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太后艳史演义 - 第 3 页/共 18 页
哪知这白莲教会,在中国古八行省几乎无处不有,珠江流域,闹得兴高采烈,偏偏黄河流域,又被这白莲教踞着地盘。为首的有两个:一叫苏添福,一叫张洛行,两人聚徒传教,勾结得鲁豫陕皖的民众不少。他的玩意儿,是用粗纸绞着个油捻,点走火来,到处打家动寨。起初数百人一捻。后来数千人一捻,到了咸丰三年,捻军勾通太平军,声势浩大,由安徽蒙城雉水镇起兵,不上两个月,什么颍州、亳州、寿州的城池,都被捻军打破。寿州有个不第的秀才,名字叫做苗沛霖。这人奸猾异常,脑中很有点谋略,苏添福、张洛行把他招致过来,请他做军师。他又引出两位大王,一个叫做李兆受,一个叫做马超江,两人骁勇善战,要算捻军中第一等的好手。当下纵捻四出,河南、山东到处响应。河南有个牛洪,山东有个任柱,引出无数的饥民,前来合伙。警报到了北京,恰恰咸丰帝由木兰秋狩回来,急与宫灯肃顺、铁帽子王端华商议说 :“现在江南的毛贼混扰闽浙,那何桂珍是抵敌不住;江北的捻军,又蔓延着鲁豫陕皖四省,中原大局,岌岌可危。朕想办军机的文瑞、倭仁才具平常,不能担当这个重要,想来想去,想着你俩做他的替手 。”端华、肃顺齐齐叩头说:“还请皇上另简贤能 。”嘴里是这般说,心里却扑通通的狂喜过望。咸丰帝笑说 :“你俩好糊涂!平日满嘴的替朕担忧,要为国效力,今日给你俩个重要的位置,反推辞起来,岂不辜负朕心吗?快起来,还有话讲 !”两个人碰着响头忙站起身来。
咸丰帝又说 :“现在闽浙军情紧急,何桂珍办贼无功,朕拟另放个浙江巡抚,把姓何的调任安徽,限他克日剿灭捻匪。为地择人,不知你俩还有什么计较?”肃顺未及开言,早是端华答 应着说 :“如若何桂珍调任安徽,那浙江的地方,必须得个威望重臣。臣想林则徐个女婿沈葆桢,倒有点才具,借那丈人峰一点灵光,那些毛贼,或有点惧怯。听说林则徐部下些老军务还不曾散失,得他女婿招致过来,轻车熟路,必能收效 。”肃顺也就附会说 :“这事是再好不过,当初林则徐、李星沅,可惜死早了,不然,金田毛贼也造不到如此猖獗 。”咸丰帝说:“着呀!朕的意思,一定放沈葆桢去到浙江,但何桂珍调任安徽,朕还不放心,朕看胜保、多隆阿,很有些干办,先派他两个去督兵剿捻,能马到成功,是再好没有,不然说不得叫僧格林沁去走一趟,还怕什么苏添福、张洛行不骈首就诛吗 !”端华、肃顺齐称 :“皇上神算,非臣等能及 !”不消说得,次日分别降旨就将文端、倭仁退出军机,端华、肃顺一齐入内办事,浙江巡抚特放沈葆桢,安徽巡抚调用何桂珍,那胜保、多隆阿趁手也就派做正副督兵大臣,会同剿捻。一番布置,算是为地择人,暂且不表。
单讲兰儿自从御营得幸以后,却有两种想头:一种惦念着风流天子,那怜香惜玉的温存,恨不能朝夕亲近;一种记挂那内监安得海,被那一双水汪汪的秋波盯了一眼,叫人好自在,这个鬼灵精儿,弄得人不伶不俐,何时才能够靠拢身边,同他讲两名体已的话。逐日盘算,弄得茶也不思,饭也懒吃,还亏靠拢的有两句太监,一叫崔长礼,一叫刘承恩,不时替他她遣闷。诸位,这太监,也不过干臊无味,似乎没有什么意思,然而在下不便说破,或者诸位瞧到我这书后面,寻出些确凿证据,亦未可知。但是光阴易过,早又腊尽春回,兰儿个肚皮一天膨胀一天。好伐幸呀,大凡女人嫁给男人,眼巴巴只望怀起孕来,她便推奴使婢,装模做样,何况咸丰帝妃嫔尽多,没有子息。
这个喜信,早吹到皇帝耳边。本来那拉氏这本备卷,是皇帝格 外注意,现在鸾胶新续,旧梦重提,不无时加些浓圈密点。兰儿再快活不过,再娇宠不过,眼角无人,不但欺负侪辈,连孝贞皇后也遭她的揉挫。清朝个规制:皇上要临幸妃嫔,必得正宫娘娘传敕通知,加盖钤玺,然后御驾才能过去。这是什么意思?因为前明宫禁,曾出过个大大乱子,趁皇上临幸当儿,就演出暴动的恶剧,所以清朝个家法,说沿袭明朝旧制。哪知皇上溺爱兰儿,亦肆无顾忌,且遇着坤宁宫些内监,由讽嘲而呵斥,由呵斥而侵犯,讲话的少,带话的多。孝贞后虽性情平和,听些小人闲言,不由得按照家法,拿出皇后的牌子。这日,咸丰帝又歇宿兰儿宫内,鸾凤相交,鸳鸯比翼,温柔乡里,忘却早朝。孝贞后一面派宫监探明,一面整齐服饰,捧出祖训,赶至宫门,双膝跪下。恰恰崔长礼轮值,那宫禁的规矩,他是知道的,当下走近御床,单膝落地,说声 :“请主子敬听祖训。
”咸丰帝一听,一骨碌打御床拗起,衣袍来不及穿,赤着脚,趿着鞋子,忙跑出来,双手摇着说 :“不顺如此,朕就此临朝。
”好个孝贞后捧着祖训,端端正正的站立不动,静候皇上穿齐御服,,坐上法驾,出了宫门,然后招呼几个宫监押着把兰儿带回坤宁宫。诸位必有一句话驳我:既说兰儿不惧怯孝贞后,还倚仗着皇上的威势,揉挫她,侵犯她,何以这个当儿,就仿佛鹰抓燕雀,不容转致,乖巧随着孝贞后去了?要晓得宫禁体制,非常尊严,说真就真,说假就假。即如一位喜怒无常、发脾气绝大的咸丰帝,一经孝贞后拿出祖训,不由得只好听她发挥。皇上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宫妃还能够不依体制吗?俗说一朝权在手,就把令来行。可怜这个时会的兰儿,不比平素的兰儿,到得坤宁宫,孝贞后就升了宝座,昭阳的印剑物事,什么日月记扇,龙凤杖,金瓜月斧,排列起来也威威武武的,同皇上升殿的体制差仿不多。兰儿依旧着宫围体制,只好双膝跪下。 孝贞后沉放着脸色说 :“你知罪吗?”兰儿叩下头去说 :“臣妾知罪,但是皇上驾到,臣妾又不能拒绝。皇上喜爱哪个,出于皇上的恩典。皇上不来,臣妾也不能强他必来;皇上要来,臣妾也不能拦挡他不来。一双脚,两只腿,是出于皇上自由行动,皇上要怎样,便怎样。比如皇上眷恋坤宁宫,臣妾也不能拈酸吃醋 。”孝贞后听到这里,不由得把宝座一拍说 :“你这利口,今日才得了主子的宠幸,便猖獗如此,假如年深日久,岂不是汉宫的飞燕,唐代的玉环,大清国的一统江山,岂不要被你这贱人葬送!我可饶你,那祖宗个法制,是不能饶你!左右,快替我把这个贱人捆了,重重的笞责,问她个嘴能舌辩是不嘴能舌辩 !”诸位想想坤宁宫这边的太监,平时受的委屈作的呕气不少,就是孝贞后不叫动手,还悄地里磨拳擦掌,难得得了这个吩咐,早已绒绳预备好了,一对画龙的御榻,倒有三寸来厚,任是粗皮厚肉,也经不起一五一十的数,何况兰儿是娇嫩个花枝,雪白的皮肤,是吹弹得破的。此时捺翻在地,一双手早翦背起来,两只腿早紧捆起来,去鬓蓬松,早是泼辣辣的眼泪,姣啼不住。当下咬着银牙,拚那无情的毒棒,与自家个皮肉为仇。唉!呼天不应,呼地不灵,偏生个行弄太监要掀起她的底衣。就这闪电穿针工夫,半空中忽然落下个救星,这救星不是别个,就是咸丰帝的大驾。奇呀!咸丰帝不是匆匆去坐朝的吗!应该兰儿个美臀不致有些破烂,皇帝才全登御座就记起本朝家法,皇后有笞责妃嫔的权限,一声不好,说声 :“朕个心地不宁,今日免朝 。”一班王公大臣,也摸不着头脑,不敢动问。说时迟,那时快,咸丰帝也来不及升辇,早大踏步飞赶过坤宁宫,才进宫门,就瞧见心爱的兰儿捺翻在地,一个宫监,正高举起御棍。将要落下当时,一个飞步先把那御棍抢了,向地下一掷,忙嚷说 :“今朝可不能打 。”孝贞后忙说: “这贱人违背祖训,如何能饶 !”咸丰帝说 :“论理本不可饶,但是她怀孕已五六个月,莫要闹出别的岔枝 。”孝贞后急的跳脚说 :“如此,她何不早讲 !”可怜一位风流天子,龙目也就纷纷落泪。孝贞后到底意软心慈,瞧着皇上哭了,也就哽咽起来。兰儿捆伏在地,自然是大放悲声。孝贞后忙招呼宫监,替她松解绒绳。咸丰帝赶过来,一手提起兰儿说 :“今日委屈你了 。”兰儿听了这句话,不由得滚入龙怀,更是姣啼不止。此时坤宁宫哭做一团。小监安得海早跑过来说 :“贵妃娘娘不可过悲,怕触胎气 。”咸丰帝一叠连说几声 :“不错,你可服侍兰妃赶快回宫 。”安得海得了这个吩咐,忙妥妥贴贴的,扶抱兰儿走开。
