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富新书 - 第 8 页/共 13 页
梁天来拦舆递禀
蔡显洪念友遗金
却说贵兴在双门底打辱天来,回至三德店中,扬眉大笑。爵兴问其所哂何事,贵兴答曰:“吾自从与天来关讼,所耗财不下三十余万,反不如今日双门底撒去二百铜钱。”宗孔亦怪其言,欠身请曰:“侄老爹莫不是费工钱而使人击辱天来乎?”贵兴曰:“不然。适遇天来于道,悻然要往皇都告我。我看他体瘠形癯,仅存皮骨,(在贵兴眼中写出一天来)安能干得这般难事,赴得万里燕京?(然则到京者尽怕笑乎?)岂不是空想的话?故此赠他笔资以告,将扇头打辱一番。恨不能在十三行中使异邦鬼子、外国夷人同看此痴人说梦矣。”(傲极恶极)爵兴叹曰:“表侄大非所宜。天来系个有志之人,非吾与汝可及。(小人亦有自知之明)今日省会之地,千眼同窥,安忍为人所辱哉?可常着人探听,勿视为闲。”贵兴见他将事如见,不敢不信。遂唤喜来往侦消息。
再说天来归家,哭诉双门底被辱,母干相对饮泣。天来便要与弟瓜分产业,将名下家资赴京告御。凌氏怒骂曰:“汝往日所言,虽有明员,亦不与他再讼。何乃痴心若此,不念前言!”天来禀曰:“儿以为原告不题,被告必然休手。谁想今日在于大街之中,尚且敢施毒手。他日相逢暗地,害不堪言!”君来曰:“七千余里水路遥遥,朝内无人,何以举事?前日新制台到任,如无再递一禀,看他批出何如。如再不准,然后另酌计较。”天来从之。(不即赴京极写天来之孝。)兄弟酌意己定,即日写成一纸,拦舆投递。总督杨公看见词内有赌吏封冤之句,暗思:“此案虽冤,执法亦来,功不在已,即如变案,罪不关身。此时肇庆府已将各犯放出,天来又具下遵依。何可别生一事?况且初到韶关之时,也曾受得贵兴一个千金之礼,不如不准为高。”(韶关礼在杨公说出,一语省却先数笔墨。)看毕摘下。天来前边头锣乱响,几人唱道齐鸣,一直回衙而去。
天来持纸而归,再告其母,又来与弟瓜分家业,共贵兴决个戴天之仇。君来曰:“家中有兄犹国中有主,事无大小,惟命是听。”天来取出田契一张,禀告母亲,出门而去。行至归德门外濠畔街头,入见显洪。
且说显洪系福建省人,姓蔡自号继田,与人交接,仗义轻财。屡中货殖,有范蠢之风雅。劝时人,无论居国居家,皆以谦和为贵。试看当日三田和合,可见吾人买易当以抑己从人。因自号为继田,曾与朝大任大新街合伙,贩卖珍珠,号“奇珍店”。显洪系个知几之人,看见行情冷淡,二家分伙,各人获利数万。后来我朝廷清政,重廉耻而省奢华,尚朴素而轻珠宝,行中各店俱做得零零落落。显洪有些疲帐,尚未收清。乃在濠畔街租下一间大馆,凡有货物合价者.他亦废居候时,十余年来竟成巨万之家。当日接见天来,不胜之喜。天来将前日七尸八命之事以告,且言近日肇庆反案,双门被辱,具述一回。显洪大惊曰:“我回家数载,不意世侄遭此大害,殊多欠候。且问合堂福祉何则。”天来答曰:“迩来遭此大害,夜夜悲伤。”显洪叹曰:“汝父一生刚直,半世勤劳。恶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其何如哉!”言罢,亦待为哭泣。天来亲手进茗,显洪接过,饮毕,问其来意。天来将赴京御告之意以告。显洪恐他费用不敷,取出银一千两,说曰:“此银系往日‘奇珍号’疲账,我在福建新收,乃前任协镇大人洗公之数。”天来曰:“宪君名下合收五百。”即以五百送回。显洪力劝曰:“如再不敷,不妨谋及于我。勿使半路而返。”天来呈上田契,卖与显洪。显洪大讶曰:“此汝父之血产也,昔年我劝汝父所置。汝父见他价昂,尚且踌躇。少待我说此系上税之田,老北沙一向太平,曾未有人偷割,(回照上文翰昭之怒)汝父然后肯从。