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闱史 - 第 13 页/共 24 页

七面小旗在凉风里面不住的飘动,七艘凤舸却并列了一排,柔橹声清,向北海中央过去。那时接通西湖海口的海面上,却涌出了万道金光。原是七艘龙船,船头船尾点起了千百盏的金灯,远望上去,只见一片金光罩在海上面。在第一艘的龙船头上,竖了一面杏黄大旗,旗上斗大的两个字儿,便是“隋炀”两字,后面的六艘却没有旗号,随着前面一艘也向北海中央而去。   接着南湖里面,也有七艘凤舸,十四支柔橹,分开了波浪,直向北海海口过去,却是一色的红灯。在那末一艘的凤舸上也扯起一面大旗,乃是“正宫萧”三字。这时,广明湖湖面上飞出了二十一般彩船,分作了左右中三队。中间七艘,船上面挂了一色的水晶灯,白晃晃一片,照得湖水通明,随风招展的七面小旗便是栖鸾苑李、宝林苑陈、晨光苑方、仪凤苑柳、和明苑田、降阳苑石、明霞苑张。那左面的七艘,只见花花绿绿一团,照得人眼花缭乱,原来船上挂的俱是五色明灯。七艘里面只有一艘扯着旗号,乃是翠华苑黄。右首的一队第一艘船上,也扯起了仁智苑朱的旗号。挂的灯却是人物花鸟的纱灯,在晚风中飘动,竟似栩栩欲活的光景。三队彩船顺着下流,直向北海。   忽的金鼓齐鸣,传振四远。却是北海里面七只鲤鱼船,每船上面,倒也是一面大旗,却有六个大字,乃是十六苑美人队。   船上没有挂的灯儿,只有一对对、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宫灯排满了船头船尾。一点点的火光,远望上去,好似万道明星映在水面上幌动。船舱里面便是十六苑的美人,振着玉腕,敲锣打鼓,传出了一片热闹,也向北海迸发。   这时已是酉牌二刻相近,北海左首的方丈神山,山脚下面忽地来了一只小船,靠近了山下。船中却有两个人,一个是操船的小宫监,一个是西苑令马忠。马忠待船儿停稳了,他挟了一包东西,兴冲冲地跨到山滩水埠,即便洒开两腿向山上奔去。   不到片刻工夫,那山顶上面的凌云塔上陡的冲起一线金光,到了云端里面,散作了一个火球,发出一声响亮,宛似半空中起了霹雳,接着四下里传出一片欢声。没有半个时辰,马忠在山顶上面,只见七队船儿像箭一般齐向方丈驶来。五颜六色的灯光,映的汹涌的海波里面,煞是有趣。看到渐渐相近,只见七艘龙船追出了第二、第一,占了头一队。   马忠赶忙下山,待到山滩,龙船队第一个先到。炀帝已是立在第一艘的大旗下面,脸上堆起了满面笑容。背后立了一个美人,便是袁宝儿。马忠慌忙俯伏,口称奴婢接驾。炀帝和宝儿搭了扶手,踏上水埠,走到山滩,回身看时,见萧皇后的七艘凤舸做了第二。赶到舸儿靠近了山脚,萧皇后在末一艘的舸窗中伸出了首儿瞧视,见了山滩上的炀帝便低头一笑,缩进了里面。不一会工夫,却是她出了舱门,走上舸头。恰巧舸儿已傍水埠,萧皇后便一手搭在扶手上,一手搭在一个宫女的肩头,笑吟吟的到了山脚。炀帝含笑上前道:“爱卿已是迟到一步了。”萧皇后含笑道:“圣天子百灵相助,自是一帆风顺,独点了先着,贱妾幸庇圣恩,便也占了第二了。”   萧皇后说毕,炀帝不禁哈哈大笑道:“爱卿可称善于辞令了。”炀帝话声未毕,萧皇后接着道:“第三名来了。”炀帝看了旗上的“王”、“谢”、“樊”、“秦”、“刘”、“狄”、“梁”七字,笑道:“原是东湖里面的一队。”萧皇后道:“她们先前倒是第一队,在相近这儿的时候,却给圣上和贱妾两队赶出,反做了第三。”待到王、谢等七位夫人走上了山滩,第四、第五两队相随到来。谢夫人笑道:“仁智苑朱夫人的一队,倒给美人队占了第四。”不多时,李、陈、方、柳、田、石、张七位夫人的一队到了山脚,走上水埠,一齐笑道:“险些儿殿尾。”   等到末一队到时,第一艘船上俏零零立着一个妙人,穿着一色的月白衫子,左右肩上,分伏了四只松鼠,却是翠花苑的黄雅云。只见她蹙了春山眉黛,现出了一副憨态。她瞧见了山滩上的众人,不待船儿靠近水埠,她便在船头上,小脚一点,直向山滩上窜来。众人不禁一齐失声,“啊哟”两字未停,雅云已是神色自若的立在滩上。炀帝笑顾雅云道:“夫人的一队,已是作了殿军,夫人何必再冒这样的险,不待船儿停稳呢?”   雅云道:“圣上不知贱妾的心儿,焦急得忍不住了,恨不得船儿像贱妾一般的会跳,跳过了你们的船方觉心快。”众人听了禁不住齐声大笑。   这时,马忠上前禀道:“宴席已是排齐,请圣上登山。”   炀帝便和众人到了山顶上的通霄殿,一同落座。炀帝笑着说道:“朕第一个到山,众夫人怎样的赏赐朕躬?”谢夫人笑道:“早已说过的事,第一个先到的赏酒簪花,如今既是圣上占了第一,依贱妾看来,先替圣上簪花,再行敬酒,众位夫人的意下不知如何?”十五苑的夫人齐声道好。   只见萧皇后已是拔了鬓边所插的一朵花儿,簪在炀帝的玉色平凉巾上。十六苑夫人便一个个争先恐后走到炀帝宴前,玉腕齐举,纷簪花朵,把个炀帝的巾上簪了一头,众夫人方才退下。美人队里的妥娘第一个开言道:“圣上龙头独占,夫人们果然应该相贺,贱婢们难道不能东施效颦,向圣上庆贺庆贺。   ”妥娘说毕,径自在头上拔下花儿,簪在炀帝的巾角上。炀帝笑道一声好,众美人哪个不想讨好,早又不约而同的拥上,纷将花儿簪在炀帝身上。十六苑的美人,共有三百多个,这么一来那还了得,不要说炀帝的巾上袍上簪满了花儿,连那宴席上面也跌落了不少花儿。炀帝不禁大笑道:“朕躬遍身花朵,今夕也像个美人儿了。”   