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外史 - 第 2 页/共 8 页

再说两人骑着马,一路上谈讲说说笑笑,颇觉有兴。那些文武官员也不敢坐轿乘骑,竟是步行随在后面。将及城门边,文华又见两边有无数军士跪在道旁,原来都是扬州守城的官军。文华也不细看,只叫左右说了一声“免”,就同懋卿进城去了。不一时就到了盐院衙门,也不升座,叫手下吩咐文武各官俱各回衙理事,今日不必在此伺候,明日早堂参见便了!那些文武等官巴不得这一声,遂各自散了。   这里文华与鄢懋卿本是不客气的,到了此地犹如到了家里一般。两人携手一同到内堂来,见了懋卿夫人。他们本是见惯的,也不必烦絮,遂一同出来,到得书房中坐定。献茶已毕,叙谈些京中的事情,并问严太师的圣眷若何。文华遂将以前之事,细细地从头告诉一遍,又恳鄢懋卿代他设法弄几百万银子。鄢懋卿方知道细底,也对文华将岛寇的事情略略提说几句,又道:“若说要弄银子,多则不能。倘然一二百万,小弟还可巴结。况这里众盐商又都是富翁,此事谅不难成就。只要有好音回来,就可奉缴。小弟明日且把这事与他们众盐商一听,叫他们大大地凑些出,无有不成的!”文华听了大喜,连忙深深道谢。鄢懋卿道:“都是自己弟兄,这有什么谢的!大哥放心便了。”   此时已是下午光景,家人们早已把极丰盛的接风酒席摆将上来。因是自己人,故就摆在书房里。鄢懋卿又叫请署中师爷们来一同饮酒。不时,来了六个师爷,却都是善于滑稽的人,极可替人散闷的。大家相见,各通姓名毕,就请入席。因是文华不比别个人,所以今日席上用的器皿并肴馔等,均是鄢懋卿预先吩咐,要格外讲究的,故都不是寻常之物。但见有诗为证:     黄金错落岂寻常,玛瑙为盘竟尺长。     更有一般希世宝,玉杯五色放毫光。   鄢懋卿上前安席已毕,不必说自然是文华首席了,其余挨次坐下,互相酬酢,真是说不尽异样快乐。   数巡之后,文华觉得终有些冷清,要弄几个粉头来侑酒,因是初到,不好出口。那知鄢懋卿早已知他的意思,故意说道:“我们吃寡酒未免不能爽快,到不如唤几个相公来解解寂寞,大哥你道如何?”文华只道是去叫戏班里头的小旦来,因道:“这是我们在京做惯的事,有什么不可!但是这里小旦恐难及得京中。”懋卿笑道:“大哥你弄错了,这里有好几处女班子,都会做戏,唱得好南腔,所以叫她们相公。就是陪宿价钱也不甚贵。不论到她家去接她到来,均是二十两银子一夜。这个风味小弟却不时领略,都是极好的。今日何弗叫他们去传几个来,大哥见了包管合意!”文华一听正中其怀,忙笑应道:“贤弟有兴,有何不可?但外面有人晓得了,恐讲出去不好听。”懋卿道:“这却不妨。这里凡是官场饮酒,都有官妓承应。大家是这般的,请放心便了。”说毕即叫家人们唤去。   文华是已经久旷的人,况是最喜此道的,一听去唤,巴不得一唤就来。不多一时,只见来了四个美人。文华细细一看,果然是好。只见个个都是仪容秀美,骨气清幽,行动处煞可人。有诗为证:     折花冉冉拂花来,稳步金莲不损苔。     绣带软随风不定,阿谁神女下阳台?   文华见了觉得心中突突地跳个不定,恨不取来一口吞了。看那几个,真是比众不同,不独行步婀娜,就是立处亦自动人。也有诗为证:     独立闲阶若有思,嫣然清影照荷池。     朱颜不共波纹乱,应是临风第一枝!   及至近前,但听得呖呖莺声地说道:“大人们老爷们在上,小妮子等万福。”文华一听竟是出了神,忘了自己的体统,便立起身来道:“下官何幸,得蒙仙子降临,已是万幸,怎好再行大礼?就此请坐罢。”左右早把椅儿添上,顺溜的坐下。文华也等不及他们开口,便先问道:“请问列位芳卿,青春多少,贵姓芳名?”那些妓女们不论官员大小,都是司空见惯的。况是看见这个席面,定是官职不小。因此便格外殷勤地通了名姓。   原来第一个面貌最好身段最俏的姓林,因她最是可人,故名可卿。因为是色艺俱佳,有人道她一个雅号叫“惹人怜”。第二个姓朱名熙凤,为她专会勾人魂魄,因此也有人赠她雅号叫“动人心”。那第三第四两个虽是稍次,也还异常娇美,若没有惹人怜动人心两个,也要算是独出冠时了。这两个却没有雅号,一个叫月月红,一个叫月月鲜。这四个美人莫说资容绝世,相貌倾城,就是那几双金莲,均是春笋一般,俱没有在三寸之外。怎教人不魂摇魄荡?若论唱的声音,又是歌喉宛转。那一种柔脆,真叫做响遏行云,绕梁不绝。又有诗赞她们唱的好处道:     缓启朱唇度韵迟,轻尘冉冉落如丝。     倘教座有周郎在,也应频倾酒数卮。   若论翠袖翩跹舞腰绰约,却又掌中可立,屏上可行,真是杨玉环尚觉其肥,赵飞燕不嫌其瘦。又有诗赞她们的妙技道:     一片清音响佩环,腰肢回处似弓弯。     轻盈花在微风里,不数当年白小蛮!   这四个美人,本是维扬极有名的红相公,她们的院子就叫做四美院,专一接王孙公子、大腹巨商。所以那礼貌一切,更非其他可比。今日文华见了,觉得立又不是,坐又不是,真弄得心痒难挠,只是手拈着胡子嘻嘻地笑,嘴都合不拢来。鄢懋卿暗想道:我们赵大哥这般光景,竟是着了迷。不若待我做个凑趣的人,停回儿把她们留在这里陪伴他。此刻且不要提起。   再说四个美人轮流敬酒已毕,左右早把琵琶送上来,各人弹了一套《如梦令》,慢慢地说说笑笑。文华觉得遍体酥麻,一眼不住的看。内中有一个师爷知道他的意思,便说道:“赵大人虽是初到,却与我们的大人是相好弟兄,不比在别处,尽可开怀畅饮。”又笑嘻嘻地对惹人怜说道:“怎么不多敬几杯酒与赵大人?”惹人怜笑道:“我们姊妹们自然巴结,只怕我们丑陋,大人不喜欢的。既是这般说,快取金斗来,倒要大大地敬大人三斗。说罢左右已将金斗送上,满满地斟了一斗,惹人怜双手殷勤捧上笑道:“大人如不嫌弃,请饮此斗!”