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外史 - 第 5 页/共 8 页

黄衣的吟道:     房栊映玉人。动衣香满路。 长嘴的吟道:     移步袜生尘。碧海悬金境, 书生笑道:“你们且慢,待我也来吟一句,不然要被你们抢完了。遂吟道:     凌波出浴神。元浆须合卺, 瘦小身子的道:“让我结句吧。不要尽管提搁,以致辜负良宵。”便吟道:     鸾凤日相亲。 联毕句,三人便斟酒来劝道:“小弟等借花献佛,请各饮双杯,以卜同心协吉。”说毕,瘦小身子的便去奉书生的酒,长嘴的同黄衣的也持杯奉劝那女子。楚材、文龙两个在树上,起初还没有看清,今见他们要去硬要敬酒,便留心细视,那女子果然生得端正,但见:     仪容俊秀,骨格端庄。芙蓉面浅晕微红,柳叶眉淡舒娥绿。轻盈翠袖,深笼着玉荀纤纤;摇曳湘裙,半露出金莲窄窄。疑并落雁沉鱼,何用施朱傅粉!   可怜只是含羞不语,低头垂泪。黄衣的同长嘴的再三相强,又渐渐地狎亵起来。那女子慌忙立起,往外却退,那黄衣的便来捧面,长嘴的便将那只极长的嘴向女子嘴上凑上去。那女子急得大哭,忙将双手把两个推开,飞步向外,欲往塔下跳去。那个书生一见,慌忙赶上,一把将女子拖至身边。推在石凳之上,说道:“我因你青年美貌,独坐栏边,不觉偶动凡心,故将你携带至此。不晓得你不识抬举,反要装腔作势,扫我春兴,你若好好相从便罢,若有半个不字,停回把你带回洞去,不怕你不肯依从。”说毕,便将手伸过去,要替女子拭泪。那女子一闻此言,又见这般光景,更觉呜呜咽咽地哭个不住。   文龙、楚材两个在树上看得明明白白,不由地五衷火发,正是:     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 意欲仍用弩箭射去,恐怕弩力不及,反要惊动他们得以逃遁。因此两个人暗暗地打个照会,各将弓箭取出,把脚登定树枝,两箭一齐发出。但见弓开如满月,箭发似流星,恰好两箭并至。文龙的那支箭射在长嘴的嘴上,楚材的那支箭射在黄衣的肩上,但听得两声大叫,一同鹤唳,一若鹿鸣。那个瘦小身子的听见他两个怪叫,急急赶过去一看,不觉失声道:“不好了!快些逃命。我看这支箭好似我家师父新收的两个徒弟所射,若果是他两个,则不独师父秘授的法术厉害,而且我晓得他们有两口宝剑,不是好惹的。”说毕,身子一晃,就不看见了。   那个书生道:“这个猴儿胆子真如此的小!两位贤弟休要理他。难道我们让他白射么?且去搜寻一回,看是何人?”此时,黄衣的同长嘴的已将箭支拔下,恨恨地进内,也取了两根折棍。刚欲下塔搜寻,只听得下面大喊道:“何物妖魔?敢在这里作怪!可晓得沈楚材在此!俺文龙在此!快快下来领死。”只听得塔上大嚷道:“原来果是你们两个恶人!我等与你无怨无仇,怎敢无端到来相欺,不要走,照我两个家伙!”说时迟,那时快,道言未了,两个已从塔上直蹿下来。黄衣的先将铁棍举起,向楚材顶门上打来。楚材见他力猛棍重,恐伤自己宝剑之故,也不并招架,将身一侧,躲过那棍,顺势将剑一盖,只听当的一声,那棍已成两段。黄衣的大叫道:“果然厉害!且照我的法宝!”楚材慌忙定睛一看,只见他把嘴一张,霎时间从口中喷出一团烈火,直向楚材面门烧去。   楚材刚欲用法破解,早被文龙口中念念有词,用剑一指,可煞作怪,那团烈火反望黄衣的烧去,比方才初出来的时候反倒厉害了些。黄衣的意欲将法收回,已是不及,直烧得身上青烟直冒,急得大叫一声,将身往地下一滚,顿时现出原形,原来是一只极大的巨鹿,直向那边飞也似地逃去。楚材、文龙不由得哈哈大笑,也不追赶。正在得意的时候,不提防剌斜里飕地一棍打来,几乎打着。幸是两个眼快,被文龙将剑一削,那棍也是成了两截。仔细一看,原来就是那个长嘴的东西。文龙喝道:“你这孽障,好生大胆,怎敢这般无理!”话还未完,只见那长嘴的早已将断棍丢下,把头一摇,也是就地一滚,现出一支白鹤。立时脚下露出霞光,腾空飞去。   楚材对文龙笑道:“原来这两个东西是一鹿一鹤,怪道一个身上有梅花斑点,一个的嘴儿甚怕。那个瘦小的想来是个猴子,怎么他所说的话,竟像认识我们一般?”文龙道:“怎么你竟忘记了?前回我们得见鲁仙师的时候,是一个猴子引进去的,想来今日一定是它,只不知鲁仙师怎么肯放他出来!这倒有些不解。”楚材道:“且莫管它,塔下还有一个女子,一个书生打扮的人。那个书生不必说,一定也是个妖怪,只这女子是个被他用法摄来的,不晓得那书生逃走没有。我们既欲除妖灭怪,救这女子,须得上塔一看,得能把他擒住,也可除这一方之害。”文龙道:“不是哥哥提省,小弟几乎把这个书生忘却。既然如此,快些上去。”说毕,刚欲一齐举步,忽听得塔上有人大喝道:“呔,你这两个黄毛未退,血迹未干的孩子,怎敢到这里来扬威耀武,欺我同道!可知道本大仙的厉害!俺来与他们报仇,来取你们的性命了。”就喝一声喊中,早见那个书生从空跳下。举着两口雪霜似的宝剑向文龙当头砍下。不知文龙性命如何?且听下分解。 第十六回 绕道送姣娘三雄结义 关心除巨寇四海闻名     豪杰从来好事,英雄惯抱不平。况复同类结同盟,一样桃园行径。     何物跳梁小丑,居然也敢横行。如汤泼雪霎时清,方显男儿刚正。   却说那书生因见把他同类显出本相,心中不忿,故举着双剑向文龙没头没脑地乱砍。这里文龙同楚材本要寻他厮杀,岂肯让他施威!便各一同举剑上前,把他裹住。那个书生果然了得,左挡右架前遮后护,把两口剑使得呼呼地风响。战有十余个回合,他虽是个妖怪,怎当得这两个英雄天生膂力,剑法精奇?觉得渐渐地抵敌不住,只得虚掩一剑,跳出圈子而去。楚材、文龙两个哪里肯舍?亦从后追去。约赶有一箭之路,只见那个书生忽地将脚站住道:“我与你两个今日无冤,往日无仇,怎么定要追上?这却非我之不肯慈悲了。”说毕,口中即念动真言,将剑往他两个指着喝声道:“疾!”只见就地卷起一阵黑风来,风过处窜处无数豺狼虎豹,张牙舞爪地往两个跟前蜂拥而来。文龙、楚材一齐笑道:“这些小法何足为奇?幸是我们两个遇着。”震得那些豹狼虎豹四分五落,均四面逃去,霎时间踪影全无。楚材哈哈大笑道:“你这山精野怪,竟敢在我们跟前班门弄斧!还有什么伎俩,快些一齐使出来,待我们也见见你的本领。”书生大怒道:“你这两个小厮,怎敢大胆破我法术,照我的法宝吧!”说着只见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石子望空一掷,只见一霎时那个石子一变十,十变百,百变千,千变万,把个天都遮了半边,正不知多少石子,如雨点一般,均从空中向两个打来。楚材究竟谨慎,恐怕招架不住,倒觉有些慌张。意欲拔腿暂退,文龙忙止住道:“哥哥不必慌张,看我破此邪术。”一面说,一面早从身边摸出一件东西来。   原来这个东西却是文龙的老祖张道陵仙师遗下的宝贝,名为“日月宝帕”,文龙时常佩带在身,诸邪远避。不论什么东西均可收在里面。今日却好用着!也是往空一丢,果然那个东西不是凡间之物,但见它到得空中,便有祥光拥护,一转瞬间,已把那些石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没有。楚材喜之不胜。又见文龙把净手一招,那个帕子已早落在手中,依然天清月郎。那个书生这会更觉急了,看他又从身边摸出一个葫芦来,把盖揭开,将剑把葫盖口连击几下,冲出一道黑气来。便亦念念有词,将左手一放,只听得空中霹雳交加,天昏地暗,满天的冰雹雪块打将下来。楚材一想:这个妖怪果然厉害,我若再要退后,岂不被张贤弟看轻!一时情急计生,忽然想着鲁仲连仙师秘授的那三卷天书上曾有一条符咒可破此法。因此便向丹田中呼气一口,往空喷去。左手掐诀,虚画符录一道,口呐念动真言,喝声:“六丁六甲值日功曹,速速领法旨,将这邪法扫荡,这却邪不胜正。”转眼间满天红光,空中显出数尊金甲神人,手中各执宝剑,大显神通,将剑对着冰雹雪块指了几指。但见剑尖上飞出无数神火,将遍地雪块烧得形迹全无。又见云中一位天神将剑对着书生一指,忽听得山摇岳动地一声霹雳,把那个书生震得吱地一阵乱叫,扑倒于地,滚了一回,顿时现出一个九尾狐来。遍体金毛,望着空中连连叩首,只叫饶命。文龙早已跳上前去,一把擒住。楚材看见它已显了原身,况又擒住,不怕它再有什么邪术。因此动了慈心,就念诸神退位。神咒果然灵验,一霎时,空中诸神均已不见。楚材连望空打个稽首谢了,然后过来帮同文龙将那只妖狐按住。又见它所用的双剑落在地下,抬起一看,原来是两块顽铁炼成的,也就往乱草中抛去。却用自己的剑搁在狐的颈上问道:“你这妖狐,怎敢弄法把良家女子摄来!今日被我们擒住,还有何说?”那狐求道:“可怜小畜修成人形,也非容易。小畜本在山中修道,不敢为非。因见今宵月色,故此出山闲游,不期到了前村,见方才的那个女子凭栏观月,若有所思。小畜一时误会其意,以致忽动凡心,将她摄回山来。原想明日送还她家,不料她坚贞异常,高声蹄哭,惊动二位,是小畜该死。乞二位大开天地之恩,饶恕一命。