众人笑了一阵,王夫人的秋波向袁宝儿俏脸上一转道:“怎么袁夫人与众独异,不替圣上道驾簪花?”炀帝给王夫人一提起,便也想了起来,真的众人里面只有宝儿悄坐席上,遂也含了笑容向宝儿问道:“你怎的不向朕躬道贺?”宝儿嫣然一笑道:“贱妾原和圣上在一个船里面,一同到了山脚上滩,在理也需受赏,如今赏已被圣上独占了去,贱妾不向圣上发话也就是了,怎的还要向贱妾发话?”炀帝听了宝儿的说话,附掌笑道:“一些也不错,原是朕错了。”炀帝又向众夫人道:“宝儿也该受贺的,众位夫人可能让她欢喜一回。”炀帝的话声未毕,众夫人谁不会凑趣,也各将花儿给宝儿簪上。宝儿只是憨憨的痴笑。萧皇后却取了一个花球,授给宝儿道:“祝你的一生永远像这个花球般的香圆。”宝儿含笑受了,向萧皇后谢了恩,将花球簪在鬓边。花光人面两相辉,越发的可人。   谢夫人又开言道:“如今花已簪过了,又需敬酒一回。”   炀帝慌道:“要是众爱卿一个个的敬酒,不待敬完,朕躬已要醉倒。”萧皇后双手举了一杯,盈盈离座道:“贱妾敢代众位夫人美人合献一杯,敬祝圣上。”炀帝不觉大喜道:“如此甚好。”便接过了酒杯,一口饮尽。命美人斟满了酒儿,依旧放在萧皇后面前,萧皇后重新落座。   炀帝看了黄雅云一眼道:“爱赏的已受了,该罚的也该罚来。”雅云便即站起道:“贱妾一队到得最迟,原该受罚,贱妾也没有什么贡献,还是舞一回给圣上、娘娘和各位夫人一笑罢。”雅云说毕,众夫人只见她离了席儿,将身上的四口松鼠交给了手下的美人,走到殿下,命她苑里有美人取来了一对舞杆。那杆儿上面缚着一丈多长的薄绸彩带,杆儿的下面悬了几个金铃。雅云两手分执了一双舞杆,徐徐的回舞,那彩带随身进退盘旋,一点也不会缠住,铃声也一阵阵响动。初时的舞势还是不急,慢慢的由徐入急,耳中只闻铃声,眼前但见一团彩色,把个雅云围在中间,年得人都觉眼花缭乱,一个个不禁娇声喝彩。   炀帝却看得直立了起来,只见两条彩带霍的展开,雅云娇躯一侧,把舞杆抛去,亭亭走上殿来。炀帝早已捧上一杯酒,待雅云入座,即含笑道:“饮朕一杯,替夫人解劳。”雅云谢恩饮尽,便道:“妾舞不足观,贱妾苑中的美人尚有可取的艺术,且待她们演来。”   雅云话声未毕,翠华苑的美人队里走出了一个。炀帝和众人看时,只见她穿一件淡红衫子,似薄薄明霞剪就,系一条银色罗裙,如片片白玉裁成,青丝覆额,丹脂点唇,俏眉儿别含三分爽气,美目儿另有一副神光,双肩瘦削,身材苗条,别具风情体态。炀帝不觉惊问道:“她是哪一个?”雅云代答道:“这个美人,便是贱妾苑中的薛冶儿,圣上不要看轻了她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哪知她能舞得一双好剑咧!”炀帝听了,不觉欢喜万分。还有积珍苑的樊夫人玉儿,触动了她心爱的舞剑,便也分外注意。   只见薛冶儿取了两口宝剑,走下殿去,分开门户,便轻轻的舞将起来。真个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炀帝和萧皇后等人一个个都道舞得真好,瞧不出这般瘦弱的人儿,却能舞得好剑。   冶儿舞毕,袅袅婷婷地走上殿来,微微有些喘息。炀帝好生怜惜冶儿,命她休坐一会。这时座上的樊玉儿不觉技痒万分,再也忍耐不住,便即离席道:“且待贱妾也来舞剑一回,给圣上佐酒。”炀帝和众夫人听了都吃了一惊。正是:已惊弱质能舞剑,又震红妆出语奇。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悲欢苦乐层见叠出宝辇龙船初下江都   话说樊玉儿说了也要舞剑,众人都觉诧异。炀帝笑问玉儿道:“夫人入苑以来从没有说过能够舞剑,怎的今夕倒也有兴起来?”玉儿笑道:“女儿舞剑,虽说也是一件雅事,究属有些失称,贱妾自幼即喜欢使枪弄棒,承恩入了西苑,便深自藏拙,不敢卖弄。今宵见薛美人舞得好剑,不觉触了心爱,再也忍耐不住了。”炀帝点头笑道:“想不到西苑里面这样人才济济。”炀帝话声未完,玉儿在宴前身子一晃,已是到了殿阶下面,众人更是吃惊。雅云喝采不迭,玉儿却在殿下呼道:“薛美人快将你的剑丢给贱妾!”冶儿听了,便将宝剑向玉儿掷去。只见寒森森两口剑儿直向玉儿顶门落下,玉儿身子往下一挫,喝声来得好,两手接着宝剑,便霍霍的舞起来。众人仔细瞧视,见玉儿的舞法大是不同,初时如晴蜓点水,燕子穿帘,还有些卖弄美人体态。渐渐舞得紧了,两口宝剑就像两条白龙上下盘旋。舞到妙处,宝剑和人俱已不见,只觉银光闪闪,冷气飕飕,见一团白雪在阶前乱滚。炀帝看了,惊得呆住。众夫人更是屏息无声,蓦的一道寒光,直向殿上扑来,众人吃了一惊,定眼看时,却是玉儿喜孜孜地怀抱宝剑俏立宴前,面不改色,气不见喘,好似没事一般。   这时,早把个薛冶儿看得心喜神服,径到玉儿面前,拜倒娇体道:“夫人真是神人,贱妾敢求夫人赐允,传授给贱妾可好了?”玉儿慌忙将她扶起道:“美人的剑术和了贱妾,有异曲同工之妙,不分什么高低,怎生当得传授两字,只是不妨一同探讨探讨。”炀帝笑道:“樊夫人不须过谦,薛美人确逊一筹。”萧皇后也笑道:“初见了薛美人的舞剑,意为神乎其神的了,哪知出类拔萃还有樊夫人的神艺,我们真是目光如豆了。   ”玉儿重新落座,开怀畅饮。十六苑的美人又轮流奏了一阵乐。   这时,星河惨淡,已过了子夜。炀帝含了七八分酒意,不住的向袁宝儿睃视。萧皇后和众夫人瞧在眼中,暗暗失笑。