文华连忙接过笑道:“芳卿说到哪里去,不要说别的,就是见了芳卿,下官已喜之不尽。还有什么嫌弃?既承雅意,自当舍命地一饮。”说毕即将斗内的酒,分几口饮干。惹人怜又把第二斗酒送过,文华道:“且慢!下官酒已多了,若吃醉了,岂不醉眼模糊,不能领略芳卿的丰致,倒不如芳卿代饮了吧。”鄢懋卿道:“这却不差,少刻还有事哩。此时先饮一个合卺杯,岂不是好?”惹人怜笑道:“倒是贱妾量小,怎能领这一斗的赏?”   又有一个师爷说道:“你一人饮这斗酒却是不能,况且饮醉了,我们大家到底不忍。不如和你妹子同饮此酒,晚上也可一同陪侍大人。我这句话你道如何?”懋卿笑道:“果是不差,晚间我要留你们两个在此伏侍大人,这斗酒你们两个分饮却也不多不少,也好助助你们的兴。”惹人怜与动人心都红了脸,笑道:“怎么鄢大人这般没正经!”懋卿笑道:“没正经的事多着呢!我要说出来,你又不知怎样的不好意思呢!”说毕大家哄堂大笑。惹人怜只得把那斗酒与动人心分吃了,又把酒斟上一斗来送到鄢懋卿面前说道:“这斗酒本是敬赵大人的,可是大人说的他还有事,不如大人代饮了吧。”懋卿笑道:“还没有怎么,就这等的关切。倘然睡了一夜,又不知明日怎样地肉麻哩!”月月红与月月鲜都笑道:“偏是你这大人会说话!”懋卿道:“嗄,我正忘了!只顾说话,到把你两个冷落了。这却怎么好!好罢,我们三个人把这斗酒合吃如何?但是我自有夫人在内,晚间却不能奉陪,这却如何是好?”月月红、月月鲜齐声道:“我们也没这般福分。若然,陪侍大人,岂不要折杀了小人么?”懋卿笑道:“倒看不出你们两个的嘴,竟是这般厉害的。既是你要这般说法,我倒偏要同你们睡一觉,做一个连床大会,试试我的手段。那时你们才晓得我的厉害!”月月红、月月鲜笑道:“罢了,不要说这体面的大话了。只怕夫人与姨娘们知道了,就吃不了的兜着走呢!”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此时众师爷也在旁边说趣话儿打边鼓,弄得不成个格局。幸而都是自己的心腹之人,没有一个外客,尽他们肆无忌惮的乱说。又是内中的师爷,一半与这四个相好过的,有了些酒,还有什么正经的话儿?自然地恣意取乐了。这且慢表。   再说文华与惹人怜、动人心两个早已调笑得热辣辣的,割舍不开。初时还好,后来竟忘其所以然也,不管有人在旁,便捏手捏脚起来。这两个原是有名的红相公,一见文华如此,早把那拿客人的手段放出来,所以愈加弄得文华神魂颠倒,如醉如痴。竟把她两个当作月里嫦娥瑶台仙子一般,看看这个,又舍不得那个,抱抱那个,又放不下这个。后来索性把她两个拉在身边,左拥右抱,摸摸这个,闻闻那个,竟爽快得个不亦乐乎。   初时,师爷们想大家行个酒令,显显他们的才学。及至看见这样光景,想来酒令是行不成的了。况已大家吃得十分满足,倒不如做个凑趣的人,大家早些吃饭,好让他们到房中去尽情作乐,免得终有些碍眼。因此大家暗暗商量了,向鄢懋卿说道:“酒已够了,菜已足了,时候已是不早了,何不请赵大人同几位相公们吃了饭,把相公们应留的留了,应开发的开发他去,倒是正理。想赵大人连日路途辛苦,也好早些歇息。”鄢懋卿笑道:“不差!既是如此,就留惹人怜、动人心两个陪伴大哥,月月红、月月鲜两个只好得罪她了,缓日再补情罢。”两个人听了,遂即起身辞了,上轿去了。   文华听了,虽则暗暗合了心意,面上却赫赫地说道:“这却使不得!虽是在贤弟处,可以无须客气,但是愚兄怎好放肆?不如也叫这两个回去,明日再去唤她们吧。”懋卿笑道:“这有什么呢?大哥若是这等说,是嫌弃小弟了。我劝大哥从直些吧。”文华觉得倒不好回答了,对着惹人怜、动人心两个一笑,两个人连忙低下头去,也是微微地一笑。鄢懋卿道:“我看你们的神情,已是心照了。何必有这许多假惺惺呢!”遂叫左右快些取饭来吃。左右连忙送上饭来。大家因是酒菜吃得多了,不过略略用些,就收过了。   且说众师爷知道在此不便,都一个个地溜出去了。书房中只有赵文华、鄢懋卿同惹人怜、动人心四个人,更觉放浪形骸。四个人搅作一团地顽了一会,懋卿道:“是时候了。”唤左右问赵大人的房间可曾舒齐了么?家人禀道:“早已舒齐,连赵大人的行李都发在那里。”懋卿便对文华道:“大哥请到温柔乡去享甘甜滋味罢。”文华到此地位,自然没得再说,只有唯唯而已。懋卿遂叫家人掌灯,一同到那边房里。文华一边走路,一边还把两个美人的手携住不放。不多一时,早已到了一个花园门首。   原来这署中也有一座小小的花园,就把文华卧室铺设在花园里面一处极好的院落,名曰陶情院。几个人绕遍回廊,才到陶情院内,文华等未曾走进,先闻着一股极甜静的香味。及至走进院内,文华一看,一总是七间平屋,西边的三间是文华的从人,又有鄢懋卿拨来伺候的人,也不必说他。   且说那东边的四间,铺设得真是齐整。但见雕梁画栋,绣幕罗帏,地铺五彩绒毯,壁悬古今字画,中挂真湘妃竹做的书画灯八盏,都画的是《牡丹亭》全本,中设楠木天然几,上边挂的是一幅刘晨阮肇入天台的画图,两边挂的对联却也是名人所写。又有几只云母石的八仙桌儿,古铜瓶中插着碧桃一枝。其外供的古董玩器也不计其数。两边更摆着两只竹叶玛瑙的榻床,又有无数的云母石椅儿,中间是一只极大的紫檀圆台,真是物无不美,器无不精。靠东边有一极大纱厨,即安设文华的卧榻之处。厨门启处,早有两个垂髻的丫环出来叩头。原来也是懋卿拨过来伏侍的。   文华见色色齐备,异常感激,即一同走进纱厨来,果是别有洞天,其中动用的物件,又是一样。皆是鄢懋卿不惜重价向飘洋客人买来的西洋器皿,沿窗摆一只洋漆的方桌上,用红呢台罩绣的鸳鸯戏水,真是活龙活现。正中间摆着西洋圆台,上面铺的均是明珠攒成的一个小圆台罩,靠壁又有一只西洋的卧榻,内中均有机器,若是大暑天,就可在这榻上行乐。