下次再不敢复蹈前辙。”说毕连连叩头。   楚材、文龙本欲问明了将它杀却,今被它苦苦哀求,觉得有些心软。那两把剑就斩不下来。楚材复又问道:“方才那个小身子的谅是猴精,也在这个山里么?”妖狐道:“它是个得道猴子,被鲁仲连大仙收伏,做个守山童儿。听说这两天因鲁仙师赴蟠桃会去,故此溜出来到此玩耍。此刻料想已回仙山去了。”文龙道:“还有一个乌龟,一只白鹤,一只梅花鹿,又是那里来的呢?”妖狐道:“那个乌龟精久在这里后山,苦修成人的,却也不值什么。惟鹿、鹤的根基却非小可。它的主人便是南极仙翁,因也赴蟠桃会去,故相约到此。”楚材文龙听它说完,暗暗想道:原来这两个东西是老寿星的坐骑,幸巧方才没有伤它性命。因又转念道:这个妖狐既然与它两个为友,谅来也有些根基,杀了它,免罪过。若是就此放它,又恐将后不肯改性,依然作恶。因此两人不觉有些踌躇。   停了一回,楚材方开言道:“你这孽障,若想放你活命,须得对天立誓,将来若有为非的事,便当怎样。”妖狐忙道:“今蒙二位释放,日后倘然改变心肠,为非作歹,情愿仍死于二位宝剑之下。”楚材文龙见它已立重誓,谅不敢再为作恶,也就将手放下。只见它迎风一晃已无影无踪的了。楚材大怒道:“这个妖狐无礼太甚,怎么谢也不谢就逃去了呢?”文龙道:“它究竟是个妖怪,知道什么?既然逃去就罢。我们且去救那女子要紧。”说毕一齐迈步往塔中而来。又把妖狐议论一回。原来这个妖狐果然口是心非,此时去不打紧,直到后来沈、张两个奉旨去平岛寇,他却投入岛寇营中,封为军师,着实与他两个作难,以报今日出丑之仇。这原是妖怪的心肠,后文自有交代,此时且丢过不提。再说楚材、文龙两个走至塔上,已是天色大明。见那书生的仆人一个还在外边探头望脑地张看,一个却把那个女子拦住不放。沈、张两人一见,也不管她什么,便各执宝剑向前,一剑一个顿时了帐,也显出原形来,是一只山猫,一只狗獾。那个女子见了更觉得魂不附体,缩做一团,文龙道:“你这女子休得慌张,我们不是歹人,特来救你的。”那女子道:“既蒙两位相公搭救,便是奴的再生父母,敢问二位尊姓大名?”楚材遂把自己及文龙的名姓说与她知。又问道:“你这女子究竟是何处人氏,姓甚名谁,怎样的被妖怪用法术摄来?”女子哭道:“我家姓杜,家住杜家村,奴名嫣红,父亲早亡,惟有老母在堂。家中还有一个同胞哥哥,名唤鹊桥,专在江湖上扶危济因,是以常不在家。昨晚奴因独自玩月,夜色已深,正欲还寝,不知怎么忽来一人向奴肩上一拍,奴就昏昏沉沉不知不觉来到这里。就是这些东西奴也不认得他,怎么方才见他是几个好好的人,如今那两被二位杀了,却变了野兽?方才这几个人也不是个人了。”   沈、张两人便把那些妖精现形的事,略略地提说一遍,便道:“你家既在杜家村,不知离此有多少路程?”嫣红道:“奴生长一十六岁,从未出过远门。哪里知道路程呢?”文龙道:“既然如此,你且随我们下塔,等我们送你回家如何?”嫣红道:“这却感谢不尽。”说毕,便跟随了一齐下塔,直至那座破庙中大殿之上。文龙叫他且在拜台上少坐,看那两个童儿时,却都睡着在彼上,马也没有拴好,只在殿下天井中吃草。幸巧人罕到之地,没有被人偷去。文龙一看,将外罩服穿好,楚材一面便去将童儿唤醒,叫他将马牵过,将一匹与嫣红乘坐,一匹着童儿牵了,一齐缓步出山。环曲折走了有十余里路的光景,方始出得山口。意欲寻人问信,只得等了一回,方见有个农夫携着锄头,从那边缓缓而来。楚材便上前去举手道:“大哥请了。请问这里有个杜家村么?”农夫见楚材举止不凡,不敢怠慢,便答道:“相公要到杜家村,却是走错了。杜家村还在南面,相公怎么反往北来?”楚材道:“杜家村既在南面,不知怎生走法?望求大哥指引。”农夫往南指道:“从这条路走去,再从那边山脚下抄过。翻过一个山头,见溪边有极大杨柳树的,转弯进去,就是杜家村了。”楚材便谢了一声,返身转来对文龙说明,复一齐向南面行去。   一路上方见路旁田中,有些农人在内耕种。那些农人见他们经过,都一齐站着观看,互相说笑道:“怎么标致女子,独自骑着一匹马,后面还有一匹驮行李的马跟随,那四个男人却都自步行?说这个女子是他们抢来的,却又不像,说他们是夫妻,也觉不对。”说完又各拍手大笑不止。原来,他们出庙的时节就将行李分了一半驮在马上,一半着两个童儿轮替挑着。故此农人等见了,有这许多话。楚材、文龙耳中听得明白,也不去计较他们,只管赶着马向前行走。约又走了数里之遥,方走到山脚下的盘蛇小路,觉得七高八低万分难行。渐渐地行到半山,更为荒僻。他们也不管他,只是循路而行。   走了一回,大家肚中似有些饥饿的光景,两个因命童儿将所带的干粮取出,各自吃些,又把些与嫣红吃了,仍然前进。走至晌午时候,忽听得有人大喝道:“孽畜,想往哪里逃生?”这一声竟似半空中起个春雷。两人慌忙留心一看,远远见一个大汉,从山顶上追赶一只斑斓猛虎下来。那大汉生得甚是奇异,但见他:     虎头燕颔气昂藏,凛凛身躯八尺长。     举鼎拔山饶膂力,山君虽猛不能当。   那只猛虎因被大汉追得急了,只得啸了一声,忽地回身一跳,向大汉一看,直扑上来,那大汉却并不慌忙,将身向旁边一闪,趁声将虎头一把抓住,提起升箩般的大拳头来,没上没下地打了数十下,又把脚向虎眼上乱踢。那只虎被他按住颈项,前身不能动弹,口中只是乱吼。那条虎尾竟直竖起来,又把后身用力旋转,似欲将虎尾去捎之大汉,不意反被那个又汉将手伸直,运足功劲向那虎尾上削去。但听得响了一声,那条虎尾已是被全削断,倒拖下来,威势全无。那只虎的性命已是五分了帐,四脚犹在地下乱挣。只见那个大汉忽然性发起来,将两手用力向下一按,果然膂力非凡。   那虎更是禁当不住,仆倒在地,口中鲜血直喷。那汉然后松下手来,向身边取出一把小匕首,直刺入虎的咽喉之内,搅了一搅,然后拔出,那血如雨一般地冒起。又听那汉哈哈大笑道:“这个大虫够我好几顿饱餐哩,且拿了回去再说。”楚材见他这般英雄,正欲下前搭话,与他结个朋友,忽听得后面方才救的那个女子喊道:“这兀的不是我鹊桥哥哥么?”接着又喊道:“哥哥快来!鹊桥哥哥快来!妹子嫣红在此。这两位就是救妹子性命的恩人,快快到来相谢。”那汉起初因树阴遮隔,又一心的打那大虫,故此没有瞧见他们,及听得有女子叫他的声音,慌忙定睛一看,不觉大喜。即将大虫抛下,如飞地赶到跟前问道:“昨夜愚兄回到家中,听我母亲说贤妹被一阵怪风摄去。故此母亲万分着急,特命愚兄出来,四处寻访不着。方才到得这里,忽然遇着一只大虫,被愚兄一拳头打死。刚欲将它拿回,再来找寻。喜得贤妹已自回来,究竟昨日被那怪风摄到哪里去的?怎么今日又与这几位同行?愚兄倒有些不解了。贤妹快些说与愚兄知道。”   此时嫣红已自下马,遂将昨日在家玩月,被怪风摄去说起,将一切之事详细说明。直说到沈张两人除去妖怪,救了性命相送回家的话。那个大汉慌忙扑倒身躯便拜说:“俺杜鹊桥虽是粗人,生平最喜仗义救人。不道两个相公也是与俺一样心肠,而且又有法力,实为可敬!舍妹若然不遇二位,不独舍妹性命难保,即老母也要急死。”说毕,也连叩头不止。楚材、文龙急忙把他扶起,谦虚了几句,彼此又各把姓名问明,楚材道:“既是杜兄到来,可将令妹带回,弟等也不必送到府了,就此告别。”鹊桥大嚷道:“这是什么说话?难道嫌小人是个粗人,不能与两位相公一叙么?况舍间近在咫尺,岂有不往之理?务求到舍一坐,也好让小人尽一点子敬意。”文龙见他直爽,忙接言道:“杜兄言重了。并非不欲造府。因弟等急欲他往,是以告别,既蒙错爱,即当相随到府一叙便了。”说毕,便请嫣红依旧上马。   鹊桥忙摇手道:“这却断使不得,舍妹自有小人背回,马匹还是两位相公骑坐。”一面说,一面已将身子蹲下,把嫣红背在背上,回头道:“小人就此引路,请相公上骑吧。”楚材同文龙见他豪爽非凡,不能再为推却,只得命张武、沈方,将那一匹马上驮的行李取下挑着,然后说声:“放肆!”各自上马。那杜鹊桥已是背着嫣红往前走去。将那只打死的大虫提起来夹在胁下,如飞而走,看他并不沉重。正是天生膂力,何等英雄,不觉又暗暗称赞。因此也将马加上一鞭,追上前去,与他一同而行。   不多一回功夫,见一个村子。一道山溪旁边有三四颗极大的柳树,柳线千条随风飘荡,却甚幽雅。柳阴之下现出几间小小茅屋来。看杜鹊桥时,只见已将死虎丢在地上,嫣红亦已走进柴扉。楚材文龙慌忙跳下马来,随同鹊桥走进草堂。鹊桥又再三拜谢救妹之恩,然后分宾主坐下。请问昨晚除妖之事。楚材、文龙两个也不藏头露尾,详详细细地述了一遍,把个杜鹊桥喜得直跳起来,拍手大笑道:“原来两位相公有这般惊人的本领,又是义侠无双,怪不道那些妖怪不能抵敌。相俺杜鹊桥空有一身武术,生平也最喜打抱不平,结交的朋友都是些英雄豪侠。承那些江胡上的兄弟赠俺一个绰号叫作什么‘钻天龙’。也算小小有个名儿了,所见天下有能耐的人,正不知多少,哪里及得来两位相公的本领?不意今日幸会,也不算虚生一世了。”楚材惊喜道:“小弟常听得人说,江湖上有个钻天龙,专扶危济困仗义疏财,原来就是足下。今日相逢,真是三生有幸了!”文龙道:“果是我们有幸,得见足下。”