吾今失汝之业,他日九泉,有何颜面见汝父耶?”(不曰临汝之田而曰失汝之业,长者之言也。)再捡出黄金八百两赠之,曰:“此金我与外甥二人共置。待价而沽。今日赠与世侄赴京。叔作程仪之意。”天来辞曰:“世叔既与令甥合伙,愚侄不敢拜领。”显洪即以四百两赠之,又将向日奇珍,另顶手银五百两交他。天来再辞曰:“黄金足矣,何用白银?”显洪曰:“不然。当日顶价一千,我曾说生意事务,汝父之功居多,余不敢受,汝父只收一半。今汝可带回家.以待不时之需。”天来念母在堂,慨然从命。二人叙话一番,天来告别。显洪瞩他路上切要保身入店,须防仔细。正是:
莫言便吐三分话,
正好全抛一片心。
未知天来去后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程医生赚奸辅友
林贼首领赏开筵
却说天来自濠畔归家,禀知母亲,凌氏暗喜,嘱子往众厚亲友辞行。天来领命出门,到第六铺“永济堂”蜡丸店。岂知程万里赠以程仪三百两,人参大小三枚,“旁身丸”两盒。天来感谢一番,附耳说个:“如此如此,”辞别而归。
盖万里少时与天宋学习管弦,(此句为后文泗昌行唱曲伏线)二人意气相投,缓急相济,有管鲍之风。是日得他其臂,天来又往刘宅,禀知岳母左氏。友氏赠以珍珠手钏一双,泣谓天来曰:“此吾入嫁妆奁,父在廉州采卖。当时值价八百余两。汝可带在身去。如费用不足,不妨变售以充盘费。吾今年逾七十,取之何用?若能与我女伸冤,便是男儿壮志矣!”天来谢曰:“忝叨坦腹,不意祸及高门。如此力尽计穷,犹有懿亲顾盼。若不可以鸣冤,恐无颜以见泰水。”言毕,顿足具嗟。左氏劝曰:“纵无人助,自有神扶,何可自堕其志!”二人悒恨不已,天来拜辞。行不多时,回步告左氏曰:“吾今此行,外人未有觉者。恐贵兴拦阻,有误前程,因与岳娘母子之恩,不得不来禀告。逢男遇女,幸勿疏言。”左氏曰:“竟日居家,哪有泄漏?汝在外边,万望调停饮食,千祈谨慎风波。”言罢,天来唯唯而去。
且说喜来回报贵兴言:“天来在白米巷口捕舆递禀,杨公不准,发回原纸与他。”爵兴曰:“前日千金未尝枉用。”(杨公之礼未有实序,在此一提,针线尤密。)贵兴曰:“表叔明如观火,天来不及多矣!”爵兴曰:“此纸不准,必赴燕京。”贵兴曰:“果若是,表叔有何善策能阻他行?”爵兴曰:“他若赴京,必鬻田以作盘费,宜者人在老北沙看守,如有拭竖,作速报知。”贵兴不胜喜纳,依计而行。又唤喜来到“天和店”访他踪迹。
一日喜来回报,言:“天来病卧糖房,延请程万里朱生诊视,门外果有药渣,且有衣灰混杂。”贵兴再叫喜来到永济堂“如此如此。”喜来领命,人至万里馆中,问:“天来近日症治何如?”万里反诘之曰:“尔与彼有何关涉,问他则甚?”喜来诈曰:“社中诸友托我而来。因有案本留存,系他带用。闻先生与他发药,特来借问一言。”然后万里从容而答曰:“天来之病,六脉无根,真元衰惫,三焦已失,荣卫虚寒,(三焦未失魂已夫矣!荣卫未寒胆已寒矣!)非但小生劣手,即如扁鹊难疗。”喜来回告贵兴。爵兴喜曰:“幸他有病,我辈安然。如果赴京告御,举家鸡犬不宁,籽有杀身之祸!”竟日燕食,遂不以为意。
再说天来卜吉登程,将七尸祭奠。凌氏致嘱一番,天来与弟告诫一遍,皆祈福二人含泪而去,君来随后相送。
至‘天和店’小些元室、衣袭,禀告张风。自往城隍庙求签,签内有“但得东方人着力,此时名利一番新”之句,更去城西北帝庙许愿,将登程赴京御告之意详禀一番。(不细)禀毕回店,与祈福二人改装易服,暗暗登程。