这里皇帝皇后,自有一番谈论,无非彼此用些客气,我暂不提。单讲兰儿受了这场窘辱,心里自是又羞又恼,还幸不曾受着毒棒,然而出了这坤宁宫,不由得嘴里说出一句 :“此仇不报,不能为人 !”安得海也就凑着趣说 :“只要娘娘这次龙胎,生出个真命帝王,将来母以子为贵,一朝大权在手,怕她钮钻禄氏一条性命,不紧抓在娘娘个手掌心吗?”说着,把个俏面庞掉转,一以水汪汪的秋波,含着无限的风流,无限的妩媚。这时兰儿一颗冰冷的心,忽然得着一块热炭融化,一天云雨,早抛撇了不知去向,不但烦恼消除,且勾起五百年前的冤业,忙嗤的一笑说 :“你这鬼灵精儿,几句话倒讲的知心着意,只恐怕你口是心非 。”安得海一听,急得赌些血滴滴毒咒,兰儿用手帕子将他个嘴堵了,未知后事如何。
第六回少海星明百官朝贺 天津血战长毛退兵
话讲内监安得海扶掖着兰儿进宫,一路很殷殷勤勤密密切切谈些肺腑。依着安得海个意思,就在躲在这里,尽意的盘桓,转是兰儿吃过今日的大亏不便挽留,说 :“乖儿子,咱们相聚的日期很长,你抽空儿可到我这里不时走走 。”随后掏出一方手帕子交给得海。得海收了,从此便常川来往,同崔长礼、刘承恩混做一起。光阴迅速,兰儿已是足月,到得六月初三,居然产出一位真命帝主。那些电光绕极,宝月入怀这些谰语,在下也不必铺叙。咸丰帝得着这个喜信,自然异愉快,孝贞后也赶着过来当由宫女抱过新生个阿哥,瞧了一瞧,真是天庭饱满,日角丰富,隆准龙颜,同咸丰帝个规模,活脱无二。抚摩一会,一面嘱咐兰儿,好生静养,一面传谕宫监宫女,小心服侍,方才绥绥回宫。
外面朝臣知道皇子降生,无不入朝恭贺。偏偏这个当儿,又得了两处的红色旗所捷,咸丰帝这一次欢喜,非同小可。诸位,你知道报捷的是哪两处?一处是曾国藩的湘军恢复岳州,又连克武昌。除塔齐布、罗泽南在陆路打些胜仗,杨载福、彭 玉麟在水路打些胜杖,新得了一员大将,名叫鲍超,表字春霆。
这鲍春霆不独本领高强,而且用兵如神。他上阵有一杆大旗,白地黑字,一个无大不大的鲍字,旗子上挂着一丈二尺长的红绫,部下些将弁,个个翎顶辉煌,什么砗磲的、水晶的、明蓝的、暗蓝的、光彩夺目。姓鲍的还有一种脾味:他喜欢当大敌,挡头阵。起先在向荣麾下,不能尽其所长,后来在塔齐布营里,才渐露头角。曾国藩瞧他气宇不凡,英雄盖世,就分了五千名湘军,归他督带。哪知这五千人在他手下,就抵着五万用。曾国藩第一次出兵,被杨秀清困在靖港,急得投水寻死,是他突围救出;后来在洞庭湖一场恶战,杀得太平军七零八落,趁势攻克岳州,又会同塔齐布、罗泽南打破武昌。你看他的战功,奇是不奇,大是不大?这次,红旗报捷,曾国藩就把鲍超的功劳,叙在第一。一处是胜保的大营。那胜保到了徽,就在正阳关驻扎营盘,巡抚何桂珍当然派兵会剿。这个当儿,苏添福、张洛行早勾通太平军,太平军早派了三驾大王:一个是英王陈玉成。这陈玉成过来,那捻军声势格外浩大,同胜保接了一仗,胜保败了,早已占踞住正阳关。其时寿州的金光箸、固始县的张曜,早合兵猛攻雉水镇。这雉水镇是捻军巢穴,苏添福、张洛行聚有七八万人马,在该镇死守。好个金光箸驾着舟船,在水路进攻,张曜领着马队,在陆路进攻。张洛行抵挡张曜,厮杀得难解难分。苏添福抵挡金光箸,却被光箸手下一个哑巴,赶窜上去,兜头就是一铁锤,那锤有四十来斤重,苏添福被这一击,自然是脑浆迸裂。岸上些捻军瞧着大头脑身亡,早是一哄而散。这一片声浪,碰到张洛行耳边,也就无心恋战。不消说得,张洛行是跑了,张曜也就不追,赶紧会着金光箸,一齐进兵,捣了捻军的巢穴。这里捻军失败,那陈玉成驻扎在正阳关,也就势孤,经不起两下包抄。张曜、金光箸从正阳关的后 面杀来。胜保派着一员骁将,穿了一身红袄,拿着两口双刀,从正阳关前面杀来。陈玉成腹背受敌,领了一支生力军,横冲直撞。好个金光箸,仍叫那个哑巴跳跃上前,一柄大铁锤,舞得飞花滚雪。陈玉成知道这哑巴利害,招呼全队人马,把个哑巴困在重围。这个当儿,太平阵脚移动,那个穿红袄的早使着双力,如生龙活虎一般,巧巧遇见见韦志俊,一刀劈下去,姓韦的一招手,早落下五个指头,赶忙把坐骑一磕,没命的跑了。
那陈得才碰见张曜,岂是他的对手,也就落荒走了。三驾反王,走掉两位,陈玉成无心恋战,一马冲开,迎面遇见金光箸。姓金的此刻如何放松,轮着长刀,盖顶砍来。毕竟陈玉成是个高手,交战个地方,又在个大河堤上,玉成用猛了力,把手中长矛一掀,不防姓金的身子一仰,坐骑一退,一个咕咚,金光箸连人带马,早跌落到水晶宫去了。陈玉成见来将落水,领着许多太平军窜去,暂且不提。单是那个哑巴困在重围,忽然的一声胡哨,太平军全退,他便提着铁锤,赶寻他个主人,后来知道主人落水,他也翻身下水,一命呜呼。主人是以身殉国,这哑巴是以身殉主,真算是忠义两全。这一回事,官兵这边战没个金光箸,捻军那边战没个苏添福,但是苏添福是捻军中第一个重要人物,鼎鼎大名,通国皆知。胜保铺叙战功,就把那穿红袄的骁将列在第一。趁手交代,这穿红袄的姓陈,名国瑞,湖北应城人,因这次出足风头,军中称他做红孩儿。第二就数到张曜,第三是金光箸,但金光箸为国捐躯,不无恳请恤典,那哑巴的战功,也声叙在内,奏折后面,也顺带何桂珍一笔。
这一次红旗报捷,恰恰同曾国藩那边的捷报,同日到京。
咸成帝在这新生皇子的当儿,又得这重重喜信,算是喜上加喜,他做了三五年的皇帝,要算今日是第一愉快,当时便笑对他两个兄弟说,咱们大清国的江山,不致有意外摇动了。原 来咸丰帝有两个兄弟:一叫奕訢,封做恭亲王,一叫奕譞,封做醇亲王,今日因为恭贺皇储,两位亲王也就领班上朝。还有一位怡新王载垣,算是皇上的侄儿。当下一齐跪地磕头说 :“这都是祖宗的洪福,皇上的造化 。”咸丰帝喜孜孜的笑说 :“这天时人事,才有点转机,那毛贼的天王,盘踞着南京,东王在湖南湖北一带,什么铁公鸡又横行江西,陈玉成又扰乱安徽,莽莽中原,蹂躏到不堪日月。捻匪个苏添福,虽然办掉,还有个大头脑张洛行,联合着山东河南些教匪,声势变复不弱。朕的意思,要烦个亲王出去督兵,替一替朕的焦劳,做一做朕的臂助 。”皇上说着,把一双龙目就瞟着恭亲王奕訢。那端华、肃顺早早会意,忙跪奏说 :“臣等愚见,请恭亲王督兵,另派额驸僧格林沁统带神机营,权为驻扎天津。这天津是北京个咽喉,有着重兵在此,一者防捻匪北窜,二者洪秀全既占踞南京,难保不发生野心,派兵直犯京师。现在捻匪毛贼勾串一气,比如下棋,这东北一角,不能不有点布置 。”咸丰帝极口称赞说:“是呀,你俩的计划不错。有了这万全预备,朕就可高枕无忧。
”当下恭亲王听见,还以任大责重,才力不胜为辞。咸丰帝笑说 :“你的才具,你的干办,朕是知道的 。”照例解下上方宝剑递给奕訢,就此统兵驻扎天津,不消说得。僧格林沁带领神机营,亦归恭亲王节制,比如洪亲王是个元帅,科尔沁王算是个副元帅,将来天津一方面,自然有一两番惊天动地搅海翻江的战事,暂不提起。
当日退朝,咸丰帝招呼端华、肃顺进了缺书房,说 :“咱们可脱略君臣礼数,你俩可替我想些行乐方法 。”端华未及开口,肃顺说 :“现在主子位尊九五,不似从前做阿哥时,可以胡乱行动了 。”咸丰帝鼻子里嗤的一声说 :“你好糊涂!我瞧着历史上许多做皇帝的,不时出去微行。那明武宗还有一处豹 房,听说豹房里藏着许多娇娇娆娆。我个意思,满装不及汉装,单论汉装的妇女,头上梳的鬏髻,插的时花,裙下一双金莲,有三寸的,有四寸的,扭捏起来,真是花枝招展,现出那苗条样子 。”讲到这里,咸丰帝手舞足蹈,再轻狂也没有了。当下端华凑近说 :“只要主子高兴,宣南的人物尽多,但是武宗的豹房,是另外起造的,主子的豹房,就可用圆明园略为布置。
”咸丰帝说 :“是呀 !”君臣谈得密切,随即叫过安得海来,取了一套军官的衣服,催着端华、肃顺也换了便衣,预备三匹坐骑,溜出紫禁城,兜个大大的圈子。初次微行,不无有些顾忌,以后三日五日,或逛到茶坊,或踱进酒肆。旁人指指点点,咸丰帝自称江西木客,或说是四川陈贡生,有时端华一起,有时同肃顺一起,有时竟不须端华、肃顺,带着个安得海,也有时竟不带安得海,便自由行动。如此跑了一年半载,市井的习气,驵侩的流言,摸得透熟。那圆明园收拾得格外精工,又添盖些秘密房屋。前清个旧例,皇上四月底移住园内到八月即行回宫,又预备木兰秋狩。现在咸成帝不然,除却正腊月回宫,一年倒有十个月,居住在圆明园内。把个绿荫深处,一所幽洁的房屋,给那拉氏居住。新生的皇子,取名载淳,由孝贞后抱入坤宁宫,交给保姆乳养。
这年是咸丰五年,记得是九月个当儿,皇上正闹得兴高采烈,忽然半空中又打个霹雳。这霹雳是从哪里来的?诸位莫慌,让在下把太平天国的事体,要补叙一补叙。前书不说着咸丰三年,太平军攻破武昌,就有个不第秀才钱江,叫他直犯北京吗?