这句话还未说完,忽见嫣红扶着一个老婆婆走将出来。杜鹊桥慌忙站起来道:“俺家母亲出来。”楚材文龙听说,立即站起来。只听老婆婆说道:“多蒙两位大恩,搭救小女,再生之德,没齿难忘。”一面说,一面已同嫣红跪将下去。   文龙、楚材还礼不迭,也一齐跪下道:“伯母大人说哪里话来,这是令爱有福,小等何功之有,快些请起。”那老婆婆一定要同嫣红磕了四个头,方才立起对杜鹊桥道:“我儿怎不知人事,若此只顾与两位恩人讲话,怎不晓得恩人远来,肚中必然饥饿,为什么不去备办酒肴款待恩人呢?”鹊桥诺诺连声道:“这却孩儿的不是。孩儿方才往寻妹子时,路遇一只大虫,被孩儿打死带回,现在门前。待孩儿去取来开剥,就烦妹子一煮,款待恩人便了。”说着往外就走。不一时已将死虎背进,就在草堂开剥好了,一总拿了,请老婆婆同嫣红进去,先拣好的割下十余斤来烧煮,他自己又把家中现成做好的村酒烫热了,取些蔬菜拿出来,先与楚材、文龙饮酒,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谈了一回工夫,里面虎肉已经煮熟。鹊桥进去,连饭一并拿将出来,大家狼吞虎咽地饱餐一顿。吃完之后,鹊桥道:“俺有一句不识进退的话儿,只是不好启齿。”楚材、文龙齐道:“我们意气相同,怎说有不好说的话?尽管请教不妨。”鹊桥道:“俺平生专好结交天下义侠英雄,今遇二位,不觉倾心。回此不揣冒昧,谬欲仰攀附列雁行,不识二位意下如何?”楚材、文龙大喜道:“是弟等求之不得的事,足见彼此同心。”于是大家叙叙年齿,楚材居长,鹊桥第二,文龙第三。就在当天撮土焚香,大家跪下立誓道:“自为弟兄之后,有福共享,有难同当。若有异心,皇天不佑。”誓毕一齐立起,又各答拜了八拜,各以兄弟相称,仍旧入座,叙谈些武术,讲论些韬略,更觉异常亲密。鹊桥定要留宿数天,楚材文龙不好过却,只得今宵暂且依他住下,明日再作道理。因此大家复又纵谈。   楚材因对鹊桥说道:“目今岛寇猖狂,朝中文武大半贪财图利,不想报答君恩之人。以致百姓不能安生,商贾不能乐业。此后须得大家努力,为国家吐气,庶不负食毛践土之恩,但欲平灭寇忿,恐不独我等数人所可了事,还须广集人材,以作指臂之助。杜贤弟名重江湖,广交豪杰,未知可有一二忠义为国武术出众之人,可作将来灭寇之用者否?”杜鹊桥听到这里,不觉长叹一声,虎目滔滔下泪。文龙诧异道:“杜哥哥为什么听了大哥的话,反悲伤起来?恰是何故?”鹊桥又叹了口气道:“沈大哥、张贤弟有所不知,只因俺有两个幼时结义弟兄,素抱忠义,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每每为人出力,扶弱肋强。不料去年也是替人报仇,致被妖术打伤。方才沈大哥提起忠义之人,不觉触致往事,所以悲伤。”楚材道:“原来有此缘故!但不知贵友叫什么名字,在何处被妖术所伤,那行妖术的又是何人,乞道其详。”鹊桥道:“这话说起来却也甚长。我这两个朋友,一个姓王名叫天保,一个姓梁,双称人杰。平生正直无私,惯抱不平。任你素不相识之人,若有受屈的事告诉了他,总肯替人出头。就是那些挂名绿林中的下作东西,不知被他两个消灭了多少。去年他两个要来探望于我,也是合当有事。一路行来,离这里不过数十里之遥,忽然遇着一伙贩珠宝的客人,满脸鲜血,号哭奔逃。他两个觉得诧异,上前拦住了他们询问,岂知内中有一个客人认得他两个的,晓得肯替人出头。便把在靠东三义岗地方遇着一伙恶盗,除将他们货物进行劫去不算外,还把他们一个客人的耳鼻尽行割去的话,一一地哭诉出来。他们两个不听则可,一听了时,怒气冲冠地叫他们指引了路程,要去捣巢平穴为民除害。及至到了三义岗那里,起初还把些剪径的喽罗杀掉了好些,剩下的败上山去,通报盗首。又有几个勇猛的头目下来,也被他两个杀掉。末后方是盗首下来。原来那个盗首却是一个和尚,与他两个厮拼。若是平战呢?再加几人他两也不在心上!无奈这个和尚却是妖术厉害,所以他两个人没有防备,竟遭毒手。俺一闻此信之后立即赶往报仇。哪里晓得非但仇不能报,险此儿丧了性命。此仇时刻在心,方才想着又不觉五衷欲裂。相沈哥哥、张贤弟均有通天本事,未知肯为俺一解此恨否?”楚材道:“与你解恨何难之有?只是你说那个和尚妖术厉害,究不知叫什么名字?还是有何妖术?此外,还有何人?你须细细说明,方可代你解恨。”   鹊桥道:“那个和尚来历,俺因报仇心切,却曾细细打听。本来那三义岗上,数年之前有一个没志气的东西,名字叫作房仁,在彼处聚着二三百人,专一打家劫舍,山中的粮草倒也丰富。后来忽然掳着一个相面先生,房仁定要叫他相面。那相面先生就随口奉承了他几句道:‘今奸佞满朝、岛寇侵犯,正是英雄得志之时。大王天庭饱满地阁丰隆,凤目蚕眉,龙行龙步。将来面南背北,贵不可言。不日就有真人下降,前来辅佐大王开基。’房仁听说喜之不胜。就重重地赏了那先生一百两银子,放他下山,自己竟痴心妄想认起真来。日日差人下山,四处探听,如见有异样的人,就要请上山去。哪知事有凑巧,离三义岗十余里的所在,有个村子名叫百花村。一日忽有一个和尚自称生铁佛,到百花村化缘,有一个老妈妈见他异相,布施他二斗白米,那个和尚因其出手阔绰,深感其德,思有以报之。忽见老妈妈家养着一圈小猪,对她说道:‘女菩萨养着小猪,就是等得大了也卖不出多少银两,我倒有个妙法在此,请女菩萨试之,便可大发其财。’那个老妈妈听得可以发财,便眉欢眼笑的请教他。哪知这和尚伸出两个指头,说出一席话来。”不知说的什么妙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生铁佛邪术惊人 钻天龙血心解恨     邪难胜正尽人知,何佛妖僧假设施?     巢穴忽然倾一旦,并教身首各分离。   却说杜鹊桥要把妖僧的来路说明,故将妖僧到百花村化缘起首的话从头说将出来道:“那个和尚果然妖法多端。他对百花村的老妈妈说道:“女菩萨你若然要想发财,可知道养猪一圈不如养牛一只。’那老妈妈对他笑道:‘你这和尚真是说的胡话,谁不知牛比猪大,卖出去价钱自然大些。要好几个猪方抵得一头牛的价钱。况我家黄牛牯牛均有,在家里从来也不去卖他,不过耕田汲水而已,养得多了,不是教我去开牛行么?’那和尚道:‘并不是教你去养黄牛牯牛,不过教你取一只小牛将角截去,关在空房子里面。我再教你一个养法,包你不到百日,便有一注大财香到手。’那个老妈妈本来原是极信和尚的,听他的话说得津津有味,不觉动起火来。真个去出空一间房子,把一只才养出来的小牛牵在里面,求他教导养法。和尚道:‘你去把门锁着,四面均用纸条糊贴起来,须得里外不透一点子风。然后叫木匠做个小洞,要放进一瓦钵,洞外更做一扇小门关住,每日放进一瓦钵饭以饲之。我另留一包末药在此,饲饭之时,将药放在饭内,口内念声阿弥陀佛,满了百日方可开看。’那老妈妈果然依他言语,将那只小牛养了百日。欲开门看时,里面似有巨物按住,再推不开。那老妈妈不觉惊呆,连忙叫了村上的几个有力气的人来,用大木撞之。忽听得里面大叫一声,非常响亮,也听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声音。不要说本村的人听见,就是离开十余里路的村子,也都听见了,俱往看视。就有些胆大的人爬上屋面,把瓦揭开一看,真是希奇!原来那只小牛已是大满一屋,转身不得,头脚都分不出来。大家商议用几把火枪击死,又将墙壁拆开,宰剥起来。那张牛皮铺开来足有二三亩田大,那身上的肉准准秤了数万斤。那个老妈妈竟靠此发了一注大财。这个新闻直传到三义岗去,房仁听得了喜之不胜,以为天遣异人到来相助他兴龙起首的,故此有这大法。即差了几十个喽罗下山,四处找寻。那一日竟被他的喽罗寻着了,通报上山。房仁立即亲往聘请,迎上山去,拜他为师。画符念咒,无不灵验。因此,这房仁更觉自大,自己称为混世天王,封这和尚为军师。又封他为一字平肩王,竟然在山招兵买马,积草屯粮,也被他聚了千余人马。又要想去火并绿林。不料不到三二个月的工夫,即被这和尚将房仁用法弄死,他就称为一山之主,生平最喜吃的是生人耳鼻。他叫喽罗将过路客人的耳鼻割下来,拿上山去,煮熟了作为下酒之物。又每月要吃人心一二枚。遇着倒运的人就被他擒至山上,将衣服剥去,绑在一根柱子上面,叫一个喽罗取水一桶,立在左边,一个喽罗手执利刃一口,银钩子一把,立在右边,另叫一个喽罗,将酱麻油一盆硬灌在那人口中。待那人吃下肚中,将至心口之时,左边的喽罗便将一桶冷水当头冲下,右边的喽罗便将那人分心一刀,即用银钩子把心钩出,盛在一只金漆盘内。这个妖僧便趁热将心吃下,也不晓得什么血腥气,只是极口地赞美。似此恶毒之人,若然留在世间,正不知要害却多少人的性命!”   说至此句,再欲往下说时,楚材、文龙早已一齐大怒道:“世间有这种恶僧,若不极早除去,真是为害匪浅,明日我们一同前往,誓要踏平此山,方消心头之气。”杜鹊桥大喜道:“若得二位同住,大事定然可成。恶僧之亡可立而待矣!只是这三义岗甚为险恶,我们仅有三个人,恐怕费力如何?”楚材笑道:“这却尽管不妨。