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闱史 - 第 9 页/共 24 页
恰巧容华夫人,应召到了里面,隋主正出了神儿,一些没有觉得。宣华夫人也是痴憨憨微仰粉脸,没有瞧见。容华夫人不禁格的一笑道:“好个风流天子。”隋主回过头来,却见容华夫人娇滴滴的含了一团喜色,一身装束,却是浓艳动人,另有一番风韵。隋主便笑道:“卿倒来了,她还没有修饰舒齐。
”隋主一边说,一边走近容华身前,将手中的画笔一扬道:“卿的双眉,怎的也有浓淡,待朕替你画过。”容华娇笑道:“圣上要是替贱妾画坏了,我可不依。”隋主也笑道:“好好,凭卿处罚就是。”宣华接口道:“容华夫人,要是圣上真个画坏了,夫人怎生处罚?”容华道:“愚妹自有处罚的法儿,待圣上犯了再说。”隋主听了容华的话儿,便存心戏弄她。故意将她们的眉儿,画成一长一短,一浅一深。宣华在一旁看了,一张樱桃小口,笑得合不上来,拿了一柄小铜镜,授给容华夫人道:“夫人你可照一照镜儿,圣上替你画的眉儿,真是别有风流了。”容华早觉隋主画的当子,已在存心戏弄,明知画坏了的,却假作不知,任凭隋主画去。此刻却受了宣华的小铜镜,举镜一照,便即娇嗔道:“画坏了,画坏了,圣上可不能抵赖,须得受贱妾的处罚。”
隋主原是故意画坏了的,要看容华怎生处罚,急道:“依得依得,爱卿处罚的法儿,快快说了出来,朕躬决不抵赖。”
容华笑道:“真是不成,圣上可不要着恼。”隋主道:“有言在先,怎会恼卿。”宣华夫人也道:“愚妹作个证人,夫人说出的处罚法儿,不准圣上不依可好。”隋主道:“证人也有了,容华好放心了。”容华才从隋主的手中,取过画笔道:“圣上画眉失韵,罪在所学未精,今姑念初犯,从轻处罚。待贱妾替圣上的眉儿,画成蛾眉,作为练习画眉的形式,以后不致再行误事,圣上可能依得?”宣华听了,笑道:“好新颖的罚则,圣上不能抵赖。”
隋主想不到容华的处罚,是这们一回事,不禁失笑道:“朕躬画上两道蛾眉,不是变成了巾帼。卿的处罚法儿,真是太觉新奇了。朕躬有言在先,怎好失信,卿便替朕画来。”容华便一面笑,一面将隋主的眉儿,微微的画弯了一些,将小铜镜执在手中道:“圣上请看,这般画法,岂不甚好。”隋主照了铜镜道:“爱卿妙笔一挥,朕躬竟添了三分妩媚。”容华和宣华听了,不禁同声失笑,一阵打趣,宣华夫人已是装束舒齐,容华夫人便泥着她道:“愚妹的双眉,还得请夫人画过。”宣华故意笑道:“这样一长一短,一浅一深,也别有风流。依愚妹看来,竟不必改了。”容华却将巾儿沾湿,将眉上的画痕,揩抹干净,拿画笔塞入了宣华手中道:“快给愚妹画得好好的,一同游玩去了,不要耽误了大好春光。”宣华才笑了笑,给容华画成了柳叶双眉,掷笔道:“好了好了。”隋主便命宫女传谕,准备宫车。
不多时,宫女复命,请隋主登车,隋主便左手携了宣华,右手携容华,一手一个,缓步出宫。容华笑道:“圣上的画眉,还是揩去了好,免得被人见了笑话。”宣华却道:“风流天子,小作游戏,原是不妨事的,何况画眉也不是俗事。依贱妾看来,任他眉儿弯弯好了,谁敢来笑话圣上。”隋主笑道:“宣华的话儿不错,容华不必多虑。”他们三人一边说笑,一边缓行,已是走出了宫门,坐上宫车,径向仁寿宫前去。
马儿答答轮儿转,顷刻之间,已是到了仁寿宫前,他们三人车停走下,仁寿宫中的彩女内侍,闻知驾到,纷纷齐来出接。
隋主到了里面坐定,恰已午刻相近,隋主即命排设午宴,不多时,筵席端整,山珍海味,堆满了筵上。隋主即命宣华、容华两夫人陪饮,金尊空处,红袖争添。隋主左顾右盼,满怀欣快,早已把一天的愁闷,消化净尽。
在这隋主心欢意得的时间,也是太子广开怀寻乐的当子。
原来太子广推翻了蜀王秀,除去了一个后患,这时便在东宫里面设了盛筵,宴请杨素,作为庆贺。杨素酒至半醺,掀髯笑道:“此次成功,全仗了一个小女子邢英玉,也算蜀王的命该如此。
”太子广点头道:“此女现在哪里,我愿一见其人。”杨素道:“殿下若要见她,甚是容易。如今她留居在老臣家中,尚未回到原籍,只要命人到老臣家中,将她宣来好了。”太子广趁着酒兴,即命内侍到杨素家中,将邢英玉带入了东宫,来见太子。
杨素便对英玉道:“上座的即是太子,你的得报大仇,殿下替你出力不少。”英玉急拜称谢。太子广见英玉生得倒也不恶,颇有七八分姿色,即温语呼她起立。一旁陪饮,英玉只得顺从。太子广便和她有意无意的谈笑,英玉好生含羞,怯生生的坐着,拈弄衣带,粉颊上面,早已是红侵鬓角。杨素见太子广的一副神情,已知就里。他竟对广道:“此女贤孝,殿下若能见怜,不妨收入了后宫,免的被俗人沾污,倒也可惜。”广听了杨素的凑趣话儿,不禁头儿一点,目视英玉而笑。英玉起先听了杨素的话儿,已是着急万分,还想太子不听杨素之言,如今见太子点头而笑,明明是允许的神情,急忙离座跪倒道:“贱妾仗殿下大力,报了冤仇,就是粉身碎骨,图报殿下,也是死而无怨,莫说以蒲柳之质,侍奉殿下了。只是贱妾幼时,早已许婚于江姓,不能为了贪图一身安乐,便尔悔盟。且一家的惨遭屠杀,也因芮大年的悔婚而起,终致造成了种种不幸。
贱妾万分寒心,更不愿再蹈覆辙,连累了殿下,愈加罪重。”
英玉婉转陈词,太子广听了,虽觉不悦,只是英玉的言辞甚正,不便强逼,只好冷了此念,反点头称叹道:“卿真贤女,我怎敢相强,明日我当谴人护卿回去,早日归了江姓,以遂卿的心愿,如何?”英玉听了,怎不欣喜,又叩头道谢。太子广又命内侍取了明珠十大粒,彩缎二十端,赐与英玉,教她回转越国公府第,收拾收拾,好待明日起程。英玉又欢欢喜喜的谢了赏,才回到杨素家中。
这时她的义父陈客人,也还留在杨相府,英玉便将此事告知了他,他不禁咋舌道:“好险好险,不是我儿会说话,那就难了。一入深宫,你我便不会相见了。”英玉悄悄的道:“女儿的心意,还不在此,倒是看那太子,实是一个不好相与的人。
义父你想,蜀王秀原是他的亲兄弟,他会助了女儿,将蜀王推翻,他的心肠,已是可见的了。女儿若是顺从了他,日后未必得到好结果,还是归了江姓的好了。”陈客人听了英玉的话儿,直喜的眉飞色舞。竖起了大拇指道:“好儿子,真有眼力,本来皇帝家的后妃,原比不上平民的妇女自由。女儿既是明天要回去了,我还留在此地作甚?”英玉道:“义父明天随了女儿,一同回益州住上几天可好?”陈客人道:“这回好久不做买卖,还得好好做番生意,不能再闲逛了。”
英玉笑道:“女儿的事,都亏了义父一人,伸了冤仇不算,还得着了甚多的赏赐。义父原是做药材生意的,益州又是产药的所在,不妨伴了女儿,回到家乡地面,女儿拿出赏赐得着的金珠,给义父开设一家贩货店儿,岂不甚好。”陈客人道:“好是很好,我原也不甚放心让你一个儿回去。虽说太子好意,遣人送你,我终觉不大安心。也好,就伴你走一遭。开设贩货店一层,到了那里再说。”英玉见陈客人允了,自是欢喜,正要回进内房,收拾一切。陈客人却又呼住了她道:“我却想起来了,你许婚的江家,是在哪里的,你丈夫的名字,你可知道?