依石达开个意思,也极力怂恿,为最杨秀清不以为然,其时太平军遂不北犯北京,竟东取南京。一到南京,仍用他从前政策,把男人编入男馆,女人编入女馆。那红莺早被韦昌辉取去,柳映玉、花含烟早被天王取去,东王因宠傅善祥,把个耶和华的 天女洪宣娇,渐渐冷落,此是后话。单讲洪秀全盘踞南京,重行封官叙爵,什么项大英呀,就封做翰王;方成宗呀,就封做烈王;胡有禄呀,就封做镇南王;郑光明呀,就封做归王;黄子隆呀,就封做潮王;郜云官呀,就封做纳王;伍贵文呀,就封作比王;汪安均呀,就封做康王;刘得功呀,就封做挺王;廖发寿呀,就封做荣王;陈昆书呀,就封做护王;谭绍洸呀,就封做慕王;蓝成春呀,就封做端王;林彩新呀,就封做列王;梁成富呀,就封做启王;张大洲、汪有为俱封一等侯;另外陶金曾封奖王;张学明封宁王;汪海洋封康王;陈炳文封听王,谭体元封偕王,李元济封佑王,陈玉成封英王,杨柳谷封随王,蓝仁德封根王,陈得才封扶王;还有天王的族弟洪仁政,封做恤王,洪仁玕封做玕王,洪容海封做保王;东王的族弟杨辅清封做辅王,北王部下个李秀成封忠王,李世贤封侍王,左丞相秦日纲封燕王,何震川封一等侯;赖汉英仍然是护国公,后来秦日纲把左丞相位置让给林凤祥,其余从征太平军,都封官晋秩有差。又在天王殿上,悬了一副楹联,写着:马上得之,马上治之,造亿万年太平天国于弓刀锋镝之间,斯诚健者。
东面而征,西面而征,救廿一省无罪良民于水火倒悬之会,是曰仁人。
这种扬厉铺张,还不算数。当由左丞相林凤祥,右丞相何震川,奏请开科取士。洪秀全非常得意,忙说 :“朕的意思,不但要考试男子,还要考试女子,但是资格要宽,规矩要松,方法要简便,日期要缩短。前后分做三场,取中头场,叫做秀才;取中二场,叫做举人;取中三场,叫做进士,男女是一样 开榜,有状元,有榜眼,有探花。你俩意思,以为何如?”左右二相齐说 :“理合如此 。”当降一道天旨,就派林凤祥、何震川为正副总裁,还兼主考学差,算是考试的玩意儿,就这两人一手经理。那应考的人才,不出男馆女馆,先考男场,后考女场。 闲话少表。洪秀全因着曾国藩在湖南练兵,陆路的罗泽南、塔齐布,水路的杨秀清,北王韦昌辉,于是抱着奋勇,带领三十万太平军,水陆并进。翼王石达开,又在江西做个后援。这一次鏖战,把个曾国藩困在靖港,水泄不通。不亏鲍超一支生力军,姓曾的几乎丢命。接着苏添福、张洛行又打发李兆受、马超江前来请兵。依着天王的意思,方以湘鄂战争正在紧急,哪里能派兵接应,转是左右二丞相林凤祥、何震川力劝说 :“我们太平军的势力范围,方期尽力的发展,难得有此机会,能于北路得手,赶到北京,把一个咸丰帝撵了,他的金玉富贵,妃嫔美女,一古脑儿可以收归我有 。”洪秀全听到这里,忽然记忆起一桩事来,忙说 :“是呀!我听着黄文金说有个前任广州都统惠征的女儿,名字叫做兰儿,是个绝世美人,现在想已选入深宫。能够打破北京,把那满装女夺来,让我尝尝异味,是再好没有了。如此,我且派陈玉成去,他的本领高强,机变十足,此去必有把握 !”不消说得,英王陈玉成领了十万太平军,用韦志俊、陈得才两人做个帮手,那前来请兵的李兆受、马超江,也就火龙火马的跟着大众,一齐走了。一到安徽,接连打几个胜仗。不是金光箸、跟曜两支兵攻破雉水镇,那胜保的大营,亦何能得手?红孩儿陈国瑞,亦何能立下头功?但是捻首苏添福死了,张洛行又要纠合余众。军师苗沛霖是反反复复,他个意思,是一味骑墙,捻军得手,则伙结捻军,官兵得手,则又迎合官兵。那李兆受、马超江,又同姓苗的是一条道 儿。这个内容,早被巡抚何桂珍揭穿。何桂珍与胜保本有意思,因胜保攫取了战功,他不甘退后,便遣人向苗沛霖、李兆受、马超江一干捻军招安,三个捻首,也就将机就计。何桂珍信以为实,推诚相与,偏偏的马超江结了地方恶感,被人杀了,李兆受狼子野心,竟会赚出何桂珍,在英山小池口戕害。可怜姓何的为国捐躯,那个统带大营的胜保,反拜折进京,说他办理不善,祸由自取,这是从哪里讲起?
诸话不谈。捻军同太平军似合仍分,张洛行另外伙结任柱、牛宏,自有他的去路。英王陈玉成同着韦志俊、陈得才,又盘踞着皖北地面,闹得一塌糊涂。一起一起的消息报到天王府,洪秀全对着左右丞相说 :“我们太平军的势力范围,已经扩充到长江以北 。”何震川说 :“趁着这个当儿,清朝的官军全队驻扎皖北,那北京必然空虚。要派个骁将,带领十万大兵给他冷不提防,那一座北京城,不垂手可得吗 !”秀全说 :“这事还另同东王计较,现在他出师未回,我们这里,如何大起倾国之兵 。”何震川未及答言,转是林凤祥说 :“天国者,是天王之天国,事事要禀命东王,臣恐我们太平天国不待江山统一,那东王就要同室操戈,占夺这主座。依臣遇见,天王是要乾纲独断,奋震点神威,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才是 。”秀全个心路,被这一席话提醒,当说 :“我们这里天兵天将,固是不少,莫说十万,就是二十万,三十万,一时也调拨得出,为最统带兵将的很难其人 。”凤祥说 :“臣虽不才,此举倒愿效犬马 。”秀全听着哈哈大笑说 :“能得爱卿辛苦一趟,一定马以成功,第一打破北京,先替我把这那拉氏取来 !”凤祥便喏喏连声说 :“那个自然 。”当下秀全便取过随身法宝个斩妖剑,递给凤祥说 :“此去如朕亲临,无论大小天将天兵,如有违犯天条,可替我砍去脑袋示众 !”凤祥得了这一道天旨,当 即尽数挑选二十万人马,带着范启发,张大洲,汪环武、汪有为四员骁将,还有一位是国舅赖汉英的党房兄弟,名中赖汶光,这赖汶光尤其骁勇。刻日过江,由浦口进发,在路先同陈玉成接合,共同商议攻打北京方法。玉成说 :“我瞧这次进兵,要分前中后三路:第一路由老哥从山东德州进扑天津,做个擒贼擒王的办法;第二路须伙合捻酋张洛行,由赖汶光扼兵河南,一以壮前锋的锐气,一以防胜保、多隆阿出兵反攻;第三路便是兄弟,在安徽一带,做个大大的后援,你看妥是不妥 。”凤祥当下连连点首,说此种计划妥当不过。当下分拨五万太平军,归赖汶光带领,叫他扼驻河南;又分拨五万太平军,与陈玉成,叫他仍扎安徽;自家却率领太平军十万,伙同范张二汪四位骁将,一路浩浩荡荡杀过山东,直扑天津,逢州过州,逢县过县,一路赶来,势如破竹。
诸位想想:若不是清朝预先准备,派着恭亲王奕訢、额驸僧格林沁做了正副元帅,统兵扼守天津,这个乱子,真是闹得不小。书中讲的咸丰五年九月间半空中打个霹雳,这霹雳不是别的,就是太平天国左丞相林凤祥飞来的这起大队人马。当时咸丰帝大大吃惊,一面派了端华、肃顺赶赴前敌面授机宜,一面跑到圆明园,向绿天深处找那那拉氏,计较一切。好个那拉氏早胸有成竹说 :“主子只管放心,这次毛贼北犯,必无妨碍。
”咸丰帝摇着头说 :“不然,据闻来的是天国个左丞相,带领着十万人马,咱们这里连神机营及驻津军队,总共不过五万,以五万抵十万,怕的兵力不敌 。”那拉氏说 :“这可无虑,一者咱们以逸待劳;二者津沽的形势要算奇险,节节都有炮台,凭他千军万马不能飞过;三者恭亲王谋国公忠,胆大心细,僧格林沁又是一条好汉,平时自负不凡。臣妾粗读历史,周瑜以五万兵,破曹操八十三万;谢玄以五万兵,破苻坚四十万,来 的个林凤祥,未必有曹操、苻坚的才略,且所带的兵马,无非是贼头贼脑,乌合之众,凭着恭王、僧王,都可以拿出周瑜、谢玄的手段,以逸待劳,以寡敌众,能力办此贼 。”咸丰帝听了这番议论,不由得心底莲花,朵朵开放,忙向那拉氏亲亲热热接个吻,用手拍她的肩背说 :“不料爱卿竟有如此明白透漏的快论,朕好欢喜,不致把娇娇滴滴个美人,让给那毛贼受用。
”那拉氏听到这里,不禁把一双水汪汪的秋波,向咸丰帝一笑。
咸丰帝情不自禁,以下如何,做小说的便搁笔不提了。
闲话休絮。这里皇上躲在圆明园,那里端华、肃顺,已赶到天津大营,前敌早抬枪火炮,轰个不了。僧格林沁身着一件黄马褂子,跨着高头大马,身材又高,马匹又大,远远瞧去,仿佛一座七级浮屠,一手挥着宝刀,一手摇动令旗。那神机营的兵队,无不以一当百,呼声如雷。这一次对垒,就把太平军轰击得尸横遍野,那一班天将,有的死于非命,有的负伤逃跑。
轰过一起,禁不住林凤祥恼羞成怒,又督促着人马潮涌的卷来。
诸位,要晓得太平军临阵,全是扎死营,打死仗。俗话说:杀不退的苗蛮。他们由鹏化山杀到湖南王,蹂躏皖赣,纵横江浙,州县披靡,省郡望风,全是用那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此次统军深入,也不问兵临绝地,只管杀上前去,哪知平时走的上风,今日走的下风,平时行的顺水,今日行的逆水,可怜今日这一场恶战,太平军原是十万,除死去残伤的,仅仅剩了五六万。
林凤祥受了这次痛创,欲进不得,欲退不能,急望第二路驻扎河南的赖汶光前来救应。哪知赖汶光一起人马,又被胜保、多隆阿分兵围林,不得过来。林凤祥饷尽援绝,只好死命厮杀,又被僧格林沁用红衣大炮,轰毙多人。凤祥见势不对,不能成军,连夜溜走,去与赖汶光会合一起。
书仅一边说。不提恭王、僧王得了胜利,也不讲端华、肃 顺回宫报捷,单说东王杨秀清,同北王韦昌辉,在那围攻湘军的时会,两人已结下恶感。昌辉有个部将,却是极宠爱的娈童,名字叫吴寿仁。东王因他临阵脱逃,便假托天父耶和华的天旨,把昌辉传来,捆打五百大棍,打得皮开肉绽,把那吴寿仁活活的剥皮熬油点天灯。你道昌辉气是不气,恨是不恨。巧巧的杨秀清前敌督战,也是接连的几个败仗,失了岳州、武昌,昌辉口虽不言,心却忿忿。秀清心知其意,只好赶着退兵,及到南京,又晓得天王那左丞相林凤祥,瞒着自己,竟会出兵,当下恼羞成怒。一日趁着百官朝贺,东王站在殿上,猛然跌个筋斗,嘴里白沫潮涌,眼睛一番,一骨碌爬起身来,抢上宝座把洪秀全一推,说 :“天父有旨,还不跪下领训 !”真个奇怪,一位太平天国尊无二上的天王,竟匍匐跪地。杨秀清嘴里喃喃有词,一声喝令 :“替我把金冠去了!龙袍剥了 !”左右不敢怠慢,除冠的除冠,解带的解带,卸袍的卸袍,把个洪秀全仅剩了一身短袄,一条单裤。秀清在上面又嚷说 :“你可知罪不知罪么?
