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宫闱史 - 第 12 页/共 24 页
在那月明如水水如天的北海里面,海面上涌起了一片歌声,清脆婉转,便知出自女儿珠喉。歌声歇处,接着奏起悠悠扬扬的细乐,乐声方停,歌声又起,海面柳树下面,却有两个小内监,侧着头儿细听,面上都现出了笑容。一个小内监道:“她们唱的曲儿,煞是好听,你可知道什么名字?”那一个面现着得色道:“我不但知道曲儿的名字,连曲儿的字句,我都知道的。”一个忙道:“好哥儿,你告诉给我可好?”那个笑了笑道:“我原是没有知道,萧娘娘那里有个姐姐,专替娘娘梳妆的。”一个道:“我也知道,这是香月姐姐。”那个点头道:“便是香月姐姐教我的,你还不知道咧,前天晚上,圣上在显仁宫里面,和娘娘一同钦酒,圣上一时高兴,簌簌的落笔,做了一支曲儿,圣上对萧娘娘道:‘隔一晚,我们作次月夜清游,将这支曲儿,给苑子里美人歌唱。’娘娘道好。明天先将曲儿抄给了她们,让她们好练习纯熟,方可歌唱,圣上点头称是。等到了圣上撤席安寝,那一纸写就的曲儿,便由香月姐姐收藏。她便费了一个时晨,悄悄的偷抄了几纸,昨天她随了娘娘来苑,分发曲儿的本子。她爱上了南湖里面的白荷花儿,和我说了,我便替她采到了一朵,她甚喜欢,我乘机问她,发到十六苑去的,是什么玩意儿?她暗暗的送了我一纸,便是她自己偷抄的,我才能知道,那支曲儿的名字,叫做《清夜游》。”一个道:“怪不得要晚上唱,原来叫《清夜游》。它的字句,歌儿也念给我听听。”那个便轻轻的念道:洛阳城里清夜矣,见碧云散尽,凉天如水。须臾山川生色,河汉无声,一轮金镜飞起。照琼楼玉宇,银殿瑶台,清虚澄澈真无比。
良夜情不已。数千万乘骑纵游西苑,天街御道平如砥。马上乐、竹媚娇丝,舆中宴、金甘玉旨。试凭三吊五,能几人不愧圣德穷华靡?须记取隋家潇洒王妃,风流天子。
那个念完了,一个笑道:“这个曲儿,原不是水面上唱的,我记得里面有什么‘数千万乘骑纵游西苑’的句儿,应是陆地上唱的曲儿。”那个道:“你别痴了,唱曲儿还有什么水上陆上的分别,只要圣上有兴要听,便在厕所里面,也是要唱的,本来我听香月姐姐道,改日圣上,还要命宫中姐姐们,练习了此曲,再拣个月白风清的良夜,命姐姐骑上马儿,从宫门出发,直达西苑,一路上听那曲儿,又命苑中的美人们,也骑着马儿,出苑迎接,唱那《清夜游》。想来曲中的‘数千万乘骑纵游西苑’的句儿,便应在这个上面。”一个点头道:“那更对了。”
??两个小内监说得正是有兴,蓦见海面上一片通红,十六艘龙船一字排开,向这边过来。原是船上的灯光,映照在水面上发出了红色,吓得两个小宫监,一溜烟地走了。其实十六艘龙船,原不是到这里来的,柔橹分波,荡碎月影,径向蓬莱山去。
炀帝和萧皇后,却在绮阴苑谢湘纹的那条龙船里面,其余十五条胧船,便是迎晖苑王桂枝,积珍苑樊玉儿,清修苑秦凤琴,影纹苑刘云芬,文安苑狄珍珠,景明苑梁文鸳,栖鸾宛李庆儿,宝林苑陈菊清,晨光苑方珍娘,仪凤苑柳绣凤,和明苑田玉芝,降阳苑石筠青,明霞苑张丽卿,翠华苑黄雅云,仁智苑朱贵儿。
十五个夫人,奉了炀帝旨意,一同夜游。到了蓬莱山脚,炀帝便命停船上山,一时十六条龙船上的,一个夫人二十名美人,一个个分花拂柳,舍船登山。到了山顶上,真是天风清峭,仙露缤纷,环顾四周景色,尽罗眼底。
山顶上原有一所小殿,炀帝即在殿中设了一席盛筵,和萧皇后十六个夫人,团坐一席。十六苑的美人,轮流歌唱。炀帝身在众香国,花团锦族,瞧瞧那个夫人,瞧瞧这个夫人,全似粉妆玉琢,好不开怀,当下十分得意地笑对萧皇后道:“朕躬的艳福,不知几生修到,既得窃窕贤淑的爱卿,又有曼妙温柔的夫人,真要使人羡煞妒煞了。”萧皇后道:“贱妾无状,幸得众夫人相慰圣上。”众夫人却道:“圣上和娘娘,德由天配,佳偶百年,贱妾等蒲柳下质,怎能上比娘娘。”炀帝哈哈笑道:“卿等不必谦逊,快快共尽一杯,以应今宵乐事。”炀帝说毕,首先举杯一饮而尽,萧皇后和十六个夫人,便也一个个尽了杯酒。
炀帝忽道:“朕又想着了一件事儿,须和众卿共议。”萧皇后含笑问道:“圣上谅是又想到了一个行乐法儿。”炀帝将杯儿一放道:“又被爱卿猜着,昔年朕南征陈国,破了都城,觉得江都的胜景,更较洛阳为胜,当时只因戎马倥偬,没有心情游赏。如今海宇澄平,朕却思一幸江都,畅游一番,众卿可能赞同?”萧皇后道:“圣上若须妾等同往,哪有不赞同的理儿。”众夫人也道:“娘娘的话儿甚是,妾等只候圣上主裁。”炀帝笑道:“卿等终是这般话儿,朕往游江都,原欲和众卿同往,方觉有兴,只是有件事儿,先须决定,还是从水道到江都,还是从旱道到那里?”萧皇后道:“水道上去好玩。”炀帝点头道:“朕在春间,已命尚书右丞皇甫议,发民丁百万,开掘通济渠,引汴水入泗以达淮南,又命黄门侍郎王弘,到江南监造大龙船,谅来多要告成了,至迟到那八月,定能到江都游玩。”萧皇后道:“如此说来,圣上早有下江都的心儿,开湖造船,还问什么妾等水道旱道。”炀帝也笑道:“若是卿等欢喜旱道上去,朕怎能独违众意?故须询问一声。如今既是同意水道,那是再好没有了。”
他们商议既定,又欢饮了一刻,炀帝始命撤筵,出殿下山。
重上龙船已是夜深月落,曙光欲动。炀帝还想到十六苑中玩去,萧皇后笑道:“且留有余不尽的兴儿,来日再游罢。”炀帝便传旨停船埠头,十六艘龙船,便向埠头摇去。到了那里,炀帝和萧皇后乘车回到显仁宫。十六苑夫人们,仍是坐着龙船,回到各苑安宿。一个西苑里面,顿呈冷落气象。