今年有多大年纪了?英玉忽见陈客人问起这个,不禁面上一红道:“也是益州人氏,就在相离女人的住处,十多里路途,有座牛嘴山,山脚下面便是。他的名儿,叫做上青,今年十九岁,也是一个猎户。”陈客人点头道:“我的意思,待你到了益州,我便前去找他,替你们拣了个吉日,成好了家,我便放下心肠了。”英玉红着脸道:“这倒不须义父担心,女儿还有母舅在着,他能替女儿作主的。”陈客人手拍脑袋道:“我真昏了,不错,你也替我说过的,还有个舅父屈申,舅母吕氏,甚是喜爱你的,还用不到我替你瞎操心。”陈客人说着,不禁失笑起来,英玉却也笑了笑,转入了里边。过了一宵,太子广果真派了两个侍卫,来到杨素府中,护送英玉回去。英玉便拜辞了杨素,杨素也赏了她不少的金珠绢匹,英玉道谢出外,便同了陈客人,由两个侍卫护送登程。一路不必细表。到了益州家乡,便到舅父屈申家中,和舅母吕氏相见,不禁抱头大哭。屈申却款待陈客人,自有一番谈话,两个侍卫回去销差。后来英玉便和江上青成了婚姻,按下不提江上青在往后书中,尚有一番事实,作者不得不将英玉的一番情形表出,暂行收束,阅者不要认作闲文。却说隋宫之中,此刻却起了绝大的风波,正是:莫道空中多楼阁,从来平地起风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离奇午梦梦醒又寻欢温存子夜夜凉偏种病
话说发生了什么风波?且待小子慢慢说来。上回书中,不是隋主和宣华、容华二夫人,在仁寿宫同进午膳,却转写到太子广的一面,将英玉交待清楚,小子又要倒转笔儿,写到仁寿宫中来了。原来隋主进过了午膳,便和宣华、容华二夫人在仁寿宫里面,各处闲游。到了千红万紫,角目芳菲的御园中,花气袭人,中人欲醉。一双双的蛱蝶,穿舞花丛,一声声的鸟语,婉转枝头。绿芊芊芳草,碧丝丝柳条,都能令人发生愉快的感念。隋主如醉如痴,由二夫人左右扶持了他,信步地走将前去,不觉地到了梅花别苑跟前。隋主猛抬头瞧见了一片梅林,不禁前情旧事,兜上了心头。想着了销魂一夕,便成了永隔的尉迟贞,不禁站定了脚步,痴痴地发怔。
宣华和容华两人,见了这般光景,好生疑惑,正待动问,隋主已微喟一声道:“尉迟贞死了,独孤皇后也死了。朕躬风烛残年,恐也不久的了。”宣华夫人见隋主说出不吉的语儿,急道:“圣上自有千秋,快快收拾了闲愁,不要伤怀,我们前面玩去,这里没甚可观。”宣华夫人一边说,一边向容华夫人使了个眼色,便不待隋主开言,竟挟持隋主,离开了梅花别苑,免得隋主触景生愁。隋主究竟上了些年纪,不能多走。饭后这样的走了一回,已觉十分力乏。此刻又因感念前情,更觉无心游览,索然乏兴,便对宣华夫人道:“朕躬很是疲倦了。”容华夫人指了前面的芙蓉轩道:“圣上既是觉得疲倦,那边也有榻儿,就到里面安息一回可好?”隋主点了点头,便走进了芙蓉轩中。容华、宣华二夫人侍奉隋主登榻。隋主在午膳时候,本多饮几杯酒。再加上乏了力,一倒头便睡着了。
宣华和容华便命宫女取来棋局,两个人悄悄地对着,作为消遣。哪知隋主却已入了梦境。梦中独个儿走出了东华门,只向冷僻的去处走着。迎面见一所破寺庙,红墙剥落,门户尘封,他便走到里面,蓦见正殿上有一个女尼,正低垂了头儿,端坐蒲团,他也不在其意。那儿女尼忽的抬起头儿道:“阿摩你来了,可还认识老身?”他吃了一惊,怎的破寺老尼,念呼自己的小名?阿摩为杨广小名,此处及下文多处作者误为杨坚小名。——编者注定睛仔细看时,原来就是师父蕃莲布,急忙双膝跪倒道:“想不到师父就在此间。弟子在十六岁那年,和师父分离了,何时不在怀念,及至统一了南北,也尝遣人寻访师父,满想图报昔年抚养的深思,哪知终未如愿。此刻却好也,竟会亲身相逢,就请师父一同回去了。”只见蕃莲布摇头道:“阿摩阿摩,老尼昔日嘱咐你的言语,怎的全行忘怀了。”他听了此语,不禁模糊起来:师父可没有嘱咐什么话儿?蕃莲布见他迟疑的神色,便道:“莫近女色的一句话儿,难道记不起来?”他方始陡的忆着。不禁羞得满面通红,慌道:“弟子该死,竟背了师父的训语,从今当力图改悔了,还望师父见恕。”蕃莲布摇头叹息道:“太迟了,太迟了。”他听了师父的话儿,急道:“师父不准弟子悔罪不成?”蕃莲布道:“老尼也不是无能为力,只是尚有一个法儿,还能解救,你可能依得?”他慌忙道:“只要师父嘱咐,弟子无有不依。”蕃莲布点头道:“只要看破红尘,剃发为僧。”他听说竟要叫他出家,顿时现出了为难面色。蕃莲布哈哈一笑道:“阿摩阿摩,彼岸难登的了。”说毕身子一晃,已是无影无踪。
他正惊疑的时间,忽闻娇滴滴的声音,在他身后道:“圣上来此,贱婢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他回头瞧去,却是尉迟贞。竟忘了她已是死去,便含笑道:“好几天没与爱卿相见了。
”即上前去携了尉迟贞的纤手,想要走出。尉迟贞道:“圣上哪里去?”他道“荒僻破寺,无甚好玩,我们回宫去了。”尉迟贞笑道:“圣上说些什么话,好好的梅花苑,怎说是荒僻破寺,无甚好玩?”他留神一瞧,真的已在梅花苑里面,不禁笑道:“朕躬敢是做梦不成?”尉迟贞道:“朗朗白日,哪里是做梦。”正在这当子,忽见独孤皇后满面怒容,走入了苑中,指着尉迟贞道:“你这淫荡的贱婢,又来迷惑圣躬了,还不随了我出去。”说着,便上前将尉迟贞扭住,竟头也不回的扯着去了。他恐尉迟贞受亏,赶忙放步追出,到了苑外,已不见她的踪迹。他好生纳闷,忽地有一阵娇呼救命的声音,远远送来,他一想不妙,定是独孤后拷打尉迟贞了。要想前去求情,又不知在哪里,一时救命的呼声,却越传越近。猛的抬头看时,只见宣华夫人,钗落发散、花容换色的在前逃着,后面却又一只牛般大的鼠子,在后追来。他便喊道:“宣华不必惊慌,有朕躬在此。”语声未毕,那只大鼠子,竟舒舍了宣华夫人,径向他扑来,欲待避让,已是不及,咽喉上面,被那大鼠子一口咬个正着,只觉痛彻心肺,大叫一声“痛死我了”。忽闻耳畔有人呼道:“圣上醒来!”他睁目看时,却见宣华、容华二人,站立榻前,自己还是好端端的睡在芙蓉轩里,方知做了一个恶梦,心头还在怦怦乱跳。
