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富新书 - 第 3 页/共 13 页
次早,桂仙告辞曰:“吾今归去,苦谏亲哥。倘或见所,二姓失灵有幸;如不肯从,吾亦无颜再与姑毋相见矣。”凌氏曰:“须看景而言,勿以我梁家之事而伤汝兄妹之情。”言罢,桂仙洒泪而别。未知桂仙归家之后,如何谏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回
中庭上妹子直谏
北沙畔贼匪横行
且说贵兴掘芋归来,于十六夜大宴喽罗。所有凌家子弟诸色人等,咸来追赏月华,贵兴与之交杯。酬酢数巡之后,宗孔大声叫曰:“大爷有话嘱咐。”忽然人人避席,个个低头,贵兴曰:“尔等可于某日在沙上,如此如此。”言罢,转入家庭。诸喽罗闻贵兴所嘱之言,暗记在心。酒罢,众皆散出。
贵兴入至家堂,但见妹子桂仙愁容满面,此时贵兴酒量已有七八分了,靠椅而卧。顷刻沉吟,叫曰:“妹子!(妹子一)汝往梁家何干?归来默默无言?”遂寝。若又少顷,复叫:“妹子,(妹子二)今宵追玩中秋,正好家庭叙话。如何总不做声?”桂仙亦不答。须臾,又叫:“妹子!(妹子三)汝有什么隐情,可备述来,吾能与汝排解。”桂仙反面向壁,逾时连叫:“妹子!妹子!(妹子四)吾与汝本血肉之亲。父母去世,兄妹曾有几人?何以全无答应?”
是时,桂仙正欲劝谏,口仙酩叮,是以未言。后闻说出血肉相亲,承其良心稍动。斯时进谏,或可见听。遂答曰:“哥哥(哥哥一)既知与妹系血肉,其与天来是陌路乎?岂可锄坟、伐木、毁拆他墙,何乃明于我而暗于彼也?”贵兴曰:“他既念亲,如何伤我风水,滞我功名?”桂仙曰:“风水原属渺茫。今日哥哥享百万家财,(哥哥二)或者值他楼房、护卫,且未可知。”贵兴哂而未答。少间,桂仙曰:“古人云:功名承祖泽,风水仗心田。‘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无念,念也。)愿哥哥以先人为念,(哥哥三)何须较长论短?”贵兴鼾声渐作。逾刻,桂仙曰:“曾闻人说哥哥自与宗孔叔父交游。(哥哥四)人咸呼他为虎翼,又名饭匙须。(粤东有蛇名饭匙头,咬人最毒。)窃思其为人也机心叵测。看他两颧高耸,双目歪斜。若与人言,频频瞻顾。(既晓甚舆,又诣柳庄。女风鉴千古一人,奇绝妙伦。)奚异吮瘫舐时之流,丧心亡命之辈,宜亟远之,慎勿所他鼓舞也。”贵兴鼾声大作,移时乃醒。
其妻何氏曰:“姑娘所见不低,深知书理。如今所说,句句是药,字字成金。愿丈夫见纳。”贵兴怒责曰:“好个妒妇!汝说她书理深,便来讽我书理浅不成?先时裕耕堂上,真个酒逢知几千杯少。如今转入来竟然话不投机半句多!”言罢,拂袖而去。
何氏曰:“吾自入嫁以来,所说未尝无理,总不能使他入耳。吾今而后不敢复言。”次妻杨氏、少妾潘氏皆曰:“卦师言他身犯五虎,须要设送方吉。”姑嫂二人不得已,与他禳星拜斗,代他仟悔一番。谁知拜得他颠颠倒倒,恰似豺狼虎豹,惯爱噬人,正是:
佛力不扶无义汉,
神明难化丧良人。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梳。芙渠已谢,杨柳凋零,老北沙田禾大熟,一带鲜黄,分外可爱。
