大内,唤选工匠,塑就一尊旃檀佛。后来佛祖从太上皇梦中,要往天台,适值我父亲心爱清净,厌薄繁华,退隐天台。先帝特遣我父亲护送前去,即另造一座净室供养。我父即奉上命司香,到今将有五十馀年矣。”说到此际,济公不觉泪下沾裳,道:“当时我父母在时,尚有人供奉洒扫。自我先大人弃世,贫僧锐意出家,离了天台,不觉四十馀载。连我舅舅王安世,表弟王全,也俱亡过,至今家下想已无人。今日乘此一问,贫僧即草一疏,烦太保公为贫僧启奏。倘请得来,供之大内,或供外庭,使辇毂之下,四方瞻礼,也是人天极乐胜事,不知可遂得愿否?”太保道:“如此说,也还要济公自去一番,方可请得。”济公道:“我这里料理有人,数日前已曾商量,徒弟梵化去得。佛到天台,乃我之事,佛回临安,又是梵化之事,暗里因缘紊乱不得。”冯公也就据济公之话,回疏内写得明白。太后拆开一看,额手称道:“善哉,善哉。佛门因果委是针芥不差。”即遣张太监打点人工盘费,同了梵化,到天台国清寺住下。
然后去拜旃檀佛相,却去国清寺数里之遥,见一荒落之区,门墙倒坏,屋宇倾颓,虽有几间高房,却是有柱无梁,有粱无瓦,可怜一尊旃檀佛像,风雨剥蚀得金光灭没,眉目蘼芜。梵化一见,就把圣像上下拂拭了一番。即把文书行到台州府中,起了一百名人夫,找起扛架,将要扛抬,众力攒扶,那里抬得他动。又加了一百名人夫,仍复如钉入木,似石沉泥,推攮不动。张公着忙想道:“这尊佛像,恋住荒草坡中,不肯起身,故意如此。”梵化道:“我们奉了太后娘娘懿旨,来请佛像,也不曾把太后旨意在佛前宣读一番,百神也不来呵护,佛灵也不可轻意亵渎,天人总是一理。比之请一位尊客,也要将主人诚敬之意,申说一番,那尊客方肯起身。”张公道:“言之诚然有理。”即时把破屋拆去,搭起一座厂来。国清寺长老去请了本府太尊,协同本县知县,将太后懿旨,于香花斋供之前,誊黄布告。然后扛抬起来,不上百人,云驰雨骤,迅疾如飞,不一日到了江口。仍复地方官,差夫搭厂,铺设供具,过了江船,一直抬到净慈寺中,听候太后娘娘旨意。
本日太后娘娘又得一梦,梦见金容已抵净慈寺中,后有五百罗汉随着在后。太后想道:“这位旃檀圣像,想是罗汉领袖。”次日,却报旃檀佛已请到,候旨示下。太后道:“梦中既见罗汉相随,净慈寺原有罗汉五百名,大殿罗汉虽未塑就,不若就供在罗汉殿前。”济公出来接旨。却好殿前一间洪敞之地,安置金容,端正如意。只是金光剥落,连唤塑匠,上下装金。却也作怪,一张金片贴上去,并不沾妍。济公踌躇几日,不得其故。问之塑匠,塑匠也道不得其解。济公重到伽蓝神前,说了几句,似不过问他甚的缘故?要请他示一方法之意。次日夜间,济公得了一梦,梦见伽蓝神道:“我有四句话与你说知,你却自去解来。”
日月精华,风雨磅礴。
须得玉津,才生金粟。
济公得了此梦,依然理会不来。梵化道:“我到参出一个意思:日月精华者,圣像露处口了日照月临之下,受了风霜雨打,檀香泄了元气,香味全无,木质坚顽,不受金制。金生於水,水能生木,须得水以制之方可。”济公道:“我知之矣,养生家以吐津为玉津。”明日煎了许多檀香汤,济公旁着香梯上去,就着佛顶一口一口,把香汤从上至下,喷得淋淋漓漓。那木头得了檀香水味,从外噀入,润润泽泽。塑匠将金一贴,顷刻之间,宝相金容,光辉灿烂。张太监一见大喜,即刻驰奏太后,满容欢悦,皆说济公师徒皆有奇处。四方瞻礼的人,尽道济公酒后吐出金来,佛身光彩。这都是好事者传闻太过,那有吃酒肉和尚吐出金来?若果如此说,天下游食僧道,都好借此名目,终日吃酒吃肉,只要让他吃得饱满,等他吐出金来,却不便宜这班无赖之徒。看官们仔细想着,可有这个理么?