宣华斟一杯香茗,授与隋主道:“圣上做了什么恶梦?在梦中大喊一声,贱妾手中的棋子吓得跌落在地上,赶忙过来呼唤,圣上却也醒了。”隋主呷了几口茶,便将梦中的情形,说给二人听了。宣华夫人笑道:“这原是心记成梦,圣上方才在梅花苑受了感触,睡后便做出这个梦来了。”容华夫人也道:“白天的梦儿,更是作不来准的。”隋主心中虽是觉得奇异,梦儿甚是突兀,给两个美人一譬解,早已丢在了一边。便翻身下榻,见桌上的棋局,还未收拾,便道:“二卿的一局未终,朕躬的梦儿却先已醒了。”宣华夫人笑道:“第三局快完了,此刻已是中时将近,圣上腹中可觉得饥饿,弄些点心充饥可好?”隋主道:“还是饮酒的好,即在此间设宴便了。”当下是宫女内侍,排好了筵席,隋主开怀畅饮,宣华、容华又是各献媚态,把个隋主迷得魂飞魄散。这一席酒,直吃到黄昏将近。
隋主酒后兴浓,便在芙蓉轩里,芙蓉帐中,赏了两朵白芙蓉。不禁骨软筋酥,瘫化在榻上,丝毫不能动弹。便是宣华和容华,恃了隋主宠爱,娇痴惯了,在榻上互相戏谑,闹作了一团。隋主只是望了她们痴笑,哪知春宵寒重,隋主已是被凉所侵。阅者试想年过花甲的隋主,酒后周旋了二美,还禁得风寒相侵?到了半夜过后,不觉得心烦口渴,身子像火一般发娆,兀是呻吟不置。宣华和容华便着起慌来,即要召医诊治。却给隋主禁阻道:“朕躬只要发个寒热,并非什么急病,且待明天早上,召医不迟,何必黄昏半夜,声张出去,惊动了众人,认作朕躬怎样了,不免发生扰乱。”两个夫人听说,一想倒也不错,便睁了眼儿,等候天明,再也睡不着的了。
好容易等到了曙色开明,召医诊治,宫中的随驾人员,才知圣躬不豫。便有人报知了东宫太子广,不多时候,在朝的王公,以及一般大臣,全都知道了隋主有疾,便纷纷的来到仁寿宫。太子广已是先到了一步,便率同众人鱼贯而进,来到大宝殿上。原来芙蓉轩便在大宝殿的后面,这时隋主也已知悉臣下前来探视,却命一个内侍出外,宣传口诏道:“朕躬偶感风寒,并无大病,朝事一切,暂由太子代理。着左仆射杨素,吏部尚书兼后部尚书柳述,相机辅理,此刻何须进谒,各退好了。”
太子广与众人听了谕话,只得各行退出。从此隋主万机暂卸,安心调养,在芙蓉轩里面,日夜由两个如花如玉的宣华、容华二夫人,伺奉汤药。谁知两位夫人的汤药,侍奉得隋主的病儿一天重似一天。一连三月,隋主已是骨瘦如柴,奄奄待毙。两位夫人虽是焦急万分,只也爱莫能助。此时却有一人,闻知隋主病状,暗里十分欢喜,只望隋主早早死去。阅者知道何人,便是枭獍成性的太子广。
原来广在独孤皇后病殁之后,他便贿通择地的上仪同三司肖吉,吉即择了泰陵的地域,胡奏隋主道:“卜年三千,卜世二百。”当时隋主面上虽道:“吉凶由人,修德能昌,墓兆的善恶,原是不相干的。”心中却深喜得了吉地,便从了肖吉的话儿,安葬了独孤皇后,不知已是坠入了计中。肖吉尝对知友言道:“不出四年,圣上必然归天,太子继主。只是太子嗣位,隋必亡国。我所奏的卜年三千,乃系三十,卜传二百,实只二传。你且记着,我看的话儿,将来可有应验。”后来果应了肖吉所言,太子广虽得早日继位,却已种了亡隋的根基,说也可叹。
闲文休多,书归正传。且说太子广闻知了隋主病重,这天便和杨素、柳述、元岩三人,同至隋主寝榻前视疾。隋主正在神思恍惚地言道:“若使独孤尚在,朕躬也不致有此重疾了。”这也是隋主自悔的话儿。本来独孤在世,纵不让隋主纵欲到这般光景,隋主此时懊悔,本已迟了。太子广听了他的话儿,心中默忖了一回,才呼了声父皇,隋主张目看了他一眼道:“汝倒来了,我已念了你好久。”广佯作愁容,语声又带了凄婉,问隋主的病状,隋主有气没力地说了数句。接着杨素、柳述、元岩三人,上前请安,隋主握了杨素的手儿,欷歔不止,自言凶多吉少的了。杨素等出言劝慰了一番。隋主却命太子广留居大宝殿,俾得侍奉,太子广遂与杨素等应命退出。广到了大宝殿上,便和杨素耳语了一回,杨素只是唯唯点头,方始出宫。
从此广留居大宝殿中,明知隋主已是不久于人世,他早已嘱令杨素,预先筹备即位的手续。所有两人往还的接洽,俱由书信上讨论一切。
这一天,也是合当有事。太子广偶因他事,离开了大宝殿,恰巧杨素遣人呈来一封密函,偏偏交给一个不解事的内侍手中。这个内侍。他想杨相国的来信,终是商议国家的大事,太子不在,呈与圣上过目,也是一样的。他竟将信儿呈进了芙蓉轩。隋主开封看着,险些一口气接不上来,顿时手足发抖。正是:往日贤孝今何在?父未身亡子已欢。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大宝殿孽冤相逢芙蓉轩怒愤交加
话说隋主看了杨素寄与太子广的书信,怒气上冲。病中的人,怎禁得恼怒,不觉的气涌痰塞,喘急惊人,慌得宣华、容华两夫人,赶忙捶背的捶背,摩胸的摩胸,侍候了半个多的时辰,隋主方始惭惭的息了怒气,迷迷惘惘睡去。宣华夫人便对容华夫人道:“愚妹好几天侍候圣上,内衣污得不能穿了,趁此刻圣上睡熟,姊姊也在这里,愚妹更衣出去罢。”容华点头道:“姊姊只管自去,此刻有愚妹侍候,不必担心。”宣华便轻移莲步,出了芙蓉轩,转入大宝殿。