萧皇后便含笑对炀帝道:“月落参横,更深夜阑了,圣上也该驾了鹊桥安渡银河了,莫使织女的芳心兀突不宁咧。”众夫人不禁齐声失笑。炀帝瞧了宝儿一眼,只见她低垂粉颈,不胜娇羞。   炀帝即命撤宴,一同下山。炀帝仍与宝儿下了龙船,萧皇后和众夫人也各坐原船,随了炀帝的船儿到了北海堤岸上陆。众夫人送炀帝、萧皇后出了西苑,便各自归苑。炀帝和萧皇后、袁宝儿坐上辇车回到显仁宫。炀帝含笑向萧皇后道:“朕躬又要失陪了。”萧皇后娇啐一声,独自退入后宫安息。炀帝便携了袁宝儿同入寝殿,拥上凉榻,真个驾起鹊桥,渡了银河。宝儿十五年华,初邀恩宠,不免有啮指忍受的娇态,炀帝万分怜惜,着意温存,已是落红狼藉了衾席。   风流偏夜短,又已到天明。炀帝挨延了好久,方始临朝,便得了杨素的死信。原来杨素病儿日重,他的兄弟杨约,儿子玄感,尚觅名医调治,素张目道:“我尚想求活不成?”便却药不饮,延至初七晚上,他便一命呜呼。炀帝闻知了素的死讯,心中好不欢喜,但是表面上还需敷衍一番。追赠素为光禄大夫、太尉公,赐谥景武,特给辒车班剑四十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赙帛五千段,粟麦五千石,特命鸿胪卿司马俊监护丧事。杨素一生,倒也好算得生荣死哀,福寿全归了。   接着过了两天,太子昭竟也为了懊丧卧病之后,药石虽灵,难医心疾,便也绝命。炀帝只略哭了数声,草草丧葬,予谥元德。昭有三子,炀帝便封长孙倓为燕王,次孙侗为越王,幼孙侑为代王。群太子昭的死讯传到了西苑里面的芳菱耳中,不禁肝肠寸断。明知太子的死去和她相关,越发的伤心了,在亭中左思右想,只觉毫无生趣,竟在亭中自缢身死。待到西苑令马忠发觉,芳菱已是气绝多时。赶忙奏知炀帝,炀帝倒也伤感一回。萧皇后不禁垂泪,命人好好的将她收殓不提。   这天炀帝临朝,皇甫议奏称河渠已通,王弘亦称龙船造成,喜得炀帝游兴勃发,便下了一道诏书,命令安排仪卫,准备出幸江都。宫廷内外,奉了这道诏书,知道炀帝性儿索急,一经出口,便需照行,不能够少些迟延,当下赶忙筹备起来。一连备办了半月有余,大致已是就绪,便上表请期。炀帝即行批定仲秋出发,令左武卫大将军郭衍为前军统领,右武卫大将军李景为后军统领,护驾南下江都。文武官员职在五品以上的赐坐楼船,九品以上赐坐黄篾。又命黄门侍郎王弘监督了龙船,在洛口伺候驾临。   到了那天出发日期,炀帝和萧皇后打扮得华丽庄严,恍似天神。召集了西苑、显仁宫内的夫人美女宫娥等人三千粉黛,一个个锦绣遍体,珠翠满头。萧皇后和炀帝并坐着一乘金围玉盖的逍遥辇。这一部辇车,却是炀帝命开府仪同三司何稠监造。   何稠心智灵巧,参酌了古今,造得富丽堂皇,甚合炀帝心意,进稠为太府少卿。炀帝初下江都,始行乘坐此辇,一般夫人美女待炀帝和萧皇后登了宝辇,她们便在前后右左乘坐了香车,驾着宝马,族拥徐行。那般扈从官员,也都穿了蟒袍玉带,跨马随着。   前面导了左卫大将军郭衍,生得脸如黑漆,双目重瞳,颔下绕着一族短髭,身材魁梧,穿了一副乌金连环锁子甲,骑子一匹乌骓马,手中执了一柄宣花大斧,威风凛凛,好似一尊金刚。后面的右卫大将军李景,头戴金凤宝盔,身穿黄金甲,手执一柄虎头大金刀。胯下一匹黄骠骏马,飘着五绺长须,银盆船大脸剑眉凤目,英气勃勃,有如天神一般。两个大将军各带着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向通济渠进发。   一路上无事细表,已是到了通济渠。王弘早已预备了船只伺候,只因通济渠虽经开凿,究是仓促成功,还嫌狭小,吃水甚浅,龙船却不能出入,因此,只能停在洛口等候。炀帝等坐了王弘所备的小船,渡到了洛口,炀帝上了龙船。那只龙船共有四层,计高四十五尺,长二百尺。上面第一层为正殿内殿朝堂,中间两层却有百二十号的房间,俱用金玉饰成。最下的一层,便是内侍们所居。萧皇后也有一艘乘坐的船儿,比炀帝的龙船略微稍小,叫做翔螭船,里面的装饰却是无异。又有各种船儿数千艘,分坐诸王百官、妃嫔公主并装载供奉物品,共用挽船夫八万余人,内中提出了九千名,各穿了锦绣袍儿,专挽炀帝的龙船。萧皇后的翔螭船,护驾的兵士,也分乘了数千艘船儿,由兵士自行挽船,不得引用挽夫。但见彩旗飞舞,画舫联接,相连至二百余里,岸上又用骑兵数队,夹河卫行,直指江都。炀帝在龙船里面,因与萧皇后分乘了两船,似觉乏味,即将萧皇后以及十六苑夫人、袁宝儿一船美人们都召上了龙船,分居了中间两层的百二十号住房,才觉热闹开怀。所过州县,五百里内概令供奉酒食。一般州员官儿,谁不要极力奉承。往往一州之中,供奉至数百车,山珍海味,搜罗殆尽。炀帝及萧皇后、十六苑夫人、后宫嫔妃美人视同草具,略一进食,便弃置不尝,将成碗的精肴美蔬向河中倾倒,河面上的油花到处不绝,这般奢侈骄淫,实为自古帝皇所不及。沿途又有离宫四十余座,每到一处,炀帝便上岸游玩一、二天,只因那些离宫统是急促造成,不免草率。炀帝沿途游了十几座离宫,都是一般,无甚可取。炀帝便不愿再玩其余的了。便一路不再停留,扬帆直下,到了江都。   江都本是南中有名的胜地,山明水艉,风景佳丽。炀帝到了那里,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朝赏夕宴,整日欢娱,匆匆岁月,又已十月初旬。小阳春气候,和暖适人。这天傍晚时分,炀帝含了薄醉,独自在御园闲步,穿过了一带花廊,瞥见一个美人的俏影,在前面一晃,转入了粉墙跟首的月洞门儿。