麹头陀传 - 第 1 页/共 8 页
麹头陀传 清 香婴居士重编
第一回 太上皇情耽逸豫 宋孝宗顺旨怡亲
第二回 梵光师泄机逢世 韦驮神法杵生嗔
第三回 看龙舟旃檀显化 住天台嗣接前因
第四回 国清寺忽倾罗汉 本空师立地化身
第五回 王见之媒身馆谷 李修元悟道焚经
第六回 野狐禅嘲诗讪俗 印泰峰忿激为僧
第七回 李修元双亲连丧 沈提点掖引杭城
第八回 访径山西湖驻足 拜瞎堂剃发潜形
第九回 坐云堂苦耽磨炼 下斋厨茹酒开荤
第十回 选佛场独拈僧顶 济颠师醉里藏真
第十一回 冷泉亭一棋标胜 呼猿洞三语超群
第十二回 济公师大分衣钵 出明珠救范回程
第十三回 渡钱塘中途显法 到嵊县古塔重新
第十四回 天台山赤身访舅 檀板头法律千钧
第十五回 十锭金解冤张广 八功水拔救王筝
第十六回 上红楼神常拥护 落翠池鬼也修行
第十七回 陈太尉送归寮院 众僧徒计逐山门
第十八回 剪淫心火炎子午 除隐孽梦报庚申
第十九回 放虾蟆乞儿活命 看蛇斗闲汉逃遁
第二十回 古独峰恶遭天谴 陈奶妈雨助龙腾
第二十一回 过茶坊卧游阴府 见猛虎夜啖邪髡
第二十二回 看香市沿途戏谑 借雷公拨正邪萌
第二十三回 救崔郎独施神臂 题疏簿三显奇文
第二十四回 檀长老谕严戒律 济颠师法喻棋枰
第二十五回 净慈寺伽蓝识面 京兆府太尹推轮
第二十六回 闹街坊醉书供状 随猎骑暗脱荆榛
第二十七回 昭庆寺偶听外传 莫山人漫自论评
第二十八回 访别峰印参初志 传法嗣继续孤灯
第二十九回 梦金容多金独助 罩袈裟万木单撑
第三十回 三昧语红蝇出鼻 九里松死客还魂
第三十一回 倚巍栏吐成飞走 进图画赈济饥贫
第三十二回 梦旃檀移归天府 剃梵化衣钵犹存
第三十三回 显水族烹而复活 护高松不至为薪
第三十四回 沁诗脾济公回首 拈法语送入松林
第三十五回 六和塔寄刚双履 伽蓝殿复整前楹
第三十六回 梵化师宗风大振 表济公百世香云
第一回 太上皇情耽逸豫 宋孝宗顺旨怡亲
自古天台出圣贤,破瓢残笠见金仙。休拈句字夸聪特,莫向呓痴笑懒残。
两道眉毛常扫地,一张鼻孔倒撩天。年年独向空中坐,日日常从酒肆眠。
半臂翦除荆棘岭,全身透脱淖泥团。君门万里通呼吸,下里卑田任蜿蜒。
混沌谱中藏黑子,太平圈里射金钱。何妨酒肉穿皮袋,只怕胭脂污嘴边。
佛相不殊龙变化,方知妙里有真禅。
这一篇古风乃宋时沈潜夫所作,单道天台山五百圣僧出处,历代法祖源流。名山志中,谓此山上应台星,故名天台,高一万八千丈,周亘八百里。从昙华亭右麓视石梁桥,若在天际,宛如独木危桥,笋背龟形,广不盈尺。下临不测深涧,对壁陡绝,仅容一佛龛。有舆夫不识性命,浪欲过之。然万山呼磕,见者神气俱索,探头一窥,即股战齿击。上有桐柏九峰,曰紫霄、曰翠微、曰玉泉、曰卧龙、曰莲花、曰华林、曰玉如、曰玉霄、曰华顶。又有琼楼玉阙,碧林醴泉,瑶草奇葩,莫可名状。旧称金庭洞天,代出古佛圣僧,高贤逸士,不可胜数。山中有国清寺,开山大师曾有一谶,谓寺若成,国即清,乃天台最初之寺。山清,水清,松清,塔清,钟清,鸟清,桥路与僧衲俱清。旁有隐身岩,乃寒山、拾得两位头陀所居,闾丘太守谓是文殊、普贤后身。