”秀全连称知罪,秀清又嚷说 :“左右,替我把这逆子拖下去捆打四十大棍 !”左右一声答应,早用绒绳捆了,捺头的捺头,按脚的按脚。
诸位想想,那孝贞后捆打兰儿,得着咸丰帝做个救星,便云消雨散,杨秀清捆打天王,反没有人做他的救星,是天国的天王,反不如清朝个妃嫔。一般的屁股,要算是有幸有不幸了,有幸便饥肤完全,不幸便皮开肉绽。我在这里磕着闲牙,那天王的屁股,已劈拍拍的打做一部肉鼓了,未知后事,请看下文。
第七回金陵城里大起杀机 圆明园中遍征女色
这天王撅着屁股,一五一十的被打了四十大棍,赶忙爬起。
有人替他穿上龙袍,戴上金冠,围好鸾带,身子一挺,忍着痛苦,便升了宝座。所有文武百官,仍山呼万岁如常。这是什么缘故?因着太平天国,以神权愚弄一班下属,虽以天王之尊总要受天父耶和华的处置,何况其他?然而天父个灵魂,不依附别人,只依附东王杨秀清,你看姓杨的威势,大是不大。但威势越大,他便越生了妄想,他不肯进犯北京,必定要盘踞南京,就有个取以自代的意思。今日责打过洪秀全,当由右丞相何震川,暗暗给信与林凤祥,叫他暂与赖汶光、陈玉成厮守一起,不必来京,此是后话。
东王这番回来,晓得曾国藩的利害,不可以力取,于是潜匿在东王府内,日夜同傅善祥盘桓。这个当儿,江南大营的向荣,又两次三番打南京,天王乘势把翼王石达开调回。这个石达开非常利害,同向荣在太平门打了一仗,四面用些埋伏,竟把姓向的逼在死路,用大炮轰死。诸位,这向荣是同乌兰泰、周天爵、赛尚阿一起出兵的。赛尚阿因失机议处,乌兰泰因力 战阵亡,周天爵避着敌锋,在不当冲要的地段扎营,要算是老师縻饷。独有向荣由永安州尾追太平军,一路厮杀到这里,就在江南扎定大营,牵制太平军的肘腋。部下原有个骁将鲍超,却投往湘军,立下大大的功业;那穿白袍个全玉贵,也同太平军战过几次;为最后起享大名的是位张国梁。这张国梁系广东高要人,起初参加太平军,后降大营。向荣在日,很极力的出折保举,说他智勇过人,向荣一死,朝廷就派他接统大营,以资熟手,此是后话。
单讲东王病体狼狈,听说石达开同韦昌辉回来,打了胜仗,又轰毙向荣,好不快意,当招呼翼王、北王过来,殷勤奖慰一番。石达开再狡猾不过,说 :“我们全仗着东王洪福,等九千岁精神复原,还要在天王府那边大开宴会,寻些快乐 。”秀清鼻子嗤的一声说 :“如此,我还就他的教吗?你俩想想,这太平天国大半边的江山,是谁打下的?”达开说 :“全是东王的血汗功劳 。”秀清说 :“你讲话还有点良心。我费尽心机把江山打下来,让他做现在基业,他称万岁,我称九千岁,什么道理?我比他要减少一千岁 !”昌辉插言说 :“这是大家拥戴他的 。”秀清眼睛一楞说 :“谁个大家?”达开见话头不对,忙笑着说 :“如果东王一定要称万岁,我们便从今改口 。”说着便恭恭敬敬磕下头去口称万岁万岁万万岁。秀清听了,忙用手扶起说 :“难得你倒首先归顺,不知韦贤弟意下如何?”昌辉也就极口说 :“赞成 !”秀清哈哈大笑说 :“我们改日再议。
”北王、翼王因没有别的话讲,随即告辞。二人走后,秀清便将一席谈话,回宫告诉傅善祥。这善祥倒很有点见识,劝东王凡事总要深沉不露,防人之心不可无。秀清笑说 :“凭他孙悟空会翻筋斗子,总不能跳出观音老母个手掌心 。”
不提东王同傅善祥磕着闲牙,单讲韦昌辉、石达开,赶到 天王府,见着洪秀全,便如此,这般,同在秘密室计议。当有天王的心腹三人,一是国舅赖汉英、一是秦日纲,一是罗大纲。
安排香饵钓鳌的计策,就借这向荣大营军溃,设宴庆功,并商议进行办法为题,内线用着天妹洪宣娇,外线用着石达开、韦昌辉,其余赖汉英、秦日纲、罗大纲,秘密安排些兵队。记得这年是咸丰六年七月十七,天王在府中大排筵席,召集百官,文的锦文绣服,武的甲胄禰裆,龙悬凤旗,好不威武。当由天王备好法驾,翼王、北王骑着高头大马,赶到东王府,两人入内,东王便难迎出来。姓石的、姓韦的异常恭维,早跪在殿前口称 :“东王万岁,今日天王恨边,特地开太平大宴,已备着法驾,恭请前去 。”秀清哈哈大笑说 :“莫非你们有什么阴谋诡计吗?”两人经这一问,早是汗流浃背,韦昌辉禁着声没有话说,偏是石达开惊神一定,说 :“自家个兄弟,哪能安着歹心。且东王万岁,是天父个替身,即使兄弟们有甚别念,天父还不知道吗?天父知道我们弟兄违犯天条,轻则捆打,重则脑袋搬家,那还了得 !”秀清当下哼了一哼说 :“我也知道你们不敢,一班小鬼,如何能搬得动金刚 !”说着,便赶回后宫,忙穿换一套新鲜服色,洪宣娇早踅过来,曲尽殷勤。倒是傅善祥不知因着什么感触,一副泼辣辣的眼泪,直淌下来;秀清瞧着这种光景,便说 :“爱卿何为如此?”善祥叹口气说 :“我只怕……”秀清笑说 :“你怕着什么!我是天父个替身,要摆布他们怎样便是怎样 。”善祥摇着头,又瞧见宣娇站在面前,不便深说。宣娇恐怕东王意思活动,忙说 :“一般都是自家人,我个终身,还倚靠着王爷,天下的人给王爷苦吃,做妹子的,还能辜负我的有情有义的恩哥吗?不怕天父的严谴吗?”秀清被灌了这种米汤,又自恃是天父个替身,料没有别个意外,当下把善祥安慰几句,说 :“孤家昨夜得个吉兆:梦见一条五 爪金龙,盘绕在我个身上,此去一定有大好机会,你别管我。
”说着把个极得意、极宠爱的男妾黄启芳招呼过来,也叫他换了绣衣,跟着前去赴宴。
不消说得,东王平日出行,仿佛同城市乡镇赛会一般,旗锣伞扇,高跷台阁,狮子龙灯,音乐十番,走过一起,又是一起。南京的街道又长,带诳说,那些銮卫仪仗,排列着有四五里路长。翼王北王骑着两匹大马,在黄龙罩伞前引导。东王今日坐的是天王御用个法驾,杏黄缎子,绣的金龙,格外出色,后面跟着黄启芳骑的胭脂骏马,那方顺之、刘荣春两个随从,也骑马后随。到得天王府,文武百官早排班候驾,进了太阳门,一条甬道,有一里多长,天王洪秀全忙步下金龙殿,秀清此时方下了法驾,彼此进一步,携着手,一同上殿,天王居中站着,东王就站在上首。这个当儿,钟鼓齐鸣,净鞭三响,文武百官,早匍匐在地,口称 :“天王万岁 。”接着北王、翼王趋前领班,复行跪地,口称东王万岁。杨秀清故意摇着手说 :“这万岁二字,惟天王足当,孤家如何承受?”秀全笑说 :“我王何必过谦,已经九千岁,再加一千岁,有何不可?这倒是出于诸卿的拥戴,我想我王忧国忧民,心血耗尽,现在消瘦许多;今日在御花园备下筵宴,可大家快乐一场 。”说着便携了东王个手,一齐退朝,赶进御园。这一次是有预备的,是洪党的人,才许进园,非洪的人,早被赖汶英、秦日纲、罗大纲三人拦住。昌辉有昌辉的布置,达开有达开的布置。天王、东王进了御园,就在一座百花厅上,分别坐下。才献过茶,天王假托腹胀更衣,韦昌辉赶着前来,手里擎着一面尖角红旗,摇了几摇,就在那假山石后,树木丛中,簇拥出许多人来,一个个手里总拿着明晃晃的家伙。秀清知是不妙,忙嚷说 :“这是什么意思?”昌辉一笑说 :“你还睡在鼓里吗?今日不是天王奉请,倒是阎王 爷爷请你去吃烫饭 !”秀清一听,左右瞧瞧,没个心腹,这里只有黄启芳、方顺之、牛荣春三个男妾在此。那姓黄的本是北王旧宠,北王早派着得力个妥人,将他背去;姓方的姓刘的两个人,早被伏兵赶上,用刀砍了。说时迟那时快,东王本会拳棒,窜至昌辉跟前,一抬腿就狠狠的打来。诸位,若是杨秀清不被酒色陶熔,这一打来,韦昌辉怕不是一个筋斗吗?无如今日个杨秀清,不似往日个杨秀清,身体虚弱不堪,一腿飞来,被昌辉身子一偏,早是一声咕咚,秀清个金龙冠子,已滚去一丈多远。这时有个王大头,名字叫做王欣,官拜天国个检点,原是北王部下骁将,跳上前来,抽出一根绳子,把东王就紧紧扎起。东王连嚷 :“反了 !”翼王石达开不知从哪里踅来,说:“天国者,天王之天国,一座天国,如何有两个万岁?你现在要称万岁,不说你反,还要编排我们反吗?”昌辉跳着脚说:“说反就反 !”不由分辩,就在腰间抽出明晃晃个快刀,刀光一闪,可怜杨秀清一颗脑袋,早已滴溜溜滚着多远。一声喧嚷,天王洪秀全忙跑出来,号号啕啕个痛哭。要晓得天王痛哭,不是假意,实出真心,当日一伙儿聚义起兵,不料中途就出了这个笑话,哭是真哭,号啕了一会,当招呼大众,要以王礼安葬,后人有诗为证:秀才造反真怪事,投书忽起窥神器;天钟戾气金田村,何物仙人太游戏;某也当为王,某也当为帝,某也大将才,某也宰相拉,从他一一分位置。黄旗一举惊天地,一战吴楚破,再战皖江弃;乾坤反掌只寻常,真人重瞳殊自异。哪知铁骑从天来,如猫攫鼠鹰搏雉;井底蛙跳空自尊,篝中狐鸣何足恃。始叹作贼固自难,不如学作时文易;寄语人间诸秀才,总须安守头巾气。 天王虽是要以王礼安葬秀清,哪知韦昌辉积忿在心,他拿出恶毒心肠,强盗手段,把个杨秀清尸首,搬运回去,细切粗劗,叫庖人做些肉糜,次日在自己府里宴客,除却天王未到,什么石达开、赖汉英、罗大纲、秦日纲、何震川,一班王侯将相,无不到位。酒过三巡,早一人一碗,盛些肉圆子出来,大家才吃下肚,韦昌辉便起身来嚷说 :“兄弟今日做的肉圆子,可还对味吗?”有的说肉味带酸,有的说血腥太重,昌辉笑说:“诸位吃的是杨肉 。”达开说 :“这种暖天,如何还烧羊肉?