恰巧太子广回到殿中,闻知杨素曾有书信到来,却给内侍送入芙蓉轩,不觉万分着慌,便急匆匆的想到芙蓉轩探听消息,低着头儿,向内走去,猛听得啊哟一声,险些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急停了脚步,抬头看时,却是父皇宠妃宣华夫人。只见她粉面微红,怯生生的正待移步,广便倒身下拜道:“夫人且请缓行。”宣华夫人见太子跪遮去路,好生诧异,却娇滴滴的道:“殿下请起,有甚话儿见示?”太子惶悚起立道:“敢问夫人,方才杨仆射的来书,父皇可曾拆看?”宣华夫人道:“拆看的了,圣上还很生气,此刻觉睡着了,殿下往后,尚须谨慎才是。圣上春秋高了,又在病中,受不住气苦的。殿下也该明白,圣上为了宠爱殿下的缘故,不惜将太子勇废了,改立殿下,大宝的位儿,迟早终是殿下的,何必急急在一时,反伤了圣上的心呢?”宣华夫人婉转的一番话儿,太子广听了,只是唯唯称是,两个眼珠,却滴溜溜射在宣华身上,从头看到脚尖,再从脚尖看到头上,竟是越看越爱。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神色有异,便想走了,哪知太子广涎着脸道:“承蒙夫人关心,教训了一番,真使我心感万分,竟不知怎样报答夫人才好。”宣华急正颜道:“贱妾只因顾全圣上的病体,深恐殿下再有不知轻重的事情做出,发生了不测,各人没有利益,便斗胆说了几句话儿,原要殿下谨慎些,说不到报答两字。殿下出言吐语,还须仔细。”
宣华夫人原想说了这几句话,好叫太子难受,没意思便走了。哪里知道太子广见宣华说话时的一副娇模样,春山微蹙,秋水含波,雪嫩的双颊,轻轻溺上三分怒红,越发显得楚楚动人怜,怎肯轻意让宣华夫人走路,兀是拦在前面,身儿不动,依旧脸上堆满了笑容,轻轻的道:“夫人的话儿,原不会错,只是父皇风烛残年,也看得见的了。夫人所说的不测,还是替父皇着想,还是替我着想,还是夫人自己着想,尚须请夫人对答。”宣华夫人想不到太子广会如此惫赖,不禁愤愤的道:“替圣上着想便怎样,替殿下着想便怎样,替贱妾自己着想,又怎样?倒也要请教殿下对答。”广却不慌不忙的道:“夫人若是替父皇着想,那是最可笑了。父皇今年已是六十四岁的人了,病到这般光景,眼见是朝不保暮的了。夫人替他着想作甚?”
宣华夫人听了只是冷笑不语,广仍得意的道:“要是夫人替我着想,那就对了,并且替我着想,也就是替夫人自己着想。”
宣华不禁变色道:“殿下此语怎讲?”太子广道:“夫人冰雪聪明,难道还不知此中的妙解不成?”宣华凛然道:“生性愚笨,倒也不知什么是妙解。”广竟笑道:“夫人正在盛年,父皇一旦去世,夫人不替我着想,我却要替夫人着想了。”宣华不禁失色道:“殿下错了,贱妾忝为殿下的庶母,殿下怎的疯了,说出这种话来。要是给圣上知道,殿下的干系,可不小了。”广轩眉笑道:“夫人爱我,怎会使父皇得知。”
宣华夫人见太子广的话儿,越说越不对了,急想夺路而走。
广竟动了欲心,如天色胆,忘了尊卑礼仪,见殿上四下无人,他便伸手拽了宣华夫人的衣袖道:“夫人见怜了我,趁此刻圣上睡熟的当子,可依了我罢,我便立刻死了,也是情愿的。”
广不待夫人开口,竟要将宣华拽到侧殿的寝室里去。宣华见太子在这青天白日,竟敢逼污,真是又急又恨,一时偏挣不脱身,要是真个被他拽入了寝室,难免沾污了身子,幸得急中生智,慌道:“太子尊重,那边有人来了。”太子深恐给人瞧见不雅,慌将手儿一松,回头瞧时,哪里有什么人来,方知着了道儿,宣华夫人已是一溜烟的退入了芙蓉轩。
面红耳热,鬓乱钗横,芳喘不止,香汗沁额。容华见了这般光景,好生诧异,一瞧床上的隋主,兀是沉沉未醒。容华便悄悄问宣华夫人道:“姊姊为了甚事,这般慌张。”宣华见容华动问,不觉一阵伤心,两行珠泪,已是簌簌的夺眶而出。容华更加着急道:“端看姊姊为了何事,值得如此?”宣华哪里说得出口,便指了指隋主,只是摇头不语。
哪知隋主恰巧醒转,一个翻身,便瞧见了宣华的满面泪痕,云鬓歪偏,金钗不整,容华又站在宣华的身畔,面上的神色,也是有异。宣华见隋主醒了,急忙背过身躯,揩抹泪痕,想隋主睡眼矇幢,未必已被瞧见。谁知隋主偏已瞧得清楚,见宣华背了身子拭泪,不觉动疑,便先呼容华走近床前,问她道:“宣华为了甚事,你可知道?”容华道:“贱妾也未明白,起初她见圣上睡去,她便出外更衣,此刻回来,却是面容异色,十分慌张。贱妾问她原因,她兀是摇头不语。为了甚事,贱妾也不知情。”隋主听了,才呼宣华走近床前,宣华的神色,更是惨淡异常。隋主便问道:“爱卿不须惊慌。有甚事儿,可明白奏来,受了谁人的委曲,朕躬自能替卿作主。”宣华却跪伏在床前道:“圣躬未获康宁,不能多受闲气,增加了不豫,贱妾怎能当得。且待圣上安康,再容贱妾奏知,也不为迟。”
隋主见宣华不肯明白说出,他原是善于猜疑的人,见了这般光景,怎肯不问个仔细。便逼着宣华夫人,定要说出原委。
宣华兀是支支吾吾。隋主不禁动了真火,严声道:“宣华究竟有些什么心肠,你真要朕发怒不成?”宣华这时已是泪如泉涌,心烦意乱,见隋主逼问得紧了,才无可如何,哽咽着声儿,吐出了“太子无礼”四字,包括了一切难堪。隋主猛听得“太子无礼”四字,宛似当头受了重击。眼前金星乱晃,神经一阵模糊,便晕倒在床上。慌得宣华、容华二人,赶忙呼唤。闹了一阵,好容易隋主哇的一声,吐出了一口腻痰,苏醒过来。
拍床浩叹道:“阿摩太也荒唐,独孤误了我的大事了。”
宣华夫人却含泪道:“圣躬保重要紧,此事不妨缓日再议。”