山罅中有露出席帽半身,犹存马迹,可见古佛罗汉尚隐于此。代有真僧出现,不足异也。若说真僧,如达摩、马祖辈,不是两只突眼,一部落腮,就是努目张拳,低眉兀首,虽道形容怪异,相貌神奇,一见认得定非凡品。惟是天台罗汉,却又不同,有功夫磨垅成就的,有资性顿然超悟的,多半是痿黄羸瘦,或是邋遢离坡。口中不道雌黄,举不露圭角,混俗和光,不入眼相,那个认得他是菩萨圣僧?及至显出神通,又是电光石火,不知踪迹,多半觌面错过,交臂而失。到后来成了传奇,载入语录,说来却也好听。
如今不说别的闲文平常世事,单表宋朝南渡以来,有个金身罗汉,初时不过带发头陀,随波逐流,也不见有十分奇异,后来功行日积,道法融通,随处救人,沿途显化,却也灵怪异常。看官耐心坐着,听我慢慢说来。也不是西游东土、北岳南天,没影瞒空造出来的,没巴鼻、没对会的谎话。这位罗汉从天台山托生显化,他的前因后果委实神奇,不可当作尘埃草莽间的异闻,实乃盛世熙朝的佳话。杨铁崖先生曾有律诗道他始末:
孳网掀翻出爱缠,金田得入效金仙。
发随刀落尘根净,衣逐云生顶相圆。
悟处脱离烦恼海,定来超出死生圈。
皇恩佛德俱酬足,一朵争开火宅莲。
径说佛祖便无头绪。且说宋室倾颓,二圣陷没,天庇高宗泥马渡江,来到杭州,却是繁华地面,改杭州府为临安府。初犹以府治为行宫,切图恢复,不料偏安小就,一来地方狭小,二来物力不充,三来听了秦桧主持和议,又有黄潜善、汪伯彦等谄附而成,虽有宗泽、岳飞、韩世忠、吴玠、吴璘这一班谋臣猛将苦口劝图恢复,而只是燕雀处堂,一味君臣纵逸,耽乐湖山,无复新亭之泪。悠悠忽忽,高宗已在位三十六年。年已高大,一日万几,无心料理,勉就群臣之议,立了孝宗。高宗避位,退居德寿宫,称为光尧寿圣太上皇帝。孝宗即位之后,仰体太上之意,无不曲尽孝心。盖因孝宗原非高宗之子,乃太祖七世之孙秀王之子,高宗无子,育以为子。初封普安郡王,后即帝位,于人子之道,极其敬慎体贴。彼时有个赞善大夫姓李名华,字曰茂春,乃先朝驸马之后,与孝宗有中表之称。因他随驾南迁,凡后来戚畹勋旧之家,俱尊让他一分。为人质性忠实,不擅威权,处己接物,恂恂如文人墨士。凡方伎僧道九流之辈,无不留心延揽;朝廷机密重事,亦无不宣召商量。处贵显之位而不藉宠灵,居富足之地而不涉淫靡。当时如秦太师声势赫奕,也只淡淡漠漠,视为等闲。后来和议成就,罢却兵戈,培养一百五十年平康之福,茂春亦与有功焉,不在话下。
且说太上皇酷爱西湖之景,又不便常常出来游玩。孝宗仰体太上之意,意欲于禁城之外,起造几处园亭。旨下,工部官酌议得钱塘门外造玉壶园,嘉会门外造玉津园,永昌门外造富景园,清泰门外造屏山园,葛岭下造集芳园。这五处园亭,虽皆草木繁茂,胜景天成,然皆属于平板浅窄,不甚畅快。又欲在南山之侧,踹踏一块大地,颇极幽敞,启造一园,题名聚景,要与西湖内外争胜,物力颇充,只是没有机巧大匠任事成之。孝宗正在筹划之际,不期茂春平日供养一位头陀,法号梵光,与茂春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因他自幼奉斋,习礼经忏,一切内典无不精通,且资性灵慧,奇巧天成。茂春疏请披剃给牒,要作替身修行,情同骨肉。一日,偶见孝宗思索无人,因而保奏入告。孝宗即时降旨,宣召迎进大内,安置在清净梵王阁下。