”昌辉摇手说 :“不是牛羊之羊,却是东杨之杨 。”达开听到这里,一阵恶心,把吃的肉圆子,一齐倒出,登时蹿到昌辉跟前,拳足齐下。昌辉哪里是姓石的对手,当经众人排解,赖汉英把姓石的拉去,达开嘴里还嚷着说 :“这种狼心狗肺,人已死了,要恶毒毒的做到这种地步,离奇 !”汉英拉着翼王走开,以为太平无事,哪知韦昌辉恼羞成怒,仿佛天父耶和华灵魂附体,发起神经,趁着石达开被赖汉英劝走,他便大起队伍,竟火龙火马的去围翼王府第,这叫做出其不意,攻其无备。闯进翼府,见一个,砍一个,见一双,砍一双,直杀得鸡犬不留,可怜石达开一家妻子老小,都断送在北王手里。诸位,这是什么缘故?姓石的同姓韦的,总是计算东王,东王办掉,何以达开要殴打昌辉?不过达开个意思,以为东王一死,已足蔽辜,一定劗做肉糜,居心何忍,动手来打昌辉,还有点英雄气概。
昌辉所以不服,也有一种心理,他想平日被东王蹂躏足了,自己个屁股,受了毒棒多少?男妾艳姬,被他强占多少,我劗他做肉糜,是为我泄恨,他便可以出头,杀掉东王,撵走翼王,将来洪秀全就做他的下饭小菜。好个石达开,当时被赖汉英扯去,听说昌辉杀了一家,他也不回府,就嘱姓赖的致意天王:赶紧要去肘腋的大患!此地非我安身之所。说罢,竟只身离了 南京,他别干他的事业,后话不提。
单讲赖汉英赶进天王府,把一切情由,如此这般,逐层逐节的告诉秀全。秀全听了,不由得气的咬牙切齿,连说 :“不杀此贼,誓不为人 !”当招呼秦日纲、罗大纲进来,从长计议。
两人齐说 :“我们趁这当儿,也厮杀到北王府去,稍迟恐有预备 。”天王说 :“是极,我这里有的羽林军,你俩可尽数带去。
”两人一声答应,不敢停留,大号一吹,三千个羽林军,拿着刀枪火器,来围北王府。俗说兵来将挡,韦昌辉部下,也有三五千人,但是比较势力,一方面是奉着天王天旨,名正言顺,一方面是跋扈不臣,毕竟有些理屈,交起手来,偏偏那大头检点王欣,被火枪击毙,这一松劲,北王部下的人,便鸦飞鹊乱地跑了。韦昌辉知事不济,拎着高头大马,冲出城门,姓秦的、姓罗的也不追赶,簇拥着三千羽林军,杀进北府。这叫做一报还一报,昌辉把翼府杀的鸡犬不留,姓秦的姓罗的也就把北府杀的鸡犬不留,什么艳姬红莺呀,跑回男妾的黄启芳呀,都做了刀头之鬼。这一起同室操戈,自相残害,东王算是身膏斧鑕,牺牲些男妾艳姬,只有洪宣娇仍回归天府,傅善祥倒寻个自尽;翼王全家被害,只身逃跑;北王尤不划算,你道为何,就因他性残忍,跪出南京城,没有一处不知道这新闻,防备他反噬,且天王又传知各处,严密查拿,直到咸丰七年二月,昌辉窜至六合,被太平军捉住,捆到南京,天王亲鞫一堂,用那五马分尸极刑,把他活活的办死。
诸位,南京城里出了这一场搅海翻江的乱子,各处太平军,也就大大的松劲,比如棋局,一方面失势,一方面必然得势。
此时曾国藩个湘军势力,非常膨胀:胡林翼已荐任做湖北巡抚,那两湖算有了万里长城;曾国荃已进围安庆,那两皖算有了中流砥柱。曾公幕府,又新添了两个出色人员,一个叫做左宗棠, 是湖南湘阴举人,一个叫做李鸿章,是安徽合肥翰林,这两人要算是旷代奇才,一时瑜亮。姓左的同胡林翼,都是陶文毅陶澍的爱婿,俱由曾国藩一手提拔。宗棠原在骆秉章幕府,因与镇台樊燮冲突,简直要革去举人,国藩深知其才,力保他以四品京堂,办理军务。后来克复浙江全省,还剿捻剿回,生平战功,不亚于文正。姓李的本由许姓过继外家,他母亲生他的时会,曾梦见一条乌龙,破空而来,知是不凡,他虽点了翰林,却好骑马射箭,当时称他做武翰林,曾国藩创办湘军,他就投营效力,后来克复苏州,他就创办淮军,那淮军的势力,不亚是湘军。我这部慈禧垂帘的演义,算是李鸿章演唱的戏剧很多,什么出将呀,入相呀,创办海军呀,出使外洋呀,内而佐治两宫,外而交涉各国,出乱而治,由盛而衰,他个鼎鼎大名,全世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曾文正以后要算得惊天玉柱,架海金梁,此是后话。但是曾国藩在这惊涛骇浪之中,电掣雷轰之际,他却着着进步,路路进兵。生平却遭逢三次大难:第一次是在靖港,第二次是在湖口,第三次是在祁门,前前后后,不亏着塔齐布、罗泽南、杨载福、彭玉麟、褚汝航及骁将鲍超,也不能出险。湖口之战,湘军的损失尤多,什么陆军的塔齐布、罗泽南呀,水军的褚汝航呀,都是陷阵身亡。祁门之战,要算是湘军拼命大斗,可怜太平军占着上风,曾文正驻扎在下风,看看的包围过来。太平军个主将,一位是忠王李秀成,一位是侍王李世贤,好不利害。诸位想想,如果这一仗曾国藩失势,那清朝个一统江山,有不拱手让人吗!比如舞台演戏,去掉一个班头,无论什么生旦净丑,一定是要解散的。要晓得其中却有天意,那孽因造的不深,这孽果结的不大,那内魔的势力,不达于极点,这外魔的势力,也就容易打消。正在危急万分的当儿,忽然飞沙走石,掉转风头,湘军本在下风的,此时占了 上风。好个骁将鲍超,从大营杀出,杨载福、彭玉麟又从外夹攻,一时呼声动天地,杀气撼山岳,湘军无不以一当百。这一场血战,早把太平军统帅李秀成、李世贤,冲作两截,各不相顾,分头逃跑去了。这里曾国藩转败为功,转祸为福,把当日情形,曲曲折折淋淋漓漓,赶办了一个奏折,前路叙述的湘鄂皖赣,一起起的战争,某人挣下战功,某人打着头敌,某人临阵身亡,分别题请奖恤;中路叙述太平天国内部的火并,如何天王与东王起衅,如何翼王、北王谋杀东王,如何彼此争哄,北王又杀了翼王全家,天王又杀了北王全家,最后又尸裂北王,现在一塌糊涂,有机可乘;后路便叙述分道进兵,力保曾国荃规复南京,李鸿章规复苏州,左宗棠规复浙江,杨载福、彭玉麟游弋长江一带,鲍超以外,还新添程学启,应派他们随机策应。这一起折子飞递到京,咸丰帝便招呼端华、肃顺前来,计议这军事大事。两人齐说 :“毛贼的办法,全责成曾国藩,瞧他这本折子,已是胸有成竹,不难克期奏功;捻匪的办法,是责成僧格林沁,所有军机办事,臣等愿推恭亲王做个主任 。”
咸丰帝笑说 :“不错不错,你俩分开身子,可同朕随时行乐。
”
原来咸丰帝自移居在圆明园,所征选的艳色名花,很为不少,最著名的叫“四春”。第一叫牡丹春,却是苏州个名妓,起初结识扬州个盐商,后由朝官奉旨,用重价买来,供奉御用,因她生得富丽丰腴,故赐名牡丹春。第二叫海棠春,却是大同府个女伶,原名玉喜,本同个秀才柳深有染,那柳深同她姘得火热,偏偏有位贝勒,用许多白花花银子,买她进京,皇帝瞧她生得娇艳,特赐名海棠春。第三叫杏花春,却是江苏候补道吴王恭家一个女婢。这女婢生得丰姿匀称,骨肉绰约,士恭瞒着大夫人几次调情,才得上手,却被大夫人打起鸳鸯,倒翻醋 罐,士恭心犹未死,他大夫人早到京运动,由个内务府散秩大臣宗室奕勷经手,把个美婢送入深宫,皇上宠爱异常,编她的艳名叫做杏花春。第四叫陀罗春,却是一个孀妇,她的丈夫在日向做裁缝,家住宣武门大石桥下,无巧不巧,被那化名的四川陈贡生瞧见,惊为国色,赶派些侍卫,带人抢取。这孀妇到底有些烈性,忙取过剪子,把一头的乌油油头发剪了,哭得寻死觅活,来的人不由分说,把她拖捺在轿内,四名轿夫,早如飞的抬去,进得圆明园,皇上瞧她的头发剪了,忙叫宫女内监,押她住在祥云庵,用好言安慰,劝她蓄起头发,取名做陀罗春。