且说天来兄弟出门,家中只有凌氏。一日耕人阿仔慌忙登门来报曰:“凌安人,田禾不好了,今早被一班恶少突然抢割,将小人缚在西寮。皆云贵兴主使,教小人到安人府上,便晓情由。”(序掘芋是实写,序抢割是虚写。文法变换。)凌氏叹曰:“既然被他抢割,我且免租。”阿仔曰:“还有工费、肥料,一岁勤劳,尽在于此!”言罢,眼晕俱红。凌氏心中不忍,抚慰曰:“汝且回去,自有补置。断不使汝小家人吃苦也。”随后该管沙丁亦至报:“田禾被贵兴抢割,实难敌众,弱不胜强,特来报知主人耳。”言犹未绝,一人自外奔入,厉声叫曰:“目今国家如此太平,怎肯容这班狗徒,在这处作这般猖厥事?”便要挺身追究。不知此人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第七回
夺椅桌预早移书
庆花坛终宵闹酒
却说此人乃系翰昭,闻报田禾被割,忿忿不平。即向凌氏索些费用,禀告千总黄公。黄公提兵至北沙捕捉,但见歼陌缺陷,海壑填平。只有禾头而凌贼已远遁矣。
当日,贵兴率众抢割归来,散诸喽罗。(如此散弃则何益矣。)宗孔等日夜与之交游,投其所好。(非惟贵兴所好,众喽罗亦有所不嫌。)渐丧其德,终不自省。
是年雍正六年正月初旬,贵兴家中贺正兰花大放,香飘十里,气透盈阶,吐得灿灿烂烂,人人咸来争鉴。正是:
花迎丽日高低放,
气遂春风远近闻。
古云:牡丹虽好,倩叶扶持。凡物必有陪衬相映,然后可以悦目。即如一个美人,虽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诺秃着双脚,视之不特无景,而巨增嫌。当日,贵兴家里之花虽然吐得芬芳,开得美艳,自觉花盆不甚雅致,不过石湾土产。(近来石湾亦有精巧变窑者,其山水丰洞不亚玉石)看来索然无味。忽念起从前玉石花盆,不能投得到手,未免有些恼气。且无花梨椅桌、摆衬,一切玩物都在天来之家。盖贵兴系骄矜傲物之人,想来安得不忿?乃仰视而骂曰:“天来,天来!好害怕人!前既阻我功名之愿,今番扫我花坛之庆。花盆椅桌被汝秘藏,如此恼人!终当还我,终当还我。”言毕,喝声:“喽罗!前往梁家掳掠。”区爵兴曰:“何不先致一书,如彼肯从则罢,倘或见拒,然后夺他过来。”贵兴嘉纳其言,即掺书一封,着喜来带往。
却说天来是个孝子,不时回家定省。一日得接贵兴之书,暗暗忖道:“自从与他外炭,未有往来。何故修书前来?莫非自侮其过,欲与我修和也?”即拆书视之。其书:
槛外百花开放,分外惊人。舍下盆粗不堪悦目,曩日花盆椅桌,幸为分辉。邻烛借映余光,俟酒阑花谢,奉壁原珍临楮。不胜渴望之至。
天来看毕,知贵兴系个险心恶人,当以善言答之。即对喜来曰:“本应如命。迩来东江赛会,花盆借与别人。往日迎神,其椅桌现在医灵会馆,如彼送回,自当敬奉。”
喜来回家以告,大拂贵兴之意。霎时间,点齐兄弟,径奔粱家,将往日“广源店”所投之花盆、椅桌,尽掠一空。恰似宦家嫁女,搬运妆奁。市上道旁无不叹惜。正是:
花放只留芳侥畔,
客来空坐碧阶前。
当日贵兴大畅所欲,张灯结彩,广设花坛。所有贺正菊盆,个个移新换田,将琥珀覆面。别培金菊八盆,上盖珊瑚珠,旁用宝石砌成“卍”字。更栽苏州玉兰四盆,高尺许盆,座用象牙雕,通山水人物。一切奇花异卉,古树灵芝,衬贴得儒儒雅雅,罗列在花梨桌上。远远观之,竟如锦绣一般。