不多时候,已是金鸡报晓,旭日高升。炀帝这天,只因昨晚通宵的游玩,身子疲乏,便又懒得上朝,兀是躲在寝宫里面,做他的好梦。直睡到午刻过后,方始起身,便有一个内侍进内报道:“长安殿下奉旨入都,今晨上朝请觐,恰值圣上没有临朝,便在宫门请见。奴婢们因圣上安寝,不敢惊动,故请殿下暂候宫殿。此时闻知圣上已起,又命奴婢前来,听候圣谕。”
炀帝听说太子来了,他只知纵情酒色,方是乐事。父子天伦之乐,他也不在心上,故也并无快感,只淡淡地道:“命他请见好了。”萧皇后却甚欢喜,忙道:“累他候苦了,快些请来。”
内侍应命退出。未几,太子昭已是奉召入宫,拜过父皇母后,请过圣安。萧皇后见太子昭的身体,比了命镇长安的时候,肥胖了几倍,倒觉欣喜。炀帝问了太子昭几句没关要紧的话儿,便命退出,一连几天,不再召见。太子昭见炀帝不再召他,便悄悄的乘骑到了西苑。西苑令马忠见太子到来,便慌忙迎接,昭反鬼鬼祟祟道:“我乃私来游玩,你不必声张出去。”马忠点头道:“奴婢理会得,殿下放胆玩去好了,只是沿渠的十六苑,殿下还是不去为妙。”昭诧异道:“这是何故?”马忠道:“苑内有圣上封的夫人,主持苑事。殿下入苑游玩,倒要两不方便,且恐易被圣上得知,故请殿下不去为妙。”昭始恍然,便也点头道:“你的话儿甚是,我决不入苑就是。”说着便向东湖行去。
这时正过午刻,赤日当空,好不厉害,苑中虽是浓荫夹道,究还遮不住阳光,太子昭的身子又是肥胖,更比常人怕热。他在东湖堤上走了一回,已觉气喘汗流,不能再走了。见侧首那边,一个凉亭,四面垂着帘儿,他便想走里面,憩息一刻,当下气喘吁吁的走到亭前,掀起帘儿,直冲了进去。却见一个女子,伏在桌上打盹,蓦被昭的脚声惊醒,抬起头儿,惺忪了双目,见昭身穿一件藕色宫袍,头裹青纱巾,脚上穿了一双朱红鞋,手中执一柄羽毛扇儿,不住的挥扇。客上的汗珠,兀是向颊上直挂。她却不认识昭乃是东宫太子,见他气喘吁吁,不禁动了疑心,便站起身子,正色问昭道:“你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昭见这个女子不认识他,知是新选入内的,不是宫中的旧人。向她仔细瞧视,只见她身穿茜色衫儿,紫色的弓鞋,黛绿的罗袜,月白纱的裤儿,腰间束着一条粉红色的汗巾,肩上却有一条松罗色的帕子,掼在上面,小小的樱桃,白生生的脸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妙目,两道绿得可怜的蛾眉,云发覆额,光可鉴人。昭将这个亭中的女子,从上看到下,再从脚看到头,瞧了一个饱,觉得十分可爱,却忘了答她的话儿。那个女子见昭不答她的话儿,只是乌溜溜的两个眼珠,向着自己身上打量,不禁又羞又怕。便又高声道:“你这汉子,究竟是个什么人,怎的问你不答,难道是个哑巴?”太子昭见了她娇嗔的神情,噗的一笑道;“你也太细心了,这里是个什么所在,闲人哪能走入。门上那个马忠,查得怎生严厉,你且想一想,他肯放不相干的人进苑不成?他有几个脑袋?”那个女子听了昭的语气,甚是壮大,便知昭非是等闲的人物,忙换过口风道:“贱婢原也省得,只是公爷的金面,贱婢新选入苑,没有见过,不知道贵人是哪一位?”昭听那女子的话风,忽的改易,更爱她有机变,便含着笑容道:“那也不能怪你,你原是没有见过我,怎会认识起来。老实对你讲了,我乃是长安的晋王,也就是当今东宫的太子,你可明白了吗?再不要当我歹人了。”那个女子听了,想不到眼前的人儿,却是当今的太子,慌忙拜倒在地,正是:顿将白眼换青眼,东宫头衔惊蛾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帘外悄无人春光未泄花丛小相会好事成双
话说凉亭女子,闻知昭是个太子,忙拜倒在地道:“贱婢不知道贵人便是殿下,多多冒犯,拜求殿下恕罪。”说毕不住的叩头。昭见她慌得可怜,便含笑将她扶起道:“不知者不罪,你也不必惊慌,我一路玩来,觉得甚是渴热,你可有凉茶,给我饮些。”女子忙道:“有有,殿下请在石凳上宽坐,等贱婢取来。”昭起初只顾注意了女子,亭中的陈设,却没有留神,此刻才四下打量。见亭的正中,放着一张八角的云石桌子,沿桌四面,排了四张云石凳儿,周围的亭栏,也是云石筑成。栏的上面,放了不少的鲜花,一盆盆发出幽香。抬头看时,上面了四只八角式的风灯。四围的湘帘,一齐垂下,只要微见掀动,便有凉风送进。昭将身坐在云石凳上,一股凉气,激得他心神一爽。他在外面烈日的下面,到了亭中,清凉了不少,额上的汗也停下,气息也舒和了。那个女子,已呈上了一只玉杯,杯中却是满满的,另外又呈了一块巾儿道:“请殿下揩揩汗儿。”
昭接了过来,觉得有些烫手,揩到脸上,却甚是舒适。昭便笑道:“这般烫手的巾儿,亏你拧的?”女子笑道:“要不是热了,揩在脸上,反是不爽快的。”昭点了点头,举起玉杯,呷了一口,只觉非茶非露,芳香满口,凉沁心脾,他觉得有味,一口气吃尽了,还是辨不出饮得什么露儿,即问女子道:“那杯东西,倒也解得暑渴,是什么做成的,我虽是吃了,却还不知。”女子不禁笑道:“那是上好的嫩藕汁,和了清甜的凉瓜露,盛了篮子里,悬在井儿里面阴着的。”昭点头道:“怪不得又清爽,又甜净,又是冰凉,原是这般费事,合成这杯东西。”女子笑了笑道:“殿下要是爱喝,待贱婢再去取一杯来可好?”昭摇头道:“不消了。”
