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富新书 - 第 10 页/共 13 页
第三十二回
念母舅程书探监
护主仆天爵登舟
却说黄经一日在监昼寝,忽听得狱卒报外边有大贵人到探。黄经接见,系外甥程书。其人乃江西进士,是年要往皇都引见,途中遇盗,进退两难,特投粤省母舅借贷。闻寞被陷,迳到牢中。甥舅一见,悲喜交集,各述所遭。黄经附耳曰:“本省职员不可与舅来伸冤。惟望贤甥赴京,代为朝告。”言罢,血泪沾襟。程子曰:“无伤也。(程书语纯用四书,天然凑合。)君子亦有穷乎?今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此则与禽兽奚异哉?”黄经曰:“辉鸿素性奸险,架祸于吾。知汝为吾谋事,恐来贻害贤甥。”程子曰:“斯人曰:不仁不智,无礼无义,则为狼疾人也。彼哉,彼哉,何畏彼哉?”黄经又告曰:“吾有东滘田租,汝可收来,以作盘费。”程子举手感谢曰:“予将有远行。夫子之言,多助之至。”黄经更言:“离家千里,饮食须要调停。”程子对曰:“一人之身,饔餮而治,必敬必戒,无违夫于矣。”黄经嘱他在途中,一切越分之事不可为。程子又答曰:“夫于教我以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是非君子之道,吾弗为之矣。”黄经且将投店事宜叮嘱,以防小人暗计。程子点头曰:“不仁者则知恶之。”黄经恐他不惯江湖舟行,须要仔细。程子曰:“吾闻之观于海者其虑患也深。”黄经戒其以上下相处,须以义交,不可以怨结。程子欣然曰:“于既已知之其有不合者,受之而不报矣。”黄经遂问其引见后,何日锦旋。程于叹曰:“千里而见王,几千人矣,皆引领而望。王如善之,是预所欲,王若弃之,(若字请声借用)非赤子之罪也,岂予所欲哉!以待来年然后归。”甥舅问答一番,同相哭泣。程子安慰其舅曰:“大人者今也不丰。虽在缧绁之中,不能一朝居也。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莫之致而至者,则君子不患矣。”言罢而别。程书至东滘,讨得租银数万,收拾行装,雇舟登程而去。但见:
风月一江供笑傲,
云山满目壮行游。
未几,舟次南雄,高登庾岭。再雇一舟,望北而去。
且说何天爵卜吉与天来,主仆登程。一边着令亲人营柩而返,遂与区明等又行。区明泣谓天来曰:“吾今为贸易所羁不能随护足下,竟至中途而废,心甚不安。乃作七绝一首留别。”诗云:
与君聚首别今朝,又隔江山万里遥。
望保千金图报复,他年雪恨诉天朝。
天来览毕,愁肠欲断,不禁凄然。遂将原韵赓和。其诗云:
时穷运蹇竞连朝,今日茫茫去路遥。
赖有诸君同着力,微躯应可赴公朝。
写毕呈与区明,曰:“后会无期,感诸公再造之恩。不知何日可报?”四公曰:“梁官人须要宽心,勿以我等为念。今日何客官慨然仗义,真乃一场造化也。”天爵曰:“吾今保他北上,事如兄弟,自然不负所托,诸公且莫介怀。”天来取出前后饭店钥递与四公。四公辞曰:“君子之交以义。区区小利,何足道哉!”天来再三放下。四公嘱咐管店人将三人行李、货物搬至客船,交代明白,无使有遗。(此句似极间极,缓之笔然,决不可少阅,下文便知矣。)