兵法云: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又云:知彼百战百胜。这个恶僧是独獗惯了的人,我们突然而去,纵山势险恶,妖法厉害,岂在我们心上?”于是大家商议了一回,一宿晚景休题。   次日黎明,大家起来,各各将虎肉饱餐了一顿,叫张武、沈方两个各持军器相随同往。两个恃着主人本领,又是最喜厮杀的人,听说要他两个跟去,欢喜不尽。因此诺诺连声的答应。就向杜家取了两条铁棍,各执一条在手,将两匹马一齐备好,牵在外面等候。文龙本欲让鹊桥骑马,因鹊桥再三不肯,说是不惯骑马,生平最喜步行的。故此两人也不再谦,就叫鹊桥在前步行领路,他两个依然骑马在后同行。鹊桥的利器却是一根熟铜哨棍,就着张武、沈方两人轮替掮着,一行人往三义岗赶。三个虽是步行,迈开大步却也同马一般地快捷,风驰电掣而往。   不到半日工夫,就到了三义岗的地界。只见崇山峻岭,树木层层,果然山势险恶非凡。楚材、文龙已将腰下佩的宝剑拔出,鹊桥也在沈方手中接过熟铜哨棍,一齐缓缓地向前而进。走不到一二里路程,忽听见树林中一棒锣声,拥出一彪人马,约有一百余人,尽是五色彩绸扎额,当先一个头目,赤发红须,身披绿锦战袍,手执三尖两刃刀,雄赳赳气昂昂地飞奔前来,大喝道:“你们这班牛子往哪里走?快快留下买路钱来,放你们过去。若有半个不字,哼哼!咱就送你们到鬼门关去。”楚材大怒,刚欲出马,早见杜鹊桥提着熟铜哨棍子赶上前去喝道:“你这强徒叫何名字,擅敢这般猖獗?快快通下名来,待俺送你回老娘家去。”那强盗道:“你且站稳了听着,俺乃三义岗寨主生铁佛大法王驾下巡山都头领,赛刘唐的便是。若是知事的快快把颈子伸长,待俺的宝刀砍下,免得擒上山去受零星的苦楚。”说完呼的一声就把刀向鹊桥砍下。鹊桥道:“来得好!”就把那根熟铜棍用力一架。赛刘唐被他震得两臂酸麻,那把三尖两刃刀几乎往自己头上砍转来。慌忙将刀收住,接连又是一刀砍过。两个搭上手,战有十余个回合。赛刘唐气力不加,刚欲拔步退下,早被鹊桥买个破绽,拦腰一棍打倒在地,就把那柄三尖两刃刀抢在手中,向赛刘唐乱砍一回,真个的向鬼门关去了。   此时张武、沈方两个人见鹊桥得胜,连忙一齐抢上前去,两棍齐举,把那些喽罗杀得落花流水。一百名喽罗倒有一大半打死,其余的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脚,都亡命地奔逃。文龙还要叫鹊桥同张武、沈方赶追上去,把来一齐结果,早被楚材喝住道:“这些喽罗般的东西,杀了也不济事,反伤天地好生之心。况穷寇莫追,倒不如让他们逃去,报与那个妖僧知道,等他下来决战,将他除掉,大事就定,何必去伤那些无名之辈呢?”鹊桥等听说,只得站住脚步不去追赶。就将方才抢的那柄三尖两刃刀一看,原来倒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好刀,不觉喜之不胜。便将自己的熟铜棍丢下,将刀执在手中,专候妖僧厮杀。不一时,早听得炮声响亮,战鼓如雷,远远的旌旗招展之中,见那妖僧带着四五百人马蜂拥而来。说时迟那时快,转瞬之间已离不到里许的地步。楚材文龙遂将那个妖僧细细一看,生得果然凶恶,但见他:     头如巨斗果异样,眼若铜铃真恶相,面同锅底貌狰狞,耳带金环生光亮,     大鼻倒挂红胡须,手执一根铁禅杖,跨下一匹追风驹,分明是一个恶和尚。   看看相近,忽听得那个和尚大喝一声道:“瓦罐尚有两耳,你们这班瞎眼的东西,难道没有听得俺生铁佛大法王的厉害么?怎敢到此耀武扬威,伤我手下头目,真是到太岁头上来动土了。也罢,佛爷看你们都是小小年纪,发个慈悲,准你们归降。待后日佛爷爷大事成就,封你们做个大大的官员,享荣华受富贵,岂不美哉!此刻若然执迷不悟,不听良言,那时佛爷爷动起手来,只怕你们悔之晚矣!”话还没有说完,楚材早出马喝道:“你这恶僧休得胡言乱语。原来你就是妄称生铁佛的恶僧。可晓得今日我们到来,也是你的恶贯满盈了。我们的大名也不值得对你讲了,若是知道我们的厉害,快快下马受缚!”生铁佛大怒道:“佛爷爷好意劝你们归降,怎这般不识抬举,反敢触犯佛爷爷!那位弟兄与我一齐擒来?”但听得恶僧背后暴雷般的声音道:“魔家来也!”楚材一看,却是一个头陀打扮的人,手执两把戒刀,跃马而出。   原来这个头陀名叫法明,却是少林寺的出身。因其不守清规,被师逐出。路过三义岗,就在那里入伙。生铁佛见其武术高强,身材雄壮,着实爱他,故此就把他封为巡山副头目之职。今日一同跟随出来,看见楚材等一行人,文弱的多,勇猛者少,料着容易取胜。况在生铁佛跟前,又要想显显自己的本领,因此,答应了一声,便拍马直冲出来。文龙对鹊桥道:“去与他接战,只须假败下来,我自助你。”鹊桥听说,就把那柄三尖两刃刀舞动,纵步而出,大喝道:“贼头陀,休得猖狂,俺杜爷爷来了。”一面说,一面就向着马头一刀砍去。头陀慌把戒刀架住,两个马步相交,一来一往,战上有七八个回合。鹊桥心中暗想道:“这个头陀倒也厉害,若只与他恋战,不知战到几时方定胜负,倒不如败将下去,让张贤弟去送他性命。”想定主意,便卖个破绽,跳出圈子,回身就走。头陀因见鹊桥武术不弱于己,知道也是劲敌,不欲追赶。怎当得生铁佛见了,以为头陀得胜,回顾手下喽兵速把战鼓催动。头陀听得后面战鼓隆隆的响,知道不能不追,因此便也不管死活,拍马望杜鹊桥追来,口中还大喝道:“你这牛子,还想往哪里走?”不意话还未绝,只听扑哧一声,咽喉下早中了一枝弩箭,便身不由主地倒于马下,一命呜呼了。   生铁佛本是在那里呆看,忽然间见了头陀坠于马下动也不动,晓得必定是中了暗器的缘故,不觉勃然大怒。催开坐骑,舞动禅杖直抢过来,喝道:“好大胆的牛子,怎敢用暗器伤人?不要走,佛爷爷来也!”说完举起禅杖,望鹊桥打来。鹊桥知他妖法厉害,不敢抵敌,只得望后面逃去。楚材、文龙一见,即将鹊桥让过,一起举起宝剑,接住厮杀,这回恶战真个厉害,直杀得征尘滚滚,砂土纷飞。那个妖僧好不勇猛,将禅杖舞得风缝不透。楚材、文龙手中虽是宝剑,因见他禅杖沉重,恐怕有伤自己宝物,故亦不敢削他。只在前后将剑击刺,不放他一些儿空。   鹊桥见了,即与沈方、张武说道:“这人妖僧,今日遇着你们这两位主人,也足够他受了,我想他手下喽兵不少,不如我们暗暗抄过去,将那些喽兵杀个净尽,这个妖僧就容易除灭了。”沈方、张武心中本欲上前,因恐杀他们不过,自己反要吃亏。此刻听见鹊桥要叫他们一同去剿杀喽兵,知道自己的本领在喽兵队里足可施逞,因此诺诺连声,跟着鹊桥望树林那边抄将过去。喜得适在众喽兵后面,三人便一齐大喝着杀过去,逢人就砍,遇马便打。仿佛是三个大虫,在羊群里蹿来蹿去。一霎时,把那些喽兵的头颅,真同西瓜般地满地乱滚。脚快的逃回山上,脚慢的叫苦连天。那个生铁佛正与楚材、文龙酣战,忽然听得后面叫苦之声,慌忙回头一看,见尸骸遍地,也有打折脚的,也有没头的,也有剩了半个身体的。这叫做不看则可,一看了时便不禁怒气填胸,极声怪叫的大骂道:“我把你们这班狼心的牛子,怎敢无端地寻上门来,将佛爷爷欺侮?也罢,并非佛爷爷的不肯慈悲,今番定与你们誓不两立了!”说毕,便将禅杖用力一拦,两个的马便倒退几步,他就把马一提,落荒而走。楚材、文龙那里肯让他逃生,也就将马催动,直追过去。   约有两箭之路,那个妖僧忽地把马扣住,身边取出两支铁镖,望空一掷,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只见那两只镖在空中翻了几个转身,忽变了两条火龙,直往楚材、文龙两个头顶上扑来。楚材笑道:“这些小技,也来班门弄斧?”忙亦念念有词,将宝剑向着两条火龙一指,只听铮的一声,火龙不见,依然缩成两支铁镖,落在地下。妖僧见楚材将他法术破去,不觉大吃一惊,复向身边取出一面铜钹,托在手中,又念了一回真言。只见那面铜钹,忽然飞上半空,一霎时铜钹中间飞出无数尺余长的蜈蚣,遮天蔽日地往两个飞来。文龙大叫道:“沈哥哥且慢施展,待小弟来破掉他的邪术。”说毕,便将净手掐成一个三山诀,也将真言念动,把剑向空虚画一符,大喝道:“昂日星官,此时还不速显神通,更待何时?”说也奇怪,那些蜈蚣将要飞近身边,忽然一阵狂风,隐隐约约听得半空中似有一声鸡鸣,那些蜈蚣与那一面铜钹一齐跌下地来,蜈蚣均都不见,铜钹跌得粉碎。文龙哈哈大笑道:“这些幻术也在我们跟前卖弄,岂不可羞?还不下马就缚么?”妖僧见文龙又将他的法术破掉,只急得面胀通红,大喝道:“你这两个娃娃,弄的什么邪法,敢将佛爷爷的法宝伤坏?不要走,佛爷爷的法宝又来了。”只见他又向身边摸出一面小小黑旗,迎风一晃,登时长了二尺。连摇几摇,即见地下忽然涌出无限波涛,那波涛之中竟有无数奇形怪状的虾精蟹怪,都是手执钢叉,脚踏波浪,随那水势中来。楚材、文龙知道妖僧发极,故又使出这般极厉害的邪术来。忙各把头发打开,自己咬碎舌尖,将血往空一喷,口中念一句七字真言。