正欲举行前事,适值北使传来,二帝在五国城中,有升遐之变。太上闻之哀惨不胜,孝宗亦撤乐减膳,不临朝政,急欲立坛超荐。却因一南一北,启建功德,不知何所适从。诸太尉在外酌议请旨,要立汉经番经二庵,两修佛事,一南一北,荐度亡灵。访召各山名僧,每庵用僧二百四十众,在内演习。即命梵光主坛行事。其在汉经庵者,上则斋天,下则奠地,中则焰口,设孤谈经礼忏。拜斗关灯,提魂摄魄,解结散花,布岳开关,渡桥入圣。一切禅门正典戒法,俱照南朝规格,瞻礼讽诵,挂榜举行。其在番经庵者,专选回回西域僧人,演念西天梵呗经咒,建设法雨旛幢,天花络索。皆戴方顶大笠,黄领红褊,身披缨络,五彩缠腰。左持圆鼓,右执弯捶,各按方位,五色伞旛,泼水扫砂,跳坛步叱,疾徐疏密,各有节奏。诸天圣相,剪彩装成,器械形模无不光怪。梵光头戴紫金发箍,身着紫金袈裟,于中主鬯,内外肃严,信中国诸未曾有。孝宗肃驾行香,率领文武诸臣到坛瞻礼,无不赞叹梵光胸中有此异常学问,实奇见闻。四十九日圆满之期,孝宗降旨,番花礼币极其隆重,旌酬前劳。敕下礼部,迎送梵光在于湖南净慈寺中方丈常住。一时内外诸臣翕然丛集,拜师受戒者不知多少。
孝宗因思聚景园中营造制作,非梵光不能胜任,特敕梵光督治园工。土木工匠,一时辐辏。遂依山傍水,妆点得委曲精奇,无不藻缋炫耀。又见太上平时赞美飞来峰泉石之妙,即选奇峦怪石,照灵鹫山堆叠峰峦,如飞来冷泉景致,工巧宛然。落成方毕,即启奏孝宗,请太上临幸。彼时太上十分愉快,倾出内帑,一应工匠大加赏赉。常赏之外,更又加赏酒肉银两。惟梵光加封国师之职,司礼监内监选小内监二名,随身伏侍。又因梵光茹素,折赏酒肉银三百两。此时梵光只合将这宗酒肉折赏之银,即日具本立辞为是,不合意志骄满,竟将钦赏漫藏,却被两个鏖僧窥见盗去。罪及两个内监典守不严,司礼监太监拿去墩锁马房,可怜二命屈死在松木红墩之下。梵光有此一失,具本告辞回山。其如孝宗十分眷重,不准其辞。
一日,孝宗偶赋古风一篇入奏,诗曰:
山中秀色何佳哉,一峰独立名飞来。参差翠绿俨如画,石骨苍润神所开。
忽闻彷像来宫囿,指顾已惊成列岫。规模绝似灵隐前,面势恍疑天竺后。
孰云人力非自然,千岩万壑藏云烟。上有峥嵘倚空之翠壁,下有潺湲漱玉之飞泉。
一堂虚敞临清沼,密阴交加森羽葆。山头草木四时春,阅尽岁华常不老。
圣心仁智常优闲,壶中天地非人间。蓬莱方丈眇空阔,岂若坐对三神山。
日月雅趣超尘俗,散步逍遥快心目。山光水色无尽时,长将挹向杯中绿。
太上看罢,龙颜大喜,提起笔来就书于后,批道:
吾儿自幼歧嶷,进修德业,如云升川增,一日千里。吾方就宽闲之地,叠石为山,引湖为泉,作小亭于其旁,用为娱老之具。且俾吾儿万几之暇,时来游豫,父子怀酒相属,挹山光而听泉流,濯喧埃而发清兴,恍若徜徉乎灵隐、天竺之间,其乐可胜道哉。吾儿律笔成章,形容尽美。虽吟咏之作,帝王之馀事,然造语用意,高出百世之上,非巨儒积力可窥其粗,亦有以见天纵之多能。览之欣然,老眼为之增明矣。