咸丰帝有了“四春”,还不算数,还要选尽天下名花,恨不与太平天国那班人,做个对垒,编制个女馆子起来,瞧着有姿首的,尽他受用。偏偏事有凑巧,俗说:皇帝是假的,福气是真的。他又由太监崔长礼打听,知道宣南有个小脚兰。这兰不是那兰,那兰足下趿的高底鞋儿,皇上渐渐地有些讨厌。这兰脚莲翘三寸,原来姓张,父亲张秀生,浙江人,是个直隶候补道,不幸在京身亡,丢下一妻四女。妻子张太太,本是烟花中人,很没规矩,所以四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皆搔首弄姿。大女叫做荷儿,次女叫做兰儿,三女叫做桂儿,四女叫做蓉儿。比较姿颜,却以兰儿生得貌比南威,颜如西子,一双小脚,赛过潘妃金莲。咸丰帝听说有这种尤物,早是心花怒发,便叫崔太监做个导线。诸位,这崔太监是那拉氏贴身个宠人,如何会替皇上做这牵马勾当?前书不讲过吗,安得海同刘承恩、崔长礼混合一气,那拉氏那边宫监,也算得是皇帝心腹,而况绿天深处,是皇帝常到的。皇帝瞧这崔太监生性玲珑,于市井情形极熟,所以就另眼看待。今日引进张姓宅第,仍然自称四川陈贡生。好个张太太,一双俊眼,早瞧见来人仪表不俗,平时又风闻当今个主子,专好微行,这次已被她瞧科八九分,于是率领 四个女儿,花枝般招展,迎迓贵客。咸丰帝得意不过,滚滚的金珠,自在流出,当由崔太监把张太太引至旁边,递个消息,母女五人这一番恭维,真是到二十四分。皇上早去掉尊重威仪,拿出轻狂手段,抱过小脚兰取乐一番,猥亵之私,在下一支笔也形容不尽。盘桓大半日,当与小脚兰密切的耳语,不知讲些什么,小脚兰只是点头。一会皇上去了,次日便备着五顶彩舆,由崔长礼领些人众过来,将张宅母女五人,一齐抬入圆明园。
这园子西面,有个白云观,是些女尼居住,房屋整洁,皇上个意思,暂把小脚兰放在那里安歇,有她母亲和姊妹们在一堆儿,当不寂寞。但是同时又发生一段艳史,让在下再提笔叙述。讲那南城大街,有一爿皮匠店,开店的姓黄,叫个黄阿桂,娶了一房家眷,虽是小家碧玉,倒生得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巧巧的又被崔长礼瞧见,又在咸丰帝面前瞎三话四,皇上听得天花乱坠,忙对崔太监说 :“你的话不错,我倒要前去瞧瞧 。”安得海在旁插言说 :“主子喜事重重,有了四春,又得个小脚兰,现在这皮匠的浑家,不知又敲过几世木鱼,修到这天家宠贵 。”咸丰帝一笑说 :“不必多言,咱们就同去瞧瞧。
”好在皇上穿的是便衣,不用改装,就带着崔、安两太监,跨了坐骑便去。一到皮匠店门首,皇上勒住了马,两只眼睛,只向内观瞧。好个皮匠浑家,神色不动,冰冷着一副面孔,嘴里还叽咕着说 :“皇城脚下,哪里出些歹人?”崔长礼听了,趁势跳下马来,跑进店门,嚷说 :“谁是歹人?”上前就要拖行强。那皮匠个浑家高喊着说 :“你们是哪里来的流氓光棍,忘八羔子 !”这一句话不打紧,咸丰帝和安得海也就跳下马来,一齐动手。左右店邻及街坊游人尽多,瞧见这种凶横,替抱不平;早有一班年少无知,不晓得轻重,七手八脚蹦跳过来,把崔长礼、安德海两个捺倒。咸丰帝动了真气,连嚷 :“替我抓 人 !”哪知话没说完,许多巴掌拳头,仿佛是些冰雹石块打来,可怜皇帝伯伯,如何抵挡得住?险啊!未知后事怎样。
第八回触权贵白中堂含冤 作洋奴叶制军辱国
咸丰帝被一群流氓光棍围困在街心,既无外援,又少内应,假如是别个皇帝伯伯,怕的伶俜鸡肋,要饱受老拳,哪知他自幼习过拳棒,登时手抬脚起,打倒了三五个少年,跳出圈子,跨上那八尺龙驹,当劲一按,那马早如飞去了。有位明白事体的,说声 :“我们别管闲事,瞧这三位,怕有点来历 。”一众少豪,被这一句提醒,不由得脚下踏着香油,滑溜溜的跑了。
崔长礼、安得海两个从地上爬起,嘴里哼哼的冷笑两声。说:“你们些杂种忘八,总不要脑袋了 !”这时黄阿桂搭讪着出来说 :“我个浑家,得罪二位,一切总看小可个面子 。”安得海未及答话,崔长礼哈哈大笑说 :“咱瞧你吃的灯草灰,放的轻巧屁!咱们主人,既看中你个老婆,怕的不送出来,不得开交。
”阿桂说 :“二位如有家小,也肯戴绿帽子,送给与人吗?”
他的浑家接着说 :“你且进去 。”把手一推,趁势夫妻两个就躲入后屋。不消一刻,有两个侍卫,押着一顶轿子过来,冲进内室,瞧准了皮匠浑家,仿佛鹰抓燕雀,黄鼠狼拖鸡一般,黄阿桂上前抱护,早被推了一跤。诸位,这皮匠浑家,究竟叫个 什么?人因她生得貌美无双,替她起个名字,叫做盖南城,又因她沉静寡言,冰冷的一副面孔,又叫她做冰花。这冰花被抱拥着上轿,可怜是心如刀绞,泼辣辣眼泪,一路嚎哭出来,路上有人听见,一传十,十传百,早闹得满城风雨。这个当儿,早被个朝中要人知道,在第二日就切切实实递进一个折子。但这折子未到以前,皇上早把冰花收入圆明园内,冰花瞧见咸丰帝,只说了一句 :“我是个有夫之妇,我那丈夫……”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大放悲声。咸丰帝说 :“你可不用哭了,你的丈夫现在帽子虽绿,顶子已红了 !”原来皇上一到园内,一面派两个侍卫,带人去抢冰花,一面写了二指宽个条子,就赏给黄阿桂做个銮仪卫,这时蟒袍缎褂,早随时来谢恩。皇上指给与冰花瞧着,连说 :“喏,你瞧你个丈夫,已经做官,只要你愿意在此,朕还要破格加恩 。”冰花无可如何,只得委委屈屈地磕下头去。
不谈咸丰帝又得了新宠,单讲次早临朝,瞧见一件弹劾的折子,上写大学士白俊,为弹劾事。皇帝沉吟一会:这奴才又同哪个做对?往下细瞧,不由嘴里嚷说 :“好大胆奴才!竟敢数说朕的错处 !”瞧毕,把折子向地下一掷,说 :“白俊 !”
白中堂当时跪下,皇上沉着脸色说 :“你几时瞧见端华、肃顺引朕出去游逛?朕收取民间女子,却是有的。你也瞧过历史,什么汉唐宋明,宫里的妃嫔才人,无不以百计,以千计。你想想,朕日理万机,再不寻些快乐,岂不要忧郁而死吗?昨日你风闻些什么,捕风捉影之谈,就摭拾过来,列入奏折。你好糊涂 !”白俊听了,除掉帽子,还是磕头说 :“愿皇上以国家为重,以宗社为重,以天下人民为重 。”咸丰帝冷笑着说 :“你这些迂腐话头,朕早知道 。”这时恭亲王出班奏说 :“木从绳则直,帝从谏则圣,白俊言虽愚憨,还望主子采纳。现在东南 个毛贼未平,西北个捻匪滋闹,什么英吉利、法兰西,又在广州有了交涉,主子还要珍爱这金玉之躯。语云:芙蓉粉面,无非带肉骷髅;美艳红妆,竟是杀人利刃。而况本朝家法,小脚汉装,不准拦入宫内 。”这一席话,把个咸丰帝说得恼怒不能,发作不得,只得搭讪着说 :“我弟金石之言,朕已领教 。”一声退朝,文武百官散班,皇上早一溜烟赶进圆明园内,进得宫中,换了更衣,意在先到冰花住所,后至小脚兰的住所。一叠连传唤崔长礼,哪知姓崔的已被那拉氏严加拷问。这是什么缘故?原来女人家没有不拈酸吃醋的,那拉氏自生育皇子以后,因着母以子贵,早俨然以帝后自居,什么四春进宫,小脚兰进宫,及盖南城冰花入内,她早暗暗的得些消息。她不恼别的,她恼着崔长礼既是自家个心腹,如何又勾引皇上问柳寻花,无所不至?加以刘承恩又在面前播弄。小人的心计,总是个眼饱肚饥,他瞧崔长礼一脚跨了两只船头,早寻了许多破绽,侦探了计多事实,日夜的播弄。这那拉氏心头一把无名之火,如何按捺得住?当下坐在绿天深处,叫别个宫监,把姓崔的寻找过来,一五一十地盘问。姓崔的起初遮遮掩掩,到后来仗着平日与那拉氏个感情,及咸丰帝个威势,心中毫没有些惧怯,便前前后后,一桩桩地说了。那拉氏本意要拿出点家法,又碍着彼此感情,只得冷冷的笑着说 :“你这忘八杂种,我待你错了吗?