炀帝最爱偷偷摸摸地做作,他觉得那个美人的后影甚是俏丽,容貌谅也可观,他便赶上前去想瞧个仔细。哪知追出月洞门,已是不见了美人的芳踪。炀帝好生纳闷,信步向前,忽闻背后似有声息,回头瞧去,正是那个美人,却是在侧首的石屏背面转出,回向原路而去。炀帝依旧瞧了她的背影,不禁暗自失笑道:“原来她在石屏背后,怪不得见不着她,此刻她又回去了,何不唤回她呢?”炀帝自言自语的说着,重又走到月洞门儿跟着,见那个美人已是走到了花廊尽头,又须转弯了。炀帝暗想不好,再不将她唤住,让她转了弯儿过去,再要寻她甚是费事,便提高了声音喊道:“前面的是哪一个?且慢过去,朕有话问你。”哪知炀帝的话儿未毕,美人已是转了弯儿,好似炀帝的呼唤丝毫没有听见。   要是换了内侍们,炀帝早已动怒,只因是个美人,炀帝还能耐得。只是洒开大步,抄过花廊,飞也似的转弯,仍细瞧时,见那美人已是远远的站在一座假山洞前,向洞内张视。炀帝好生诧异,她在张些什么”便放缓了脚步,慢慢地掩将过去,仍想出其不意吓她一吓。待到相离了十多步路,炀帝更放轻了脚步,一步一步的踅上前去,到了相近的时候,炀帝便张开了两臂,将那美人的柳腰自后抱住。忽觉一阵头昏目眩,立脚不稳,陡的一跤跌倒,晕了过去。待至醒来睁目瞧时,只见一个内侍装束的人将自己扶起来,细看那内侍,却不是宫中的人。那个美人又已不知去向。炀帝不觉疑讶,心中暗想,不要遇了鬼怪,便定一定心神,正色向那个内侍问道:“你是哪一个?怎的没有见过你?”那个内侍笑道:“小的奉了长城公的命前来相请圣上。”炀帝闻是长城公陈后主相请,却已忘了陈后主在杨坚身死的下一月也就死了。正是:已忘相隔阴阳界,底事还须相请来?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五回戏炀帝梦里揶揄捉后主殿前符咒   话说炀帝忘了陈后主是身死,便问那人道:“你的主人现在何处?”那人道:“请圣上随小人前去。”说着便向假山洞中走进。炀帝也身不由主地到了里面,随着那人,曲曲弯弯地走去,初时路儿甚窄,走了一程,豁然开朗。便见面前有所屋子,垂帘沉沉,也瞧不见里面有什么样的人儿。那个领路的人,抢上几步,揭起帘儿道:“随主驾到。”只见帘儿掀起,走出了一人。炀帝瞧时,正是后主陈叔宝。后主抢前拜接道:“迎接来迟,圣上恕罪。”后主生前,炀帝与他时常会晤,颇觉气味相投。当下见后主殷勤出接,便含笑相扶道:“朕躬与卿原是故交,何必行此大礼。”两人携了手儿,同入室中,已是筵席安排停当。   后主笑请炀帝上座,炀帝也不推辞,即行入席。后主侧座相陪,便先行启口道:“回念昔日和了圣上交游,情同骨肉,如今圣上贵为天子,富有四海,谅也不再记着陈叔宝了。”炀帝笑道:“别来已久,今日相见,却也丰采依旧,只是怎会到了此地?”陈后主道:“亡国主子,往来飘泊,随处寄身,得庑便住,做个异乡的孤客罢了。”炀帝又问后主道:“卿怎知朕在此处,命人相请?”陈后主笑道:“昔闻圣上得登大宝,安享承平之乐,亡国主子心甚羡慕,初意圣上一反亡国主子的行为,终能勤政爱民,使天下呈平至治,哪知圣上也学亡国主子的风流情性,纵乐亡返,取快一时,没有什么美德令闻,凿通了洪渠来游江都,臣忝为地主,既知圣上来此,自当相请,一叙别后的离情。尚幸圣上屈尊下降,不以亡国主子卑贱为羞,却可称为富贵不移素性了。”   炀帝听了后主的话,半含讥讽,心下好生不快,便道:“富贵乃是偶然之物,卿以偶然失去,朕以偶然得之,卿何必耿耿于怀。”后主笑道:“圣上既知偶然得之,也可知道偶然失去的时候,便要在眼前了,亡国主子何以为寿,却有小诗一章献于圣上。”炀帝见陈后主出言无状,便思拂袖而走,后闻尚有诗词与他观看,只得暂将气愤耐下,问后主道:“卿的佳作何在?”后主即在袖中取出一纸诗词,呈与炀帝,炀帝展纸观看,见诗道:隋室开兹水,初心谋大赊。一千里力役,百万民吁嗟。水殿水复返,龙舟成小瑕。溢流随陡岸,浊浪喷黄沙。两人迎客至,三月柳飞花。日脚沉云外,榆梢噪瞑鸦。如今游子俗,异日便天家。且乐人间景,休寻海上槎。人喧舟舣岸,风细锦帆斜。莫言无后利,千古壮京华。   炀帝阅毕,似解非解,就是不知用意,细按字句,又觉讥讽满纸。他本忍着一肚子怒气,此时更是愤不可遏,再也忍耐不住,便拂袖离座道:“朕念故人之情,与你一叙,你竟肆意的讥刺朕躬。何可知死生有命,兴亡有数,你怎知我不能永有天下?”陈后主也冷笑道:“你不要一味夸张,看你横行到几时?恐怕你的将来结果,还不如我哩!”   后主且说且走。炀帝听了他的话儿,怎不要动怒,便握拳向前赶打陈后主,陈后主向后面而逃去。炀帝只顾追,追入了屏后,后主已是不知去向。却又瞧见先前的那个美人背影在前面走着,炀帝大声呼喝,那个女子便回过了娇躯,和炀帝打个照面,却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模样十分俊俏。炀帝不禁心爱,忙含笑问道:“美人可见叔宝那个贼子逃向哪里去了?”那个美人盈盈下拜道:“圣上请息雷霆,姑念他亡国孤人,饶恕了他吧。”炀帝见她说得中听,怒气早已化为乌有,忙将美人扶起道:“卿是何人,却给叔宝求情?”那个美人只是含笑不语。炀帝连问数次,只见她粉脸微红道:“怎的圣上连贱妾也不认识了?”炀帝听了她的话儿,便沉思了一回,就是思索不出她是何人,好像也没见过,便含笑道:“朕躬确是记不起了卿是哪一个。”她嫣然一笑道:“贱妾便是陈后主的宠姬,张丽华便是。”