书罢,孝宗谢恩而出。又道此非梵光精心竭虑而成此园,安能徼太上美满之喜?从此孝宗如恩梵光无已。更有进于此者,意非梵光不能。且听下则,再见梵光伎俩。
第二回 梵光师泄机逢世 韦驮神法杵生嗔
梵光自蒙孝宗恩眷隆重,日夕在净世鸣钟击鼓,唪经礼忏,祝延圣寿,祈保清宁。孝宗立心纯孝,只要怡悦太上,惟太上意旨所向,便着意相迎。一日,太上乘御龙舟下湖游幸,却要点缀太平景象,与民同乐,凡游观买卖细民都不禁绝。画船小舫,密布如云,箫管弦歌,悠扬满耳。一切果蔬美酒,宜男戏具,闹竿花篮,画扇彩旗,糖鱼粉饵,时花泥孩等样,俱为湖上土宜,任其货卖。又有叠翠冠梳,销金彩缎,犀细窑漆,玩器等物,各俱罗列。又有吹弹舞拍,杂剧撮弄,鼓板投壶,花弹蹴踘,分茶斗水,走索踹撬,弄丸吞刀,烟火起轮,流星火爆,傀儡风筝等样,亦无不凑集。俱系梵光闲时指受得来,逢迎为利。外则上下人民,内则宫妃女嫔,无不欢欣,及时行乐。
一日,太上偶于风皇山顶,望见沿江一带风帆沙鸟,烟霭霏微。又见大海茫茫,极目萧疏,不胜呜咽。孝宗即宣梵光商议道:“西湖行乐,已见父王十分畅意,无以再加。昨见太上登高兴慨,朕意欲于江上点缀一番,能于萧寂中幻出一番热闹,以俾太上畅心快意,亦是人子无已之情。”梵光领旨而出,却与兵部堂官酌议,拟于八月十五日恭请太上观潮,至十八日观演水操一事,庶几一举三日恣意游观,以悉人间未有之乐。于是飞檄调动三江、定海、观海、临江等处水兵船只,俱在上江屯扎。海宁、盐官、澉浦、泎浦、金山等处水兵船只,俱在下江屯扎。各部都统司约有二三万人。又命殿司新剌防江水军、临安水军扎于中部,并行操练。
虽然浙江潮信在于十八日为浙水奇观,而十五日候在午时潮头更大。是日太上同孝宗驾幸龙山,只见贵邸豪民彩幕绵亘三十馀里。又见隔江西兴一带山头水面,扎缚锦棚绣幕,各队彩旗蜿蜒映带,犹如铺锦一般。须臾,海门潮头一点将动,即有惯弄潮头的数十馀人,手执彩旗,直到海门,迎潮踏浪争雄,出没于洪波泛涛之内,并无漂没之虞。少顷潮来,欢声喧嚷,又有滚木傀儡百戏撮弄诸人,水面各呈伎艺。潮过之后,太上尽为赏赐,随从诸臣亦俱设席,次第领赏。未几,一声炮响,一艘飞报海上有警,连有数船衔尾奋迅相接而来。中营将官即差数船哨探。少间,数百小船打海国番人号旗,似图入犯,扬帆濆浪而进。又命数十小船,似乎诱敌深入内地,吹螺鼓噪,集于牛头堰之上下。抵晚,点起号灯,有如渔火依江鳞集,上下江边绝无一船埋伏。将至二更时分,一声炮响,满江上下灯火齐明,而所扮海寇小船,灯火尽灭。至次日天明,上下船只亦绝无影响。午后又见小船一只两只,陆续而来,上江于芦汀蓼渚之中,各有埋伏。一炮而出,追剿一番,而小船又不知埋伏何所。上江鼓棹收兵,渐渐分开,又不知藏于何所。次日,又见小船结队而进,停泊中区。将及天午,鳖子门一声炮响,齐涌而进,约有数百大艘,横截中流。而上江又炮一声,亦有数百馀艘,从上而下,将海国番船围困江心,攻冲击斗,往复多番。忽有飞旗报捷,将小船上提获番人尽皆绑缚,执送军前,以候太上嘉功赏赍,奏凯回营,各各散讫。