舟至佛山汾水,听见上落篙声乱喊,往来日渡鸣锣。惊得天来胆丧心寒,忽生呕吐。祈福近前抚慰曰:“大爷须要镇定,勿使惊慌。不过外边水手行船,何至乃尔?三月到京还有八十九日,如此受怕担惊,何日可至?”(生既不细,仆亦疏虞。岂有不无泄漏?)是时,旁有一船,系勒先之弟勒尚,解犯埋城。窥见天来主仆,侧耳倾听。闻祈福说出三月到京之话,暗记在心。乃至省城,带各犯人臬衙交代。事毕奔至勒先之馆,不见勒先。复往其家,亦不睹面,嫂答“凌家请酒”,连忙奔至谭村。
且说贵兴在三德店中与爵兴等宴饮,贵兴曰:“与少乐不若与众。我们可回乡与众兄弟再饮一番,以酬林大有昔日肇庆之劳。”乃归家大演排优,邀请一班乌合,声言凌大爷有银给发。是日,应召之匪如雨饼集,(或间熊尤二相未知,在否,余日既家酒食,又复赏赐。自可言外见得。)贵兴逐一赏赐。惟林大有与区爵兴以金代银,赞大有智勇兼全,爵兴料事如见。二人当以另眼相待。竟将天来之玉石花盆、花梨椅、桌罗列于裕耕堂中,画栋前张灯结彩,梨园上鼓乐齐鸣。是时仅至初更,贵兴家中牝鸡乱唱,各各心疑。霎时一阵狂风大作,所有灯烛尽灭。忽听得阶下一人厉声喝曰:“大兵将到,特来报知!”主人熊亚七、尤亚美二人早已腾身上瓦,(茗点二人妙手几失)众人亦四散奔逃,(先有此疑,再遇此惊,安得不四散奔逃?)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
访天来爵兴点贼
托陈式德先赠书
却说当夜众人被吓,又遇灯烛灭去,其后举火辨真,始知勒先。贵兴急问其所以,勒先告曰:“吾于城西北帝庙中,偷听得天来口禀,言往京都御告。他若告准,当有大兵到来,我兄弟怎生计较?”言未绝,勒尚亦到,低声谓贵兴曰:“我曾在佛山窥见天来主仆,因此在意留情,潜听所言。其仆说出赴京之语。吾自解犯稍暇,便来报知。”爵兴叹曰:“天来此去心腹之患也。”亟唤润保、润枝:“驾一只快船追赶,见他主仆,登时刺杀投诸江中。归来自有厚谢。”(如此许诺是否刺杀可据。)再唤喜来:“解银一万两,将五千送与南雄千总刘升,余五千留下韶关听用。携同越文、越武、越顺、越和并散手二十四人,在北门陆路进发,直到南雄,切不可使他度岭。如公盘诘,叫他须要严紧,不可稍有放纵。美闲可拥银五千两,带领十二人,前往赣州关打点。倘费用不敷,可修书与喜来在南雄府解运,或走流星马报知,不可因财失事。陆续行程亦要访他踪迹。”一一分拨己定。忽有二人抗声问曰:“我等不才,当作何事?”视之乃柳郁、柳权也。爵兴嘱曰:“尔二人可到梁家,如此如此。”各皆领命而去。
且说凌氏自从其子去后,无时无日不念心头。偶然一夜三更时分,在家堂中,许下保子平安福,力具禀其子某日登程赴京,御告与九命伸冤。显洪赠金以去,祈福相护而行,海外风波,仰望神明保护;(伏下过湖)山间云雨,惟祈佛力扶持!”(关照下文度岭)却被柳郁、柳权伏在瓦面潜听,慌忙报知贵兴。
贵兴曰:“怪不得守田人总无消息,原来福建这个老贼胆敢与吾作对!”爵兴叹曰:“显洪赠以四百两金,天来便可走得七千里路。如果赴京告御,予及汝皆亡也。”(此教授只有得孟子一句,用来妙极妙极。)是日再拨水陆两路,沿途截杀者三十余人,按下不题。
且说天来在佛山多添水手,限日包程,许以花红神福。众水手并皆踊跃,凑着南风大作,若驰驱。(未写南雄之甫,先写佛山之风,作一引子)未几,已抵韶关。是时,国家太平,过关者尽是衣冠人物,商贾往来。一岁之中,从未有人瞒税。早晚两关,只有官亲代放,不甚严查。故此天来未曾耽搁,扬帆破浪,直抵始兴。(可见家神自有灵庙,今之妇人或禱于异乡荒僻之由,或求于寺观庵堂,甚则滋生秽事而反咎神之不可,岂理然哉?)主仆二人舍舟登岸入白石村,求见德先。
且说德先娃蔡,本处贤人。天来与之世交往来三代。二人一见大喜。德先曰:“地之相去千里,心之悬隔十年。何期生辉蓬华?”天来答曰:“顺经此道,故来拜候尊颜。”德先乃将天来行李貯顿。德先呼镣子安排筵席,便要留他半月,方许登程。天来力辞。