三人辞别登舟。天来嘱祈福隐身入舱,勿惹外人耳目。是日,南风天作,云满秋江。天爵在船头观望。行不上半里,遥见后边一只小舟,舟后插两个灯笼,大书红黑二色,汤几枝横浆,乘风破浪,快快追来。高声喝曰:“前面什么客船?”天来闻喝心骇。少顷又一人叫曰:“系梁某人船否?”主仆二人惊顾,匿在官舱屏息。船户虽有应答,他竞不听。(彼在上风故不可听)天爵心中疑惑,左右瞻顾,佯作不闻。(既在下风,如何佯作不闻?夹写一爵,总为后文取势。)天来在舱闻他再喝一声曰:“若系梁某人船,前往不得!我等兄弟便要过来。”(读至此为天来捏一把汗)飓尺之间,喝声渐近。(斯时虽欲佯作不闻,亦不可得。)天来慌得遍身冷汗,神色昏迷;祈福手足无措,愈不敢出来叫救,主仆慌作一团。(极意描写以见下文之趣。)天爵叫船家乘此顺风,高挂轻帆,任他叫喊。但闻他在后边声声乱叫低帆,如此帆大风高,小舟焉能追赶?自然越追越远,随喝随行。(从一笔又写天来解宽。)
不意遇着一阵狂风,吹断客船帆索。众水手纷纷叫喊,却被后边小舟赶到,高声赞曰:“好风!”(声犹在耳)未知此舟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苏按察细查田案
粱庶民假扮新科
却说何天爵被后边小艇追到,扑入官舱,叫声:“何梁二位官人,我们行主有个程仪,特来致敬。(不惊则已,何须致敬)适因勿遽遗忘,幸勿见怪。”天爵曰:“如此风高,何须苦苦追来?”来人曰:“还有灯笼一对,未曾携带。恐怕夜来要用,有误舟行。”天爵唤船户,将灯笼安放后边。(此非闲笔,正好为上文登程下文过关吊线)领过一个豚元,封些果金答礼,使附旌使,谓来人曰:“辱蒙厚祝,感领殊多。烦大哥与吾致意。”来人领命而去。
天来主仆渐渐醒来。是日二人被吓,连日倒床。天爵亦偶然伤风,(竟日立在船,夫安得不有此病?)竟将一个豚元发咐船家,与众水手餐饲。
是时,国家太平。舟行每至三鼓后湾泊,天未大亮,亦复行开船。未几,转吹北风。(既为南风补叙,北风收束)众水手一齐牵缆,顺水行舟。正是:
天若多情天亦老,
水如有意水长流。
再说苏按察当日升任,将李辉国痛笞五十,暂泄向日微行之怒。夜来查出梁天来一件七尸八命冤情,三番四覆细阅几遍,不觉拍案而叹。淑人怪而问之,苏公历言其冤。淑人曰:“丈夫既知冤情,自当与他办理。如何作怒惊人?”苏公叹曰:“五岳之山易改,七尸之案难移。彼要伸冤,只有登朝抱告。我在南雄访察,也曾赠书与他,带往皇都李坤大人收听。未审子书投到否。”沤人曰:“曾听得丈夫言李大人明年正月寿诞,何不修书一封,办些仪款,先祝千秋,后及天来案事,有何不可?”苏公从之,嘱咐‘千里马’麦如云,限时限日到京,叫他将此书与礼仪一并藏在身上,驾一只快马,士衣轻裘,下边用绉带缠束,头戴工丝绒雪帽,加鞭出北门而去。
又一夜看至黄经一件谋反案情,暗思:“此案虽冤,督抚业经批准,部文未下,暂且归监。惟是行谋未遂,不能将家小行刑。若经发觉,然后可及妻奴。曾记拂山访察之时,民间皆言黄经受柱。今日为民父母,何可附之罔闻?”乃开堂审讯,尽将黄经一家二十余人审释归家,单留黄经一人监候,然后详文达部。淑人曰:“谋反罪议凌迟,如何释纵?将来督抚见责,若之何哉?”苏公曰:“行谋未遂,罪及本人。子女妻奴,又当别论。况曾访察,犹有疑冤。如此孩提衰老命若蜉蝣,何可久困囹圄,横加桎梏?前台下民易虐,我今上天难。有胆无谋,不可以提揆之察;有谋无胆,亦难以理刑明。岂谓巡抚部堂,便要曲可?有民曰:知圣旨六部,亦当详驭得宜。生平五经二十一史,习来何用哉!”