似此一番举动,费了梵光无数心思,又不知花费多少钱粮,止博得太上回宫一笑。梵光自此圣眷愈隆,趁着一时恩宠,即便在于净慈寺开堂说法。四方之人,听见当今圣上十分尊重,俱各信心瞻礼。复又上了一本,重建净寺前后大殿,约计二十万金。圣上发助帑藏三万,其馀官僚自上自下,无不输心捐助。不一年间,一座净寺,前前后后,尽数盖起,真是金堂宝刹,玉宇琳宫。又起盖万僧堂,立愿要斋十万八千僧众,限以三月完满。殿上设一大柜,凡有金钱随人喜舍。不几日间,收积盈千满万,库中堆叠如山。见者俱各赞叹道:“梵光福缘广大,道力齐天。”梵光到此地步,也把本性迷失,浴孽淹沦。每日逞着机锋,随人问答,都是灵明外觉。本来性地日渐昏翳,连他自己也不觉得,并那要斋十万八千僧众之愿也忘记了。
一日,上座说法,四方观者重足而立,倾耳而听。传谕侍者,将塔上殿中灯火点得通明。本山伽蓝看见梵光天机尽泄,日渐浮夸,变作一个伛偻老者,策杖而前,问道:“今日殿上塔中灯光湛满,可为大地琉璃,足见大师性地朗彻。弟子有一义请问,如何是无尽灯光?”梵光曰:“譬如一灯,燃百千灯,冥者皆明,是终无尽。犹如一菩萨,开导众生,令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其于道意亦不灭尽,是名无尽灯光。”老者曰:“灯尽油干,性灵槁绝,灯亦何有此?”老者分明指示梵光收摄外道,以葆性灵之意。梵光道:“性灵常湛,何用添油。”老者又问道:“释迦世尊到菩提达磨,共有几祖?”梵光曰:“二十八祖。”老者道:“可有名么?”梵光道:“怎的无名?”举指数道却将第一祖摩诃迦叶口口二十八祖菩提达磨止。老者又问道:‘达磨西来传有几祖?”梵光道:“却有七祖。”老者大笑道:“大师这番误了。止有六祖,曷云七祖?就请大师道此七祖来何如?”梵光道:“初祖达磨圆觉禅师,姓刹利帝,本名菩提多罗,号为一只履。九年冷坐无人识,五叶花开偏界多。二祖慧可禅师,姓卢,本名神光,号为一只臂。看看三尺雪,令人毛发寒。三祖璨镜禅师,无姓,本名智光,号为一罪身。见之不可动,本自无瑕类。四祖道信禅师,姓司马,本名大医,号为一只虎。雄猛振十方,声名振寰宇。五祖弘恩惮师,姓周,本名大满,号为一株松。不图标镜指,且要壮家风。六祖慧能禅师,姓卢,本名大鉴,号为一张碓。踏着关捩子,方知有与无。”梵光说到六祖,却也住口。老者道:“七祖安在,如何不说?”梵光大声叱曰:“汝既知六祖,难道眼前却不认得七祖么?”老者又笑道:“你敢说得,我却不敢认得!”道言未已,老者曳杖而下。
梵光重新振衣而起,焚香在炉,闭目暝坐,存养片时,正要将悉达太子雪山修道这段事实,说与大众。只见半空一朵黑云坠地,云中走出韦驮尊天,手持宝杵,踏步而上。梵光正要躬身下座迎接,却被韦驮当头一杵,将梵光打落座来。诸弟子不知甚么缘故,急去搀扶。只见梵光面如土色,目瞪口呆,吐出鲜血满地。门外雪下已深三尺,不知性命死活何如,再看下则。
第三回 看龙舟旃檀显化 住天台嗣接前因