榻前悬一小小的立轴,是名人画的太平欢乐图,左右对联,却也写得笔法秀美,写的是: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又见两边挂着四幅画图,文华细细的一看,不觉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四幅极精致的及时行乐图儿,上面皆标名色。一轴是凭栏对酌,一轴是落日采蓬,一轴是小园玩月,一轴是暖阁听琴,皆画得穷工极巧,栩栩欲活。文华看了,更觉心神俱动,又见珠帘隐隐,香雾沉沉,朝外排着一床,均是红木雕成的全本《西厢记》。四面都有书画,纱窗四角悬挂着四盏异式珠灯,外挂大红湖绉的帐眼,左右挂一对金钩钓住流苏帐幔,里边是鸳鸯被合欢枕,觉得异香馥馥,件件可爱,沁人心脾。   文华此时已觉情思畅爽,欲借吟诗消遣,又当时已更深,只得消停就枕,方不负此良宵。因碍着鄢懋卿尚未出去,还有小丫环在面前,也不好急急叫他们就出去,只是面上红红的,口中说话有些牛头不对马嘴。鄢懋卿早知其意,笑向文华道:“我本欲与大哥趁此观园之乐,把酒谈奇,再遣惹人怜、动人心轻敲檀板,细啭歌喉,亦足以消此永夜。奈神疲意倦,大有欲赴温柔乡一游之意耳。”又笑向惹人怜、动人心两个道:“你们可要好好儿的伏侍大人,明日重重有赏。倘然有甚不合赵大人的心,或当他是外行,明日我晓得了,却是不依的。”惹人怜先笑道:“晓得了,不要多说了。你也好进去了。不要夫人等急了,差姐姐出来传唤,那就不好了。”鄢懋卿正要回言,动人心又说道:“姐姐不要叫他进去,让他在这里看看也好学些本领,去到夫人那里卖弄手段。”鄢懋卿笑道:“我把你这烂子嘴的,我叫赵大人把你今夜弄个半死,才够你受用哩!”说毕又笑嘻嘻的道:“大哥请睡吧,小弟去了,不要误了你的豪兴,明日再见吧!”一头说一头走了出来,早有伺候在纱厨处面的小厮,掌着银灯送他进去,不提。   此时文华巴不得他去了,才好干他的正经事情,故一见懋卿去了,即将两个小丫环也打发出去了,将妙厨的门闭上,笑道:“被他缠了这一回,有这许多说话把我们的事担搁了,我们快快去睡吧。”惹人怜笑道:“我们两个人怎好与你同睡?不如让我妹妹陪了你,我自向那边榻上睡吧。”文华听了,急得说道:“这是断断使不得,我们三个人还是一床睡的好,也好成一个品字。若但做个吕字,焉能尽兴呢?”两人见他这般说,知道他耐不得了,不觉樱含一笑,连忙立起身来,将罗襦解去,香带松下,又与文华来脱去靴子,替他卸下衣服,三人相抱相偎的一同拥入罗帏。   此时文华不独身子麻化,觉得魂灵儿都飞到九霄云外去了。那一夜的欢娱自不必说,但看见皓月当窗,明如白昼,一帘疏影,恍似波痕。对此皓皓清光,浑觉难成好梦;虽则辗转反侧,顿然清兴愈豪。拥锦衾兮灿烂,怕听叫旦之声;欣罗帐兮皆春,快赋好求之句。正是巫山会合,云雨方收,不觉时已樵楼四鼓矣。那文华自觉四肢无力,遂朦朦胧胧偕二美人齐入黑甜乡去,并不知天色已明。寂寂无声,睡得实是甘甜无比。   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觉得鼻子中香气布满。想起这一宵豪兴,颇觉爽人心脾,真正令人难舍,惟巩多恋锦衾,被伺候人生笑。因此意欲起来,又舍不得。看那两人时,还是沉沉的熟睡。知道两个一夜辛苦了,故此未醒。无奈,将她两人细细的遍体抚摩,才把两人惊醒,又说笑了一回,叫她们不要回去,在这里陪伴,待回京时将你们带去,包你们两个享福不尽。两人诺诺,连声道:“这是最好的,只怕我们没福。”文华道:“这有什么难处?只消我对鄢大人说了,叫你们家里的人来,重重地赏他几千两银子,还怕他不答应么?”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听了,欢喜不尽,又盟山誓海的说了一回,方一齐穿衣起身。   那两个垂髻丫环,已在纱厨外面伺候久了。听得里边有了声息,方敢轻轻地推开妙厨的门走进来,已见文华等衣服都穿好了,遂忙出去叫伺候的小厮们去取洗脸水来。不一时几个小厮已将三只金面盆取来,丫环接过了送进去。后面又络绎不绝的,这个送奁具来,说是二姨娘着人送与两位美人的;那个送花朵来,说是三姨娘叫人送来的。不一回工夫,那吃的用的已是摆满一台,或是参汤,或是果品,或是脂粉,或是茶点,无不精美绝伦。文华梳洗毕了,坐在妆台旁边目不转睛的看她两个梳妆,竟是愈看愈爱,连吃都忘记了。   惹人怜笑道:“你昨晚这等辛苦,此时还不觉得饥饿么?”文华方欲回言,动人心也笑道:“他连三军将士都把丢在城外,他倒还顾着吃东西么?”文华听了微微的笑道:“只因爱着你们两个,故而连吃都忘记了。既然如此,我们快些大家吃了些到外边去罢,不然被鄢大人又要取笑了。”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忙同文华随意吃了些,仍去梳妆。好得有两个丫环在此,都是会梳头的,一人伏侍一个,不一时就都梳好了。文华道:“我先出去,你们随后就来,停会儿见了鄢大人,不可说要回去的话。”二人笑了笑点了一点头。   文华方整顿衣冠,出来想要传见合城文武并自己带来在城外驻扎的将官。此时已将晌午时候,故此急急朝外而走。早有自己家人们并懋卿拨来的小斯们一同簇拥着出来。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访名花乐而忘返 通岛寇喜从中来     统领雄师,身临乐地。     只顾寻欢,那知国计?   却说文华细辩昨宵趣味,想着自己虽有几个美貌的姨娘,却终不能如她们的活动,想要买她两个回去,才称心意。因此愈想愈乐,一路上家人小厮们簇拥着,也不暇细看园中景致,出了园门,便一直的望那边书房而来。   