隋主勃然道:“怎能缓得,朕躬的病儿,原是不望好的了。阿摩畜生,怎能付以大事。若不趁朕一息尚存的时间,将他废去,重立长儿勇为太子,只要朕一瞑不视,他更是肆无忌惮,任所欲为了。”宣华夫人道:“圣上明见,确为不错,只是且待一天,秘密进行好的。”隋主道:“一刻也不能缓了,快快替朕去召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和黄门侍郎元岩到来,朕有话面谕。”宣华见劝阻不住,只得传命内侍,宣召柳、元两人。
不题内侍奉命前去,且说太子广,在大宝殿上,调戏宣华夫人不成,被宣华用计脱身,太子广见宣华逃入了芙蓉轩去,深恐告知了隋主,这场祸便闹得大了。当下遣了几名心腹内侍,不住的在芙蓉轩左右,打探消息,要是风声不佳,须得设法弥补。这时隋主命内侍,宣传柳述、元岩二人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太子广的耳中,便知这事发作了。只因柳述和杨素、太子不洽,隋主也是知道的,并且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原是隋主的第五个女儿,起先却是嫁给仪同王奉孝,不幸奉孝死得甚早,公主的年龄,只有十八妙龄,隋主便替她改嫁了柳述。夫妻倒也恩爱非常,隋主甚是欢喜,便擢柳述至尚书之职,和杨素一同参与朝事,大得隋主宠信,连杨素也比下了。因此杨素怏怏不快,和柳述发生了意见。
如今闲言少叙,书归正传。且说太子广闻知了柳、元两人被召,便也急急的命人去请杨素。杨素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道:“事且中变,快要祸生不测了。”杨素没有知道内中真情,还是镇定如常的道:“百事皆已妥当,怎会中变,只待圣上归天,殿下稳登大位就是。”广急道:“公还没知底细,公寄与我的一封密信,却被内侍误交了父皇。”杨素方觉着急道:“事便怎样?”广道:“这倒还不要紧,尚有一桩祸事,却是闹得大了。”杨素忙问何事,广一时说不出口,给杨素连连催问,广才挣红了脸道:“也是我一时失检,不该用言语调戏了宣华夫人,如今父皇已是知情。”广的话儿未完,杨素已顿足道:“大事休矣!殿下怎会闹出这个笑话。”广急道:“我正后悔嫌迟,公也不要责我了。如今父皇已是宣召柳述、元岩二人,同入芙蓉轩中,面谕意诣,公若不替我从速设策,我将葬身无地了。就是我公,恐也脱不了干系。”广说完了话儿,只是在大宝殿上,团团乱走。杨素却叹息一回,沉吟一回,不是摇头,便是顿足。广见了这般光景,更是心神不宁,恐慌异常。
好容易见杨素思索了半晌,迸出了一句话儿道:“法子却有一个。”广好不欢喜,急问什么法儿,杨素偏又摇了头儿道:“使不得,使不得。还是另想别法。”广见杨素兀是吞吞吐吐,慌道:“究竟是什么法儿,公且不要管他使得使不得,不妨先试说给我听了,也好商议商议。”杨素皱了眉儿道:“事情到了这般地步了,再要缓缓地想出善法,原是很难啊,除了这个法儿,我竟没有第二个了。只是我怎能说出口来?”广见杨素说了多时,依旧没有说出所以,正在着急万分,陡的触动了灵机,明白杨素的吞吞吐吐,也许存有作用。他想到这层,不禁向杨素曲膝道:“今日公若替我设策,他年决不负公,敢誓天日,永不相忘。”杨素方始大喜,扶起了广道:“殿下若能如此,老臣怎好坐视。”便附在广的耳畔,喁喁地说出了一个使不得的法儿,竟要他使一使了。正是:权奸要挟从来惯,不惧枭儿不首低。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如是云云奸谋百出徒呼负负迫逐双妃
话说杨素附在太子广耳上,说出了一番话儿,广面上的愁云,顿时消化干净,换上了一团春色,当下毫不迟疑,立即赶回东宫,召到了左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两个心腹宫僚,面授机宜不提。
且说吏部尚书兼兵部尚书柳述、黄门侍郎元岩,由内侍召进了芙蓉轩,直到隋主病榻前面,隋主气急息喘的言道:“二卿速速与朕召太子到来。”柳、元二人道:“殿下现在殿外,一召即至。”隋主在枕上摇首道:“朕欲召被废的太子勇,不是畜生广,卿等不要误会,你们要明白,朕已后悔了,不该废勇立广。如今朕命未绝,故欲废了今日失德的太子广,重立受谗含冤的长兄勇,二卿快快替朕设法,不要迟延。”柳述与元岩方始明白。二人尊谕退出了芙蓉轩,到大宝殿上看时,太子广却不在殿中。柳述对元岩道:“废太子勇现在禁锢内侍省中,若要召他出来,须下道敕谕,方可使得。”元岩点头道:“事不宜迟,趁此刻殿上无人,我们快快草了敕谕为要。”当下二人便在殿上动手。只是这一道赖谕,措词十分为难,他们商议了一回,写上几句,讨论一回,写上几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兀是尚未写完。好容易费去了二人不少脑汁,方将这道敕谕拟就。
正想怀敕出殿,迎面已来了东宫右卫率宇文述、右庶子张衡,率领了三十多名卫士,遮住了去路。柳、元二人突见这般光景,不觉面上现了慌色,情知不妙。宇文述开言道:“柳尚书、元侍郎,要上哪里去?”柳述镇定了心神,正色的道:“我等探视了圣上病势出来,不上哪里去。二公率了东宫卫队,到此作甚?”宇文述冷笑了数声道:“柳尚书休得巧言,我等来此,即是为了二公。”元岩见势不佳,便厉声道:“我等系奉了圣上面谕,有大事须干,怎敢遮拦去路?”