却说梵光是日升座,看见天色昏暗,雪霰缤纷,正在将雪山修道故事敷衍大众听着,却是见景生情,随时立就发露出许多奥妙。不料伽蓝变作居士,拿些话头点化着他。争奈梵光内怙聪明,外添捷给,把自家看得尊大,竟以七祖自居。又将前日皇上赐酒肉之赀,不辞而受。这伙酒肉魔头丛集于身,将来何以消受?这种罪孽,实属深重。所以梵光眼中看见韦驮下来,照头一杵,口吐鲜血而亡。此瞑子里因缘,人却不知。
彼时僧众看见梵光身死,即刻走报戚畹李茂春知道。及四围檀越闻信,霎时皆至,徘徊骇叹,也俱付之无可奈何。独有茂春倍加惨切,乃见梵光为自身替修之僧,日前举荐朝廷,蒙此十分知遇,号咷痛哭,不啻剥肤。况且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只当一身是为二我,一个既然窣地惨死,我这一个身躯想来同命,亦不久长。一面具本奏闻,只说梵光国师为国焦劳,有伤心膂,一时变故。孝宗日常信服久的,即时转奏太上,父子倍为惋惜。即时降旨该部,拟备丧仪,仍着戚畹茂春从厚设龛造塔。只见四方吊者云集,并那些大工小匠,亦无不抢地呼天,伤悲痛哭,焚香化楮,尽哀而散。倏忽之间,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一应寻山踹地,华表碑亭,选请道行禅师,指路举火,无不周到。回来复听众议,请了确山大师主座,遵守戒律无异,不在话下。
却说高宗自从上年龙山看了水操,十分喜悦。时及清明前后,忽然梦到龙山,看见江内无数龙舟,波浪之中,不胜飞舞。后有一只青龙船中,立着一尊接引弥陀,逆流而上,不知主何凶吉。次日,太上宣召孝宗,说及此梦,道所见龙舟之上接引如来,恐至端阳节近,大有不祥之疑。孝宗听之,甚有隐虑,即传诸位太尉,言及此梦。内一太尉道:‘三茅观道士唐景清颇知圆梦,吉凶无爽。”即刻降旨,传到景清。朝拜已华,听说梦因,仔细存想,然后奏道:“龙乃圣体,龙舟飞舞,乃太上圣体康健倍常。所见接引如来逆流而上,应在端阳前后,有圣僧活佛显世,乃最上吉祥之兆。”孝宗闻之,龙颜大喜,即刻回奏太上,大加赏赍而出。太上至此想念端阳竞渡,大放龙舟。
孝宗仰体太上之心,实因梵光去世之后,实无一人可堪承旨。踌躇数日,宣茂春进宫,商议制造龙舟,出奇斗胜。茂春不知情节,奏道:“陛下每岁西湖太上宴集,玩赏龙舟,不知凡几,今日如何特有此论?”孝宗道:“朕之所言非西湖之龙舟,乃江中斗胜之龙舟也。”’茂春奏道:“非臣推诿,自梵光国师化后,聪明机巧者,实难其人,臣不敢冒昧领旨。”孝宗道:“卿之不能,朕亦知道,俱梵光向日料理之时,凡匠头工首,伶俐谙练,熟习机智,定有几人,卿举来,朕自谕他。”茂春道:“容臣出去遍召工匠,斟酌回奏。”
茂春一一领旨而出,即集工部司官,唤取大小工匠,及江上舞潮踏浪之辈,一一丛集,酌议起工。工匠即打图画样,预为呈进。旨下,择日起工,限四月二十五日试演,五月初一日太上驾幸龙山。先于江口,造设水殿七十二间,装棚结绣,剪彩为花,上下沿江,约有五十馀里。远近居中,设立五埠。每埠分为五队,每队分开青黄赤白黑五色旗帜。每一埠各有龙舟五十馀只。每船装扮如入蛮进室、八仙过海等样故事。船之前后中央,俱有踹潮踏浪,扒竿撩捎诸奇。锣鼓喧天,冲风破浪,委实奇异。