只见鄢懋卿已同众师爷在那里叙谈,一见他来便都立了起来,大家略略的说了几句客套的话,鄢懋卿先笑道:“昨夜辛苦了,怎么这时候就起来了?这两个的本领如何,究竟好不好?这却一定要请教的。”文华道:“深感贤弟盛情,这两个端的是好,但是搅扰尊处,实属不当之至。一切还望贤弟原谅。”懋卿笑道:“大哥太客气了,只要合大哥的心,就是再叫几个来也不妨。况尔我原是相好兄弟,还有什么忌讳的?只要大哥将来班师回京的时候,论起功来,把小弟的贱名带上,得徼天之幸,或者有个好音回来!”“那是!正要借重贤弟,帮衬愚兄成就这件大功。进京后自当立保大用,决不食言的!”鄢懋卿听了,大喜道:“这个且请放心,总在小弟身上便了。”正言间,忽见文华的心腹家人进来禀道:“本城文武官员并我们本营的将弁,从黎明时到来,直到此时还在外边候着,不知大人见不见,小的特来请示。”   文华一想,倒不如趁此空闲,将他们传见。一则免得他们尽管候在这里,二则今日就此发付了他们,也好大大的快乐,省得他们再来缠绕。想毕,便对鄢懋卿道:“既然他们来见,只得暂借贤弟公堂一坐,不知可否?”懋卿道:“这有什么呢?尽管请就是了。”家人一听此言,不等文华吩咐,便道:“既要传见他们,倒不如小的先去关照他们一声,让他们好进来伺候。这里大人慢慢的出来公座就是了。”说毕便出了书房,如飞的去了。   看官,你道这个家人,为什么这般的要紧,先要出去关照?原来他带来的几个家人,今日把门包取足了,巴不得的这一声,就好出去关照,算是没有白拿他们的钱,这且慢表。   且说鄢懋卿对文华道:“老实对大哥说。此刻时候已是不早了,既然要见他们,倒不如早些出去的好。我们专等着你回来吃酒,不要担误了快乐事情。”文华点点头,遂即举步出了书房,一众家人围随着跟了出来。早有值堂的人役,将云板敲动,三声点响,鼓乐齐鸣,麒麟门开处,文华缓缓地踱了出来。这里虽与军营中两样,却也色色齐备,先是本营将官上来参见毕,分列两旁,然后扬州府领头引着大小文武各官上前行庭参礼。文华因在这里不好过使威风,倒把些好言好语慰劳他们道:“本帅一路而来,风闻这里贵府贵县爱民如子,居官甚是清正,文武等均各和衷共济,勤于王事,实为可敬。一俟本帅班师,即当专摺保奏。”那些扬州的官员都认他是好意,喜得心花都开,大家躬身道:“这是大人栽培,小官等有何好处?惟望大人早奏凯歌,小官等自当执鞭随蹬。倘有使令,虽赴汤蹈火,决不有负大人委任。”   文华一听,知道自己方才几句好话说上了,他们倒暗暗的合了心意,便道:“你们且各回衙,俟有甚事,再当奉屈你们,也不必天天在此伺候。公事也是要紧的,不要误了你们的正事,就是办差等事,也不必过费你们的心,一切自有鄢大人供应。”府县等连忙打一躬道:“足见大人体谅,小官等何以报德?”说毕又大家打了一躬,一齐告退,欢欢喜喜地回衙而去。文华又对自己本营的将官说道:“你们且自驻扎城外,此刻也不必进城,只要打发探子陆续地到那里去打听,倘有紧急,起来飞报,如无本帅的令箭到来,无事不许轻进城关。只要把三军们好好地约束就是了。”众将官连忙答应几个“是!”便也一齐叩辞出了运使衙门,上马出城去了。   文华分发已毕,只因牵挂着两个美人,匆匆地退堂传点也等不及,早已进去的了。到得书房里面,早见酒席齐备,惹人怜、动人心两个俱已花枝招展的,在那里与鄢懋卿等说笑。一见文华进来,连忙立起,娇滴滴的声音叫了一声“大人!”文华连忙走过,一手一个将他二人携住笑道:“可是你们等久了,休要挂怀!我们且自吃酒。”鄢懋卿连忙吩咐家人,快暖酒来。不一时酒已拿到,大家分宾坐定,惹人怜、动人心两个,仍旧坐在文华身旁。三巡之后,渐渐地放出极态,把各种的顽话儿逞意调笑,那一种温存之态,真是难摹难绘。一回儿又一递一口的,两个人与文华口对口儿送酒。看得鄢懋卿火动了,忙着家人把昨夜的月月红、月月鲜两个,也去唤他们来臊臊脾。家人答应去了,不期去了许久方才回来禀道:“两个相公适才已被人家接去,龟鸨们听说是爷传唤,已着人前去赶紧追回,恐怕不能就来,请爷示下。”鄢懋卿一团高兴,顿失所望道:“他们不来也就罢了,怎有这许多罗唆?你们替我想想,别家有好的去唤几个来!”   内中有一个鄢懋卿的娈童禀道:“若论这维扬地面,各院子的红相公却也不少,但是终不能与她们四美院的姊妹比并。不要说爷见了不喜欢,就是小人们见了也只当他们是炭篓上带些花朵,瓦罐上装些脂粉,不是夜叉一般,就是罗刹国里转世来的,实在看不上眼。若要好的,小的倒打听得一家在此,听得说是私窠子新搬来的,有姊妹两个,真个是如花似玉。小人从她初进屋的时候也曾见过一面,就在爷衙署后面一条小街子内居住。因他们新来后到,地脉生疏,故而还不肯轻易出局。听说她两个年纪尚小,都是未梳弄过的,闻得她们家的屋子收拾得着实幽雅,也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爷若爱去,待小的先去说声,停会儿爷改了装,小的跟着爷悄悄的从后门过去,路又近些,又不被人知觉,岂不两全其美么?”鄢懋卿笑道:“看你不出,这般小小年纪,倒也是个吃好货的。既然说得这般儿高兴,谅来绝不是丑的。待我与赵大人用完了酒饭,大家改扮做客商模样,说是京中新下来的大客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李,万不可说出我们来。此刻你先拿一百两银子去送到那里关照一声,叫她们好好预备上好酒席,说我们稍停就要过去的。”那童儿听了慌忙出去,便向帐房中支了一百两银子,飞跳的去了。   这里鄢懋卿笑嘻嘻的对文华道:“大哥听见么?我们快些改扮,就要去的。”文华心里着实要去,只是碍着惹人怜、动人心两个,不好说得就去。因此眼睛看着她两个,嘴里说道:“敢则是好!”