宇文述勃然道:“圣上有什么大事,嘱你们干去?我也不和你们斗口,左右何在,还不与我绑了他们。”柳、元二人慌思拔步而逃,已是休想的了。十多个卫士,早已一拥而上,绑住了二人。宇文述命卫士搜检二人身上,便在柳述怀中,搜出敕谕。宇文述看过一遍,撕得粉碎,散了一地。柳述破口骂道:“大胆狂奴,擅敢撕毁圣谕,你想反了不成?”宇文述冷笑道:“这般伪谕,便是撕毁了一百通,没甚紧要,你们不要大言吓人,我们原是奉了圣谕来的。”当下便在怀中,也取出圣谕宣读道:“柳述、元岩,侍疾谋变,图害东宫,命左卫率宇文述,拿付狱中”云云。柳、元二人听了,明知是假,无奈已被他们擒住,再待辩驳,也是枉然。便低了头儿,不出一声,任他们怎生发付。只是张衡对宇文述道:“公的事情已了,我的事儿也须进行了。”宇文述点了点头,便命卫士,押了柳述、元岩,付人大理寺监禁不提。
且说芙蓉轩中的隋主,在柳、元二人遵谕退出后,他便睁了双眼,只待废太子勇到来。哪知等了多时,终不见勇至,心中好生着急。宣华、容华夫人,一味地安慰隋主,叫他不要焦急,太子勇就要来的,隋主终是心神不宁。猛想起柳、元二人,不要发生意外,事儿变卦。急命一个内侍,出外打探消息。哪知内侍到了大宝殿上,见东宫卫队早已满布殿上,守住了各处门户。卫队见了内侍,便喝住盘问。内侍吓昏了,再也不敢虚言,说是奉命打探柳尚书、元侍郎消息,卫队笑道:“他们很舒齐地在大理狱中,你可要去伺候他们,也到里边玩玩?”内侍听说,急忙逃回了芙蓉轩中,见了隋主,只是喘息得说不出话来。隋主见了这般光景,情知不妙,急问怎样了。宣华夫人站在榻前,见内侍神色有异,也知事儿变了,深恐内侍不知轻重,说了出来,隋主经不得气急,即向内侍暗暗示意,想要叫他不说实言。哪知内侍吓昏了,没有理会宣华夫人的暗示,竟老老实实地说了。隋主听说,顿时顽痰上涌,喉中梗咽,一句话儿都说不上来。宣华、容华二夫人,慌了手脚,赶忙摩胸服事。
忽闻门帘一声响,走进了一人,宣华夫人回头瞧时,却是右庶子张衡。张衡走近隋主榻前,见隋主两眼虽是睁开,喉中的痰声,谷谷的响动。张衡便面色一沉道:“圣上病势已是到了这等模样,怎的二位夫人,还不赶快宣召大臣,面授遗命,不知居心想图什么?”容华夫人很是胆小,听了张衡的话儿,低垂了粉颈,不敢答话。还是宣华夫人胆壮,当下即道:“妾等蒙圣上深恩,恨不能以身代死,要是圣上不讳,妾等也不愿独生。公胡咄咄逼人,妄加罪词。妾倒也须一问我公:不知居心怎样,想图什么?”张衡见宣华夫人话风厉害,便又作色道:“圣上的双目,尚是炯炯开视,夫人怎见得圣上便要不讳?妄加咒诅。如今王公大臣俱在外面等候,二位夫人请从速回避。
殉节不殉节,原是没关重要。夫人也须明白,自古以来,只有面授遗命的王公大人,从来没有面授遗命的妃嫔。只顾留在这里,不要耽误了国家的大事。”宣华和容华两个人,拗不过张衡,只得望了望病榻上的隋主,含泪退出了芙蓉轩,两面早拥上了四个宫女,分挟了宣华、容华,脚不点地的出了仁寿宫,推上宫车,送回二人的寝室不提。
且说张衡赶走了宣华、容华二夫人,一个人在芙蓉轩中,不动声色的做了一番手脚,便匆匆走出,到了大宝殿上。太子广和杨素,已等候了多时。张衡也不多语,只把头儿向二人点了一点,二人已是会意,急忙走入了芙蓉轩,到病榻看时,枭雄一世的隋主杨坚,已是一命呜呼。享寿六十四岁,在位二十四年,便不明不白地死了。
太子广这时不知哪里来的眼泪,居然也号哭起来。杨素立即阻住道:“此刻还用哭些什么!”好太子真个纳谏如流,收泪停声的不哭了,径向杨素道:“父皇即崩,便可发丧了。”
杨素道:“若便发丧,深恐又要误了大事。”广惊道:“怎会有此?”素道:“朝臣之中,难道没有反对的人,声言圣上的身死不明,弄出事来,怎生得了?”广点头道:“依公之见,如何发付?”素道:“以老臣看来,殿下传命内外侍卫,内宫妃嫔,不准入芙蓉轩一步;朝中的王公大臣,若有前来视疾的人,只说圣上病体稍安,现方睡着,不必入见,免得惊动了圣上。如此做去,内外的人,都不知圣上驾崩的消息。一面再由老臣草诏,诏命殿下登了天子位,大权在握,废黜由己,才好发丧,可称计出万全了。”广欣喜道:“全凭公的大力,我便遵公所言。”当下广与杨素,仅让隋主的尸身,摊在榻上,一同出了芙蓉轩,各干各的手续。
只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隋主驾崩的消息,外面虽是不知,宫中却已三三两两的传了开来。不多时候,已传到了宣华夫人耳中,不禁肝肠寸断,痛不欲生,便思自尽,殉了隋主。偏是左右的宫女,尽被太子广换了新人,暗暗监视丝毫不能自由。宣华无计自尽,越觉得伤心万分,瞧了光景,太子广终不肯忘情于己,难免要作出丑事,左思右想,只是想不出解脱的法儿,不觉昏昏地睡着在床。
这时也已酉牌时分了,那个“忠心为国”的杨素,兀是拈了三寸不律,在灯下缮写伪诏。一头的雪发,和颔下的银髯,映着灯光,分外明显,不住的飘飘微动。他写到碍笔的时间,便支颐思索,一眼瞧见了镜中自己的容颜,不禁搁笔微叹,抚摸头上的白发道:“富贵逼人来,我也顾不得白发头颅了。”
便又簌簌落笔,草那伪诏。等到禁城宫鼓沉沉闷闷的敲了三下,他方始搁下了笔儿。诏书完成,才得歇息,略略的睡了一回。
天色已将微明,他又抽身而起,略加盥洗,便袖了诏书,来到大宝殿上,直入太子广的寝室。广的好梦正酣,杨素即推醒了广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殿下还是这般贪睡?”太子梦中醒来,睁开睡眼,见是杨素,急忙腾身坐起道:“杨公怎样了?”素便在袖中取出诏书道:“殿下身登大宝,全仗老臣,一纸诏书。”说毕面有德色,太子广不禁惕然,心下好生不悦。
但因此番成功,全仗杨素一人,只得面上装出笑容,取诏看了一遍,依旧交还了杨素。素却催广下床。广结束了衣冠、梳洗完毕,已是天色大明。杨素先行趋出,到了殿上,竟自召集了百官,开读伪诏。既毕,便请新天子登殿,即由司衣人员,替太子广换了皇帝服式,内侍拥护出殿。广究竟心虚,到了殿上,见百官雁形般排到两旁,心头不禁突突的乱跳。踏上宝座的时候,一不留神,足儿打了个滑挞,险些栽了一跤。幸得杨素手快,赶忙扶住,坐上了大位。金琤响处,礼乐全鸣,文武百官,便一个个拜伏殿阶,三呼称贺。小子写到此处,不得不声明一下,太子广既是登了大位,此后书中的称谓,须要改上一个,不能再称做太子广了,便依了史家的称谓,改称炀帝,点醒阅者眉目。如今闲语丢开,书归正传。
且说炀帝受贺既毕,便即退朝,当下复召入了杨素与素弟杨约,商议后事。仍由杨素草就了伪遗诏,便欲发丧。炀帝却想起了一件事儿,急向杨素道:“废太子勇被禁在内侍省中,若不将他除去,恐有后患。”杨素道:“此却甚易,只须老臣笔儿一动,再作伪诏一道,即命我弟持诏至内侍省中,将勇赐死。圣上却须假作慈悲,下诏追封勇为房陵王,以掩耳目。”
定下计议定当,杨约便至内侍省宣读诏书,命人将勇缢死。再由杨素发表了遗诏,才替隋主杨坚发丧。百官虽知事有难言,只是谁敢多嘴,自取其祸?到了明日早朝,炀帝便下诏追封勇为房陵王。又下一道诏书,却是将监禁在大理狱中的柳述、元岩二人,流戍岭南。柳述的妻子兰陵公主闻知此讯,便上了一道本章,愿免去公主名称,与夫一同流戍岭南。炀帝偏不允从,硬生生拆离了鸳鸯,兰陵公主竟因此致疾,不久身亡。柳述流至岭南,也不得赦归,死在岭外,尸骨都不归本乡。正是:忍分姊妹鸳鸯侣,老死天涯各异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银钟飞去巧送鸳魂金盒传来空怀芳念
宫壶滴漏声声迟,金鼎香残懒去添。宣华夫人寂处深宫,兀是终日的神思闷闷,百无聊赖,一任他云鬓散乱,花容不整。
有个宫女,叫做小鸳的,见她终日的长吁短叹,生恐她闷出病儿,便思逗她欢喜。这时见她手支香腮,又在默默地出神,小鸳即斟了一银盅香茗,含着笑容,呈给宣华夫人道:“夫人莫尽闲愁,大喜的事儿,即须来了。”宣华听她话里有因,便接过香茗,呷上一口,放下茶盅,向小鸳打量一眼,见她白生生一张嫩脸,倒也生得有几分姿色,身材瘦小,大有弱不禁风的神态。估量她的年纪,还不到破瓜,两个小眼珠儿,只是滴溜溜的射在自己脸上。宣华夫人不禁微露了笑容道:“痴孩子,尽瞧我作甚?又说出风话儿。什么是大喜的事儿,即须来了?