崔长礼陪着笑脸,连称“娘的恩典 。”那拉氏说 :“你如有点良心,今日要帮助我各处搜寻,把那一班汉装小脚,一古脑儿捆捉过来,让我尽法处置 。”长礼听到这里,把舌头一伸说:“这种掀天揭地的办法,奴才不敢 。”那拉氏登时把杏眼圆睁,柳眉倒竖,拾着一条皮鞭子,飕的给长礼没头没脸打来,长礼两手抱着一颗脑袋,连说 :“我去 。”那拉氏这才放下皮鞭,忙招呼十来个太监,带着麻绳铁索,长棒短棍,蜂拥的出宫。 才出宫门,巧巧咸丰帝派来的两个太监已到,瞧着神情不对,忙说 :“皇上有旨,传崔长礼进去回话 。”那拉氏这时骑虎不下,娇叱一声说 :“这崔长礼现在犯着嫌疑,我是不能放走。
”来的两个宫监忙说 :“皇上个脾味,娘娘是知道的,万一娘娘不放他去,闹出别的岔枝,奴才们是当受不起 。”好个崔长礼拉着那拉氏个袍袖,忙跪在地下哭说 :“请我娘暂息雷霆,除得今日,还有明日,奴才总算是娘个心腹,天大个委屈,总有奴才,此刻千万不可打草惊索,反误了事体 。”那拉氏略一沉吟说 :“依着你,便由你向主子那里献勤吗?”长礼急得发誓说 :“奴才如安着歹心,怕不被天雷劈脑吗?”那拉氏这才回过味来说 :“你的话,我可以相信,但别个人,怕不搬弄是非吗?”说着,把一双眼睛盯着来的两个太监。两人灵巧不过,说 :“娘娘只管放心,娘娘添了阿哥,已是四岁,将来母以子贵,怕不位正中宫吗?阿哥如登了九五,怕不执掌机务,总揽朝政吗?奴才们一辈子还要求娘娘提拔,娘娘有什么吩咐,还敢不遵吗?那拉氏也就一笑说 :“好,有话咱们再讲 。”
不谈那拉氏暂捺下一盆旺火,单讲崔长礼跟着两个太监,见过咸丰帝,皇上一眼瞧见姓崔的脸上带着些血印伤痕,忙问:“你又受那泼妇委屈吗?”好个崔长礼,跪下奏说 :“奴才有了过失,受些责打,也是该的 。”皇上问说 :“我这边事,那拉氏可有些知觉吗?”长礼说 :“纸却包不住火。奴才不讲,怕有别个人搬弄是非 。”皇上哈哈大笑说 :“堂堂一个皇帝,还怕人寻我个破绽吗?”安得海在旁插言说 :“一朝人主,还惧怕什么人!但是本朝祖制,不准汉装小脚入宫。假如那拉氏竟入坤宁宫,告诉孝贞皇后,孝贞后竟请出祖训,派总管太监带领多人,入园搜寻,一方面召见亲王大臣,依法力争,闹到那步田地,皇上是支拄不起。依奴才意见,不如把主子心爱的 四春呀,小脚兰呀,盖南城冰花呀,权且收藏个秘密所在,瞒得那拉氏没壁通风。奴才还有个主见:住京的有个女画师,叫个缪素筠,把她礼聘过来,陪伴那拉氏,一者同她做伴,使不寂寞,二者用姓缪的软软的限制着她,或者不生另个岔枝 。”
威丰帝听见安得海一番计划,不由的连连点首说 :“依你,我都依你 。”一方面是密室藏娇,狡兔营窟,一方面就招致缪素筠。原来姓缪的是广东人,父亲在京仕宦,许配一位姓何的,未及过门,丈夫身故,算是个青年守节。她在这北京卖画,什么兰竹山水,很画得有点家数,宫里知名。由皇上的意思,招来同那拉氏做伴,那拉氏得了这个女友,倒也年岁相仿,脾味相投,要说是借此限制,这却不能。
讲那崔长礼见过皇上,胡混了半天,随即赶回绿天深处,用些软媚的手段,那拉氏也就按搁下来。然而长信秋风,君恩不到,后来也押着崔长礼带些小监,在圆明园前前后后搜求了几遍,哪里有什么四春、小脚兰、盖南城,不过是些局丑的当灾,只要见着汉装女子,是小脚乌头,她便捆缚过来,轻则充当苦差,重则活活打死。诸位想想:太平天国的女馆人,所遭的凌辱,所受的苦楚,也不过尔尔,不料这那拉氏,也学那太平军行为,岂不是我们汉族些女同胞,稍有姿色,就要遭这番恶劫吗!
闲话少絮。讲那铁帽子王端华、宫灯肃顺自从用入军机,倚仗着皇上宠眷,对于国事,倒还有点计划。他知满蒙汉军很靠不住,便极力地维持曾国藩。咸丰间的中兴事业,若论起荐贤功勋,这两人要算得数一数二。但是他俩的坏处,在导引威丰帝娱情花柳,恣意声色。皇上非他俩不乐,宫中什么事体,没有一件瞒着他们。日前大学士白俊上章弹劾,实系出于一时忠愤,哪知两人恼羞成怒,时时要寻找白俊的破绽。无巧不巧, 这年北闱乡试,放了白俊做正主考。偏偏有个戏班子,叫做平林;这平林文学很好,他要出些风头,捐个监生下场,偏偏三场文字,非常得意,到得揭晓的时会,居然高中在第十五名经魁。都下一时哄传,有些榜上无名,远落孙山的,就乱哄哄街谈巷议,还有人粘些揭帖,说这平林是卖通关节的;还有任意诬蔑,说这平林竟是一位龙阳君,同白中堂原有感情。这些不尴尬的话头,早传播到端华、肃顺耳边,两人使出些阴谋毒计,便嗾使一两位都老爷,具折严参。诸位都该研究过中西历史的,照西史上体例,唱戏的编入文学一门,称他做戏曲大家;中史不然,戏子称做优伶,与娼妓隶卒归入一类,不准予考。但是平林捐监何在吏部竟给他部照,监试官又何以许他入场?按律定罪,似与主考这考官无关,哪晓得清朝定例,非常严刻,科场舞弊,除杀头以外,没有第二个罪名。咸丰帝瞧见穷御史这起参案,意欲搁置不问,经不起端华、肃顺一递一句的在旁下些谗言。端华说是祖宗成例,何可变通;肃顺说是治乱国,用重典,现在朝廷的威令不行,什么毛贼呀,捻匪呀,广州的外夷交涉呀,总由一班封疆大吏酿成,不去掉个把大臣脑袋,那些因循误国的,还知道国家个法纪吗?何况科场舞弊,又出在北京城里,对于近臣姑息,那远在外面的,还不飞扬跋扈,初功令为具文吗?咸丰帝原是喜怒无常,平日对于白俊本不甚满意,经不住两个坏蛋一吹一唱,当下便拿定主意,提起朱笔,在那参折个末尾批着 :“据奏榜列十五名经魁平林,的系在京串戏,人所共知,该主司白俊,身为大臣,岂不知科场条例规定极严?事前既无觉察,事后又不检举,弁髦功令,罪有应得。
着即明正典刑,以为昏庸溺职者戒。钦此 。”这道旨意一下,满朝文武无不大惊失色。恭亲王奕訢听了,入朝碰着响头,恳求皇上收回成命。咸丰帝说 :“朕是令出惟行,如其出尔反尔, 还成什么朝政吗?奕訢没有话讲。不消说得,当由刑部尚书赵光,把个大学士白俊监禁天牢。隔了两天,勾决的旨意一到,可怜一位堂堂相国,铁索琅珰,早绑赴菜市口。向例犯官临刑,由刑部备办盏酒片肉,这盏酒放点蒙汗药,免得那凉风过头,滚油煎心的痛苦。偏偏肃顺懂得这个玩意,要看白俊的足相,预先招呼监斩官,不得私备食物,临时派了几名校尉,严行取缔,一通炮响,人头落地。白俊这回书,就至此结束,但是此次陷害白俊,全是端华、肃顺两个阴谋,而两人之中,尤以肃顺手段恶毒。肃顺个意思,要把自家个威势,给朝臣看看,见得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从此以后,他便一手遮天,任意招权纳贿。在前的和坤,在后的老庆记公司,同他是无分伯仲,虽铁帽子王端华,还要逊他一筹。诸位想想,四方不靖,正干戈扰攘之秋,满目疮痍,又饥馑荐臻之会,任他太平军割据,捻军跳梁,在内是蛊惑圣听,在外是凌虐朝贵。比如当日,再削夺曾国藩个兵权,对于恭亲王奕訢,科尔沁王僧格林沁,再暗生猜忌,那清朝江山,早已无恢复之望了。
这里醉生梦死,一塌糊涂,我且不管他,我要提出一件重要节目。这节目不关太平军,不关捻军,一段掀天揭地的风潮,要与清朝个朝政相终始。前回恭亲王奕訢在咸丰帝面前,不提起广州个交涉吗?讲起这起交涉,很为棘手。在徐广缙调往两湖督兵的当儿,朝廷就升广东巡抚叶名琛做两广总督。姓叶的平时熟读春秋四传,对于夷夏之防,非常看重。其时香港已做了通商码头,英国派个总督,叫做包冷,又有个驻广领事,名叫巴夏礼。诸位,要晓得外人侵占我们内地,都以牧师传教,为唯一作用。有一次来了两个神甫,在广东城里传教,手拿着新约福音,劝人入教,就被地方上捆缚起来,送到南海县衙门。
知县进辕请示办法,叶名琛便说 :“这些传耶稣教的,满嘴是 上帝天父,同那太平天国,都算是一党,现在洪秀全、杨秀清是些反叛,他们助逆传教,是非严行惩办不可 。”知县见上峰的主张如此,何敢不遵?只得把两个牧师神甫分别监禁。巴夏礼得了这个消息,自然同叶名琛依法交涉。当初条约上,原载明许其外人得自由传教,如何能出尔反尔?好容易费尽唇舌,叶名琛才放了两个神甫,撵逐出境。后来东莞县教匪起事,倒是明明白白受了太平军的勾结,火龙火马的围困省城,经一班官绅合力抵御,把些会众一仗打败了。叶名琛贪天之功,具折进京,不说是官绅合力,反说是自家调度各营,杀败会匪。朝廷相信不过,就升任他做武英殿大学士,着其仍在两广督兵。