苏公本是清廉耿介之官,复得淑人许多参赞,民情大小案件,竞然明察秋毫。自从下车以来,夜夜披阅民间案件,日日吊审。审出民冤三十三条,尽将被告释放,警责原告之人。未及半年,盗风日息,讼事恬然,官清民乐,雨顺风调,远近异邦咸称粤东大治。此话休题。
且说赣州一日两关稽查得严严密密,一丝不泄,两翼难逃。公务之船到此,未尝免诘。商贾之客,正须加意严查。见有知非之年几人,揣摩四体,闻有番禺土语。一齐监察五官。(又一样写祛,与庾岭不同。)上下舟舣往来累累,鱼贯左右客商,传报一一无私。关口查丁,个个眼悬秋月;座中司办,人人舌卷春雷。忽见左边江面两座客船竖起黄旗两道,首一只大书“奉旨引见”,两旁执事“金殿传胪”(实)后边一只新科会试何姓灯笼,(主)乘风破浪,滚滚而来。(岭头敬在度岭人眼中写出,关口船在放关人眼中写出,俱各声势动人。)将到关前,一齐下帆。关上鸣锣迎接,座中同事起立,两旁船户高声唱曰:“进士程书奉旨赴京引见,现有沈台文票。”后边一只又报曰:“广东南海县举人何某新科会试,呈览该省布政文凭。”
太爷闻报,见他俱为功名,须要还些面子,将欲免查。不料美闲在旁禀曰:“县名南海,连接番禺。须妨奸细弄假。恳太爷凿验。”太爷听得,急唤差投,索取文凭,差人登入程书舟中。程书捡出交附,转身入抢。差役随入,见官舱里一人峨冠博带,手持羽扇,踞蹲于马鈒之上。那差人禀曰:“请何客官发出文凭,与小人带上关前相验。”天来未及对,天爵在旁答曰:“我且与你同到关中。”差人点头唯唯。天爵乃捡出文凭,拉他同去,将香椽之数列明。其珠宝作为家用之物,不录报单。太爷以香椽系生果食物,因免其税。各司办将二人文凭遍与太爷相验。那太爷细验文书中果有两省藩台红印,量无虚伪,不甚稽查,同胥役高声喝曰:“那边两只客船,系赴京殿选。尔等差役毋得停留。”差人领命,举声叫曰:“程何两座客船,大爷有令,速整桂帆。”天爵听得,登舟解缆而去,关上鸣锣护送喧天震地,声彻三江。天来在舟中窥见美闲眼看看对着两道黄旗,如痴如醉。正是:
江间波影兼天涌,
关上金声彻地喧。
天爵客船行不数里,忽遇几只巡逻小艇拦住,厉声喝曰:“好个走私客船!初时可以瞒太爷,如今不可以欺我等。”船家闻喝,只得低帆。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惶恐滩遇惊丧胆
滕王阁触景生愁
却说何天爵保护天来主仆已过赣关,幸得泰然无事,三人心里稍安。刚刚出至储潭庙前,遇着几只巡船拦在,窥见生果盈舱,狼索税单查验。天爵曰:“关口太爷曾经免税,汝等兄弟何得多端?”巡丁曰:“百担香椽可以息免,将来关中有何可税?”便要回关理论。天爵曰:“吾本求名,非徒为利,岂可顷刻停留?如到关前,汝等大有不便。”遂捡出小包予之曰:“今有纹银二两,给发汝等,权作酒食,休要多言,再敢留难,立将汝扭禀究。”言毕,喝声船户扬帆解缆,趁此顺风而行。众巡丁闻有小包相送,欣然纵他前往。先是天爵在赣州时也曾刻明香椽一百担,谁想关口太爷看少个百字,因他系求名举子,未曾细诘诸舱,见其食物无多,故此将他免税。是日出口被巡丁留滞半日,其后开船,风转西北,连日舟行,俱凭桨橹。一日舟至十八滩头,两岸相去五十余丈。满江尖石,个个如峰。中有崎岖小路,仅容一舟。但闻水声游游,盖耳不闻人语。天来问滩何名,天爵答曰:“滩名惶恐,岁岁伤人。任他铁打肝肠,到此心寒胆震。十八滩中之最险者也。”天来见滩头凿出一首七言绝句,翘首而读之曰:
十八滩头十八名,一名隍恐最伤情。
人生不为君亲计,谁肯移舟到世行。
读罢,感起旧日愁怀,不觉凄然下泪。天爵曰:“梁兄见此滩泷,便生畏恐。我们一岁曾经几次,心尚坦然。从来死生有命,何足惧哉。”天来曰:“不然。自念出门以来,到此只有二十余里,曾历许多惊险。屈指计之前程更远,何日可到?奈何,奈何。”船户曰:“今日过滩,客官可秉烛祈神庇佑,休要哭泣,不利于吾。”二人慌忙跪下,叩禀神明,叫齐本土兄弟,协力帮扶。另请滩师二名,一正一副。众兄弟并皆举力,篙发如箭。岸上鸣锣助势,船众放钞帮扶,喊声大叫。然后可过此滩。是晚,其酒酬神,不在话下。