”小鸳道:“只因夫人的貌美,婢子竟是越看越爱了,也怪不得皇上要垂爱。”宣华听到皇上垂爱,不由面色一沉道:“快些给我闭口,不准再在我跟前胡说。”小鸳却毫不畏怕道:“夫人何必动怒。岁月不再,青春易老,夫人这般红脸,任它凋零不成?今上年少风流,爱慕夫人,正是夫人的幸运,婢子故敢说大喜的事儿即须来了。奉劝夫人,再也不要闲愁闲虑,憔悴了玉颜。今上若来临幸,见夫人消瘦,岂不要心痛万分,要责骂婢子们不善伺候,累得夫人如此的了。”小鸳说这一番话儿,自以为说得甚是圆转,哪知宣华偏不愿听,竟是越听越恨,动了真火,一时遏不住愤火,随手拿起几上的茶盅儿,向小鸳脸上掼去,小鸳头儿一偏,要想避过,盅儿来得猛,恰巧打在太阳穴上。只因宣华夫人急怒攻心,出手甚重,小鸳受此一下,怎能承爱,顿时倒地身死。
众宫女慌作一团,都道怎生得了,小鸳是圣上宠婢,竟给夫人打死了,不免圣上加罪呢。宣华夫人一时失手,打死了小鸳,起初却很惊慌,此刻听了众宫女的话儿,心下反觉一宽。
但愿炀帝发怒,速即加罪,一死倒也爽快。当下不慌不忙的对众宫女道:“你们不必慌乱,快将尸身移出,再去禀报圣上,说明小鸳被我失手打死,圣上见罪,有我承当。”众宫女见宣华夫人绝不害怕,倒也奇异,便七手八脚的将小鸳尸身抬出,一面报知了炀帝。
炀帝正因接位十天,足足的忙了一旬,今日方觉清闲,已是想着了宣华夫人。便在心头操算,怎样前去见她,方得成就了好事。又恐她性烈不允,弄出事来,却又不妥。如今听说宣华夫人将他的宠婢小鸳打死,问起原因,方始明白,却是小鸳不善措词,触怒了宣华。炀帝便也不说什么,只命将小鸳好好的收殓,并没有加罪宣华的意思。那个报事的宫女,原要炀帝发怒,处治夫人,如今见了这般光景,倒累她闷了一肚子气。
回到宣华夫人宫中,宣华夫人问她报知了没有,宫女道:“报知了。”宣华夫人道:“圣上怎样?”宫女见宣华夫人问到这句,便想吓她一下,借此出出气儿。当下竟装作了苦脸道:“圣上闻知此讯,竟怒得顿足大骂,即欲处死夫人。婢子忙替夫人代白,原是一时失手,并非故意将小鸳打死,求圣上宽恕了夫人。哪知反触怒了圣上,责婢子竟存偏护,也要加罪,慌得婢子叩头救饶,方始见恕,逃了回来。依婢子看来,圣意难测,夫人的身上,恐是凶多吉少的了。”宫女说毕了一番有声有色的假话,满望宣华夫人听了去,少不得花容失色。珠泪粉披。
哪知宣华夫人听说炀帝如此大怒,不觉心花怒放,喜上眉梢,便含笑道:“我却正待圣上来发付,任凭处理。”宫女见宣华夫人这般安闲,大失所望,悻悻的一语不发。宣华却伸长了脖子,只待炀帝赐死的消息,偏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倒累得宣华夫人心神不宁了。
看着夕阳散落,接近上灯的时分,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宣华不禁暗暗叫苦,难道他死了一个宠婢,怒了一回,便算了结,不来加罪了不成?这明明是不怀好意。她正在胡乱猜疑的当子,忽见一个内侍到来,口称奉了圣上旨意,赐与宣华夫人金盒一只,立待开视拜受,方能回去复命。宣华见是赐来金盒,立待开视,明知盒中定是鸩毒,不觉又喜又悲,喜的是虽丧生命,却可保全了名节;悲的是红颜命薄,死得这般惨苦。当下便含了泪儿,嘱内侍稍待,便退到里面,更换好了衣服,梳起云鬓,装扮舒齐,原想从容就死,完全了清白。那个内侍,见宣华捱延了好久时刻,只是连连催促,此刻才见宣华夫人从里面走出,自头上换起,直换到脚下,俱是全新的锦绣,越发显得丰致如画,娇艳动人。只见她盈盈走近前来,并不先将金盒启视,遽称贱妾遵旨,便尔下跪。内侍哪知宣华夫人的心意,见她口称遵旨,明明是承允了圣意,遂将金盒授与宣华,返身而出,复命炀帝。炀帝问起宣华情形,内侍便依实说了,炀帝自是欣话。
哪知宣华夫人接了金盒,立起身子,随即从容对众宫女道:“我因一时之愤,失手将小鸳打死。圣上宽洪,命妾饮鸩自尽,你们不必惊慌。”众宫女听了,都吓得面面相觑,有几个心肠慈软的宫女,已是忍不住流泪。只见宣华夫人神色自若,轻轻揭开了金盒盖儿,望到盒中,众宫女同时拜伏,欢呼恭喜夫人。
宣华夫人却惊得花容失色,珠泪簌簌滚落,手儿抖个不住,手中所执的金盒,抖得跌落在地上,便把盒中的一个彩色同心结子,跌出了盒中,抛落在地,花花绿绿的耀人眼睛。宫女们赶忙拾起,就口吹去了灰尘,依旧承入了盒中,却去放在宣华夫人的枕畔。宣华夫人想不到盒中不是鸩毒,偏是一个同心结子,自己竟不先启视,拜称了遵旨,如何再有颜面见人。想到此处,越发的伤心流泪不止。
众宫女见她见了同心结子,反比先前当作鸩毒的当子来得伤心。便有一个宫女上前劝道:“夫人正该欢喜,怎反伤心?”宣华长叹一声道:“你们有所不知,我曾受先皇雨露,理当守节终身。今上与我名位,又是庶母,怎能做出乱伦的事来。
圣上年轻脱略,不顾大节,我怎好忘了廉耻,和今上苟且,岂不叫人羞死。适才内侍赍来金盒,我还当作今上为了小鸳的事儿,赐我自尽。我在先皇驾崩的时间,便思殉节。只苦没有机会。如今意谓今上赐来鸩毒,倒觉甚是欢喜。哪知今上不肯相饶,以同心相许。你们替我想来,怎生叫我不要伤悲。”众宫女方始明白,恍然大悟。也有点头叹息,说炀帝荒谬;也道宣华痴呆,不会乐得享受。纷纷议论,其中独有一个宫女,唤做玉圆的,却是生性慧黠,能言善语,当下暗使一个眼色,众宫女便纷纷退出,只剩了玉圆一人。
玉圆便将宣华夫人扶到了榻上睡下,添上了炉香,点明宫灯,站在榻边,也不出言安慰宣华,只顾不时的叹息。宣华反听得耐不住了,便问她道:“你为什么只顾连连叹息?”玉圆道:“夫人有所不知,小婢听了夫人方才的话儿,只是替夫人可怜。怎的要生成这般美貌,致圣上动了非分的儿念。”宣华夫人点头道:“盛色累人,真是令人没奈何。”玉圆道:“如今夫人偏双拜了同心结子,圣上得了内侍的复命,不明白夫人的原意,当是夫人已是允了同心,不免就要驾临。”宣华道:“你的话儿,一些不错,他定要来的。你看叫我怎生发付?”