只听得半空中忽地一声霹雳,将妖僧手中的那面黑旗震断,那些波涛并虾精蟹怪等类,一转间均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了。   这回,妖僧果真急了,直气得三尸神暴躁,七巧内生烟,大喝道:“罢了罢了!十年心血一旦丧尽,此恨怎消?今日若不与你们拼个死活,誓不立于天地之间!”说毕,便把马一夹,恶狠狠地重复冲上前来,举起禅杖,拼命地乱打。那时鹊桥同着两个童儿本不敢上前,在远远地观看他们斗法,不觉吐舌道:“俺杜鹊桥生长到今,从没见这等可惊可怕的事。他两个有这般本事,怪道妖精都斗不过,也是俺杜鹊桥前世修来的福分,所以能得遇着这两个天人。”鹊桥正在自言自语的欢喜,忽然见那妖僧冲来,与楚材、文龙两个恶战,他已晓得妖僧再无能为,便放大了胆,招呼两个童儿一齐围上去。看那妖僧,还是非常了得,全无怯意。使开禅杖,则如蛟龙戏水一般,一些破绽都无。鹊桥道:“若只是这般平战,只怕一时还不能杀却这厮,须得想个计较,把他吃一大吓,方可取他首级。”又想了一想道:“有了,他们都有法术、法宝,此刻,我也去弄一个来玩玩,看他怎样?”想完之时,就把三尖两刃刀收住,向刺斜里一跳,飞也似地去了。楚材、文龙见他走去,正不知什么缘故,不一时,只见鹊桥手中拿着一件黄登登的东西,又飞奔而来,对着妖僧一声大喝道:“你把法宝放得也够了,也试试俺杜爷爷的法宝。”说毕,便将手中的东西望妖僧掷去。   说时迟,彼时快,忽见光华一道:“妖僧要想躲避,已是不及了。面门上早着了一下,顿时鲜血直流,大叫一声,在马上晃了两晃,拖着禅杖搬转马头就逃,早被文龙一剑砍下,将马头削去半个,那马即时倒地。妖僧也跌将下来,刚欲架起土遁逃命,鹊桥已抢上前来,一刀砍下,把个光头砍做两半,哈哈大笑道:“你这秃驴,平日的威风到哪里去了?今日也被杜爷爷杀死,看你还能施逞邪术否?”文龙大笑道:“杜哥哥不要发放了,他已死了,还去责他怎么?”楚材道:“方才贤弟掷这妖僧的东西,竟是件什么宝贝?能有这般厉害?竟使妖僧不支,这倒奇了。”沈方听说,忙将黄登登的东西拾起,打开呈与楚材看了,不觉大笑道:“杜贤弟真是匪夷所思了,怎么想得出这件东西来,倒被你取了胜。”看官你道倒底是件什么东西?原来杜鹊桥因见妖僧凶勇,一时不能取胜,又恐怕他逃走,正在无计可施之际,忽然想着方才见这妖僧使出来的法宝,都有光华闪烁。因此便想了一个法子,奔到杀死的喽罗那边来,将喽罗头上扎的黄绸割下一方,又在路旁拾了一块顽石包好了,飞奔过来,出其不意向那妖僧掷去。不独妖僧没有料着,就是楚材、文龙也料不到有此一掷。当下大家看了一回,笑个不止,复又一齐向山边冲去,刚欲上山,忽又听得杀声震地。一转眼间,便见无数喽兵拥着几个头目模样的强人,冲下山来。   原来这起强人却是新近入伙,派在后山扎营的。因败残喽兵赶去通报,说是妖僧被困,故此前来接应。一见这五个人杀来,便晓得寨主有些不妙,因此愈觉忿怒,奋勇冲下。楚材忙说:“我们大家小心上去接战。”说毕,便拍马当先,带领着文龙、鹊桥及张武、沈方等,一拥杀上前去,与众盗混战。这场好杀,比方才还要厉害。但见得:     四野愁云密布,满空冷雾迷离。恶狠狠杀声如雷,明晃晃枪刀耀日。拼命的如天神地鬼,争功奋勇的若海兽山彪夺食。有的用钩镰枪、方天戟,有的用月牙铲、宣花斧。有的用流金铛,倒马毒,力大如牛;有的用火光枪,流星追,旋转如飞。件件是凌霜利刃,赛雪钢刀。只可叹,忠非其主,空把那七尺躯武术精通,做强盗便埋没了一世英雄;又遇着天星降世,焉得不性命归空!   楚材等一行人正把强盗杀得马仰人翻之际,楚材忽然想着,若然把他们一概屠杀,也是他们自作之孽,死亦应当。只是鲁仙师曾经嘱咐,不可任意杀人。为今之计,倒不如把他们惊走了,也可稍体鲁仙师忠厚之心,不致有伤天地之和。遂想定了主见,假意大喝道:“你们这伙狗强盗,实是不知死活。为这妖僧出力,可晓得我们专等除灭妖僧而来,省中的大兵随后就到,那时把你们一个个地捉去,才知道刑法厉害哩!你们此刻还要死战做什么?”这几句话一说,那些喽兵听了,方觉慌张,都渐渐的四散逃窜而去。只有十余个凶勇头目,还是拼命相持,不肯稍退。这叫做螳臂当车,不知自量。哪里经得起这几个天神一般的人,不消几个回合,便擒住了四个强人,余者方不敢再为恋战,始各纵马遁去,这不过稍延几年残喘,将后仍不免死于刀剑之下,这且不表。   再说楚材、文龙一行人,便将擒住的四个强人背剪起来,命张武、沈方两个押着,叫他引路上山。这回却一无阻挡,直往山上而去。约来也有二十余里路程,方到山顶。大家一看,倒是一处极宽的所在,中间竟有一只大殿,四围造得金碧辉煌,极是华丽。殿门外竟有大大的匾额,写的是“银安殿”三字。楚材对文龙等说道:“这个妖僧真是可恶,只须看他匾额上的三个大字,便知其志非小,今日若不除,将后要贻害无穷。”说毕,便一齐走进殿去。   见中间一个独座,两旁也有几把椅儿雁翅般地排下。楚材便走上独座坐了,文龙、鹊桥就在左右坐下,喝把强人推来审问。沈方、张武答应着,就将四个强人推至殿上,叫他跪下。那四个强人瞪目大叫道:“要杀就杀,跪则不能。况俺们也是一家好汉,岂肯跪你这班孺子?”楚材大怒道:“好狗强盗,既然被擒,还敢倔强不成!与我重重地打他几下,不怕他不跪。”沈方、张武便将棍子举起,把四个强盗的腿弯之上重重地打了几下,那四个强人到此地位也叫无法,只得一起跪下。楚材问道:“你等四人叫什么名字,与这妖僧是什么称呼?怎肯与他这般尽力,死都情愿?难道你们都不知王法的么?快快从实招来,免你们一死。若有半句支我,教你们再偿铁棍美味,然后将你们个个斩首。”文龙、鹊桥都道:“这此强人知道什么?每人赏他一刀就是恩典了,何必要他们供招呢?”楚材道:“你们不必多言,愚兄自有道理。”又对四盗道:“快把自己的名姓,并妖僧平日的作为一一招上来,看你们的造化。”四盗中间有一个年纪稍长的,见此光景,知道不能不招,只得实禀道:“俺叫金龙,这三个却是俺的同胞兄弟。因又用手乱指道:他叫金虎,他叫金豹,他叫金彪,却不是这里生铁佛的部下。离此一百余里有个山头,名叫双龙山,方是俺弟兄们的巢穴。若论生铁佛这个人,我们本不认识于他,只因我们日前带领孩子们到梅花村去抢粮米,触犯了那村里的神圣,以致神圣动怒,凡是买卖已有好几次不利。日前俺们双龙山忽然来了一个卖解药的人,叫作什么董天林,就在俺们山下高搭擂台,说是要与天下英雄比较武艺。俺们因此不忿,上去与他比武,岂知他有一种惊人手段,斗到其间会得忽然不见,放出一件东西来,把俺们弟兄四人个个打伤,又把俺们那座山岗夺去,把几处邻近村庄都被他搅得鸡犬不宁。故此俺们心不甘服,特到这里相求这生铁佛,代为报仇,承他一口允许,不日就要前往,岂知你们到来把生铁佛杀死,所以俺们定要与他报仇。”   楚材听他说到在梅花村触犯神圣的话,方知前番到那里劫掠的即是他们一班强盗,不觉好笑,暗想:我与张贤弟的姻缘,倒是亏他们作成的。就与文龙去个眼风,心中便不欲杀他。因此并不追究下去,只说了一声道:“原来如此,只是你等既被我们擒捉,还是要生还是要死?”金龙见楚材和颜悦色,并无加害之意,因答道:“蝼蚁尚且贪生,岂有人不惜命之理?若蒙释放,自当犬马图报。”楚材笑道:“要我释放你等四人却也不难。我看你等四人相貌均是一表俗气,又有些义气。若能改恶从善,将来大有可为。只是须要依我三事方可放你。”金龙忙说道:“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三百件,只要办得来的,俺们均可依从。”楚材道:“既然如此,你们且各静听。”不知究竟说出什么三件,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约三事改邪归正 赴双龙除暴安良     枫叶萧萧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     相逢不用多回避,世上于今半是君。   却说楚材因爱金龙等四人武艺高强,人材魁伟,而且肝胆出众,将来破岛寇之时正可作为指臂之助,况梅花村的那段姻缘却是他们暗中作成,故此有意释放于他。又恐他们不改性,将后反是自己的罪孽,因此想了一想便说道:“我所说的三件亦非难事,不过要你们日后受用无穷,并非强人所难。”说到那里,金龙已知楚材的意思是恐他不肯改过,是以这般郑重,便连连地叩头道:“俺们已知自己走错道路,所吩咐的话,都是金玉之言,只求示下便了。”   楚材道:“第一件是,自今以后你们须要做个安善良民,不可妄取不义之财,你们能听我否?”金龙等齐声道:“俺信既已改过,岂有再取不义之财?此后俺们情愿务农为活,第一件是俺们能依的。不知第二件怎样?”楚材道:“若论第二件,只因我看你们虽是做过绿林的人,却还天良不昧,日后尽可有为。目今四海荒荒,寇盗披猖,恐怕刀兵一时还不能骤然平定。所有朝中的文武官员不是暮气已深,便是庸劣无才,能为国出力者实乏其人。所以我劝你们不可自暴自弃,待到国家用人之际,便可出为投效。