昭先前的初意,原是进亭休息一下,便想走的,此刻汗也没有了,人也清爽了,想便走的念头,早已忘掉,坐了下去,竟自不忍离开,反含着了笑脸,问女子道:“你的名字叫什么?”女子道:“一个芬芳的芳字,和一个菱子的菱字。”昭点头道:“芳菱的名儿,却也别致。你今年多大年纪了?”芳菱道:“十七岁了。”昭见她怯生生的站在一旁,弓鞋脚小,甚是可怜,便指凳儿,命她坐下。她兀是不肯,昭便伸出臂儿,将她轻轻的一拽,已是拖了过来,又向凳儿那边一送,芳菱身不由己地坐到了凳上。
昭又问她哪里人氏,几时到这里充役的,芳菱答道:“贱婢即是洛阳人氏,西苑落成,便到这里来充役的。”昭微微的叹了一声道:“像你这般美貌,封个夫人,也是无愧,却在这充役,我却有些替你不平。”芳菱不觉脸上一红道:“苑子里的人儿,美貌的佳人,不知要多少,全是胜过贱婢几分,贱婢得充亭中管理,已是侥幸的了,充个美人,尚是没福,不要说封作夫人了。”昭笑道:“要是我做了父皇,便得第一个封你做位夫人。”芳菱低头一笑道:“真的吗?殿下不要打趣贱婢。”昭正色道:“真的不是打趣你。”芳菱笑了一回道:“且待殿下登上了大位,贱婢再向殿下讨封。”昭笑道:“今天便先预封,留一个吉兆,你看可好?”芳菱道:“好好,贱婢便先行谢恩了。”说着,跪了下去,真个谢起恩来。
昭见芳菱娇憨动人,双手将她扶起,搂入了怀中道:“你受了夫人的恩封,这们叩了个头,算是谢恩不成?”芳菱格的一笑道:“不是叩头谢恩,难道还有别的法儿谢恩不成?”昭也笑道:“这个自然,还须好好的谢过。”芳菱道:“怎生谢呢?只要殿下说出,贱婢都能依得。”昭道:“真的吧?都能依得?”芳菱也道:“这个自然。”昭便勾了芳菱的粉颈,附在她的耳上,轻轻说了一回。芳菱羞得脸儿通红,把个头儿只是乱摇。昭道:“你自己说得,都能依得,怎又不依了?”芳菱怯生生的道:“依原是依得,只是殿下也得想上一想,这里是什么所在,此刻是什么时候,怎能干这件事儿,贱婢只能依不得了,还请殿下见恕,原不是贱妾的推却。”
芳菱的话儿,可算说得婉转了,动了欲火的太子昭,却是不管这里是什么所在,此刻是什么时候,真个色胆如天大,一只手儿,不知到了哪里去了。芳菱兀是吃吃的笑个不停,一转眼间,昭已站了起来,芳菱却背儿靠了桌子,身儿坐在凳上,一双小红菱,已是到了昭的手中。不多时候,芳菱吃吃的笑声,再也笑不出了。好久好久,芳菱懒洋洋的起立,整一整身上,昭却软生生的坐下,靠定了桌子,额上又有汗儿沁出了。芳菱似笑非笑的授过了一条汗巾,便是她束在腰间的一条粉红纱巾。昭接来揩了揩汗渍,却将巾儿折了几折,藏入了怀。芳菱伸手向他要还,昭只是摇头不睬。芳菱掀开了垂帘,向四下看时,静悄悄的没个人影,只有树上的蝉声,不住的传出,芳菱方觉安心。
放下了帘子,看了太子昭一眼,又有微微的一笑,坐到了凳几上,一手支住了香腮,默默的出神。昭却笑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此刻是什么时候,依不得的事儿,怎的依得了?”
芳菱脸儿一红道:“殿下还要说哩,贱婢的心,兀是还在跳动,要是给人撞破,好不羞熬。”芳菱说着,眼圈儿一红,泪儿似将滚出。昭见了这般光景,便指着天日道:“我若负卿,不得善终。”芳菱急得失色道:“殿下怎的说出,只须不忘今天就是,何必赌甚咒儿。”昭点头,和芳菱面对面地瞧了一回,无奈何的起立道:“我不能再留了,改天来瞧卿。”芳菱也不便相留,打起帘儿,一同走出了亭外。昭道:“此刻的阳威,竟减去了不少。”说着,和芳菱笑了一笑,蹒跚着回苑门而去。
芳菱在亭外出神了一回,才回到亭中收拾。太子昭到了苑门跟首,马忠含笑相迎道:“殿下也来了,奴婢本想来找寻了,只因圣上也许会来,殿下快些去罢。”昭听说炀帝要来了,再也不敢停留,匆匆地出了西苑,跨上了坐骑,鞭儿一扬,那马放开四蹄,如飞地去了。
隔不上半个时辰,炀帝的辇车,已是到了西苑,马忠暗暗唤声侥幸,接上前去,却是炀帝一个人来,萧皇后没有同来。
炀帝待辇车到了苑首,便命停下,炀帝由内侍扶下了辇车,炀帝命内侍们不必跟随,一个儿向北海那边徐徐的过去。这时将近末牌末刻了,骄阳已是渐向西下,一阵阵的风儿,在北海面上吹来,吹到炀帝脸上,还觉得有些温暖。炀帝一边走,一边又在思索,十六苑里面,可有哪一苑没有到过?
正在思索的时候,忽闻笛声清幽,一阵阵送到耳中,他便寻着笛声寻去,看是哪苑吹出。傍花随柳的信步走去,笛声却停止了,不再续吹。炀帝废然停步,甚是纳闷,忽的觉得后面有细碎的声儿,回头看时,只见那边花屏跟首,一个女子姗姗的步来,却没有瞧见炀帝。炀帝便侧了身子,躲在一块人般高的太湖石后面,候那女子,待她走近。炀帝仔细瞧视,见那女子,身穿葱绿的罗衫,杏黄的裤儿,红鞋一掬,衬着雪白的绫袜,越发显出尖俏,脸儿又是生得不恶,小鹅蛋脸儿,好似吹弹得破。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觉得十分妖娆,水蛇腰儿,双肩瘦削,另有一副风韵。炀帝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人儿,女子这副容貌身材,又已合了他的心意,见她走近石旁,忽的曼吟道:“汉皇有珮无人解,楚岫无云独自归。”炀帝想不到她还会吟诗,更觉可爱,突从太湖石背上跃出,掩到女子身后,双手将她的柳腰抱住。
那女子吃惊道:“哪一个?”炀帝低声笑道:“与你解珮与云的人。”女子回过头来,见是炀帝,便嫣然一笑道:“原来是圣上。”炀帝兀是抱住了她的腰儿不放,女子道:“圣上快些放手,待贱妾拜见请罪。”炀帝道:“哪个要你请什么罪?”女子道:“既是圣上施恩,不教贱妾请罪,也请放了手儿,给人瞧见了不雅。”炀帝嗤的一笑道:“这们便算不雅吗?”