炀帝听说面前的美人便是张丽华,猛的想着了丽华已被高熲命人杀死,便想着了陈后主也已身亡,两个都是鬼魂,怎会和朕相见?!当下吓了一身冷汗。   再行睁目细视,哪里有什么张丽华,面前却有萧皇后、秦夫人两个,悄悄的坐在床沿。炀帝神思恍惚的问她们道:“爱卿和夫人可曾瞧见什么?”萧皇后讶道:“没有什么瞧见,圣上这一回假寐,却睡了好久。”炀帝的神经这时方行清楚。才知饮酒之后,便倚榻假寐,原是做了一梦。炀帝便将与陈后主、张丽华梦中相见的事,说给萧皇后和秦夫人两人听了。秦夫人也觉称奇。萧皇后却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圣上回忆张丽华,所以幻出这个奇梦来了,那是何足介意的。”炀帝便也释然无虑。   到了申刻相近,炀帝命内侍召集了十六苑夫人、美人,以及妃嫔公主,同至大兴殿与宴。不上半个时辰,俱已到齐。王夫人含笑问炀帝道:“今夕圣上召饮,端的为了何事?”炀帝本是一无用意,无非饮酒说笑一回。给王夫人一问,炀帝便笑道:“朕躬方才昼睡,做了一梦,故特召众卿到来商议如何禳解。”王夫人问道:“不知圣上做个什么梦儿?”炀帝即将梦儿说出,又故意的加了枝叶,说得那梦凶恶怕人,其中只有萧皇后和秦夫人深知底细,明晓炀帝又要胡闹了。其余不知真相的,那些美人夫人妃嫔公主没一个不变了面色,就中却有一人,笑孜孜的起立道:“圣上不必担虑,贱妾能将圣上梦中的恶鬼用法惩办,儆他无礼,此后便不致再有恶梦发生了。”众人看那发言的人,却是影纹苑的主持刘云芬夫人。听她能用法惩办梦中的恶鬼,都不觉起了兴头。   炀帝原想藉端弄出些玩法,如今听了刘夫人的话儿,不禁更是眉飞色舞,急道:“夫人怎生的用法惩办他们,可要预备什么东西、哪天方好进行?”云芬笑道:“这是很容易的事情,用不到什么预备,只需到了今宵的半夜子时,即在这个殿上,待贱妾将梦中的恶鬼陈叔宝、张丽华两个传到殿上,听候圣上怎样发落。”众人听了,越发神奇,萧皇后却有些不信道:“怎会这么容易?夫人有何神术,不要闹出话柄给人谈笑。”云芬见萧皇后动疑起来,倒觉有些不快,便道:“贱妾不将两个恶鬼拿到,听凭处罚。”炀帝笑道:“夫人好意,怎有处罚的理儿,只是夫人道,用不到什么预备,能够赤手捕到两鬼不成?”云芬笑道:“也不需贱妾亲自去捉,只要圣上命人预备着桃木剑一口,符纸二十条,硃砂笔砚全副,净水一大碗,好的焚香一斤,听候贱妾施用。”炀帝道:“这些东西真是不需预备的,要用就有。”   炀帝便命内侍办齐。萧皇后又笑问云芬道:“夫人哪里学来的捉鬼本领?”云芬道:“妾父生生前深通各种符咒法儿,甚有灵验,妾便学得几种,有时行使,倒也有效。”萧皇后点了点头道:“此刻到那半夜的子牌,还得隔上两、三个时辰,只是喝酒候到那个时候,不要觉得疲乏。依贱妾看来,还是休睡一刻,待到那时相近,再到这里来瞧刘夫人施法,岂不甚好。”众人都道有理。炀帝只得依了众议,暂时停筵,各自散去。   宫鼓声清,咚咚的两下,已是到了子牌相近,一般莺燕便又纷纷到来。炀帝和了刘夫人先已在殿,殿的正中设了香案,香案跟首放了一把坐椅,案上放着一切应用的物件。不多时,宫人报道:“已到子牌了。”云芬便对众人道:“请退坐后面,不要喧哗。到了两鬼捉到的时候,也不能开口。”众人点头会意,退坐后面。   云芬便在香案前坐下,点上了清香宝烛,她便运笔画符,一口气将十二道符儿画尽。云芬站起娇躯,命内侍将坐椅撤去。   她便左手执了柄桃木剑,右手执了碗净水,用剑在水面上划了一阵,即取了一道符儿,化入水碗里面,一连化了三道,才将净水碗儿放在桌上,又向空化了三道,向地下也化了三道,尚余三道符儿一道贴在香案上,一道穿在桃木剑,一道却命一个内侍佩了。云芬将桃木剑向空只是挥划,约有半个时候相近,还丝毫没有动静,众人当作没有显灵了,便是炀帝也觉有些狐疑。   正在这个当子,蓦的一阵风来,滚到了两团黑气,在殿阶下面乱滚。同时,阴风凛凛,冷气森森。殿上的灯光除了香案上的烛儿依旧红炎,其余的都变成了惨绿色,摇摇欲熄。那般坐在后面瞧看的夫人美人们,面上都是变色,吓得拥抱在一团。   有几个胆小的,将头伏在他人的怀中,牙儿捉对了相打,抖个不住。炀帝也悚然屏息。   只见两团黑气在阶下滚一回,云芬将桃木剑向黑气指去,道声:“还不成形?”黑气只是滚个不休。云芬陡的柳眉倒竖,杏目圆睁,将桃木剑在香案上猛地拍了一下,举起了净水碗,就口呷了一口净水,向阶下用力喷去,一连喷了三口,两团黑气依旧乱滚。云芬将桃木剑上的一道符儿焚化,大声喝道:“还不与我成形,更在何时!”话声未毕,猛的又是一阵阴风,两团黑气向风中几个团旋,陡在风中出现了两个鬼形,一个男鬼,一个女鬼。炀帝瞧时,果是陈后主和张丽华,两个鬼脸上惨色甚厉,十分可怕。那般夫人、美人到了此刻,鬼魂现了形儿,她们哪里还敢抬头,一个个紧闭双目,不敢睁视。   那东后主和张丽华的鬼形,在殿阶上面,望着上面退退缩缩的不前。云芬瞋目叱道:“你们这一对恶鬼,胆敢在白日梦中期侮当今天子,该当何罪?”只见两个鬼脸上,都现出了倔强的神态,狰狞可怕。云芬依旧神色自若,回头命内侍道:“你去拿阶下的两个鬼儿,揪上殿来。”那个内侍听说要他捉鬼上殿,吓得变了面色。云芬对内侍道:“你的身上佩有我的灵符,尽自放胆前去,他们决不敢对你无礼。”内侍定了定心神,便下殿去捉鬼。