也博个封妻阴子,为祖上争光。想我们三人也是欲为国家出力之人,不过现在时尚未到,若到其时,便要投笔从戎,为国吐气。那时若有一材一术之人,都要收用。不知你们四人,肯为我用否?”金龙等又齐声道:“不斩之恩,已是感且不尽。又蒙肯为提拔,真是求之不得的事,有什么不肯依呢?但请放心便了。请教第三件。”楚材道:“第三件也没有什么,不过你们曾经占山为寇,称孤道寡惯了的人,若骤然要想安分过日,只怕还不能尽改旧性,倘或偶然又作出些不法的事,岂不幸负我今日之言?所以甚不放心。你等四个可能对天立誓否?”金龙等四人齐道:“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若日后有变今日之心,便真畜类不如了。”   说毕,便齐齐地掉转身躯对天跪下,朗朗地祝道:“皇天在上,弟子金龙、弟子金虎、弟子金豹、弟子金彪今蒙恩人释放,又以善言劝导,若然不知好歹,嗣后或口不应心,再干不端的事情,愿死无葬身之地。惟望明神鉴察。”说到这里,楚材连忙离座抬身,走下来将他四个扶起,亲解其缚道:“四位言重了,方才冒犯,幸勿见怪。”文龙与鹊桥也一齐下座,各将名姓籍贯,细细说与知道。又命他四人坐下。金龙等四人也十分敬服,一定不肯。鹊桥道:“你们是做过强盗的人,怎么这等不爽利?若再不坐,我又与你们打架了。”四人见鹊桥如此,只得告罪坐下,大家又细细的谈论了一回。楚材甚是爱惜他们误入绿林,又婉言地开导了一番。四人不觉感激涕零,愿以身许,虽使肝脑涂地亦甚情愿。楚材察知其心,颇觉欢喜。因又命张武沈方,将妖僧所储金银财物等件尽行搜出,分作三股。以一股与杜鹊桥作为杜母甘旨之用;一股与金龙等四人以便回家置办田产,不再为非作歹;又将一股交与鹊桥带回收藏,或遇水旱荒年,民间歉收,以及贫苦之家托他时,常留心周济。自己同文龙却一些不取。   分发已毕,又细问金龙等双龙山的事情,意欲命他领路前去打擂。鹊桥道:“这条路俺却认得,不必他们引领。竞与他们同去,或被那厮知道,吃他留心防备,反为不美。况此刻时候已是不早,不如回去歇息一宵,明日再去亦未为迟。”楚材、文龙一齐点头道:“这话说得不差,竟不用他们引领,就是了。”乃问金龙道:“你们此去住在何处?也须说与我知。将来要用着你们之时,便可着人来唤。”金龙答道:“俺们本有家眷,住的所在离这里向北亦不过二三十里之遥,若蒙呼唤,只须着人问明锦屏山的路程,里面有一座金家庄,便是俺们的住处。”楚材道:“既有庄院便可找寻了。”说毕,便一齐起身,走出殿门。   刚欲下山,楚材忽然想着这个地方极容易藏匿匪类,若不将此巢穴毁去,恐又有盗贼到来窝顿。况方才杀死的那些尸首亦须设法埋葬,以免暴露。因此将脚站定,命金龙等先自回去,不必候等同行。金龙等四人只得各将金银等物,大家背负了,拜别而去。这四个人将来楚材挂帅出关征剿之时,大有用处,此是后话,暂且丢过不提。   再说楚材候着他们走远之后,已是黄昏之时。然后将方才所想的念头说与文龙、鹊桥知道,便叫文龙带领鹊桥张武、沈方等到里面殿上稍待,自己披发伏剑,念动真言,喝声道:“疾!”忽见半空中无数天丁力士降下,当先有三员天将一齐躬身道:“不知召请我等有何法旨?”楚材道:“无事也不敢惊动各位尊神,只因山下有无数尸骸,虽是他们自作之孽,不防暴露,然弟子心上殊觉过意不去。因此特行召请各位尊神到来,务祈大显神通,将那些尸骸拣一块空地,一齐埋葬,不得有违我令。”那三员天神同说一声:“领法旨。”依旧驾起祥云腾空而上,不一时,只见半山中间飞砂走石,遍地填土,没有一回工夫,三员天将复又降下,对楚材道:“所有一切尸骸已奉法旨在半山中间筑成一座大坟,尽行埋好了。”楚材举手道:“有劳各位尊神法力,异日再当表奏天庭,此刻且请回天。”三员天将又应了一声,一齐带领着天兵力士回天去了。那杜鹊桥站于文龙背后在殿上远远观看,喜得打跌道:“俺不知你们两位有多少本领,怎么连天上的天兵天将都召得下来,这是那里去学来的?”文龙笑道:“自然有个所在学得来,现在且不必告诉你。”说毕便一齐出了殿门,来到楚材跟前。   文龙道:“我想这个大殿是断断留不得的,倒不如取此火种将它付之一炬,也免后日之患。”楚材道:“这话正合我意,照此而行便了。”遂回头对沈方、张武两个童儿,叫他们快去找寻火种。不多一回两人已将火种寻到了,又取了些引火之物,堆在殿之四面,点起火来,真是好看。一霎时已是满天通红。好得此山荒僻,又在夜间,所以无人知道。楚材同文龙看了半响,方跨上马匹同着鹊桥等一行五个人,望下行去。在半山中间,又看了一回,方才所筑的那座大坟,此时虽是夜间,却被焚烧,那殿的火光直射下来,则如白昼一般,可以无须再用火把,因此路上更觉清楚。   刚到山下,忽听得嘶呖呖的一声马叫,鹊桥便去寻看,只见树林中间却有三匹溜缰的好马。鹊桥大喜,遂一齐牵将出来,自己骑了一匹。其余两匹定要叫张武、沈方骑坐。又将方才所得的金银匀了,缚在那三匹马的鞍辔之后。张武、沈方起初还不敢骑上,后来见楚材也要叫他两个骑乘,只得一齐跳上马背,跟于后面。楚材道:“时候已是不早,须得赶紧些方好。”说毕便将两腿一夹,将马一催,那马便如飞而去。鹊桥虽喜步行,不惯乘马,此时因要急于回去,便也不去管自己会骑不会骑,就将三尖两刃刀的刀柄,在马的后跨之上打了一下,那马吃痛便叫了一声,跟着楚材等主仆四人,也是如飞地赶去。鹊桥觉得骑在马上犹如腾空一般,耳边只听得风声,不觉大喜,又要想把刀柄再打两下,早被文龙止住道:“你怎么这等的呆,那马禁得起那个刀柄么?”鹊桥听说,方不敢再打,只是紧紧地跟着而行。不到半夜工夫,已到了杜家村上,一齐下马。鹊桥先上前敲门,此时鹊桥的母亲妹子因记挂着他们,故此还未曾安睡。听见鹊桥等回来,连忙叫女儿嫣红出来开门。鹊桥便叫张武、沈方帮着他将马上的金银取下,搬进去交与母亲收藏,然后请楚材、文龙进去坐下,又将马匹也一齐牵至后面空屋内系住,少刻有张武、沈方前去喂料,不必细表。   再说鹊桥又叫妹子把饭做起,将煮熟的虎肉取了两盘一同搬了出来,与楚材等大家饱餐一顿。有话则长,无话即短,况又日间大家已是辛苦,故将饭吃毕后,略谈了几句明日赴双龙山打擂的事情,便各安歇。到了次日,各人绝早起身,早餐已毕,鹊桥便取了银两,同着楚材等取了行李,辞了杜母出门。喜得鹊桥同张武沈方今日具有脚力,便一齐上马,向那双龙山一路而行。   那一日已到了双龙山的脚下,远远望去,果见擂台高搭,壮丽无比。因时候尚早,台主还未到来,故擂台上还是静悄悄的,寂无一人。楚材便叫大家下马,将马交与张武沈方看守,自己便同文龙鹊桥走上前去细看。只见那擂台约有三四丈之高,四围栏杆均用五色彩绸扎出,中间一座匾额写着“以武会友”四个大字,左右持着一幅对联,却是狂妄可笑,原来写的是:     生擒北海赤须龙并非跨口,活捉南山白额虎岂是空言。   楚材等看了,不觉哈哈大笑道:“这个人真是目空四海,狂妄极了。少停等他到来,上台去问他一个明白,究意还是空言还是巧口。”正说之间,却见擂台上面中间悬着一个光亮的大球,隐隐有些光华放出,不知是件什么东西。大家猜疑了一回,复又往上细看,见那台之四角均高悬着一面大大的铜镜,也有些光华盘绕,却又解悬这几件东西在上,是什么缘故。不一时渐渐地又见来了无数武夫打扮的人,均往台上观望,指手画脚地不知说些什么。楚材等也不去访问,只站在那里等候,忽见鹊桥把手向台上一指道:“你们看台上还有一面牌挂着,像是也有些字在上面,却不知写些什么?”文龙见说,慌忙定睛一看,果见台上悬着一面白牌,写着茶杯大的几行字在上面。文龙便念将出来道:     本台主设立此台,原为招揽天下英雄起见,如有豪侠上台比较武艺,能打本台主一拳者,赏银一千两,能赐本台主一脚者,赏银一万两,能拳脚交着为本台主赏识者,除赏给银两外,请到山上与本台主结为弟兄,格外优待,另有大事商议,决不食言。尔个人毋得观望自误,切切特示。   双龙山寨董示楚材等听了,不觉大怒道:“他牌上说的另有大事商议,想必定是谋反叛逆之事,少停待他到来,一看他的行为,就见分晓。”正说间,只见那双龙山上飞下一骑马来,马上一个喽兵打扮的人,手中拿着一面白牌,飞也似地从上而来。待到得台边跳下马来,便将那面白牌悬在台下柱上,口中又大喝道:“天下英雄听著,俺家大王有令,今日且各歇息一天,明日再来比武。”说毕,便上马回山而去。那些人一听此话,均至台边将牌细看。楚材等也挤上去,一看原来又是一派胡言写在牌上。只听得旁人七张八嘴地念道:     本台主连日登台,挑选天下英雄,乃所来者均是全无能耐之人,以致拳脚之下,为本台主所伤者,已不知凡几。本台主因体上天好生之心,今日暂停一天,如有远路到来,且请各自歇息,养足气力,或者稍有可观,虽经本台主所伤,亦无怨恨。为此先行谕知尔等,准于明日到台比较,此谕。   本台主董谕众人听了,又议论了一回,俱各渐渐地散去。楚材笑道:“原来这个狗头,今日还不是他的死期。我们且去寻个店所住下,让他多活一天,明日再来取他狗命便了。”