越数日到吉安府城,泊舟于三曲滩前。众花子登船乱叫官人打赏,恶如狼虎,嚇得天来心慌意乱。天爵探得香椽合价,在此地头发卖。因见天来惊怖,着令开船,留下大半到京。未几,舟次江西省城。天爵见天来连日耽愁,遂说曰:“我当偕梁兄同登膝王阁上顽耍,以遣愁怀。”天来应诺,二人舍舟登岸。
行至冲衢上,见有‘豫章古迹’四字,果然物华人宝,人杰地灵。二人携手登阁。是时,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凭栏而望,但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又闻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举头见当日王子安所作之赋,天来向前读之。读至‘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忽然触起平日一点苦衷,不觉坠下两泪。天爵劝曰:“下边‘君子安贫,达人知命’,梁兄何不读之?”天来拭泪再读,见有“酌贪泉而觉爽,处洞辙以犹欢”,乃快然自释曰:“见此一序,为他所感。吾今当以君子达人自励也。”言罢,二人握手下楼。天爵曰:“吾意欲赴衙售此记念,只恐担搁梁兄前程。”天来曰:“如此大德,何日可报?”遂登舟解缆而去。
再说凌贵兴自从喜来归后,知天来己渡梅岭,犹有赣关未过,连日盼望美闲,乃求计于爵兴。爵兴曰:“表侄宜恒探钦差,到省办个隆仪,大人自有照料。如大人不受,我等便要逃往外邦。那时虽有狼差酷吏,任他访迹寻踪。此吾之鄙见也。”贵兴闻说,寝食俱废。偶然一夜,在书房中与妾潘氏取乐遣愁。那潘氏年可十八,生得美目巧笑,螓首蛾眉。入嫁以来,无半点抗拒之意。贵兴与之如鱼得水,二人举酒交杯,丑态百出。贵兴求她云雨,潘氏曰:“相公请先就帐,待妾解衣,然后登床奉侍。”贵兴方才欲枕,忽见二人手挎三张木刀,冲入书房。首将贵兴两乳割下,再举刀刺入心窝,透出背外。未知贵兴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鄱阳湖祈神庇护
常王山遇盗惊慌
却说二人持刀刺杀贵兴。是时三更三点,灯影朦胧。贵兴被嚇惊醒,却是南柯一梦。(天来有梦贵兴亦有梦。天来之梦,张风所托;贵兴之梦,不知何人所托矣。)放眼见潘氏熟睡,心中骇异,慌忙唤醒潘氏,以梦告知。潘氏曰:“相公夜来酒困,故有此梦。”(所解未梦不是)贵兴自觉梦疑,遂无心与潘氏取乐。侵早出门,欲将此梦求教方士。(侵早说梦便是不祥)偶然经过一“问菲”馆,见一人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服,丰姿俊爽,道貌非常,蹲踞于蒲团上,垂帘卖卦。贵兴近前施礼,二人各道姓名。贵兴欣然起敬曰:“明先生尊号,既称善详,必善与人详梦。”(善详姓名反在贵兴口中道出,文势之勾,自来未有。)明善详曰:“只管说来,吾自有见解,殊非杜撰欺人。”贵兴曰:“我与梁天来雀角多年。日间饮食不安,夜来偶作一梦,遇二人持三张木刀割我两乳,刺我心窝。未知吉凶应在何人,先生为我直笔批来,不必寓言隐讳,使我趋吉避凶,感德良深矣!”言罢,先将卦资递过。(先交银后听讲,序法与前不同。)善详曰:“愚直之夫,言来倘有冲犯,幸勿见责。”贵兴曰:“不妨!不妨!”那先生批云:
木刀三张便是梁。〔有此明法卦定然灵)
君家听我说端详。
贵兴愣然,曰:“莫非就是梁天来否?”善详再批曰:
二人暗隐天来字,(天来二字暗藏二人)
贵兴曰:“有人教我定往外洋,是否可行?”善详又判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