正是:凭他一道灵符力,捉得阶前恶鬼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离奇神话种玉出琼花荒唐祥瑞拔氅有老鹤   话说刘夫人命佩符内侍下阶揪那陈后主和张丽华的鬼形,内侍没法,壮着胆子走下殿阶。正待伸手揪那陈叔宝,忽的一阵旋风,陈叔宝和张丽华直向殿上扑来。云芬不慌不忙,用桃木剑儿挑取了贴在桌上的一道符,向烛上焚化。猛见一道金光向两鬼罩下,两鬼不由得跪倒阶前,叩头求拜。云芬便向炀帝道:“恶鬼已是制服了,圣上的心意,还是将他们由妾用法,永远拘禁,还是惩戒了一回,依旧释放。”炀帝道:“朕也不要过分的难为他们,只需请夫人嘱咐他们,此后不能再向朕梦中肆恶也是了。”云芬厉声对两鬼道:“圣上仁慈,饶了你们初次相犯,此后若敢再行缠扰,定不相饶的了。”两鬼慌忙叩拜。云芬的桃木剑又向空指划一阵,喝声去吧,但见又是一阵阴风,殿前的两个鬼形已是不见,只是半空中隐隐有声道:“且去且去,后日吴公台下少不得与汝相见。”   炀帝听了笑道:“叔宝的狗头,又在说什么疯话了。”这时,一般夫人们听说鬼已去了,方敢睁眼抬头。秦夫人指着云芬道:“瞧不出你风也吹得倒的人,竟会降伏恶鬼的。”萧皇后笑道:“这也是圣上的洪福,才能得到刘夫人咧。”王夫人却道:“鬼也捉过,夜已很深,不如早些睡吧。”炀帝笑携了云芬的纤手道:“朕还须酬劳,夫人随了朕去受赏。”萧皇后笑道:“圣上仔细了,不要给刘夫人弄了一道什么符儿,将圣上摔到了床上去。”众人听了齐声失笑。刘夫人却挣红了粉脸,脉脉含情。炀帝也不和众人多说,便携了云芬同入寝殿。云芬半宵承欢,便是炀帝的酬劳了。   有事便长,无事便短。过了阳春十月,韶光容易,已是隆冬,转眼间春回大地,便是大业二年。江南春早,三月良辰佳景,最是绚华曼丽。这天早上,炀帝和萧皇后在御园闲游,只见春花如锦,触目开怀。忽有一个内侍匆匆进报道:“现有凡离观主持法师王元静请见圣上,道有好心奉献。”炀帝听说王元静有好心奉献,便命内侍将元静导入。不多时,内侍率了元静来见炀帝。炀帝见元静鹤氅玄巾,朱鞋白袜,四十开外年纪,白净面皮,颔下留了三绺长髯,倒有些出尘气概。元静见了炀帝,俯伏启首,炀帝命他起立,温颜问道:“道长有何好心相献,特来面见朕躬?”   元静道:“在先祖师凡离仙丈得道的一年,他神游海上仙山,天池金阙,得观先天花草的清妙,常和俗人道及,俗人只是不信,先祖师在仙解的前一天,将白璧一方,种在地下,顷刻之间长起了一树,开花如琼瑶相似,先祖师取名琼花。嗣后每年春间的三月,开花七日,过后即行凋谢。哪知前昔三年,不开一花,昨宵忽的琼花大开,比了往年更盛,这定是圣上驾在江都,花神有灵,才能有此花瑞。小道今日特在观中,设了素筵,敢请圣上驾临凡离观,一赏琼花,不知圣上可能屈尊下降?”炀帝听了,好生欢喜,便含笑点头道:“朕已久闻此花的名胜,只是无缘相见,道长果是一片好心,朕躬哪有不来的理。道长先行回去,朕当召了后妃同至汝观赏花。”元静见炀帝允了,也是万分心喜,便道谢退下,回观准备。   炀帝即宣召了十六苑夫人,袁宝儿、妥娘、薛冶儿、杳娘、韩俊娥、朱吉儿,连同萧皇后,一行二十三个人,命内侍排齐车驾。炀帝和萧皇后并坐宝辇,十六苑夫人分坐了八辆香车,袁宝儿等六人分乘了六肩莲舆,齐向凡离观进发。不一时到了观前,元静早已率了道众捧香拜接。炀帝和萧皇后在大殿上拈了香,元静请入客厅进茶。炀帝道:“不消了,琼花在哪里?   待朕先去一赏。”元静道:“花在后殿院前,小道已在院中排下了素筵,便请圣上一边饮酒一边赏花可好?”炀帝点了点头。   元静在前引导,炀帝随了入内,众夫人也姗姗随行。到了后殿,便见院中一株琼花,足有一丈多高,玉瓣团团,雪蕊隆隆,一朵朵足有碗口般大,密缀枝头。远往上去,宛似雪压满树。那一股清香,才到后殿已是芬芳扑鼻,大异寻常的花香。   萧皇后道:“这股香味,好似梅香。”炀帝道:“梅香虽是清芬,还不敌此花幽静。”元静道:“此花虽是香得幽静,要是站在花下,时间一久,身上染到的香气却能经天的不散。”炀帝道:“真是名不虚传,独擅江都之胜。”   待到炀帝和萧皇后等一行人走近花前,仔细的瞧视。只见那花垂薹复瓣,一层一层地包着花蕊,在花蕊的正中,却有一点猩红,越显得不同凡卉。炀帝笑问元静道:“怎的花蕊中偏有一点娇红?”元静道:“先祖师种的那块白玉,中间也有一点红斑,因此花的中心,便有一丝红蕊以显仙家的神异。”炀帝和一行人听了,都点头叹赏。元静含笑上前道:“小道水酒已备,便请圣上娘娘和夫人们随意饮些。”炀帝见元静所设的宴席,即在院中离花不远,正中心怀。即与萧皇后、十六苑夫人、袁宝儿等,同坐了一席。   正待举杯,陡地起了一阵暴风,好不厉害,飞沙扬尘,内侍们赶忙障了宫扇。炀帝和萧皇后等都被风儿吹得睁眼不开。   迨至风定云开,内侍们移去宫扇。炀帝睁眼看时,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同声道异,原来一阵风把一树玉雪清奇的琼花,吹得落英遍地,莫说完整的花朵,枝上没有一朵,竟是一瓣半朵,也不剩留,光剩了空枝。炀帝惊得痴呆了半晌,好生扫兴。那个站在席前侍候的元静更是气得目定神痴,暗暗叫苦不迭。元静的这次邀请炀帝,原想借了琼花的奇异,博得炀帝心欢,便想靠了炀帝,将这所凡离观好好地修造一下。哪知风姨肆恶,花神不佑,把一株号称仙种的琼花吹得干干净净,怎不要令元静暗急。   