说毕便同着文龙鹊桥回到方才下马的所在,也不上骑,就叫张武、沈方将马牵着,一同到附近村落中寻找寓处。寻来寻去,却见那些邻近的村落,均没有人家居住,直寻到十余里路途之外,方见一个村中有一个人家,倒也有五六间房屋,里面只有老夫妻两个住着。楚材便将来意与他说知,并言明日重酬房金,那老两口子欢喜之极,连连答应,把一间空屋叫他们住下。好得里面床帐却是现成,可以不必再为举动。又引领张武、沈方等将马至后面拴住,楚材便叫那老者请进房来讲话。   那老者却甚是爽直,便走将进来分宾主坐下,先是楚材开言道:“请问老丈贵姓大名,此屋想是尊产?”那老者道:“小老姓洪名叫庭梁,却是祖居在此的。”楚材又问道:“敢问老丈,这里附近村庄为什么家家闭户,人迹全无?莫非都迁移到他处去么?”老者见说,叹了一口气道:“不是迁移开来,这里也不至如此荒凉了。”楚材道:“究意为什么缘故,都要迁移开去呢?”老者道:“本来我们这里极为安逸,虽有几个强盗在双龙山上屯扎,却从不到来惊动的。不期近时忽然间来了一个强盗叫做董天林,将这双龙山夺去,又在山下摆着擂台,说要挑选天下英雄。他手下的人,天天要出来搅扰,以致这几个村子内弄得鬼都吓走了,就剩下小老夫妇两口子,因舍不得这所房屋,又没有余钱可以他往,只得就在这里鬼混。好得他们见小老家中贫苦,没有什么油水,所以也不来惊动,在此倒还安稳,只是冷静不好。”说到这里,文龙便接言道:“果然冷静!只不知那个董天林是个什么来历,老丈谅必总有些知道的?”老者道:“这个人的来历小老虽略略有些晓得,究是与不是亦难一定。”楚材见他话里有因,慌忙问道:“管他是与不是,我们左右空闲,何不谈谈呢?”老者道:“且慢!我们这里离市甚远,你们若要买甚东西,可早些说,好待小老前去买来,若然晚了,没有买处。”楚材道:“老丈说得有理!”便叫沈方取出十两一锭银子来,交与老者道:“我们也不论什么,只要吃得饱的就是,就烦老丈去一办如何?”老者道:“你们到此人地生疏,自然小老效劳。”说毕便接了银子,就望外去了。直至响午时候,方见一个庄家人的模样,挑着一副担子跟着老者进门。鹊桥便走过一看,原来那个担子里面,鸡鱼酒肉以及白米等类件件都有。见那老者到里面取了两个篮子出来,将担中的物件尽行搬进,又将几十文钱打发那庄家人出去了,然后将篮子携了,叫妻子帮着一同拿到里面收拾。   不多一回,均已煮好,尽行搬将出来。楚材因要探问那老者说话,便拉他一同坐下。饮酒中间,楚材复又问及董天林的来历,老者道:“小老也不过是听来的,说话当不得真。因那一日小老出去散步,遇着山上的一个喽兵,他却认得小老。原来这个喽兵,本是以前双龙山寨主金大王部下的人,他因主人被董天林打伤,又将山头夺去,故此心怀仇恨,此刻虽仍在山上,却是心中不愿,因此遇着小老之后,他便把小老当作亲人一般,将董天林的出身根由,细细的告诉于我。并说那个人本是一个不小的武职官员,因在某营中办事犯了军令,主将要捉他去正法,他就一溜烟地逃往外洋,得遇一个拳师,收在门下,不至数年工夫,就教成他七十二路拳法。他因记念家乡,特地回来,于路上遇着什么仙人传授他几件法宝,说他日后必有封王之福,因此他就痴心妄想,在半路中劫了些客商财物,赶奔京都。不知结识了那个官宦,荐举在严太师门下,与严少爷非常投契,特叫他带领府中几个超等师爷,暗暗地到此摆设擂台,收罗天下豪侠,以将来图谋大事之用。因此他就先自一个人到来,谎称走江湖的人,在山下摆设擂台,乘势将这座双龙山夺去,作为巢穴。他就自称为擂台之主,叫那几个府中带来的师爷,在山操兵练将,一俟挑选得有本领的人多了,他就要兴兵夺取府城。我们这里的人也略略晓得些风声,恐怕真有此事,故此行远避开去。小老就只夫妻两人,年纪又大,所以也便不想搬到那里去。你们几位相公到此,莫非也要去与他比武么?我想相公们都是文弱书生,就是那位杜相公有些会武艺的形状,若然前去,不免有损无益。依小老看来,还是不去的好。楚材笑道:“我们志在锄强扶弱,为国效忠,况他又有不轨的念头,岂可置之不问,任其猖狂?虽承老丈美意,我们自有道理,不劳老丈担心。”老者道:“我是说我的话,听与不听却在你们自己,小老也不好好阻止。”说毕,便将这件事丢开,把余外没要紧的事情谈了一回,各各欢然饮酒,直饮至日落西山方才把饭吃了,大家安睡。   一宿晚景易过,已到来朝。天明大家起身,梳洗了,各各饱餐一顿,又取些银两相谢。老者推却良久,方才收下。大家又将身上扎缚停当,收拾了一切,辞了老者,上马而行。老者又送至村口,再三叮嘱小心,然后回去,这且丢过不提。再说楚材等出得村口,大家将老者赞一回,方一齐纵辔而行,不一时已至昨日下马的所在,依旧就在那里下马。抬头一望,早见人山人海,比昨日的光景大不相同。再看台上时,见有两桌白银摆列在东西两面,那个台主却还未到,唯台下柱上的那面白牌已经撤去,晓得今日台主一定到来,决不再有空走之理,且自站在一处空的地方等候。看官可晓得董天林昨日为何不到擂台?原来有个缘故。只因前晚三鼓时候,董天林在山上睡觉,忽然得其一梦,梦见自己正上擂台耀武扬威的时候,忽然台下跳上两个金甲神人来,将他捉去,说了他多少罪恶,就把他一剑斩下,吓出一身冷汗,醒来却是南柯一梦。因思此梦多凶少吉,愈不耐烦,在床上翻来覆去,直至天明,何曾睡着?及至起来了,又觉神思不对,所以昨日不敢上台,假意把大言写在牌上,暂停一日,以免被人耻笑。这叫做: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何况又是个草寇,安有不亡之理?他还不晓得取他性命的人,早已等候多时了,还在自己骗自己,以为在山躲过一日,避去凶恶时辰,就不妨事的了。这且慢提。   再说楚材等在空地上站着,留心在人中一看,见凶恶相貌的也有,身长体胖的也有,大约都是想来夺彩的人。因此便不去细看,只在那里等候。等了有半日的工夫,方听见有一派马铃的声音,连忙回头一看,见有三个强盗骑着三匹高头骏马,从山上飞驰而下。后面又有无数的喽兵簇拥着,望擂台而来。大家仔细一看,第一个第二个虽然相貌凶恶,却还不甚怎样出众,唯独第三个人,不特另是一样打扮,而且气概高昂。但见他:     身长九尺,腰大十围。倒挂脸,口赛血盆;狮子鼻,铜铃两眼。头戴乌缎壮帽,高悬一颗大红缨;身披蜀锦花氅,系着两个豹皮袋。虎头燕颔,恍同巨无霸重生;青脸深眉,宛若蒋门神转世。顾盼处,目中欲无余子;叱咤时,舌尖定起春雷。胡须如铁线,两耳好招风。莫怪他寇盗班中称第一,威风凛凛实惊人。   楚材等正看之间,忽听得旁边有些人在那里指着道:“这末后一个凶恶形状的,就是董天林了。这般气概,定然武艺超群。不知今日哪一个倒运的上去吃他的打哩!”原来这些人都是那些游手好闲来看热闹的人,并非是个个来打擂台的。当下楚材文龙听了,也不过付之一笑,并不在意。只有那个杜鹊桥听了,却生起气来,对着那些人喝道:“放你娘娘的屁,你们敢是董天林一党的强盗,故意替他虚张声势么?可晓得我们今日到此,是特地来要他命的。你们若再说这些话,且请先尝俺一拳!”那些人见杜鹊桥如此莽撞,也不敢同他计较,只嘻嘻的对着他笑。鹊桥见了复又大怒道:“你们敢是要气死俺么?还要笑俺!不要走,等俺先来与你比较,看是如何。”说完便摩拳擦掌地要想过去。幸被文龙看见,随手拉住道:“你怎么竟是这般的呆。人家也没有得罪你,怎反与人家吵闹起来了?快些与我站在此间,不准开口。”鹊桥本欲过去,不期忽被文龙拉住,也叫没法,只得站着不动。那些人见他形状可怕,不敢多言,又恐他真个要去打架,早已哄地走了开去。   楚材见了甚觉过意不去,忙走过去陪笑道:“各位休怪,我们这个朋友有些儿孩子气的,莫要理他。我且请问你们,方才在董天林前面的两个是董天林的什么人?”那些人见他文质彬彬,不敢怠慢,忙答道:“若问那两个人,一个长的叫杨滔,一个短的叫郑迁,也都是绿林出身,却是董天林新近在擂台上收伏的人。听说本领甚是了得,故董台主与他结为兄弟,做个帮手的。”楚材道:“原来如此。”便拱一拱手道:“承教了。”说毕转回身至原处,把他两个的名姓说与文龙鹊桥知道。闲话休题,书归正传。再说董天林同着杨滔、郑迁两个驰马过来,那些看的人均让开一条大路,让他一行人直至台前下马,早有手下跟随的喽兵,将马牵过。但见他三个人都将身上花氅提起,望着台上蹿去,却都一般是旱地拔葱,燕子飞云,纵的工夫,一转眼间均已蹿上高台。   但见杨滔、郑迁两个先在左右站定,然后董天林走至中间望着台下大喝道:“呔!台下天下英雄听者,俺董天林自设立此台以来,已有多日,从未遇着敌手,凡是上台者都不肖俺三拳二脚,轻则残疾,重则伤生。为此本台主今日特带两个义弟上台,倘有人来较手者,须先在俺不论那个兄弟手中,能走个三回五合,然后方可与本台主交手。若然没有本领,也不必上台献丑,自伤性命。”说毕便至靠壁那里,在中间一只虎皮交椅上坐定。又将那个短小身材的郑迁叫过去,也在一旁坐下。然后,那个长大身子的杨滔走向台口中间一站,也望下大喝道:“方才的说话,董台主已经吩咐明白。如今俺也不必再说,你们台下人中如有武艺出众的人,不妨上台一较。