炀帝说毕,竟抱了她走入花丛,放倒在绿茵上面,不一会落红狼藉,蹂躏了好花枝。
两人结束停当,炀帝含笑道:“匆匆一会,连个卿的姓名朕都没有知道?”女子抿嘴笑道:“圣上只一时兴起幸了贱妾,往后烟云过眼,便已忘怀,还问什么姓名。”炀帝诧异道:“怎的不肯说出?”女子道:“西苑里面,有成千上百个女孩子,圣上今天幸这个,明天幸那个,对圣上说了姓名,难道记得清楚?横竖记不清楚,索性不问也罢。”炀帝将她轻轻拍了一下道:“小妮子这般利口,怎知朕便忘怀了,还不快说,叫什么名字?”女子笑了笑道“圣上一定要问,贱妾便说了罢,妾是清修苑里面,秦夫人手下的美人。”
她说到这里,炀帝侧着头听她,她却又顿住了。炀帝佯嗔道:“你这们弄巧,朕要动怒了。”她笑道:“莫恼莫恼,贱妾的小名,便叫妥娘,圣上你看取得可好?”炀帝点头道:“很好很好,你是清修苑的美人,朕躬也想起来了,清修苑里面,朕还没有到过主持苑务的夫人,你说是姓秦,她的名儿,朕更是记不起了,怪不得连你也没有见过。”妥娘接口道:“我的主持夫人,她的芳名,便唤风琴,模样儿真是风流,她的一双小金莲,西苑里面,再也找不出第二双来,圣上见了秦夫人,管教魂灵儿飞上云端。”炀帝笑道:“莫替你们的夫人夸口。”妥娘发急道:“那倒真个不是哄圣上的话儿,圣上要是不信,不妨随了贱妾,一同到清修苑走一遭,瞧一瞧秦夫人,若是贱婢虚言,尽可将妾的小嘴打烂。”炀帝见她这般娇疾,不禁又爱又喜道:“你夫人的容貌,朕谅也见过的,只是没有到过清修苑,终是不甚仔细,你说她一双金莲,西苑里面找不出第二双来,倒使朕心痒难搔了。”妥娘格格的笑道:“听了贱妾的话儿,已是心痒,真个儿见了秦夫人,不知要怎样的发急了。”炀帝道:“小妮子,尽自打趣朕躬,朕见了秦夫人,叫她罚你。”妥娘道:“好好,便请圣上前去,妾情愿受夫人的罚。”炀帝便笑了笑,携着妥娘的手,同往清修苑。正是:浪蝶一生花里活,翩跹又过粉墙东。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席上传鞋旖旎风流窗前窥榻艳冶魂消
一湾流水,几树杨柳,纵横乱石,遮断了清修苑的出路。
苑里的人出外,苑外的人进苑,全须凭了一叶扁舟,方能进出。
十六苑中的清修苑,却是别有一天,闲人不易轻到。炀帝和妥娘携手同行,不觉的到了通苑的湾口。只见一叶小舟,停在那边。舟上即阒无一人,只有一枝桨儿放在舟中。妥娘便笑道:“圣上仔细了,快跨上了小舟。”炀帝道:“荡桨的人到哪儿去子?我们怎生去得。”妥娘应声道:“荡桨的人便在这里。
”炀帝笑道:“难道你能驾舟?”妥娘道:“要是不会,怎得到外面来玩,不要多说了,快些下去。”
炀帝踏上小舟,晃得甚是厉害,水儿激得咚咚发响,炀帝慌忙蹲坐。妥娘也笑盈盈解去桨练,下了小舟,坐在舟尾上。
取过桨儿,用桨在堤石上轻轻一点,舟儿荡开,掉转船头,便一桨一桨的分了波儿,向前过去。炀帝向两岸瞧时,欲有不少的桃树,便道这个地方,若在暮春桃花盛开的时候,景儿定是不恶。妥娘道:“不是吗?竟好说桃花源了。”绿水随波弯转,轻桨急分波,约行了五里多水程,清修苑已在目前。只见苑前绿荫沉沉,映得湾中的流水越发绿得可爱。炀帝不禁叹道:“红尘中有这般静境,真好清修了。”妥娘笑道:“像圣上般的福分,可也用不着什么清修。此种境界,只合我们才配。”炀帝道:“朕躬只恨前生没有清修,今生不能够做个像你们般的好花枝。”妥娘格的一笑道:“圣上还不知做女儿家的苦处,偏又眼热我们了,要是真个做了女儿家,便再也不肯说这种话了。”他们两个一席话,已是到了清修苑。妥娘靠舟水埠,一手提着桨,一手执了舟上的细练,跨上了水埠,将练儿系在树根上,便扶了炀帝,走到水埠,同登岸上,把桨儿丢在草地上面,抢先入苑。见秦夫人正在绣她的小红睡鞋,妥娘忙道:“圣上来了,夫人接驾。”秦夫人即将鞋儿一抛,亭亭上前。炀帝已经进苑,秦凤琴俯伏迎接。炀帝抢上一步,扶起凤琴,便低了头儿,看她裙下双钩,不禁哈哈大笑。凤琴好生诧异。只见炀帝对着妥娘点头道:“你的话儿,果是真的。”妥娘也笑道:“贱妾原不是哄圣上。”凤琴听了他们的话儿,越发不解,水灵灵的一双俊目,只睃着他们两个。炀帝一眼瞧见了凤琴抛在桌上的绣鞋儿,他便拿在手中,反复把玩,就是不忍释手,竟涎着脸儿对凤琴道:“夫人这只鞋儿给了朕可好?”妥娘在旁听了,不禁格的一笑。炀帝也笑问她道:“你笑什么呀?”凤琴不知底细,当作炀帝怒了妥娘,忙替她解释道:“这个孩子惯是痴痴憨憨的,圣上瞧她年幼无知,恕了她一遭。”炀帝知凤琴误会了,忙道不去罪她,只问她笑什么?妥娘紧接口道:“这只鞋,夫人没有绣好,圣上也不瞧瞧仔细,便向夫人索取,贱妾便禁不住笑了。”炀帝和秦夫人也不禁同声大笑。凤琴便道:“圣上若是不嫌污渎,贱妾尚有穿过的睡鞋,不妨拿一双去好了。”炀帝听说忙道:“有穿过的更好。”
妥娘又接口道:“夫人可知圣上今天怎会来的?”凤琴微笑道:“我怎会知道。”妥娘道:“本来夫人也猜不到的了。”炀帝恐妥娘说出真话,倒觉有些没意思,忙摇着头儿道:“不要你多嘴,朕会替夫人讲的。”妥娘哪里肯不说,尽自笑着道:“圣人原是为了夫人的金莲而来。”凤琴听了,也有些刺耳,便佯嗔道:“妥娘!敢是疯了,怎的这般胡说,圣上来了多时,茶也不去献来。”炀帝笑道:“茶倒不用,还是摆酒吧。”妥娘便招了其余的美人,见过炀帝,即端整筵席。
那些酒菜,本是每天预备好的,只怕备了不用,因此炀帝一声排席,不到一刻工夫,已是酒肴纷陈,堆了满台。炀帝居中坐下,命秦夫人坐在左首,命妥娘坐在右首。凤琴暗暗诧异,怎的炀帝却命妥娘陪席?哪知她已沾了雨露深恩。酒过三巡,炀帝笑对凤琴道:“夫人允许给朕的鞋儿,可能此刻便给了朕。”凤琴笑道:“待妾前去取来。”说着离席入内,不一会工夫,凤琴袖了一双鞋儿走出,重新落座,却不即取出交与炀帝。炀帝又伸着手向凤琴索取。凤琴道:“方才圣上对妥娘说道,‘不要你多嘴,朕会替夫人讲的’,不知是什么话儿?请圣上说出,贱妾便将鞋儿送给圣上。”炀帝想不到凤琴也会肆刁了,心下一个转念,这原是说了不妨的。便笑将先前和妥娘对答的话,一一说了,连和妥娘私会的事也说给凤琴听了。凤琴方始明白了一切,含笑向妥娘道贺。