玉圆却微叹了一声道:“圣上若是到来,夫人休想幸免,咳,夫人和圣上,谅也是前世的孽冤,今生才会撞在一处,竟是逃避不来。婢子看来,了去了这笔宿债,图个来世清净罢。夫人你看怎样?”
宣华听那玉圆的话儿,说的甚是有理,遮莫我和今上,果有一段宿缘,才会缠扰不清,定要成就好事。她想到这里,不禁面儿一红。玉圆瞧在眼里,已知宣华的心肠,有些活动了,便又含笑道:“我也不明白,自古以来的风流天子,他爱上了谁人。便不顾什么尊卑名分,都要乐上一乐。像圣上这般的行径,前朝皆已有过的了,也不能算圣上的创造,夫人你道可是?”宣华暗想不错,前朝原是有的,便点了点头儿。玉圆又接着道:“前朝的事,是过去了,即使后人评论,早已不知不觉。
如今夫人若和圣上成就了好事,眼前众人,谁敢道个不字。等到后人评论,也是不知不觉,真是不错。身后是非谁管得,让他好了,得过且过,眼前的好光阴,乐得享受。夫人你道婢子的话儿可对?”
玉圆一壁说,一壁偷瞧宣华夫人,只见她不住的点头,脸上隐隐透出了喜色,只是依旧没有答话。玉圆估料上去,已有七八分心动。当下便去打进了一盆热水,放在妆台上面,回过身儿道:“夫人还是起来洗个脸儿,面上泪痕粉渍,和在一堆,好不难受。”美人爱好,本出天然,何况宣华夫人又是美人中的绝色,岂有不爱清净的理。听了玉圆的话儿,当下便起身下榻,走到妆台边坐下。玉圆乘间和她修梳云鬓,理得一丝不乱,乌光可鉴,又见宣华夫人洗了脸儿,却没有敷粉涂脂。竟是不待宣华不允,替她轻轻的敷上了香粉。小小的点了口脂。宣华娇嗔道:“怎的要你替我妆饰得这般模样。”玉圆道:“夫人绝世容华,原也用不到十分妆饰,小婢痴想,若果加上了几分妆饰,不知要怎样的动人,才敢大胆的试上一试,瞧瞧夫人。”宣华听她如此说来,不禁也失笑道:“痴婢子原是为了如此。
索性让你瞧个饱罢。我来细细的装饰一番。”玉圆听说,不觉暗暗失笑,忙道:“夫人真能如此,婢子的眼福,真是不浅了。”宣华也不和她答话,竟自重施朱粉,巧画娥眉。这一打扮,足足费了半个多时辰,直把个玉圆站在一旁,看得发呆。怎的同是一个女子,苍苍的上天,独付给她这般绝色,好不叫人羡妒,无怪圣上要不顾礼节,心存非想了。宣华夫人瞧见玉圆出了神儿,便叱她道:“你呆站着作甚,快替我倾去了污水。”
哪知话声未毕,忽见一个宫女慌忙走入道:“圣上贺到。”正是:整得花颜方就绪,刘郎已是到天台。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风清月白好梦结同心花迎柳拂急事候宫门
话说宣华夫人一时兴起,梳妆得十分精致。忽闻宫女报来道,是圣上驾临。宣华好生惭愧,怎会这般凑巧,我无意中的装饰,他竟来了,瞧了我的盛装粉饰,他越发的当作有意了。
宣华夫人暗自思量,依旧的坐在妆台一边,玉圆见她无意迎接炀帝,当下不待宣华夫人的许可,便拽她起立道:“圣上驾临,夫人快去出接。横竖宫中没有外人,夫人怕些什么,并且夫人不到外面去,圣上还是要到里面来。夫人终也赖不过去,原是要见面的,不如索性去迎接的好了。”宣华夫人听了玉圆的话儿,却是不错,便一任玉圆拖拽,身不由己到了外面。
炀帝已是来到门前,玉圆的膝儿,向宣华夫人小腿弯里,猛的一撞,顺势拽了她的衣袖,往下一拉,宣华夫人竟身不由己的跪了下去。炀帝含了满面笑容,忙伸了双手,想上前挽扶。
宣华急自跟起,依垂了粉颈,羞得莲颊通红,由宫女族拥着和炀帝一同入室。方才坐定,炀帝便道:“朕躬尚未进膳,夫人可能赐饮?”宣华怯生生的道:“圣上抚有天下,六宫尽属天子,若须筵席,只命宫女传命御厨,怎的反向贱妾索取。”炀帝哈哈笑道:“夫人之言甚是,六宫尽属天子,夫人便须属朕,收谢同心结子,更见一片深情。朕躬被朝事羁迟了多日,致使夫人寂寞深宫,真觉万分的不安,还望夫人见恕。”宣华夫人听了炀帝的话儿,不禁面红耳热,慌道:“贱妾已蒙先帝恩宠,名分有关,圣上的隆恩,是不能承受的了。”炀帝道:“夫人的话儿错了。先帝垂暮之年,赐与夫人的雨露,能有几何。如今抛下了夫人这般青春妙龄,怎禁得冷落香衾,辜负了旖旎风光。朕藉先帝余欢,想慰夫人,未始不是一番佳话。夫人何必多虑。”
宣华夫人见炀帝说出无赖的话儿,只觉驳斥又不是,默受又不是,沉吟了一回,始道:“圣上抚有六宫,若须佳丽,只要下诏挑选,天姿国色,不难到手,何必定要垂念贱妾,徒遭后人评论。”炀帝笑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