第三十三回 显水族烹而复活 护高松不至为薪
(上缺)上一一写道:金鼓门旗二对,炮手十名,六丁神旗三对,五色绣幡二十四对,五色彩幢二十四对,接引佛幡一座。
马上鼓手二十四名,中鼓一十六名,文武执事全副,衙门执事全副。
方相氏二尊,五丁开山神十尊,金甲神十二尊,八方神将八位,二十八宿天将全部,丧门凶宿全部。
上八洞天仙八位,中八洞神仙八位,下八洞地仙八位,大罗天仙十二位。
马上鼓吹二十四名,中乐一十二名,御前卤簿半部,旗牌衤剗衤散二十四名,将军力士二十四名,优童故事三十六队,锦装抬阁二十四座,锦绣神亭一座,绣叠香亭二座,衣亭二座,珍玩供亭十二座,十三级塔幡二座,閤朝文武祭轴挽章彩亭三百座,教坊司杂耍两班,教坊司女乐二十四名。
盥沭亭一座,食案二具,提炉二十四对,把花雪柳三十二副,黼翣功布一十六名,明暗灵车二乘,翁仲仪制全部,百花彩亭二座,方圆花伞二十四栖,采莲仙舡一只,金童玉女二十四对,五色神灯二十四对,百寿行香二十四对,清尘洒道棕拂一十六对。
祠堂神主一座,魂魄行幡二座,五色绣幢一十二对,上方仙乐一部,走马卖解一十二名,弄刀舞剑一十二名,汉经僧道三十六名,番经僧道三十六名,队舞两班,宫装细乐两班。
金螺鼓钹二十四名,黄冠缁素老人一十二名,梆鼓铃铎一十二名,挽歌蒿里八名,
敲钟杙纼四名,交歌薤露八名,绣结旌亭一座,剪彩宫花四对,
大辇一座,男女丧帏二棚。
济公看了半日,无处入身,只见大辇相近之际,孝子执杖,匍匐哀呼而来。又有冯太保、张内监诸人,一伙丛聚而至。济公捱出身子,走到面前,朝着大辇问讯一回。众官僚俱道:“济公今日来迟,可惜没酒在此,该罚十大觥。”济公道:“丧仪盛极,贫僧年老,步履迟重,挨不上来,列位大人俱齐,又天气晴爽,真也难得。”众大人道:“济公今日此来,却没济公执事,你只看丧仪还有甚么未备?”济公道:“色色俱备,件件齐整,只是十三级塔幡之上,少了仙鹤二只。”众位大人道:“济公所言不差,制造冥器的却是缺典。”济公道:“贫僧来迟,补却两只。”道言未已,只见天边两鹤鼓翅鸣翔而来,飞到塔幡顶上,驯然停止。那些送殡之人看了,无不称奇。不知者皆道孝子至诚,感格天也遣鹤相助,那知乃是济公显出神异。
大辇已到城外三台山上,诸宾俱在山庄,四散备席,荤素分开。济公径到素席而坐,只见儿位大人吆呼济公荤席上来,济公再三辞谢。内一人道:“众人耳目所集,济公却要遮满,我近处有个小庄,邀了他寻些小荤试他,看他吃也不吃?”众人遂拉了济公,到了庄上。一面叫人整治湖中鲜品来小饮,强着济公吃酒,济公抵死不受。众人道:“我为你备下小荤,却要小饮。”济公道:“小荤何在?无论已烹未烹,俱要拿到面前我看。”厨役也就搬出。济公张开袖子,一盘一碟、俱将倒在袖中。众喊道:“你这腌臜人,如何淋淋漓漓笼在袖中,难道你要拿回去吃不成?”济公道:“拿去放了生罢。”众人大笑道:“真颠子!买干鱼放生,犹然惹人笑说。况且安排成熟,你尚哄我们放生,可有此理么?”济公道:“我晓得鱼是油煎,虾是白煮,蟹是干蒸,螺是断尾,蛤是汤口,俱是水菜。你们可随我来。”走到一个池边,济公把袖一倾,只见鱼是焦背,虾是红衣,蟹是赤壳,螺是断尾,蛤是开口,无不在水中,围围洋洋,翻身跳动。众人极口称奇叫绝,尽道济公佛力宏人。从此俱各奉斋终身,以杜口腹之欲。送殡之人,尽来看过。也是济公正觉菏菩提一椿异化。四方传诵道:“净慈寺济公,活佛显化。”都来参拜。况且大殿初成,人来瞻礼更多。