是时,孟春佳节,初九芳辰,贵兴对妻妹二人嘱曰:“今夜设坛,分为三座。西厅宴亲家外戚、大小姨娘,妹子桂仙主席。东所亲疏侄女、老幼姑婆,系汝主席。其中厅,我与众兄弟盘旋。二人须要应酬,不可稍怠。”桂仙曰:“哥哥夺他花盆,掠他椅桌。见之倘且伤心,安忍将身主席乎?哥哥之命,不敢从矣。”贵兴曰:“汝既伤心,且勿登堂主席,何敢面刺吾非。此后更不得倚门旁户,阴往梁家。汝本女流,须知礼义廉耻。”(汝之恩维奚在?)桂仙曰:“父母亲情,恩爱难割。”贵兴曰:“汝视他为恩爱,曾不知我以为深仇?汝欲结拜金兰,交搭养福,将我家事泄漏,皆为汝所败也。”桂仙曰:“哥哥若肯与梁家修和,妹子纵有金兰,自当裹足。”言罢,泪流如雨,丫环小娟扶入闺房。
是晚,贵兴嘱咐何氏,兼主东西两座,自主中厅。闹酒赏花,一呼百诺。眼前一望,方卉千株,评论一番。斯时酒兴方浓,忽闻阶下一人厉声报曰:“事大如天!尔等不得在此赏花吃酒。”不知此人是谁,所报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回
劝夫哥姑嫂自尽
纠盗贼叔侄同谋
却说喜来听得桂仙房中自缢,斯时形忘意乱,不知叫谁援救,只管乱呼。尔等众人所喊,面如灰土。奔入房中,各人夹救。但见:
花落三更难再发,
月沉五鼓不堪留。
花坛酒席尽皆搬去,不在话下。初桂仙幼时,许配大石街陈洚广之子金玉。因金玉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暗,年甫八岁便应答如流。其父生平惯好与人唆讼,人咸称他为“陈状元”。(因其会做吠便要称为状元世之呼叫浑名者,真乃令人冷齿。)初时,贵兴看得金玉合意,便忘其父之行为。如今遭妹死于非命,未免有些疑忌。便来求计于叔。宗孔附耳低声,说个:“如此,如此。”随唤丫环小娟,说个:“如此,如此。”一边使人报知陈宅,一边备办妆物。”洚广闻报,惧恨不已,皆其子踵门亲吊。茶罢洚广曰:“儿子福薄不能招纳。但不知舍妹何病而故?”贵兴曰:“实不相瞒。缘舍妹结拜金兰,屡训不遵。不幸一且悬梁,添辱高门,大失所教矣。”洚广曰:“既然如此,真假可分。当请黄公相验,方可殡殓。”贵兴见此光景,知他系个意思,即欲与之说个明白,又难启齿。乃左手捧着黄金一包,铺塘契券五纸,右手挽着小娟,对洚广曰:“寒门一向未尝接官到验。今日舍妹自缢,于我何辜?老亲翁若肯原情,即将此金一百两,东头铺契三张,村跟菱塘二口、侍婢小娟皆伊。平日使唤,预奁之费,当下交割明白。永结朱陈,免却外人齿冷。如有别意,晚生不敢强从。”洚广改容,答曰:“如生随即说来。是否可验,自然听候高明。”言犹未尽,小娟哭曰:“吾于终身之事,倚靠谁人?”贵兴命金玉异日留他为妾,来往凌门。父子二人领下黄金、契券,携小娟归家,不胜之喜。(此时何不请验?)按下不题。
此时桂婵与桂仙隔别经句,正欲修词致候。忽见凌家有人带书前来,桂婵忙接过,即拆开视之。其书略曰:
兰闺分袂,只道生离,岂意竟成死别。缘为同气不和,连枝相煎。哥哥日丧天良,不惟善言不人,反蒙恶语相加,只得轻生自绝。叹红颜之薄命,自分当然。但念姑母之恩,深如沧海,妆台之义,重若泰山。图报未遑,馀言永诀。于来世姐姐钟情,闻我无不哀痛。愿祈珍重玉质,聊节悲伤。然而闽中寂寞,不妨另寻红闺,再结良朋。万匆以礼义所拘,坚持古道。则妹在九泉之下,又何遗憾哉?临终永别,书不尽言,言不尽意。