妥娘想不到炀帝这般无赖,连这件事儿也不瞒人,已是羞惭万分。凤琴向她道贺,妥娘越发的粉脸通红,低了头,就是抬头不起。炀帝哈哈笑道:“你也有怕人的时候呀?怎不再像黄莺儿般的乱啼和朕斗口。”妥娘只是不睬,直到炀帝又向凤琴索取绣鞋,不去和她打趣,她才抬起头儿。见凤琴在袖中取出一又桃红色的睡鞋,塞入炀帝手中道:“这一双还是前天穿起的,尚有几分新鲜,圣上玩了一回,要是厌了,便请还了贱妾,待妾自行毁掉,免得遗落在外面,给混帐人玩弄。”炀帝笑道:“这般可爱,怎会玩厌?夫人放心,朕拿了去,虽不是香花供奉,也当严密收藏,不致遗落在混帐人的手中。”炀帝说毕,便将那双鞋儿细细赏玩。只见鞋面上绣了一又粉蝶,一朵牡丹花儿,颜色鲜明,栩栩若活。炀帝举起杯儿,呷尽了一杯酒,也不用下酒菜,便将小鞋儿凑到鼻边,用力的嗅了嗅,只觉得一股说不出的异香,直向脑门钻进。便又举起杯子再喝一杯,哪知杯中没有酒,炀帝便呷了个空,慌得执壶斟酒的美人急忙斟上。炀帝也不动怒,仍干了一杯。
那个斟酒的美人,起初见炀帝玩弄绣鞋的神情,十分有趣,她也瞧出了神,连杯中没有酒儿,她都忘记斟了。待到炀帝呷了空杯,她方始觉得。此刻见杯儿又空了,她再也不敢迟慢,赶忙斟上。哪知她越斟得快,炀帝也越喝得快,只是翻来复去的拿鞋儿下酒。
不防秦夫人伸过手儿,抢去了绣鞋。炀帝却吃了一惊,忙道:“夫人怎又抢去了?”凤琴道:“圣上只顾喝酒,不进菜,哪得不要喝醉。”炀帝道:“红菱下酒,再好也没有了,怎说不进莱。”凤琴笑道:“又不是真个红菱,怎能佐酒。”炀帝道:“真的红菱,它的味反不如这个假红菱,夫人快些不要和朕为难。”妥娘不开口了多时,此刻却又忍不住嗤的一笑道:“圣上怎说这种话?”炀帝道:“你又要来了。”妥娘道:“真的红菱不及假的么?”炀帝道:“这个自然。”妥娘哼的一声道:“要是讲能吃的真红菱,那是自然不及好玩的假红菱,要是换上能玩的真红菱,难道也不及假红菱不成?”妥娘这么说了,炀帝方始明白,笑着道:“原是如此,那自是能玩的真红菱好了。”
妥娘瞧了凤琴一眼,笑对炀帝道:“圣上眼前放着能玩真红菱不玩,偏去捧了假红菱玩个不休,夫人怎的不要恼怒,将绣鞋抢去呢。”炀帝附掌道:“着着着,你的话不错,朕却辜负了夫人。”凤琴急得向妥娘瞋目道:“偏是你能说话。”哪知炀帝的鞋儿已在桌子下面勾那凤琴的红菱,凤琴缩又不是,伸又不是,把个妥娘恨得牙痒痒的,不住向她怒目。妥娘只作不见,尽自喝酒。炀帝此刻无心饮酒了,得步进步,勾着了还不算,竟将凤琴的红菱小脚勾了起来,一手握着放在膝上,恣意玩弄,凤琴不由得红浸粉颊。
这时,天已垂暮,那般美人们纷纷把灯儿点明,照耀得如同白昼。妥娘见炀帝低了头儿,再也不肯抬起,她也暗向桌下瞧去,才知炀帝已在玩弄真红菱了。她的小眉儿一皱,便故意的自言自语道:“掌上消魂,怎敌得被底温柔。”两句话儿,直钻进了炀帝耳中,不禁抬起头儿,向妥娘微微一笑,暗自会意。凤琴本也听得,暗恨妥娘怎的这般无赖,一味指点着炀帝,要是真个被底消魂,叫人好不羞熬。凤琴想到此处,不觉春上眉梢,小鹿儿胸头乱撞。
炀帝见凤琴灯下的风韵,越发楚楚动人怜。他听了妥娘的话儿,正中心怀,本已耐不住了。此刻便佯作了醉容,对着妥娘道:“你替朕掌灯。”又笑对凤琴道:“敢请夫人相扶,朕已醉了,且借夫人一席地,睡上一回。”凤琴无可奈何,只得扶了炀帝。妥娘掌灯前导,炀帝勾了凤琴香肩,走入了内室。
妥娘笑对炀帝道:“还须着意温存,不要憔悴了花枝。”凤琴啐的一声,炀帝却哈哈大笑。妥娘便悄悄走出,随手带上了室门,绕道到纱窗前面,拨下了个头上的金钗,刺破了纱窗,挖成一个小洞,便凑在洞上,向里面偷瞧。
只见炀帝拽了凤琴的袖儿向榻前拽去,凤琴却如醉如痴,半推半就,一种殢人风光,好不有趣。猛见炀帝用力一拖,两个人一同倾倒在榻上。妥娘见他们快到紧要关头,不由目儿睁得更大。忽的背后走上一人,在她的头上轻轻拍了一下,妥娘回头瞧看,却是同苑的美人文儿,便对她摇了摇手,又想凑在洞上瞧那里面。偏是文儿抢着要先看,狠命地拖那妥娘。妥娘好不着急,便轻轻的附在她耳上道:“你不会再挖一个洞,瞧看好了。”偏是文儿没有钗儿,妥娘急急的拔给了她,她慌忙来接,又是两手交脱了空,噹的一声响亮,金钗落地。只恨得妥娘小脚儿乱蹬,等到文儿拾起了金钗,自去挖洞,妥娘急的凑向洞儿,望到里面,已是垂了罗帐。只见帐儿簌簌的抖动,榻前地上,秦夫人的衫裙凌乱,别的却一些也瞧不见。妥娘好不纳闷,心想,还有什么好看,都给文儿缠过了。正想退下,忽闻秦夫人格格的娇笑了一阵,蓦的尖令令一只小红菱脚儿跷出了帐外,脚儿上面穿了一只大红菱睡鞋,映着小股上雪嫩的肉儿,好不消魂。妥娘倒又不忍退下,屏息瞧去,哪知跷在帐外的足儿,又收入了帐中。正是:春色满床关不住,出帐红菱一支妍。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依依慈母屈膝为情人咄咄恶父驱走因私宠
话说妥娘和文儿在纱窗外面,挖洞偷瞧了一回,也瞧不见帐内的春光,便各自退下,回去安息。一宵易过,又是天明,炀帝辜负了香衾,又须临朝。盥洗进点既毕,炀帝袖了凤琴的那双桃红睡鞋,凤琴率了美人们相送出苑。仍由妥娘操舟,出了水湾,到了湾口停下。西苑令马忠,隔晚已是查明,知道炀帝在清修苑留幸,因此,这天的一朝,辇车已是等候在湾口。
炀帝上了岸,登坐辇车而去。
上朝完毕,退入后宫,却将凤琴的绣鞋与萧皇后观看。萧皇后也是称叹道:“怎会这般尖小,三寸还不到,怪不得圣上垂爱。昨晚的被底风流不知狂到怎样?”炀帝笑道:“终是魂飞魄散是了。”