这句话还未说完,但见惹人怜与动人心早已无精打采地,杏眼圆睁,桃腮带怒,似有不悦之色。只得转口说道:“只是我们去后,这两位美人未免寂寞,这便怎处呢?”懋卿道:“这却不妨,待我把她两个送到里边去顽顽。况我这几个小妾都是极会顽笑的,到了那里还怕冷静么?”又对惹人怜、动人心笑道:“我劝你两个休要吃醋,让赵大人去顽一回子就回来的。”惹人怜连忙立起来笑道:“这个我们怎敢?只是早去早回,不要见了新的,把旧的忘记就是了!”动人心笑道:“就是他真个忘记了我们,还敢把他怎么?只是看他的良心罢了。   赵文华见她两个微含醋意,言语中都带些讥讽,忙把她两个一齐拉至身边道:“我的两个乖乖,我怎肯把你二人忘记?我去一回子,晚上仍来陪伴你们,决不把你两个丢于脑后的。此刻因鄢大人高兴,我不过暂时陪他去走走,我也不是忘新弃旧的人,你们放心便了。”两个听了他这几句软话说得甚是可怜,方把脸儿放下,依旧欢喜。文华此时因要留些酒量,到那里去吃,却因此便不吃酒,假意地把她两人敷衍了一回,暗暗与鄢懋卿送目。懋卿会意,遂叫个小厮过来道:“把你两个相公送到上房,叫丫环们领她去见夫人并各位姨娘,待我们回来时,再去唤她们出来。”小厮答应着,候她两个辞了文华,懋卿并各师爷们随即将她两人送进后边不提。   且说众师爷们虽在这里,却见他们肉麻,大家都不好插言,只管低着头吃酒。今见她两个进去了,方一齐笑说道:“两位大人真是潇洒不群,这个艳福果然是前世修来的,小可等万不能及。”文华、懋卿笑道:“既然先生等这般羡慕,我们回去,大家领略些艳福如何?”众师爷道:“本当追随,只是还有些俗事,只得改日奉陪了。”文华同懋卿见他们如此说法,乐得不要他们回去,遂随口说道:“这等说倒是虚邀,缓日再奉屈罢。”正说时,家人们已将两套极新鲜的大客商服色取来,伏侍他两个人取来一照,果然换了一般格局,心中得意非凡,对众师爷道:“列位先生,请看看我们两个可像个生意场中的朋友么?”众师爷齐声称赞道:“这还有什么说的?只要行动间带些风流样子,便一些也看不出了。”   当时大家又笑了一回,方见才去的童儿回来,看见他两个的样子,又呆了一呆,然后含笑禀道:“小的适才已去说过,银子也与了她们,叫她们整备上等的筵席,他老两口子听见说京里下来的大客人,好不兴头,已忙着去办菜,说请爷就过去。又听得她们背地里在那里讲说,头一次发利市,就接得这般的大客人,看来这两个娃子倒有些造化的。须要把这两个娃子细细的吩咐一回,叫她们好好的接待,有了这等大客人,还怕没有饭水吃么?况他们人还没有过来,就把雪亮的一百两银子送来,还想接什么别的客人?谅来别的客人也没有这两个京里客人的阔手。小的句句听得清楚,爷到那里,他们断没有不巴结的。”鄢懋卿道:“既如此,大哥我们就去罢。”又向众师爷举手道:“有偏了!”众师爷忙说:“两位大人只管请,小可等也就告退了。”文华道:“好说,列位请便。”众师爷随即拱一拱手出去了。文华便对童儿笑道:“既如此,你就领我们去罢。”   两人方欲举步,只见一个家人手持名片进来禀道:“上年来过的木大少爷,刚才门上传进来,说特来求见老爷的。”懋卿忙把名片一看,笑道:“原来这个傻子又来了,他这个人色色不懂的,倒也好顽,你就叫他进来罢。”家人答应着出去了。   看官!你道这个来的是什么样人?懋卿为何叫他傻子?原来这个人却是懋卿的内表弟,因是久在书房中读书,其父从不许他轻易出门,故此弄得呆了。非特没见过世面,而且说话间有些踱头踱脑,若说出话来,人家的肠子都要笑断的。上回来了,懋卿当他一件解闷的玩意儿,今日听见说他来了,心中倒也欢喜,因此就着家人去叫他进来。   当下懋卿把这些话对文华仔细地说知,文华也觉希罕道:“不信世间真有这样的人么?”懋卿道:“少停大哥见了他,就知道了。”不一时,果见家人领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人进来,文华因知是懋卿的内亲,故此不好怠慢,忙先立了起来。那人走进书房,已是面涨通红,呆呆的对两人看了一回。懋卿也不开口,看他怎样。只见他回转头来向着家人道:“我的表姊夫呢?这个客人觉得有些面善,却是不认得他。”家人笑道:“这位就是我们的大人,那一位却是赵大人,木爷怎么去了许久就忘了?”那人道:“你不要哄我,我还记得我的表兄是穿戴红袍纱帽的,你不要同我玩,快快领我去见表姊夫。”文华听了,才知道果是呆的,暗暗的笑道:“这个人倒也有趣。”鄢懋卿忍不住哈哈的笑道:“木贤弟果然不认得愚兄了么?不要呆了,坐下来吧。”那少年人听了声音,方知道家人没有哄他,忙问道:“哥哥为什么不穿红袍纱帽,却穿这个衣服?带累得兄弟竟不认得了。”鄢懋卿笑道:“因要到一个去处去,故此换这身衣服。”指着文华道:“这是赵大人,是愚兄的相好,弟兄你上前去见了。”   那人看了一看,因是懋卿吩咐,只得上前规规矩矩的作了一个揖。文华连忙作揖相还,拉他坐下,请问姓名,那人道:“我姓木,单名一个谷。是从小儿上学的时候,先生替我起的,号叫木偶成。”指着懋卿道:“他是我的表姊夫,我是他老婆的表弟。我家父亲亡过多年,今岁我母亲要替我娶亲,叫我到这里来告诉一声表姊,乘便在这里买些做亲用的物件回去。”文华不等他说,已笑得仰后合的,对鄢懋卿道:“你这令亲实是有趣,我们既要到那里,何不也把他带去,倒是个极好顽的。”懋卿道:“去虽不妨,只是怕人家笑话。你我不好看相。”文华道:“贤弟休要这般说,我想把他带去,倒可以借他遮我们的马脚,只须把他叮嘱,不要言语之中,露出我们的本来面目就是了。”   懋卿一想倒也不差,遂唤过木偶成道:“我们同你到一个好所在去,若然人家问你,千万不要说出我们是做官的。倘有一句说了出来,我却不依的。”