德先曰:“我自入京以来,离家八载。本月归家,方才数日,正好与世叔盘旋。”天来曰:“有难羁身,不敢如命。”德先曰:“心中何事?吾能与之分排。”天来具道其因,求他指示章程之意。德先闻听意外,大讶良久。二人遂无心于饮食,相语达旦。德先诘他带得礼仪盘费多少,天来答以“八千。”德先叹曰:“八千之数,尚未足以刑部支消。还有通政司与大理寺,安能递得此词?”乃代为筹策,修书赠与天来。说他带入京城,呈上给事科陈式。因彼与通政司及大理寺咸有关照,其人可以相愿。天来问曰:“世侄与他有何瓜葛?”德先曰:“愚侄系彼之内弟,大家姊赛兰之丈夫也。”天来所得赛兰,系幼年与伊顽耍,到此必然不弃。回念昔日城隍之签,有“但得东方人着力,此时名利一番新”之句,看来岂不是陈式?遂领下所赠之书,欲与德先作别。德先乃谓家人冯二曰:“汝可速往南雄,等问般实寓所,觅个好好净房,打扫得虔虔洁洁,待梁老官人前往安息。”冯二领命先行,随后天来谢去,不题。
且说润保、润枝快船回见贵兴,言水面全无消息,也曾赶到清溪,只见下水船多,去船无几,凑着敝帆细小,虽有南风可用,实凭浆橹而行,料得他在老龙直上和平小领,知吾拦阻,偷行土十八淮(或云当日天来若经此路,免却许多惊险,余曰不然。不由梅岭,哪有德先所赠之书,南雄苏沛之之信?故曰智慧之深,不如造化之巧。)爵兴曰:“和平小岭路属东江,何以船经汾水?”
正踌躇间,座间一人叫曰:“某有一计,便知明白。尔等休要生疑!”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
和平县大有分兵
泗昌行区明度曲
却说润保、润枝探得天来在和平县度岭,众人是否未分,忽闻宗孔说:“有一计便知明白。”贵兴问之,宗孔曰:“胡不遣人到程万里一访?则真伪立见,何用狐疑?”贵兴乃请爵兴往第六铺访察。爵兴入至永济堂与万里相见,试诘天来之病。万里暗知贵兴使来,亦以微言挑之。二人各具隐情,不肯实吐。爵兴回告贵兴曰:“天来此去实所难明。”贵兴曰:“润保、润枝之言,宁信其有,不可必无。”遂取出银二百两,命林大有带领力士六人,飞奔至和平县,候他度岭,暗地施谋。林大有曰:“他由此路,我不能擒,自当束手请罪。”言罢,七人陆路而去。
且说天来主仆侵早在白石村出门。是日,雨水泥泞,午后始到南雄。遥见冯二在泗昌行门外站立。冯二一见天来近前,接过行李,引祈福入房安顿。天来取出些小包,谢与冯二。冯二拜领而去。
盖此行开,创百有余载。是日偶然修整,尚未竣工。故此客商稀少,不甚喧嘈。行主系南海九江乡曾姓人,喊呼他为曾三公。与南安府泗源行同事。当下接见天来,问他姓名。天来实对姓梁。改名德有。语毕,主仆入房安歇。天来嘱祈福,夜来须要提防,不可熟睡。祈福点头应诺。次早意欲起程,因见行李尚湿,天来着令祈福捡出晒曝,以待明天。
此日中秋佳节、十五芳辰,行主开筵邀客,赏玩月华。是晚,同席者四人,三公指一人告天来曰:“此位与梁兄系广府乡亲,姓区,名明,字元榜。尊府陈林果箱大客,前往苏州宝号区江便是。数十年来,所有货物过出,俱在本行出入。为人老成练达,韬略过人,诸事每堪重托。请梁官人代吾致敬一觞。”天来细看此人,生得身村五短,肉暖骨清,相逢不见其耳。于是擎杯而作,叫声:“区伯爷,今承三公之命,特来奉敬。倘宝号货物往来,请人押运,如肯相信,当效犬马之劳。”区明曰:“老夫虚长梁兄十有余年,一事无成,哪堪错爱?如此邂逅相遇,未曾领教大名。”天来答曰:“不倿名呼德有,前往江西。今日幸聆区诲,何相见之晚耶?”区明楼过此酒,一饮而尽。