炀帝和萧皇后正在话儿打趣的时候,内侍进报道:“太子请见。”炀帝道:“你去回复太子,没什么事儿,不必时来请见,朕自会召他。”内侍退下复命。太子昭候在宫门,那内侍到来,将炀帝的传谕说了。太子昭好不纳闷,又命内侍道:“再去报知圣上,道太子有事请见,要是圣上不能相见,不防一见皇后。”内侍只得重行入宫,报知了炀帝。炀帝对萧皇后道:“他见了朕躬,又没有什么大事奏知,到此缠扰作甚?朕没有心情见他,爱卿可愿见他?要是也不愿,索性严词拒绝了。”
萧皇后笑道:“圣上又来了,家人父子,原不必有了大事方能相见,本来没事的时候也可闲谈说笑。今天昭儿有事请见,圣上还不愿和他见面,也太没有父子情了。”炀帝笑道:“爱卿又偏护了昭儿,数落朕躬,爱卿尽自见他,他有什么事儿,奏知了爱卿,原是一般的。只要爱卿转告朕躬,依得依不得,再行定夺好了。”萧皇后见炀帝执意不愿和太子见面,也是无可如何,便命内侍请太子进宫。内侍退下,炀帝却捧了秦夫人的绣鞋走入别宫去了。
不一会工夫,太子昭入宫拜见了萧皇后,侍坐一旁,萧皇后等对昭道:“你还不知父皇的性儿,他最爱风月,却不愿多说什么正事,你要见父皇,有什么事儿不妨对我说了。待我转奏,原是一般的。”昭却嗫嚅道:“臣儿进见也不是什么正事,本来只能和母后先说。”萧皇后笑道:“什么一回事,又须和我先说。”昭便双膝跪倒道:“这件事先须母后见允,相助臣儿,臣儿方敢说出。”萧皇后见太子这般光景,好生疑讶,便命左右的宫女退下,恐是太子的秘密大事。
这时,室内光剩下母子两人。萧皇后道:“你且坐下,要是我能助你的事儿,终能替你设法。”太子昭挣红了脸儿道:“臣儿该死,昨天私进了西苑。”萧皇后惊道:“可是闹下了什么祸事?”昭道:“祸却不敢闹出,只是在东海那边,有一座凉亭,臣儿因走得乏了,便入亭歇息。亭中有个美人,她的名儿叫芳菱,臣儿该死……”
萧皇后笑道:“什么又是该死,谅是你去调戏她。”昭道:“不是调戏了她,臣儿该死,和她成就了好事。”萧皇后听了,好生不悦,不由得哼了一声道:“这种苟且的事情你还说出作啥,要是给父皇知道了,那是你真的要该死了。”昭慌忙道:“臣儿原是要母后相助的。”萧皇后道:“父皇此刻又没有知道,不加你什么责罚,你叫我相助什么?”昭硬着头皮道:“要求母后转恳父皇,将那个芳菱赐给了臣儿。”萧皇后怏怏的道:“早知你是这么一回事,我悔不该见你了。”昭急得又行下跪,苦苦的哀求。萧皇后叫他起立道:“羞也不羞?为了一个宫女,这般模样。我要是替你转告了父皇,他能允许,算你的造化。要是他知道了此事,不但不能允许,竟要将你加罪,可也不干我的事,原是你不好。”昭道:“只要母后替臣儿说得婉转些,父皇也是风流性儿,对于臣儿的要求,谅能允许成全。”萧皇后哼了一声道:“那也未必一定能够,你且退下,待我慢慢的替你设法。”太子昭见萧皇后允许了,好生欢喜。
又拜谢了萧皇后,欣欣地出宫。
萧皇后待太子走后,沉吟了一回,打定了主意。到了午宴时间,炀帝和萧皇后入座饮酒。炀帝便问萧皇后道:“昭儿有什么事请见?”萧皇后见炀帝动问,来得正好,便乘间含笑道:“果真给圣上猜着,没什么大事。”炀帝笑道:“朕原是知道的,再也不会有什么大事。”萧皇后含笑道:“既是如此,圣上可能猜上一猜,昭儿进宫请见,端的为了何事?”炀帝摇头道:“这个怎能猜得到,爱卿说给朕听了吧”萧皇后道:“昭儿还有些孩子气息,他到了洛阳好几天了,圣上却没有旨意,命他在西苑玩上一回。他才入宫见于贱妾,要请贱妾转恳圣上,让他去西苑一遭,圣上可能允许?”炀帝沉吟一回道:“他一个儿不能去,要是随着爱卿前去,朕不妨允许。”萧皇后暗想,你也不要做作了,太子早已一个儿进去过了。面上只得仍道:“那也好,贱妾和他去好了。”
午宴过后,萧皇后待炀帝走了,命内侍召到了太子。萧皇后对他道:“我替你父皇面前只说你没有到过西苑,要到西苑玩去,父皇命你随了我前去,你可和我去一遭,回来我再替你向父皇说,将那个芳菱赐给你,比直接和他说破更觉妥当,你看可好?”昭不禁欢跃道:“母后万全的策儿,再好也没有了。”当下萧皇后便命内侍侍候辇车,和太子昭同出宫门。萧皇后上了辇车,太子昭跨登马背,随在辇车后面。到了西苑,萧皇后便笑对昭道:“你可带了我去瞧瞧芳菱生得怎样的动人,你要这般爱她。”昭知推辞不过,只得和萧皇后到了东湖堤上的凉亭里面。芳菱见太子和皇后同来,又惊又喜,拜过了皇后、太子。萧皇后将芳菱细细的打量一回,觉得也还动人可爱。在亭中坐了一刻,便即出亭。不向别的所在再玩,竟和太子回宫。
萧皇后命太子自回东宫等候消息。
萧皇后到了后宫。炀帝又在玩弄秦夫人的绣鞋。萧皇后佯嗔道:“也没有的,只是玩弄个不完。”炀帝笑道:“怎的爱卿已是回来了,昭儿还在苑里不成?”萧皇后道:“可笑这个昭儿,到了西苑,他反道没有什么好玩。”炀帝道:“俗物俗物,这种所在,原不配他玩的。”萧皇后笑道:“圣上且慢说他,他虽是在西苑里面没多时候,却也爱上了一件东西。”炀帝道:“他爱上了什么东西?”萧皇后道:“和圣上一般的,爱上了菱。只是圣上爱的是红菱,他爱的是芳菱。”炀帝笑道:“可是菱塘里面的菱儿?”萧皇后摇头道:“不是菱塘里面的菱儿,却是东湖亭里面的。”炀帝不解道:“凉亭里面怎会有菱?”萧皇后道:“这个芳菱,原是和圣上手中玩的红菱一般,不是真的。老实对圣上说了吧,昭儿爱上了管理凉亭的女子,名叫芳菱的,要圣上恩许,赐了昭儿。”
炀帝方始明白,笑着道:“原是这般,那个芳菱爱卿可已见过?”萧皇后点头道:“见过的了,生得倒还温柔可爱,圣上竟允了昭儿的请求可好?”炀帝点头道:“那也能够,只是且慢允许昭儿。”萧皇后诧异道:“这又何故?”炀帝道:“朕躬自有用意。”萧皇后也不便再问。炀帝坐了一会,又袖了绣鞋踱出,萧皇后也不在意上。哪知炀帝却一溜烟的出了宫门,命内侍牵过一乘坐骑,他跨登马背,丝缰一紧,马蹄飞翻,直向西苑而去。