木偶成诺诺连声道:“不敢不敢,但是究竟到什么所在去,也须告诉我一声,我去也有一个称呼。”鄢懋卿道:“这个所在却不必告诉你,到了那里你自会晓得。”木偶成口中答应着,心里却十分疑惑,想道:又要同我去,又不肯告诉我,倒底不晓得还是去望朋友,还是去拜亲眷?也罢,到了那里见他们怎样,我便也怎样,就不妨事了。当下两个人立起身来,因文华喜欢这木偶成,上前携了他的手道:“请罢!”懋卿笑嘻嘻的在后面,一同出了书房,就着这童儿引路,回环曲折的出了后门。一看这条街,却甚是冷静,行过的人也不多,不觉心中暗暗喜悦,缓缓地一齐望东走。   转了一个湾,走不得十余步,那童儿对着一家道:“这里就是她家。爷们少待,让小的进去通报。”文华摇手道:“不必通报,我们竟自进去不妨。”童儿见说,只得立住等他们走进了门,才随在后面进去。早有那相帮的人,一见来了几个人,气概得紧,后面跟的便是方才送银子的,知道就是这几个客人,连忙上前叫了几声“老爷”,在前引领上了高楼。童儿自在下面伺候,不必细说。   且说文华同懋卿携着木偶成到了楼上一看,果然陈设幽雅,毫无俗气。门帘开处,见走出一个青年美婢来,年纪不过十六七上下,身材面庞却生得十分俏丽。头上挽着时新松髻,斜插着一只绕金点翠的软翅蝴蝶,头上有两根颤巍巍的银丝,扣着两颗明珠,觉得甚是她看,越显得重眉俏目,风骚异常。两面颊上更有极讨人欢喜的两个酒窝,一张极小的河豚嘴,身上穿的衣服亦各素净非常,脚上穿的花鞋,亦颇动情。真是从头看到脚,风流往下落;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两只活泼泼的眼睛看着他三人,笑迷迷娇滴滴的声音道:“三位老爷,请到小姐房里去坐吧。”   文华同懋卿喜之不胜,刚欲举步进房,那木偶成慌忙道:“我在外面候你们吧。”文华道:“既到此地,那有不一同进房之理?”木偶成道:“怪不好意思的,怎好进去呢?”文华道:“你跟着我们就不妨了。”木偶成一听,只得低着头红着脸,跟了进去。但见房内一切摆式得甚是精美,却除了这个美婢,并没有一个人在内。正在呆呆地看着,忽听得环佩声响,隐隐联着兰麝之香,笑声喀喀的似有女人声音走来。木偶成不觉慌了,对着懋卿道:“不好了,人家的内眷来了。我原说不要进房,如今便怎么好?”鄢懋卿笑道:“你且不要慌,有愚兄在此,怕他怎么?”   两人话还末曾说完,早见门帘一动,进来了两个美人,后面还有许多美婢跟随。木偶成只急得满头是汗,口中暗暗地只叫“罢了”。看那文华、懋卿时,却是满面笑容地与她们搭谈,心中只觉纳闷道:“怎么听他们的说话,似乎从没有见过一面,看他们的神情,又似素来相熟的?实在弄得不明白。”后来听见说得更加不像了,而且捏手捏脚的,愈觉不懂,忙拉着懋卿附耳问道:“她们倒底是什么人,你两个同她们这般的没规矩,倘被她父母哥弟走了撞见了,不是顽的,我却是不管的。看你两个人将什么言语对他!”懋卿笑道:“贤弟你真是个书呆子。老实告诉你罢,这两个美人却是婊子,一个叫凤娥,一个叫月娥,却都姓陈,是专做这个生意,尽人家顽笑的。你如今可以明白了,不要说这呆话了。”木偶成想了一回,又问道:“你是我的表姊丈,我是你的表舅子,怎么说又有两个表姊,究竟是那一门子的亲眷呢?”懋卿听了忍不住地好笑,又不好骂他,只得对他说道:“你尽管同她们顽笑,自有我一面承当。况且我方才已对你说过的,她们是婊子。”木偶成摇着头说道:“让我回去罢,我原晓得是表姊,只是与其同这两个不认得的表姊顽笑,还是回去同嫁与你家的表姊顽笑的好。”   懋卿听了真是气得要死,只因素知他是个呆子,故此不好与他认真,也不去理他,自己索性走过去向凤娥、月娥讲话。那两个人已与文华调笑得火一般的热,早已问明仔细,说是京里下来贩珠宝绸缎客人,这个姓木的是亲眷,因与运使衙门里的人熟识,就借住在衙门里的。两人听了分外巴结,又把鄢懋卿奉承了一回,早有相帮的把一席极丰盛酒席摆在房中。   凤娥、月娥见席面摆好,连忙启请三位老爷入席。文华同懋卿也不谦让,就各携着一个,文华对了凤娥,懋卿对了月娥,一齐坐下,只苦了木偶成急得抓头摸耳,欲前不前。文华笑道:“木贤弟不用客气了,过来坐罢。”木偶成到此地位,无可如何,只得赧赧地拣一个空位坐下,早已急得坐不是立不是,伸伸缩缩的,面孔涨得如拍热肺一般。那个美婢一个个地敬酒下来,正敬到木偶成身边,见木偶成如此,笑道:“天也不热,怎么木老爷这般怕热,此刻还是满脸是汗呢?大约那二位老爷有人陪伴,你因没有人陪你,故此生气么?到不如待我同你老爷做个媒去,唤一个好的来如何?”木偶成听了,登时圆睁两眼,吓得呆了,半响才说道:“你还是真呢,还是打趣我呢?不瞒你说,我为是将要娶亲,已拣了好日子了,来告诉亲眷的,你怎么又同我做媒?我还听得人说,律例上有一条停妻再娶的律例,若是犯了就得加倍地重罪哩。我又不是同你冤家,你怎么就把这个促狭的念头来同我讲!你可晓得罪过,不怕天打的么?”   这几句说话,把众人笑得气都几乎回不过来,笑了一回,方才停止。凤娥对文华道:“三位老爷可要用大斗来饮酒?”文华同懋卿笑道:“你要我们把大斗饮酒,你们姊妹两个须要各人唱一个好好的曲儿,我们方能吃得下。”凤娥与月娥笑道:“这是我们理当奉敬的。”那左右的侍儿早已金斗三只送上,凤娥连忙将酒壶取在手中,满满斟上三斗,月娥把一斗送与懋卿,又命侍儿把一斗送与木偶成,然后凤娥把一斗双手捧了送至文华面前,笑吟吟的道:“请老爷满饮此斗酒。”文华笑道:“方才讲过的,你们唱过了,我们一定饮的。”先是凤娥回转头来,叫侍儿取过琵琶来,接在手中将弦索和准,凤娥笑道:“唱得不好,三位老爷休要见笑。”文华同懋卿齐笑道:“一定好的,快唱罢,我们洗耳恭听。”凤娥遂唱了一个《满江红》,其词曰:     俏人儿风流俊俏,体态又轻盈,我爱你人品好。