桂仙垃血裣袵书
读罢,不胜哀惨,遂于帘前祭奠。贵兴风闻,怒责其妻曰:“吾妹有此遗书,何不呈我,擅自送与梁家?!”言罢,将何氏痛打。何氏念起往日梁凌之事,屡谏不从,且忿且羞。是晚亦坠楼而死。岳丈达安、叔丈达先一家二十余人,登门吵闹。达先二人索银二千五百,其余众人不知派去多少。然后干休。
斯时,贵兴之家人亡财散,祸不单行,正宜自省其身销光养晦。如何昧良肆恶,恃富凌人?(数语有关世故之文。)一日,对宗孔曰:“吾妻坠死,妹子悬梁。揆其所由,缘于天来不义。吾今当要他兄弟二命偿之,才快心中所愿。叔父可与我别作良谋。”宗孔曰:“今有二人,极合所用,若能以财帛结之,自然得他死力,则万事可成,而梁家之恨可消矣。”言罢,嘱贵兴稍待片时,自往外边纠访。行不数里,只见二人魁梧奇伟,虏若无人。行至渐近,二人执住宗孔,大喝一声,欲摸其衣。宗孔乱呼“简、叶二哥,”叫不绝口。二人再喝曰:“尔是谁人,何故识我。”宗孔曰:“今有扼要发财之语,正欲与二位酌量。未审钧意若何?”二人细认,始知宗孔,大笑而止。盖宗孔往日衣衫褴缕,近与贵兴交游,故得遍身罗绮,而且旦夕膏梁,未免颜容改变。骤然一见,故尔难认。当下二人改容而谢曰:“吾侪孟浪,冒渎威严,幸勿见怪。足下有何勾当?请试言之。如有机密。当往尊堂诒诲。”宗孔邀他到裕耕堂中,指二人谓贵兴曰:“此人姓简名当,勇能射日。彼系姓叶名盛,胆可包天。(日不能射,天不能包。可见二人有名无实。)二人素有侠气,百党千朋,可泄梁家之恨。”言未毕,忽闻后堂啼叫甚急,贵兴慌忙转入,未知哭者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命偿命祈伯丧良
贼荐贼简当设计
却说贵兴转入后堂,只见儿子应科啼叫不已。一见贵兴,涕泗频收。贵兴携他回步厅堂,与简、叶打话。简、叶曰:“号泣之声,原来令嗣叫食”。于是争捐利币,同相抚弄一番。贵兴曰:“前日妹子缢死,贱内坠亡。此儿终日叫喊,使我心神顿丧,怀恨入骨。揆厥所由,皆为天来所致,二君能与吾雪得此恨,当谢洋钱三千两。如追凶手,自有周全。”二人听罢,相顾吐舌,暗忖:“他系巨方之家,绅衿之辈。纵然坏事,担带有人。”于是一齐问曰:“尊意雪恨若何?”贵兴曰:“吾被梁天来陷了我一家二命。当以他兄弟二命偿还,才快我心所愿。汝等可常怀利刃,早晚潜窥。如遇其面,下妨与他结果。慎勿误中他人。”当日,简、叶正欲当街抢夺,一旦见此意外之财,安有不肯之理?乃慨然许诺。贵兴大悦,即捡出花银五十两,交简、叶权作茶资。正是:
多财自有邀奸匪,
重赏还能召勇夫。
二人领过此财,与贵兴辞别出门。行至荒僻处,叶盛谓简当曰:“贵兴所言若此。从来杀人偿命,决不可逃。如此大财,非吾所有。大哥请自为之。”(意义逼真,文法变幻曲折)简当曰:“公事公办,岂敢私为?何无将此财奔往省城,与人斗胜争雄,或可发财,逃而不返;如不可胜,再作商量。贤弟意下如何?”叶盛鼓掌赞曰:“大哥有此妙计,小弟敢不遵从。”二人计议己定,从陆路至省城滩馆。不数日,尽将此财附之白虎青龙,恰似从前景地。二人且忿且悒。不得已,借宿于场中,以图后计。(天下之倾家者,莫速于傅天下之败德者.亦莫甚于傅信乎聊斋之判言也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