没多时到了西苑,纵骑驰入,向东湖堤上过去,到了凉亭跟前,跳下坐骑。那亭中的芳菱,正因萧皇后和太子突然而来,突然而去,不知怀着何意,就是索解不出。此刻,忽闻马蹄声儿,她便掀起湘廉,恰巧炀帝马上跳下。芳菱见是炀帝到来,慌忙出亭拜倒在地道:“贱婢芳菱迎接圣上。”炀帝也不多说,大踏步走入凉亭,在石凳上坐定。芳菱随到亭中,心中怎不要动疑,没隔几个时辰,怎的皇后、太子、圣上竟会先后到来。
炀帝却目不转睛的瞧那芳菱。芳菱被炀帝瞧得没意思,不禁粉脸飞起红云,借着取茶避过了炀帝目光。
炀帝在西苑造成以后,终日的东边搂玉,西边偷香,已是成了习惯,欲念甚易冲动,他见芳菱楚楚可怜,便又动了欲火。
再也不顾太子的请求,先要应了他的急务。待到芳菱过来献茶,炀帝便将芳菱搂入怀中。芳菱想不到炀帝也会如此,真是又羞又怕。没到片刻工夫,已是罗衫襟解,绣带宽松。堂堂白日青天,芳菱如痴如醉,甜酸苦辣的味儿一齐上了心头,只苦说不出口,任凭炀帝摆布。待到云收雨散,芳菱结束衣衫,见炀帝只是向她痴笑,芳菱不解其意,也只得含笑相向。炀帝却道:“你可知除了朕躬之外,还有人爱你吗?”芳菱听了,不觉暗吃一惊,忙道:“贱婢得幸圣上,哪个还敢见爱。”炀帝笑道:“你还不知底细,太子也爱上了你,向朕索取,你可愿意,便随了太子?”芳菱不由暗暗生恨,怎会有这种禽兽,既知我是太子的爱人,偏偏前来强污,她心里虽是这般想,面上只能装作不愿,慌忙拜倒道:“贱妾已受圣上雨露,怎能再随太子?”炀帝将她扶起,哈哈笑道:“朕原是和你相戏,怎忍将你相随太子。朕当示意与他,使他绝了爱你的念儿。”芳菱听了,不禁暗暗叫苦。
炀帝坐了一会儿,竟出了凉亭,跨上坐骑,驰回显仁宫。
见了萧皇后,面上含着一团喜色。萧皇后便道:“圣上到过了西苑吗?”炀帝笑道:“到过了,连那芳菱我也见过。”萧皇后笑道:“圣上也去瞧那芳菱,可是生得还佳?”炀帝哈哈大笑道:“真是温柔风流,朕已幸了她了。”萧皇后听了,不觉大惊,苦着脸道:“太子便怎样?”炀帝正色道:“怎能依他,芳菱原是朕的,他休得妄想!”炀帝说毕,又命内侍宣召太子入宫。太子昭还当作好事成功,欣然入见。炀帝见了太子厉声道:“你来此已多日,怎么还不回镇长安,命你一游西苑,偏又爱了芳菱,向朕索取。你可知芳菱朕已幸了,你敢这般无礼,还不于我回镇长安,不奉宣召,若敢擅自私入洛阳,休想活命!”炀帝雷轰电击的一席话,听入了太子昭的耳中,真是大出意外,不禁吓得面无人色,泪儿直流。正是:空怀好事成双念,霹雳当头惊失神。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二回俏佳人独邀仙女名妙歌儿双夺皇恩酒
话说太子昭听了炀帝的话儿,吓得面无人色,痛泪直流,慌忙俯伏在地道:“臣儿万死,不知芳菱为父皇的幸人,妄自索取,今当敬遵圣谕,回镇长安。”说毕,连连叩头。萧皇后见太子昭这般模样,好生痛惜,忙道:“儿且退下,不要留在此地,触怒父皇。”昭便含泪退下,气愤填胸。回到东宫,便奄奄成疾,卧床不起。炀帝知了,依旧是莫不动心,只传命御医,逐日前往诊视,便算是了。
这天已是新秋七月的七日,炀帝临朝,却有道州地面,献入一个矮民王义,炀帝便命宣入。王义见了炀帝,高呼舞蹈,甚合仪节。炀帝见他身材虽是短小,却也生得眉清目秀,举止玲珑,甚觉奇异。便问他道:“汝有什么奇材异能敢来进献?”王义从容答道:“圣上德高尧舜,道过禹汤,怀柔远人,不弃刍荛,所以南楚小人也来仰沐圣化,虽是没有奇材异能,却有一片愚忠,敢求圣上收录。”炀帝笑道:“朝廷之上,文官武将,哪一个不是忠忱报国,要你何用?”王义道:“忠义乃国家的宝物,怎会厌多?小臣又系远方的废民,无处投生,故敢自献阙下,冀沐生成。”炀帝原好谀言,见王义措词得体,甚合心意,便将他收下,留侍左右。
又翻阅一道奏本,见是长安令进献美人,炀帝心花怒放,便命黄门宣召长安令颜信臣上殿,信臣俯伏殿阶拜见炀帝。炀帝温颜问道:“鲫所进美人现在哪里?”信臣道:“现在宫门伺候,圣上退朝回宫,便好召见。”炀帝听了,即命退朝,急欲瞧那美人。
原来长安令所进的美人叫作袁宝儿,原是长安人氏,芳年二八,生得千较百媚,无限风骚。宝儿的父亲开仁,却在长安令颜信臣手下当一名书吏,甚得信臣的信任。信臣有一个十不全的儿子叫做承平,生得丑陋不堪,年过二十还没成亲,实因他的尊范不堪承教,没人肯将女儿嫁他。哪知承平不识己丑,有了一身残疾,偏向花街柳巷去寻欢作乐,性子生得恶劣,一个不合意,便仗了他父亲的势力,任意行凶。一般乐户的女儿,没一个见了他不怕。见他来了,只得假意趋奉,把他灌得烂醉,不省人事,再将他送回家去。要是不将他灌醉,他便要缠扰,玩一个春风一度。不依他不休,因此替他起了外号叫作“鬼见愁”。有天承平在长安的东门街上,带了两个家丁,行经开仁的门前,恰巧宝儿靠在楼窗上闲眺,瞧见承平鸡胸驼背、面麻脚跷、鼻斜眼歪、口缺耳招,一拐一拐的走将过来。哪知承平也抬起了缩脖子的扁头,瞧见了楼窗上的宝儿,不禁馋涎直挂。
宝儿见了这般怪模样,忍不住的一笑。承平却误会了她的意思,当作宝儿垂青了他,对他媚笑,不觉心花朵朵开,一边走,一边格格的问家丁道:“方才经过的那家,楼上有个美人儿,你们可知道她她她姓甚,是谁谁谁的女儿?”家丁道:“怎会不知,她姓袁,名叫作宝儿,她的父亲便是在老爷那里做书吏的袁开仁。”承平听说是开仁的女儿,更是欢喜道:“越越越发好了,他是老爷的好好好友,一定成功。”两个家丁见了他这般模样,暗暗好笑。
一同到了家中,承平便和他的母亲朱氏胡缠,要朱氏转告他的老子,向开仁求亲。朱氏年过半百,只有这个宝贝儿子,便允许了他。对信臣说了,信臣起初只是不肯,经不起老妻的日夜烦絮。这天和开仁对酌,饮到中间,信臣只得向开仁说明,替他的儿子求婚。开仁哈哈笑道:“公不要打趣,小女这般姿色,公且想上一想,合了公子可配?”信臣不觉惭愧满面道:“我已原知你不允,只是却不过老妻,姑且说说罢了。”开仁道:“这且不要怪她,我却有个主意,也想和公商量。”信臣道:“什么事儿?”开仁笑道:“像小女这般姿色,嫁个俗人真是可惜,我想将她献入宫中,倒是一件美事,公看如何?”