作事聪明,说话又温存。我爱你那有假,千真万真,夙世良缘分。易求无价宝,却不道,难见有情人,何日将心趁?奴有句衰肠话,欲言奴有忍,不知你肯不肯,欲言奴有忍,不知你肯不肯?   凤娥唱毕,文华与懋卿喝采不迭。木偶成只顾吃酒,好得他虽是呆子,若论吃起酒来,真有一石不醉的洪量。懋卿笑道:“凤姐的妙音请教过了,果是香流牙慧,令人听之忘倦。如今要请教月姐的了。”月娥要卖弄她的技艺,笑道:“奴不唱罢。”懋卿道:“那是不能,一定要听妙音的。”月娥笑了一笑,遂把琵琶拿起,先弹了一套《将军令》,然后宛转娇音地唱一个《软平调》道:     画梁对对翻新燕,桃红似火柳绿如烟。对菱花,不觉瘦损如花面。盼归期,雁杳鱼沉书不见。满怀春恨,悉锁眉尖,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月娥唱到半中间,又故迟其声,以作靡曼之音,把两双秋波斜睨着懋卿,那轻狂之态,真是难以言语形容。懋卿被她把魂都吊掉了,待她唱完后,忙把月娥拿在嘴边亲一个嘴道:“我的乖乖妙人儿,怎这般的没趣,真个爱煞我也!”旁边走出一个老妈子来道:“两位老爷既然爱她两个,可晓得她两个还没有开包呢!可要我同两位老爷做媒,与她两个结个线头?也不敢过费老爷们的。”文华道:“你休这般说,若论银钱,我们也不怕过费。只是你们乐户家的规矩却不懂的,只一总要多少银子就是了。”老妈子笑道:“这些规矩,原是骗那些省钱的人。若像老爷们的阔手,原是不消这些俗套,只要爽爽利利,就合了老爷们的心了。这句说话可对不对?”懋卿拍手笑道:“不差不差,但我还有句说话,我们到此大约总是日间的多。银两多少只管尽你说去,那话儿却要随我们便的,你们能不能?”老妈子道:“这有什么不能的?但凭老爷们高兴就是了。”文华同懋听她允了,不胜之喜道:“既然你这般说时,我也不要你讨什么价,同这位老爷,明日就着人送二千两银子来可好不好?”   那老婆子原来就是鸨妇,听说要送二千两银子来,喜得眉花眼笑地道:“老爷们吩咐,自当遵命。今日可要就住在此?”文华听了虽则合意,却恐对不住惹人怜、动人心两个,想了一回便对懋卿道:“我们倒是明日来罢。”懋卿知道他的意思,刚欲答应,只见自己的童儿走进房来,对文华禀道:“方才有人来说,有个姓柏的,差人送一封要紧信来,不知什么事情。听说下书的人还没有去,在那里等着要回信的。因此禀爷知道!”文华一听,知道那件事有八九分成就,登时喜极万分,倒觉得心里乱跳,忙与懋卿使个眼色,立起身来要走。不知来的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得音书功成名就 乐心情倚翠偎红     一年一度春光好,对此韶华,莫惜金樽倒。春去春来休任老,落花满地须自扫。     富贵荣华凭计较,十二金钗,自有无穷妙!百万贼都自退了,温柔乡里无烦恼。   却说文华听见柏自成差人送信回来,究不知是否好音,故心中突突地跳个不住。所有一切闲话也不暇与凤月二个细谈,只说我们今日有要紧的事,明日不论什么时候再来罢,说罢立起身来就走。懋卿见了,只得同木偶成一齐随出来。那凤月两人,即忙送至楼梯,一再叮嘱明日不可失约。文华因心中有事,一面答应,一面已走得远了。   俗话说的,事不关心,关心则乱,故此比去的时候走的更觉急速。懋卿同木偶成也是紧紧跟随,仍从原路兜抄回去。不一时已至花园门首,见园门虚掩、忙忙的推了进去。早有家人们接着,便一直的领他到书房而来,文华已觉得气喘嘘嘘。方才坐定,只见那童儿已跟着懋卿并木偶成赶到,也不暇讲别的话,就叫那童儿快去取信来看。童儿忙赶出去,将信取至呈上,文华接在手中一看,见信面上写的是紧要密禀,忙将那禀函拆开,从头至尾细细看了,不觉喜从天降,方把心上一块石头放下。又对懋卿使个眼色道:“少停将来禀呈阅,愚兄还有要话相商。”懋卿已知其意,忙对木偶成道:“你且到里面见见你姊姊去,我叫童儿送你进去可好?”木偶成答应了,即跟着童儿进去,不提。   懋卿又吩咐家人们道:“你们也不必在此伺候,有事再来唤你们便了。”家人等答应一声,随即退出这书房,里面只存文华同懋卿两人。文华四顾无人,方对懋卿道:“喜得大事已成,只是尚须银款,这却要恐贤弟周全。”说毕便将那来禀递与懋卿道:“贤弟且请一观。”懋卿接遇来细细地看完了,亦觉欣喜不胜道:“恭喜大哥,贺喜大哥,这柏自成果然能干,不枉大哥提拔他一场,既然大事成就,小弟当得效劳,三日之内即当措齐奉缴。”   看官可知道他两人这等欢喜,懋卿又说一力承当的话,究竟那禀帖上什么写法呢?原来禀帖上写的是:     末将柏自成谨禀元师麾下:末将奉谕前往,幸不辱命,惟两处须要二百万之数。恐帅爷悬念,故特先行奉禀,乞即早为筹措,以免临时局促。所有一切细情,容俟末将回来时面禀。 所以文华与懋卿看了,觉得异常欣喜,大赞柏自成能干,这且慢表。   再说文华见懋卿允了,即过来深深作揖的谢了又谢。懋卿忙还礼道:“自己兄弟,有什么谢?只要大哥成功便是,小弟也讨光不尽了。”两人又密密地商议了一回,方把那送书来的人着家人唤进,仔细地问了一遍,方知道这个人也是柏自成的旧日心腹,往年跟随汪、陈、徐等三人下海,因见柏自成到那里去,就将他连几个小军拨去伺候的。故此柏自成今日就差他来,以慰文华之心。文华问了一切,对他说:“我也不写回书了,烦你寄语柏将军,说本帅照书而行,决不担误的。叫他早日回来说是。”说毕便命人赏他二两白银,领去外厢酒饭。那人随即磕了一个头,谢了赏,跟着家人出去吃他的酒饭,少停回去,不表。   再说文华见懋卿答应了,二百万银两三日即可措缴,以为正事已毕,又要想着方才的乐事来。