炀帝痴呆了半晌,忽又怒气发作,动了疑心,愤愤地道:“怎会这般凑巧,朕躬特地前来赏花,天朗气清,好好的光景,那一阵风倒也来得奇怪。”萧皇后也道:“却是突然而起的怪风,狼藉了仙花,真叫贱妾怜惜。”炀帝勃然道:“依朕看来,这阵暴风定是花妖弄的手段,不让朕等赏鉴,也是说不定的。   他既这般可恶,不愿将色相示朕,留在宅世间,还有什么用处,不如将它尽根砍去,以泄朕的忿怒。”   萧皇后忙劝阻道:“天有不测风云,圣上何必罪及此草?   一怒之威,砍去了根儿,岂不要绝了仙种。圣上不妨待到明年春候,它开了花儿,再来赏玩,免得后人评论,反道圣上煮鹤焚琴,大煞风景。”元静初时见炀帝盛怒,欲将琼花尽根砍去,急得他脸上失色,又不敢阻止,如今见萧皇后为花请命,暗瞧炀帝的神色,已是和平了许多。便也含笑上前道:“娘娘的话儿甚是,圣上不必见怒琼花,这原是风神肆虐,并非是琼花作祟,还望圣上体上天好生之德,保留了此花,不但花神感激圣上的仁慈,便是小道也感激不尽了。”元静说毕,便拜倒筵前。   炀帝听了萧皇后和元静的话,怏怏地道:“要是下次朕来赏花,再要这般光景,莫怪朕无情,定要将它砍去!”   元静谢恩起立道:“下次圣上驾临赏花,再有这般光景,莫说圣上要将它砍去,小道也不愿再留此花了。”炀帝原是赏花而来,此刻花儿零落,再没有心情饮什么素酒筵席,便和萧皇后等败兴而归。元静也垂头丧气的收拾一切,把个风儿百般的咒骂。哪知一树琼花,到了晚上,便全树枯萎,再也不会复活。从此,号仙种的琼花便绝了种儿。   闲话丢开,书归正传。且说炀帝被琼花扫了兴儿,回到宫中,越思越恼,便起了驾回洛阳的念儿,不愿再留江都。当下和萧皇后说了,萧皇后原是随了炀帝说话的,自是顺从主意,连声道好。恰巧隔了一天,炀帝又得到宇文恺的奏报,称西苑里又落几所新宫。   炀帝的归心越发坚定,当即进授宇文恺为开府仪同三司。   又召吏部尚书牛弘、内使侍郎虞世基,议定了舆服仪卫。命太府少卿何稠监造车服、皇后卤簿、百官仪服。何稠熟知炀帝性情,只是极意求华,兖冕上面,统绣日月星辰,皮弁俱用漆纱制成,又作黄麾三万六千人仪仗,责令各地州县官儿,采办百鸟羽毛,作为羽仪之用。州县官又责令吏役,吏役责令民人,民人没法儿,只得四处张罗,弋捕大鸟,拔取羽毛,一时禽族遭了大劫。收罗殆尽,几致没有遗类。   在浙江湖州的乌程县,县城东首十里相近,唤做泽镇的地方,有所社神小庙,庙前却有一棵大松树,高逾百尺,粗逾十围,绿荫如盖,足足荫了数亩的地田。上面却有一个鹤巢,已是多年的了。老鹤卵育其中,由来已久。该地的百姓奉了上面的严令督促,搜集羽毛,一时无以应命,便有人想着了社神庙前的鹤巢。当下邀集了多人到了那里,只是树儿甚高,没法上树,千思百想,没有别的法儿,只有用斧子刈伐树根,想倒了树儿,捕那巢中的小鹤。那树上的老鹤,似解人意,恐树儿一倒,雏鹤便要受害,好几只老鹤便自拔氅毛,反称作了一件瑞事,竟造了两句口号道:“天子选羽仪,鸟自献毛羽”,传扬了开来。州县官谁不要献谀,将此事充作了贺表中的好资料。   炀帝见了也自欢喜,哪知老鹤爱雏的原因?这且不提。   且说何稠监造好了各种东西,由洛阳送到江都。炀帝一一过目,全是合意,便排全了羽仪,四面翼卫,在江都四郊游幸。   卫士各执麾羽从游,拖延至二十多里,好不热闹。这样的玩了几天,炀帝方下诏北归。内内外外又有一番忙碌,直到三月月杪,自江都出发。那时的一切仪仗,更比南下时华丽万分。在那四月下旬,行抵了伊阙。陈列法驾,仍由左卫大将军郭衍、右卫大将军李景,带着千军万马,拥护入了东宫。回到宫城,炀帝自大将军李景,带着千军万马,拥护入了东宫。回到宫城,炀帝自御瑞门,颁达赦书,豁免本年全国租赋,也算他下了江都的恩典,正是:劳民频年千百万,一岁捐租作市恩。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矮民媚主净身入宫玉李荣枝先声异兆   日临仙掌动,香傍兖龙浮。金鞭响处,玉净齐鸣,珠帘高卷,宝扇障开,一班文武官员高呼朝见。有事的呈上奏本,没事的悄立丹墀。炀帝展视表章,见有突厥的启民可汗,因感隋室旧恩,自请入朝。炀帝好胜心深,便欲借此张皇威德,夸示番邦,即有旨照准。又命太常少卿裴緼,征集能谱音乐的百姓,俱令入太常肄习,并令学演各种的杂戏,务须悦人耳目,俟启民入朝时作乐。多时休置的故相高熲,炀帝忽又想起了他,居然不念杀死张丽华的旧恶,又召高熲做了太常卿,一一敕令舒齐。   炀帝退朝入宫,偶一回头,瞧见矮民王义跟随在后。原来王义自从留侍了炀帝,却是知情识趣,一经炀帝差遣,都能体贴炀帝心情,做得十分周到,因此,甚得炀帝心爱,大有不能少他的光景。只是王义没有净身,不能命他随侍入宫。这时,见王义随到了宫门,便即止了步儿,面上显出忧色。炀帝不觉动疑,问王义道:“你的面色不宁,可有什么事儿?”王义慌忙答道:“臣蒙圣上收养,日近天颜,深自庆幸,只是不能日夕相随圣上,少效犬马的劳力,因此,心常不足。”   炀帝不禁皱眉道:“汝事朕多时,深合朕意,可惜汝不是宫中之物,不能随入宫中,这也是叫朕无法可想的。”炀帝说毕,又微叹了数声,竟自入宫而去。王义在宫门外面,如醉如痴,木立发怔。恰巧有个老太监张成自宫内出外,瞧见了王义这般神情,便问他为了何事呆立在这里发怔?王义即将炀帝的谕言说给张成听了,又求他设法为入宫计。张成哈哈笑道:“你要入宫那也不难。”王义好生喜悦道:“公公有什么妙计?   快请说了出来。”张成道:“恐你依不得吧。”