信臣附掌道:“再好也没有了。”他们商议停当,便将宝儿献入宫中与炀帝。
炀帝退朝回宫,即命召入宝儿,宝儿见了炀帝,盈盈拜倒。
炀帝含笑相扶,仔细瞧视,见宝儿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风流,果是一个绝色小佳人,不觉大喜。萧后又乐得做人情,连称宝儿可爱。炀帝更是开怀,遂带了宝儿和萧皇后一同坐了辇车到西苑,驾临迎晖苑。苑主王桂枝慌忙接入里面,见了宝儿道:“圣上真是艳福不浅,又在哪里弄到了这位美人?”炀帝道:“她和夫人一般的长安人氏。”王夫人笑道:“那是更好了,妾也不嫌寂寞了。”竟和宝儿十分亲热,宝儿也如依人小鸟。萧皇后笑道:“她们两个一见面便这么亲爱。”
炀帝笑道:“也能算他乡遇故知咧。”说毕一齐笑了。炀帝又命美人,分召各苑的夫人美人全到迎晖苑集会。不多时候,粉红黛绿,莺燕纷来,把个迎晖苑里面挤得十分。炀帝便将宝儿像献宝一样给各苑夫人相见。那般知趣的夫人们便把宝儿说得像天仙化身,人间少有。炀帝喜新厌旧,原是他的本性。宝儿新进,原已心爱,各夫人一凑趣,炀帝越觉得意。便命设了一席盛宴,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袁宝儿一共十九个,团坐一席,开怀饮酒。十六苑的美人,轮流奏乐,分班斟酒,饮了一会,炀帝笑道:“哪一位美人可唱支什么歌词儿佐酒?”便有一个美人娇声应道:“贱妾唱个杨柳词儿可好?”众人看时,却是清修苑秦夫人那里的文儿。炀帝却道:“很好。”文儿便一手执了红牙鼓板,曼声的唱出道:杨柳青青青可怜,一丝一丝拖寒烟。
何须桃李描春色,画出春风二月天。
文儿歌毕,炀帝笑道:“好一个‘画出春风二月天’,应该赐酒一杯。”炀帝话声未毕,秦夫人即将自己的一杯酒儿授于文儿道:“她是贱妾苑中的人,理应贱妾代劳。”炀帝点了点头,文儿谢恩饮尽。只见美人队里又走出一个美人道:“贱妾也有一个杨柳词儿贡献。”众人看时,却是宝林菀陈菊清那里的美人韩俊娥,她接过了红牙,不待炀帝开口,她已是呖呖莺声的唱出道:杨柳青青青欲迷,几枝长锁几枝低,不知萦织春多少,惹得宫莺不住啼。
?? 韩俊娥的歌声才毕,萧皇后含笑道:“贱妾爱她的‘几枝长锁几枝低’,觉得丝丝入画。”说时便将面前的酒儿赐给俊娥喝了。炀帝笑道:“还有人唱吗?”忽闻俏生生的一声道:“贱妾也来献丑一支。”谢夫人早已听出,是她苑子里的人。
炀帝向那说话的美人看时,只见她波明黛绿,苗条可人,忙问道:“你是哪一苑的?”谢夫人替她答道:“她是贱妾苑中的杳娘。”炀帝默记在心,便唤杳娘快唱。杳娘笑盈盈的站立当宴,慢转珠喉,轻敲红牙,启朱唇唱道:杨柳青青几万枝,枝枝都解寄相思;宫中哪有相思寄,闲挂春风暗皱眉。
炀帝拍桌道:“‘枝枝都解寄相思’,下面接了句‘宫中哪有相思寄’,便化腐朽为神奇,哪得不赏酒一杯!”炀帝说毕,便将面前年玉杯命美人斟满了一杯酒儿,赐于杳娘。
杳娘正待接饮,忽见美人队里抢出一个美人,将杳娘拦住道:“姐姐且慢受赏,待贱妾也歌一支,要是歌得不佳,姐姐再吃不迟。”众人听了全觉吃惊,看那拦住杳娘的美人却是清修苑的妥娘。清修苑主秦夫人恐炀帝动怒,忙喝道:“偏是你能这般无礼!”炀帝见是妥娘,知她是个好胜的人儿,便笑对秦夫人道:“夫人莫去怪她,待她好好唱来,唱得不好再行罚她不迟。”众人听了炀帝的话儿,都替妥娘担心,捏了一把冷汗。妥娘却神色镇定,毫不慌张,只见她执了红牙,轻启樱桃呖呖唱出道:杨柳青青不绾春,春柔好似小腰身。
漫言宫里无愁恨,想到秋波愁煞人。
妥娘唱毕,萧皇后点头含笑道:“真是亏她唱的最好了。”炀帝笑道:“这个小妮子,原是最爱胜人,只是她的聪明性儿,却是无人能敌。”杳娘便道:“妥娘所唱,确比贱妾的好,圣上赐酒,贱妾愿让于妥娘。”炀帝大笑道:“你不愿让也是要让的。”说得众人一齐笑了。
妥娘这时好不得意,伸出手儿正待取酒,只见席上有个人离座起立道:“贱妾也来歌上一支,予圣上佐酒。”炀帝看时,却是袁宝儿,急向妥娘摇手道:“你且慢饮酒,待她歌了再行定夺。”妥娘向宝儿看了一眼,微微含笑,便缩回了取酒的手儿。王夫人却笑吟吟的执了一只象牙筷儿,向金尊上铮的一声,叩了一下道:“宝儿姑娘,好唱起来了。”在众人失笑声中,宝儿已是发出珠圆玉润的歌喉唱道:杨柳青青压禁门,翻风挂日欲消魂,莫夸自得春情态,半是皇家雨露恩。
宝儿的歌声未毕,众人不约而同的齐声喝采。妥娘含着笑脸,双手捧了炀帝的赐酒走到宝儿面前道:“快些喝吧!这杯酒也是皇家的雨露恩。”众人听了不禁哄堂大笑。
宝儿喝了酒,谢过圣恩。萧皇后笑对炀帝道:“半是皇家雨露恩,这名多么好。此地的人儿依贱妾看来,半是皇家雨露恩恐还不止咧。”妥娘却又冷冷的道:“今宵七夕良辰,牛郎的雨露又要施到新人身上去了。”众人顿又格格的笑个不住,把个宝儿羞得满面通红。炀帝待她们笑停了才道:“妥娘的话儿虽是打趣,其实今宵七夕,倒也是一个美景良辰,众卿须得早些想个消遣法儿,大家乐上一乐。”萧皇后笑道:“有什么好法想出,还不是在月下摆下酒席,大家吃笑一回也就完了。
”炀帝道:“若是要在月下喝酒,须到北海的三神山喝去,似觉有些兴趣。”秦夫人道:“圣上的话却是甚好,但依了贱妾看来,不妨用四十九只船儿,苑中的姊妹们分载在上面,散作了七队,在北海五湖里面,任意飘游,但需用个信号,定个地点,若是信号一举,七队船儿刘向所定的地点聚齐,哪一队的船儿到得早,哪一队的船儿到得迟,便分别赏罚,受赏的饮酒簪花,受罚的献曲作舞,这种玩法,依圣上看来可好?”炀帝附掌道:“甚是有趣,不妨今宵试他一试。”正是:尊前笑语皆绵蛮,待看牵牛织女星。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争次第灯光船影分赏罚舞袖花球
动人情绪的月儿露出半个娇靥,在那凉云里面,偷窥到西苑的北海海面上,映出了她的俏影,随着波儿微动,她是多么洁静,何等的自在。在近东湖的海湾那边,忽的转出了八艘凤舸,舸头和舸梢上面,一律的挂着绿色宫灯,绿沉沉一片,映得海水越发绿了。每艘凤舸的舱前,也都扯起了一面小旗,旗杆尖上明晃晃的一盏灯儿,映出旗上的几个小字,瞧上去便能清楚。一艘上是迎晖苑王,一艘上是绮阴苑谢,一艘是积珍苑樊,还有四艘却是清修苑秦、影纹苑刘、文安苑狄、景明苑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