你道一班在事出力的官绅,气恼不气恼,愤激不愤激!有些悍勇乡团,早暗暗的投入英籍,同巴夏礼联络感情。巴夏礼得了这个机会,同他家总督包冷商议,要借此推翻叶名琛。记得咸丰六年九月,英国来了一只商船,挂着英旗,却夹杂些华人在内。才进粤河,被许多巡逻兵士,在岸上瞧见,忙猛虎似的飞奔过来,首由一位武弁,用刀砍断绳索,落下英旗,吩咐人众,把在船的不问华人洋人,一齐捆了。这个消息,传到巴夏礼耳边,当即赶到督辕,同叶名琛会话。名琛不见,早传南海县把捆来的人,不问青黄皂白,一并监入大禁。诸位想想,姓叶的如此强硬,凭着什么预备、什么把握,才敢同洋人挑衅?要晓得是意气用事,一味颟顸。到得十月初一,英国的兵舰,已是闯进粤河,对着省城,便轰起炮来。叶名琛这一吓非同小可,征兵兵又不至,调将将又不来,那些在城的官绅,因前回合力抵敌会匪,分不到一点好处,只好袖手旁观。说时迟,那时快,满城的炮子枪弹,碰着是墙倒壁穿,叶名琛呼救不灵,只好逃之夭夭,溜走出去。哪晓得主帅一动,广东就随之失陷。所幸英国舰队,是孤军深入,没有后起。省城一破,便在南海县监 狱里,提出一干人众,不少停留,仍把兵舰回驻在香港。城里些青皮流氓,见洋兵退了,总督又逃跑了,一群的活鬼,没个阎王收管,好不自由,登时呼朋引类,四处杀人放火,把十三家洋楼,用火烧了,屋子里的人,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这场乱子是大了。等得叶名琛赶回,巴夏礼又来办这交涉,你道姓叶的如何对付?他说 :“是贵国既用兵舰,打破我们的城池,我们这般百姓,都怀着忠肝义胆,莫说烧了洋房,杀了洋人,就是把贵领事杀了,领事馆烧了,本部堂也没有法想 。”巴夏礼听了这话,直气得暴跳如雷,七窍生烟,也不多讲,当下赶回香港,见他家总督包冷。那包冷笑说 :“不给这叶名琛一个下马威,不知道我们外国利害 !”于是专员赶回伦敦,将一切情形,报告国主。不消说得,派了一员海军大将,名字叫做额尔金,带领两只铁甲兵轮,八千名兵士,一来一往,却整整隔了一个年头。那叶名琛不知麻木,方以自己声威,把那洋人吓得倒退。但这一次,额尔金在路上,又结合法国、美国的两只兵舰,法兵三千,美国兵二千,共计三国海军,有一万三千人左右。到得香港,驻扎一起,先由包冷、巴夏礼派人递了哀的美敦的战书。叶名琛打开战书,瞧着些旁行洋文,早已来气,说 :“这些鬼字,睬他什么 !”一面搁起,一面仍找着文案老夫子吴其仁过来,说 :“这些洋鬼子,又来胡闹 。”
吴直仁把胡子一抹说 :“由他胡闹!去年攻破我们个省城,那些洋兵,也站不住脚,听说洋人到中国,是不服水土 。”名琛极口的说 :“是呀!家父前日扶乱,有个济颠祖师降坛,写了‘天下太平’四个大字。我想济颠祖师,不会哄人的,如有什么意外,何以他要写出‘天下太平’四字 。”其仁忙说 :“既如此,何不请老大人捧出乩盘,再烧一道灵符,求个乩仙判语。
”名琛说 :“是呀 !”原来名琛的父亲,叫做叶志诜,年纪已 有八十多岁,好仙好佛,在一间静室内,设个乩坛。也有几个和尚道士,吃长斋的优婆塞,来拍他马屁,说他老人家是南极仙翁转世,他老人家高兴异常,简直以仙翁自命。前日扶乩,得济颠僧临坛,写出‘天下太平’四字,他便叫儿子不用烦心。
今日名琛又请老父扶乩,说明洋人行将兵临城下,此番如何结局。志诜不慌不忙,烧符请仙,一会儿乩盘活动,浮沙上现出字来,说是休怕,休听鬼话,过了十五,风云变化。这风云变化,明明藏着机锋,如果无神,算是游戏之笔,如果有神,倒不可不有点防备。哪知扶乩的心思,但从好处着想,不从坏处思索,志诜忙拿着眼睛瞟住名琛说 :“你瞧,过了十五,不显见得风云化解吗?”名琛信以为实,什么哀的美敦书,付之不理。唉,记得金田军起,前回总督郑祖琛,只是念那阿弥陀佛,这次广州交涉叶名琛又相信乩仙,漫无防备,广东遇见这两个制军,真是人民遭殃,国家不幸。世界颟顸的人物,如何能独当一面,干办大事!这里叶名琛稳坐钓台,声色不动,那额尔金的联军,早是转攻省城,一面据着海珠炮台,开炮直打,一面防着后路,不让叶名琛脱逃。这一次的战事,不比前回,前回是一路攻打,此回是四面包抄。记得这年是咸丰七年十一月十四,当晚联军打破省城,叶名琛这一吓,是屁滚尿流。他的心里,以为乩仙判语,总是不错,眼巴巴只望过了十五,便可云消雨散。他父亲一座乩坛,早延请些和尚道士,在那里讽诵经卷。和尚低哼着阿弥陀佛,道士高叫着救苦天尊,正在敲破木鱼,打紧铙钹,那洋兵已杀进城来,洋鼓敲得咚咚的,洋号吹得呜呜的。叶名琛躲得不知去向,叶志诜还死守乩坛。不好了!总督的衙门口,已劈啪啪一阵排枪,排枪过后,无数洋兵直冲进来。到底外国的军队,是有规则的,领队个军官拿着指挥刀,指挥到哪里,军队就跟到哪里。一到乩坛一间静室,可 怜那班和尚道士,早吓得躲在桌子底下,叶志诜此时目瞪口呆。
那领队的军官,嘴里叽哩咕噜,不知道讲些什么,早有个翻译上前说 :“你们不必害怕,洋人是问你们,那叶名琛躲避到哪里去了?只要交出名琛,对于你们是不侵犯的 。”志诜这才叹口气说 :“你问他么,他已被济颠祖师,带到灵山去了 。”那翻译就是洋奴,晓得叶志诜讲话不实,忙说 :“老先生,你对洋人说话,不是滑理滑达的,洋人是最讲理的,你们把叶名琛交代出来,也不见得给他苦吃 。”志诜说 :“只是我们在这里念经,委实不知他的去向 。”翻译更无话说,只得回明那领队的军官,那军官便指挥着洋兵,四处搜寻,后来搜到吴其仁个私宅上房马子巷里,才把一位堂堂武英殿大学士、两广总督督叶名琛找出。洋人个军纪,是极整齐的,极文明的,一面备了匹马,把姓叶的绰上去,前后簇拥些洋兵,一路押送到香港,一面点齐军队,驻扎在总督衙门。当下广州都统志善,早把省城失守、督军被掳情形,具折到京。京城里续派侍郎黄宗汉,来做两广总督。到任以后,由巴夏礼前来交涉,要求的条件,无非改订约章,赔偿兵费。姓黄的说 :“这事权操之政府,请贵国让出总督衙门,先行退兵,我们总好设法磋商 。”巴夏礼归报包冷,包冷倒还直爽,一面退出联军,让开总督衙门,一面把叶名琛押送到加尔各答。记得叶名琛被押至香港,有位不第秀才,名叫王畹,赶到名琛跟前,说 :“中堂,你瞧这海水汪洋,倒是个解脱的去处 。”名琛要是有气节的,一个咕咚,翻身入海,要替我们汉族增许多光荣,在中国历史放许多异彩。
哪知蝼蚁惜命,到得加尔各答,不到一年,早已活活呕死,此是后话。
单讲联军退出省城,驻扎香港,守候清廷派员议和,哪知咸丰帝被女色都迷昏了,整日不出圆明园一步,除得四春,小 脚兰,冰花,不过同端华、肃顺两个接近,什么太平军、捻军都不介意,何况广州交涉,远隔几省,只好听其自然。彼急此缓,比如痈,不到溃烂出头,不去医治。包冷、巴夏礼驻兵香港,久久不得消息,于是决计进兵。海军大将额尔金建议说:“我个意思,与其围攻广东,不如直取北京,比如人个身体,在脚底下抨击,不关他的痛痒,不如控扼咽喉,倒可以制他的死命 。”巴夏礼说 :“不错,你们拔队,我愿随行 。”计划已定,额尔金就带着巴夏礼做个参谋,四只铁甲兵轮,一时起碇,路过上海,又邀约俄国兵舰,一起杀奔天津。这年是咸丰八年三月,四国兵舰,齐集白河。那僧格林沁,还是扎营天津,他仗着前次打败林凤祥,料这些洋兵,也不是他个对手。要晓得太平军十万,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也没有铁甲兵轮,也没有新式快枪,所以一战成功,把个林凤祥杀得大败亏输。这额尔金的海军是很有名誉的,世界海军,推英国第一,法舰、美舰、俄舰,总算是坚利无匹。一边递过哀的美敦书,一边就开起仗来,不上一月,早被联军把个天津炮台取了。未知后文,且阅下文。
第九回 弃京都皇上走热河 烧御园洋兵据海淀
却说英法美俄四国联军,要分别个客体主体。这次广州交涉,由英人发难,统帅额尔金是英廷派来的,自然英军做个主体;法与英联盟,带兵舰的主将,叫做噶礼,论起事实,要算客体中之主体。美国俄国又何以附属一起?因为美国教师罗泉巴特,是传教给洪秀全的,暗中不无助力;俄国在东亚要伸张点威势,侵占点便宜的,所以就混合在一起。内部的分别,美俄两军却居于客体。现在联军夺取天津炮台,声势好不利害,一叠连的警报,到了军机,端华、肃顺忙在咸丰帝跟前窥探个意旨。皇上听说杀到面前,如何不心惊胆怯?前番那林凤祥战事,皇上得个那拉氏个解决,才算心定神定,此次同端、肃谈了几句,随即踱到绿天深处,又去找那拉氏。那拉氏慌忙接驾,皇帝用手扶起,连称:“爱卿平身,朕此来要同你商议些军情,计划些大事。你知道洋人已杀到天津吗?你知道天津个炮台,已被洋人占据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