王义急道:“怎会不依?”张成道:“若要入宫,必须净身。”王义却还不知净身两字的意义,又向张成追问。张成便附在他的耳上说了。   王义也不管死活,只是点头。   张成正色道:“这不是儿戏的事,还须从长计较,不要一时高兴,过后追悔,那是没用的了。”王义道:“我的心意已是万分坚决的了,定不后悔。”张成见他真个情愿,怜他一片忠心,便道:“既是这般,我有妙药相送,你可随我家去,索性我来替你办了吧。”王义欣喜道:“公公这般大恩,日后终当厚报。”张成也不多言,携了王义手儿回到家中。   张成便命王义稍待,他却弄了些酒菜,和王义对饮,将王义灌得烂醉,又在末一杯的酒中下了麻药,叫王义吃了。不到片刻工夫,王义已是不省人事。张成便将他扶上睡榻,拿出了一把削铁如泥、吹毛可断的利刃,又取了一包秘制的止血收口灵药。张成才卷起了衣袖,替王义褪下裤儿,取了利刃,只是爽爽快快的一刀下去。王义一来酒醉,二来麻药迷了知觉,昏昏沉沉的不觉疼痛。张成敷药定当,便任王义睡去。待到王义醒来时,方觉疼痛。张成却已进了宫去,另命人看视王义,嘱义好生静养,不要急急起身。王义满心欢喜,养息了三天,下面已是结了一疤。张成又叫他养息数天,王义只得耐心候着。   炀帝好几天不见了王义,好生奇异,向左右询问,经张成代为报明,益使炀帝感动,唤为忠义。待到王义痊愈,便令出入宫禁,遂了王义的心愿。从此炀帝更爱王义,有时竟使王义睡在寝殿里面,作宫女一般。也不枉义净身媚主的苦心,这且不提。且说这天晚上,炀帝在积珍苑中留宿,与樊玉儿颠鸾倒凤,阳台梦好,晓起已迟。炀帝也懒得上朝,嬲着樊夫人舞剑。玉儿便唤美人薛冶儿和她对剑,冶儿原是翠华苑黄雅云处的美人,只因冶儿愿到樊玉儿苑中学习武艺,玉儿便将一个美人向黄雅云处掉过了冶儿,因此到了积珍苑。这时和玉儿对舞了一回剑儿,正在欢笑的当子,明霞苑的主持夫人张丽卿含了一团喜色,娉娉婷婷的走入苑来。炀帝见她面含喜色,即含笑问丽卿道:“夫人怎的这般愉快,该有什么喜事?”丽卿笑道:“一些也不错,竟给圣上猜到了,贱妾原是来报喜的。”炀帝忙问道:“有什么喜事?”丽卿道:“贱妾苑外的玉李,昔年花儿开得向不茂盛,昨宵一夕的光阴,竟是花开无数,荫达数亩,满苑皆香,故特前来报知圣上,请驾临明霞苑赏花。”炀帝听说玉李无故茂盛,陡的想起了萧皇后前番的恶梦,也是玉李盛开,变了火球,将他焚烧的事儿,不觉甚是乏味,只淡淡的问丽卿道:“怎有这般事儿,一夕之间,便会暴茂?”丽卿道:“说也奇怪,昨天晚上,苑中的人都闻空中有人聚语道:‘李木当盛!李木当盛!’今晨往视玉李果然满树堆银,灿烂无比。   ”炀帝听了这些话儿,心头更加纳闷。这时萧皇后等,俱已闻知了消息,一齐到了积珍苑,邀请炀帝一同前去到明霞苑赏玉李。炀帝拗不过众人的情面,只得怏怏地到了明霞苑跟首。   浓郁的香风已是一阵阵扑来,只见那棵玉李,花光璀璨,好不繁盛。王夫人笑道:“此花真有神功,怎的一晚之间发得这般茂盛。”谢夫人接口道:“得时则荣,如今正是他当令的日子了,哪得不要盛开。”萧皇后却道:“此花在西京的时候,从没有开得这般繁盛。谅是此间的地气隆盛才能如此。”炀帝见他们你一声她一语,不约而同的赞美玉李,越发觉得妒恨。   回头见王义站在后面,炀帝便不假思索沉下脸儿道:“你快去召集苑役到来,统须携带斧子。”萧皇后听说,好生讶异,便问炀帝道:“圣上什么事儿?”炀帝道:“依朕看来,玉李突然茂盛,恐是娇异不祥,不如将它砍去,消此花妖。”萧皇后笑道:“圣上在江都,为了凡离观的琼花突然凋谢,便要将琼花砍去;如今玉李盛开了,圣上又说它妖异不祥,又要将玉李砍去,似圣上这般的谢又不好,茂又不好,不是叫花神左右为难了?”萧皇后说到此处,众人不觉失笑,炀帝也是爽然。   接着王义也道:“木德来助,正是瑞应,即使不祥,也望圣上修德祉灾才是正理,伐树何益?”萧皇后接口道:“王义的话儿甚是,圣上释去了不祥的疑念,庆赏木德来助的瑞应吧。   ”丽卿也含笑道:“酒筵已是端整,请圣上和娘娘入苑饮酒了,管他祥瑞也罢,不吉也罢,及时行乐,方是正经。”炀帝一肚皮的妒念疑云,给他们言语打消,便也欣然入苑,开怀饮酒去了。玉李方得免了此厄。其实天意所在,炀帝原是强免不来。   即使将玉李砍去,也是保不了隋家天下,难免给李氏灭去。   闲话少叙,书归正传。炀帝在明霞苑饮酒开怀,足足地勾留了一天,晚上便在苑中歇息,和那个苑主张丽卿自有一番风流老套,小子也不必细述。欢长夜短,容易天明。炀帝又是失朝,索性传谕中门使段达,将紧要的奏本送到西苑批阅。   这时,晨光苑的主持夫人方贞娘,前来报道:“苑中的杨梅也已盛开,请炀帝驾临赏玩。”炀帝听说杨梅也盛,喜动天颜,比了闻知玉李盛开欣喜过了百倍。这也原是他的私心,只因杨梅的一个“杨”字,正合国姓,闻知兴盛,怎不心欢!当下便命美人内侍,宣召萧皇后和各苑夫人同往晨光苑党玩杨梅。   不多时候,俱已到齐,随了炀帝来到晨光苑。只见那棵老杨梅,花枝簇簇,开得浑如锦绣一般,十分茂盛。炀帝不觉洋洋自得,笑问众人道:“杨梅茂盛,可能胜过玉李?”众人尚未启口,偏有一个不会凑趣的美女,抢前开口道:“杨梅虽是浓郁,怎能及得玉李荣荫。”炀帝听了,不禁怫然道:“杨梅香清色美,得天地的正气,如今盛开,正是国家的祥瑞,你知道什么,这般胡言!”吓得那个美人再也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