第一队:青龙头尾,口中喷出百道青烟,青旗、青幔、青号衣,青金抹额上插孔雀金翎一根,手执青鳞划楫,口唱青龙棹歌。歌曰:
青龙头,青龙尾,龙船斗胜天欢喜。海门潮起映天青,雨顺风调收白米。
第二队:黄龙头尾,口中喷出百道黄烟,黄旗、黄幔、黄号衣,黄金抹额上插金鸡长翎一根,手执黄鳞划楫,口唱黄龙棹歌。歌曰:
龙头黄,龙尾黄,龙鳞灿烂耀天光。今日江中多快乐,愿祝君王万寿长。
第三队:赤龙头尾,口中喷出百道赤烟,赤旗、赤幔、赤号衣,赤金抹额上插火鸡金翎一根,手执赤鳞划楫,口唱赤龙棹歌。歌曰:
龙头赤,龙尾赤,龙船划出天颜悦。大家齐声发棹歌,讨得赏来养老婆。
第四队:白龙头尾,口中喷出百道白烟,白旗、白幔、白号衣,白金抹额上插白鹇尾翎一根,手执白鳞划楫,口唱白龙棹歌。歌曰:
龙头白,龙尾白,五谷丰登太平日。大家齐声发棹歌,上下君民同欢悦。
第五队:黑龙头尾,口中喷出百道黑烟,黑旗、黑幔、黑号衣,黑金抹额上插玄鹤翅翎一根,手执黑鳞划楫,口唱黑龙棹歌。歌曰:
黑龙头,黑龙尾,国泰民安天下喜。大家齐发棹歌来,黑云卷尽紫云开。
只见五队五色龙舟,随风鼓浪,左右冲突,十分酣快。两岸人民齐声道好。如此作乐,到了第四日,天地亦为震动。忽见海门水势,平涌数十馀丈,中流拥出大木一株,逆流而上、首队青龙船只,急绕神木,众为扯拽,横伫舟中,异香扑鼻。众即鼓枻飞奔驾前,报道:“中流得一大木,发有异香,诚为奇瑞。”上献驾前,太上即命挽拽而上,到得沙滩,即沉滞不动。费却三五百人,抓架扛抬,方得上岸。太上看了十分欢喜,应着佳梦。日已衔山,命即回宫,赐颁重赏,各个沾恩不题。
却说茂春见此一番骚动,沿江小民因上年看潮,生意怠荒,已经一月。今又大放龙舟,废时失业,未免怨嗟,连及茂春,茂春闻之不胜惶促。一面思忆梵光殁后,胸怀凄惨,饮食减少,渐渐成病,因而杜门注籍,不见宾客。一面具文达部代题,一面具本特奏:
“奏为微臣陡病濒危,恳恩放赦归用,以安愚分事。切臣世受国恩,叨居戚畹,向自从龙抵浙,朝夕左右,切迩天颜,方图尺寸之劳,仰各樵苏之用。不料陡染异疾,寒热交加,饮食少进,步履不能,缘系积劳成疾,未得霍然,必须静养山中方有起色。伏恳天恩,赐臣归田调理,养息山中,以安愚分等情,具题。”
奉旨:
“卿勤劳素著,佐朕歇历多年,心膂胥托。今偶违和,准在籍调理,一月即出供职。部臣代题,已有旨了,该部知道。”
茂春却见此奏辞之不准,又具一本奏道:
“奏为臣病实剧,臣身实危,万恳天恩,准臣出郭调养以活生命事。臣咋伏枕具疏,叩恳天恩,准臣解职归田静养,图望再生。荷蒙圣恩,温谕调理,赐假一月,即出供职等因钦此。但采薪微疾,风寒未入腠理,元气不伤,尚可缓计图生。今则胸腹泻痢,头目眩悬,仅存鸡骨支床,药饵无效。医官某某等谓必须谢绝世俗,远离城郭,心境悠然,元神可复。若仍世事撄心,不能安息,窃恐梵光国师同命,实深危惧,万恳圣恩俯鉴愚衷,曲全生命,实切至情,等因具奏。”
奉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