能打着俺一拳一脚者,即以牌上开明的银两如数奉送,如再能全胜俺弟兄三人者,银两也照三倍奉送。这个卖买是便宜,你们休要错过了。”   音还未绝,只听得东北角上有人大喝一声道:“你家祖爷爷来了!”这个声音却像劈毛竹一般。楚材慌忙一看,只见那个人四方身材,头上戴一顶草笠,赤着双足,身上穿一件破衬衣,相貌甚是离奇。看他飞奔直至擂台下面,大喝道:“台上的快放梯子下来,好待老子上来较手。”喝了几声,方见台上那个杨滔望着下面笑道:“你这个冒失鬼真是不知事体。没有本事不会跳上来就罢了,何苦定要来送命呢?若要想放梯子下来,不特这台上没有梯子,就是有梯子也没有这个规矩。快不要丢你娘的脸了。”说毕哈哈大笑,台下看的人也各大笑起来。那人见众人笑他,不觉大怒道:“你不放梯子下来,难道俺就不能上来么。”说毕早见那人伸出两手将台下的柱子一搂,望上爬去,倒也快速,不多一回工夫,已见他爬上擂台。不问情由,就向杨滔面门一拳打去。杨滔连忙把手架住道:“你这个人怎地的莽撞,既然要来送命,也须留下名来。”那人道:“俺姓祖名叫爷爷,你这灰孙子连祖爷爷都不认得了么?”说完又是一拳。杨滔大怒道:“好不识抬举的匹夫,怎这般无礼?照打吧!”就将两手一分,把那人的拳头架开,震得那人大喝道:“你这个灰孙子的,敢是袖中藏着家伙么?”那知话还未绝,早被杨滔飞起一腿把那个人踢下擂台。看的人又是哄然大笑。只见那个人在地下爬起来向身上一摸道:“你们有何好笑?幸亏俺有本领的人,从这般高的所在跌下来,竟一些也没有跌伤。你们也去试试就知道了。”说毕便向人群中乱钻而去。   楚材等看了,不觉暗暗好笑道:“天下竟有这般的人,跌了下来还是在那夸口,岂不可羞。”正在好笑之际,又见台上杨滔哈哈大笑道:“这般没耻的人,也要上来鬼混,莫非是个疯子不成?这一腿也够他的用了。”又向台下喝道:“有本事的方可上台,若再像这没脸的东西,莫怪我拳上不生眉目。”鹊桥听了即欲跳至台上与他较手,楚材忙止住道:“且慢,此时他的锐气正盛,且看看他的武艺,再行上去也不为迟。”鹊桥一定不依,坚欲前去,文龙向台上指着对鹊桥道:“你不要忙了,你看又有人来去了。”楚材同鹊桥慌忙定睛一看,见果然又有一个大汉上去。那个大汉相貌虽不甚扬,却与方才的大不相同,就是那武艺亦甚了得。但见他两个交起手来,各将解数使出,真如一对猛虎夺食。斗了多时,觉得那人渐渐气力不加,脚下的步位也有些乱了。鹊桥慌道:“不好了,那人又要被他打败了,快些待我上去帮打!”   他岂知那句说话还未说完,那人已被杨滔卖个破绽,用一个黑虎偷心打下擂台来了。直把个鹊桥急得乱跳道:“这个人的本领着实不丑,怎么也被他打将下来,岂不可恼?你们若再让俺上去,真是要把俺的肚皮气穿了!”说毕正欲向前而去,哪里晓得已经来不及了,耳朵边早听见有人在那里喝道:“呔!台上的狗头,怎敢这般放肆!俺公子爷来了!”说毕已向台上蹿去。鹊桥连忙抬头一看,又加发急道:“完了,这般文绉绉风也吹的倒的娃娃,怎么竟敢上去?莫不是活得不耐烦,恐怕没有死的所在,故此要到台上去送命么?快些待俺去唤他下来,还是让俺上去的好。”此时楚材早已看见那个面白唇红,眉清目秀,虽是书生打扮,似乎弱不胜衣的模样。但是看他满面英气,蹿纵得法,便知是个有来历的人,因此便将鹊桥喝住道:“你知道什么,可晓得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只看他是个书生,便小视于他,看来这个杨滔恐怕还不是他的敌手。少停你自明白,此刻且不必多言。”鹊桥见说,只得将脚站住,留心细看。   只见那个书生上得台去,也不宽长衣,只是笑迷迷地对着杨滔指道:“俺公子爷本不屑与你这般草寇交手,只因见你太觉将人欺侮,故此公子爷要来取你狗命。你若知事的,快些跪下与公子爷磕上三个响头,便放你一个不死,若然还要倔强,哼哼!可晓得俺公子爷的厉害?只怕你顷刻伤身。”杨滔大怒道:“呔!你这孩子黄毛未退,血迹未干,怎敢到此胡言乱语?且通下名来,好待俺送你回去。”那个书生复又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不知死活的东西,还要出口伤人!正是:阎王要你三更死,不肯留人到四更。俺公子爷的姓名也不必说与你知,只把你二拳两脚早些打发你到鬼门关去,便是你的造化。”只见杨滔大怒道:“好个不识好歹的小厮,这般无理,不要走,吃俺一拳。”说是迟,那时快,早见杨滔已将升箩大的拳头伸出,使个泰山压顶的架势,直望书生打来。那书生却不慌不忙,只将两手虚架一架,一个箭步已跳至杨滔背后,望杨滔背上就是一拳,把个杨滔打得大叫道:“好小厮怎敢暗算于我?”复又转身,使一个饿虎捉羊的拳势,向着书生直打上去。但见那书生往上一跳,突然跳至杨滔背后,照准杨滔腰里又是一拳。两三个回合,已把杨滔累得满身是汗。   此时杨滔方知来者是个劲敌,深悔方才狠不该轻视于他,倒被他打了两拳,输去二千银子还不打紧,只是今日初次登台,那里去得下这个脸去?因此便把平日习练的工夫尽数使出,要想争过这口气来。那里晓得那个书生身体甚是灵便,要想打他一拳万万不能。书生也只是招架,并不还手。下面看的人齐声喝彩道:“这个方叫做真实本领,不摆在面上的。”杨滔要想赢他,看来有些费力,这几句说话早已顺着风吹到杨滔耳朵里去。杨滔更觉着急,又羞又恼,恨不得一拳就把那个书生打下台去。不期打了一回,又被他乘空打上几拳,打得满身疼痛,竟欲败下,心上又觉不舍,只得拼命相持。鹊桥等在台下看得甚是清楚,不觉笑逐颜开,对着楚材道:“果然大哥眼力不差,俺却万不能及。但是俺看那个书生拳法虽精,恐还力量不足,这便如何是好?”文龙笑道:“不用你着急,岂不闻恃力量是个匹夫也。你看杨滔他的脚步已经错乱,我看顷刻之间杨滔就有性命之忧。”鹊桥道:“只怕不能,况且台上还坐着两个人在那里,岂不要出来接应?”楚材道:“你放心,擂台上从没有帮打的道理。若然可以帮打,就不成为擂台了,怎能服得天下英雄的心?”   楚材这句说话还没有说完,早听见台上杨滔大叫一声道:“痛死我也。”楚材等慌忙仔细一看,原来杨滔的两只眼珠,不知怎样早被那个书生将两指挖出,满面鲜血,刚叫得一声“痛死我也”,又被那个书生乘势一腿踢下台来。此时鹊桥见了,不觉大喜,忙奔到台下拍手大叫道:“你这相公真是能干,照这样的容易,一总把他们收拾了吧,也省得我们费力。”说毕又飞奔到杨滔跌下的所在,照准杨滔胸前加上一脚。可怜那个杨滔就此了帐。书生方欲下台,见那短小身子的送迁忽地将身立起,直蹿出来,大喝道:“小辈休走,怎敢下此毒手伤俺哥哥?俺来替他报仇了。”说时迟那时快,早是一个箭步过来,一扫堂腿欲将那个书生踢倒。   哪知书生早已防备,见他扫堂腿过来,便往上一跳,那腿却使个空,刚收回那条腿时,书生复又蹿至面前。好得两个均是身子便捷,一搭上手便各把平生绝技施展出来,一拳一脚,一住一来。正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材。两个约走了十余个回合,不分胜败。郑迁因急欲报仇,故意地将拳法放松往下败去,书生不知其计,即欲追赶上前,那知郑迁早已扭转身躯,向着书生飕地就是一镖。幸亏书生眼快,慌忙接住,意欲还他一镖,不期郑迁第二个镖又来,要想再接却已来不及了,慌忙把身向后一跳,那里晓自己立的所在正离台边不远,向后跳去,恰恰的蹈了个空,向台下跌下去了。幸而那镖没有着身,虽经跌下,未受重伤,及至爬起,本欲再上台去,因见看的人都在那里哄然大笑,倒觉得满面羞惭,只得也向人中逃去。楚材因见这书生品格武艺件件都与自己仿佛,早有此意,欲结识他做个朋友。此刻见他不好意思欲向人中躲避,忙从刺斜里迎将上去,随他到无人之处与他接谈了一回。方知这个书生就是大忠臣杨根山公之后杨德明公子,他因父亲被严嵩所害,又不肯把他放过,定要拿捉于他,故此他四处逃避,幸遇名师传授他的武艺,又写了一封书,将他荐到边关上戚纪光部下去效力,以便干功立业,将来可以代父报仇。因此他取了荐书,要到边关投效,路过此地,忽见这个擂台,起初还恐怕出头露面,被人知觉,后来因见杨滔厉害,一连打败了两个,说的说话太觉骄傲,是以忍不住少年情性,一时不暇检点,就蓦地跳上台去较手,所以方才在台上不肯说出名姓,就是这个缘故。此刻他见楚材出言风雅,品格端方,知道也是正人君子,故肯把自己的来历说与楚材知道,当下楚材也将自己名姓并立意到来要除董天林的说话,告诉了杨德明一遍。就约了德明仍旧一同来到台下观看,以便少顷助力。   那知刚到台下,楚材仰面一看,不觉大吃一惊。要知何事吃惊,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董天林巧使迷光镜 沈楚材连发掌心雷     彼此长拳短打,不防妖法伤人。锤儿闪处险遭擒,逃得英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