天来见席间一人,器宇不凡,问其姓名、居地。其人答曰:“姓苏名沛之,京都到来,前往贵省。”天来亦与他交饮一杯。已而杯盘狼籍,感不尽明月清风。忽闻四邻弦管玎珰,引动区明雅兴,勃然而作,提着一个擅板,欲与天来唱和。天来推作不谙。区明再请,天来固辞。区明乃自援板而歌,放声唱一只“伯喈赏月”。唱毕,众皆喝彩,即传板与天来,叫他唱“负剑西游”。天来强从其意,唱到“鸳鸯日里并肩以游,夜中交颈而宿,想俺苏秦为着‘功名’两字萍踪靡定,破伤家乡。父母不能奉侍,妻子不能相亲。可见人而不如禽鸟”,(曲本游侠愁人,歌咏反作断肠)不觉触动平日八命愁怀,今日离乡告御,忽然跌下地来,昏迷不起,吓得众人不知所以,共扶至榻。未几复苏,区苏二人亦各归房就帐。(如此中秋佳景,被他扫去。正是世土每多愁苦事,入间能得几回欢?)天来念起:“家中有此大冤,满城大小职员竟不能以共白,只有孔总督可以鸣冤,调往燕京而去。”再思:“张风已故,智伯又亡,知心相辅者亦复寥寥。有母在堂,家资消乏。幸得显洪助以费用,犹且不敷。今日影只形单,寄身客店,前程还有六千里之遥。万一告来不准,岂不是虚走一遭?”细想贵兴这个仇人,如果被他系得好苦。咬牙切齿,不知不觉鼓床而叹。隔房区明刚刚睡着,被他惊醒。斯时三更三点,月上东墙。须臾,区明神疲眼倦,将入南柯。复听得床声一响,再吃一惊。如是者数,区明倾耳而听。但闻天来嗟叹不已。乘夜过房,间曰:“梁兄终宵不寐,为甚缘由?”天来叹曰:“夜来种种愁怀,茫茫如海。家计艰难,不可与人共白。”区明曰:“居家子不惯离乡,枕席间自觉无聊之叹。”天来曰:“不然。我心之忧不比他人小次,竟然痛入心肠。”言罢,再叹一声。区明曰:“君今不过客中寂寞,便说无限凄凉。曾下记盛乡天来?彼亦与君同姓。一家被陷,屡告冤沉,将人比已君更何如?”天来闻说失色,不觉潜潜泪坠,只得推心置腹。言:“侄辈本是天来。自念明早过山,今夜如何安枕?”区明听得大骇。忽一人入房问曰:“汝二人竟夜多言,命我不能成寐。”天来拭泪接见。正是:
莫道夜深无别耳,
须知窗外有间人。
未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
林大有宿娼被获
张阿风托梦防奸
却说天来对区明说出真姓、真名,被苏沛之在外边听着,入房问候。天来见他二人并皆忠厚长者,尽吐真情。再将赴京御告之意道之。柿之曰:“敢问梁兄,带得盘费几何?”天来直对:“八千。”沛之叹曰:“如此稀微,劝君趁早归家,免生妄想。”天来自思进退实为狼狈,于是仰天而泣。沛之不忍其冤,良久谓天来曰:“梁兄既有此冤,自当图谋,非可以哭泣了事。”天来拭泪,求他二人画策。区明曰:“老夫身居商贾,不能力助梁兄。苏先德燕京大客,当有良谋。”天来乃向沛之极意哀求。沛之曰:“吾今客务倥偬,不敢为君久计。可修一书与君,到京都投入吏部衙门,呈上吾师李坤大人收览。大人自有照料。”言罢,将天来冤情颠末写入书内。天来拜领。是时,天色将晚,沛之遂卷膊而行。
盖沛之系新授广东按察甫,到粤界便改名微服,访察民情。当日赠书与天来,正欲与民除害。天来得书暗喜,唤祈福挑着一担行李先往,随后与区明行主作别。
行不上半里,祈福飞奔而返。天来问之,祈福骇声叫曰:“前途不好了。小人窥见乡中越文、越武等立在街头,左窥右探,必然访我行迹。大爷且要少待。”天来闻告,心寒疾趋而返。不得已将往日情由告知行主。三公听得大讶,随着人往外边体探,果见许多生面之徒,踪迹可疑之辈,入房实告天来。天来惧与祈福并相哭泣。区明闻说,亦戚戚不安,力劝其主仆潜身被祸,不用悲伤之意。正是:
北望朝廷何太远,南来寇盗又相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