近姓有六通寺的书记,平日与净慈寺监寺僧小有口过,看见净慈寺兴造热闹,门前一带引路高松,盘旋茂盛,乃与风水相关。一日,因新任太守赵公相知,乘着兴造鼓楼,需用大木,六通书极口道:“净慈寺前长松五百馀株,尽堪采伐。”赵太守道:“以寺院无碍之树,为公家吃紧之需,有何不可!”也不令本寺长老得知,即时差了土工一二百名,即来砍伐。本寺长老早已得知,一时慌了手脚,即与济公商量。济公道:“长老休慌,待我去见。”长老道:“这是新来官府,最是利害,你去见他,须用小心。”济公道:“我师放心,待他来时,随机应变便了。”只见太守轿子,吆吆喝喝,到了寺前,没一个僧人来接,太守十分震怒,就分付公人进寺内,逢见僧人便拿。此时僧人躲得绝影,只见济公扶着拐杖,站在方丈之前,公人应手拿去。见了太守问道:“偌大一个丛林,难道止得一个僧人么?”济公道:“僧人尽多,闻得大人到了佛门便多震怒,恐怕坏了佛门体面,所以俱避过。”太守道:“怎么你又不避?”济公道:“若俱是众僧引避,佛门使灭绝了。”太守道:“你叫甚么名字?”济公道:“贫僧法名道济。”太守道:“可是会做诗的济颠么?向闻你善于赋诗,今来见我,你有何说?”济公道:“闻知公相要伐敝寺松树,有诗呈上。”诗曰:
亭亭百尺接天高,曾与山僧作敌交。
满望枝柯千载盛,只愁刀斧一齐抛。
寺前不睹龙蛇影,耳畔无声风雨号。
最苦早间飞去鹤,晚回不见旧时巢。
太守道:“我昨日午后才有些意,一些风声不露,你寺中和尚怎就躲得没影?你这首诗便已写就,出诸袖中,却有谁来泄漏?”济公道:“贫僧梦中三日前已见六通寺的伽蓝来,对本寺伽蓝说知,所以只留贫僧在此伺候公相。”太守心中想到:“砍伐松木,也是风水龙脉相关,我未举意,神已先告,可见也非孟浪得的。”太守即时脸上回春,立时将土工散去,仍进方丈吃茶。
看见山环彩翠,屋隐烟霞,又点韵要济公作诗。济公举笔立成一律。诗曰:
白日磷磷积翠岚,翠岚深处结茆庵。
煮茶迎客月当户,采药出门云满篮。
琴挂葛弦鸣素志,窗开风拂暑清谈。
今朝试识东坡面,四大皆空不用参。
太守读罢,叹赏不已,亦复技痒,也作一律。诗曰:
不作人间骨肉僧,霜威隐隐骨棱棱。
金茎三秀诗坛满,宝树干花法界清。
得句逃禅宁守寂,即心是性不传灯。
我来问道无馀事,云在青天水在瓶。
太守谈诗半晌,得意之极。看见壁间挂着陶渊明访昙公小景,太守限昙、庵、馋、蚕、篮五字为韵,悬着笔,待济公立成一律,就书于画上。济公不构思索,立口地高声吟道,诗曰:
石镜持将破老昙,大云埋尽结新庵。
非关有识窥来澹,亦是无机早去馋。
半壁示人难语蔗,一丝相证却输蚕。
敲门就是陶元亮,闻得钟声不下篮。
太守之笔,矫若龙蛇,两序僧人啧啧赞赏,称为双绝。太守兴复高爽,索纸待书,即取文房四宝,磨得墨浓,蘸得笔饱。许多僧人遍处搜索笺纸缣素,俱来跪地相求。太守取了韵书,一边点韵,要济公随口说着,太守写着,落纸如飞。太守兴转狂放,缣素写完,继以笺纸;笺纸写尽,兼以纸帐,裁来亦写成幅。又见粉壁长廓光洁可爱,取了高梯,上上下下,写得快心匠意。也亏得济公随口而出,不假思索,句句离奇光怪,俱非常人道得出来。太守写罢,即唤书办一一抄写而去。太守道:“本府游遍天下,诗人墨客应接颇多,无如济公长驾远驭之才,虽唐时孟郊、贾岛也不能如此便捷。今日本府在净慈寺,到结了一个方外相知。”不忍言别。一面唤书办取库中三百两银子,交送常住;一面分付地方,于净慈寺外,加种引路松三百馀株,以志本府与济公谈诗胜事。以后就有许多本处生员和了许多诗草,呈送太守,太守览过,只道:“济公之诗,无可匹敌。”与济公相别,上轿而回,竟把砍松一事化为冰炭。且又与大殿添了许多布施,山门外添增了许多引路之松。
德辉长老道:“今日若非济公应变之才,怎生解得这场懊恼。”众山长老俱来称庆。济公亦若为不知,但着两个行者拿了香烛到六通寺伽蓝殿里,瞻拜而回。书记僧知之,大含愧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