又与懋卿说,明日一定再往,此刻先把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叫出来陪伴,以续未尽的余欢。遂与懋卿两人,将方才客商的衣服换去,照常打扮,然后着人叫她两个出来。童儿等听着,早有一个献勤的童儿,飞也似地叫去了。此时已有戍刻光景,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已在里边心里异常愤恨,总不见有人来叫。此时听得说两个大人已回来了,叫她们快去伺候,因此忙忙带着侍儿,急急地赶出来。   一进书房便一齐地笑道:“你们好顽呀,怎么去了这时候,竟是把我们忘记了?她家两位姊妹的相貌,必定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了。我想她们的身段又俏,侍奉又好,说话儿又多情,声音儿又清脆,不比我们乡下人,面貌又丑陋,伏侍又不会,说话又呆笨,手口又生疏,极其讨人厌的,倒不如放我们回去,省得在此做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也好让她们两个来爽爽快快的陪伴。”懋卿听见笑道:“倒不晓得你们两个的嘴头子这般厉害的,这个米汤也算灌得足了,将就些罢。”文华连忙立起,陪着笑脸上前将两个雪白的嫩手捏住,连连陪罪道:“都是我的不是,你两休要生气。你说我把你两人忘记,这却不对了。我若然忘记你们,今日就睡在她家也不回来的了。你两个不要慌,我还有个一箭双雕的法子,昨日没有使出来,今晚把你两个试他一试,这怕你两个就要叫救命呢。”惹人怜笑道:“也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希什么罕,哪个来怕你?不要在嘴上说这体面话儿。”动人心忙笑笑儿地接口道:“此刻且让他说嘴,等他做出那到门贴子的丑态来,那时我们然后问他,看还是他叫救命,还是我们叫救命?只怕还要把免战牌高挑出来哩。”   文华被她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无言可对,只是迷迷地笑拉住了两个满身的乱摸。懋卿哈哈大笑道:“不知大哥昨夜怎么的出丑,今日被她两个这般的说法?我倒有些疑惑,难道真个是这般的么?”文华笑道:“休听她两个的话。”便回头对自己的家人道:“我前时用的妙药可曾带来?”家人忙过来道:“恐怕爷要用这个,故特特的带来,现在官箱里头。停回小的去拣出来就是了。”文华道:“你们可听见么?我这个药的名目叫金枪不倒丸,停回服了下去,就够你两个的受用了。”惹人怜、动人心两个笑道:“我已早知你的手段,任凭什么法子使出来,都不在心上。”文华道:“口说无凭,做出来你两个就晓得了。那时你们若不讨饶,就把你两个弄得半死!”   两个人刚欲接言,忽地里听得里面沸反盈天,一片声地嚷出来,隐隐又闻有男子大哭之声,却听不出是何人之声。又听得有婢女吵嚷之声,又象把人追赶之声,一时间男声、女声、叫骂声、脚步声,那里还听得明白?渐渐的许多声音近书房而来。   文华同懋卿两人不觉大惊,慌忙立起身来,方欲走出书房,到外面去一看,蓦地看见书房门帘一动,一个人两只手捧了脸大哭的奔进来。倒觉一呆,忙定睛细看,原来不是别人,却就是那呆子木偶成。懋卿忙问:“你在里边与谁人拌嘴,怎么这许大的年纪,还像小孩子一般,还不与我坐下?”木偶成见懋卿埋怨他,方住了哭声,只见还有许多男仆女婢,在那书房门前指手划脚地低声讲话,也有笑的,也有叹气的,看木偶成时虽已住了哭声,却还是呜呜咽咽的似泪人儿一般,在那里似乎受了大大委屈地模样。懋卿忙把书房外面的人喝退,紧紧问木偶成道:“你倒底受了什么委屈,就这样的哭泣?快快告诉与我,待我替你出头。”文华道:“是呀木贤弟,快些说出来,那怕天大的事,自有你令亲与你出头,不妨事的。”木偶成听了,方把眼泪揩净,然后对懋卿说:“你还要问我哩,都是你的不好。”懋卿诧异道:“怎么倒是我的不好呢?我倒不明白了,快些讲。”   木偶成刚欲说出来,只见家人已将酒席摆好在外面一间内,来请入席。文华随同着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先走,懋卿只得也拉着木偶成一同到那里去吃酒。此时好得时候已是不早,师爷们已都吃过晚膳的了,故而并不去相请,席中就只有他男女五人。文华同懋卿、木偶成况已吃饱,此时不过陪着惹人怜、动人心两个,略略吃些而已。   及至入席之后,懋卿因急欲问木偶成的话,故吃了一口酒,就问道:“木贤弟方才你说是愚兄不好,究竟怎么件事情呢?”木偶成道:“不是我定要说你不好,只是方才你在那里说过,表姊是不妨同她顽耍的,因是我与她们不甚相熟,故此不敢同她们去玩。回来时你说叫我见见表姊去,我一想这个表姊却是与我素来熟识的,进去同她讲了一番的说话,也学你们与我表姊说了几句顽话,又把手伸到袖子里去摸她一摸,不料我的表姊竟与你们的表姊大不相同,反把我重重的打了两个巴掌,打得我眼晴里面出火、牙齿里面出血,还要叫丫环们把我拿住,说要大大地把我再打一顿。因此我急了,只得逃了出来。不道她们还要狠命地追出来,几乎把我跌一交。你道有这个情理么?”   懋卿不等他说完,早已羞得面红过耳,及至听他说完了,不觉勃然大怒道:“打得好打得好!你这畜生伦常都不晓得,还能算个人么?不是看你素日是个呆子,今日我就要把你打个半死,还想坐在这里么?”木偶成听见不是个话头,更觉着满抑郁无处发泄,摸摸脸上,又像吃了生姜的模样,还觉着有些痛。因此心中觉得更为难过,不觉地又大哭起来。偷眼看看懋卿,还是铁青的面孔在那里生气。文华看得觉道不雅相,又不好笑,只得立起身来将他两个劝开,又叫家人领木偶成出去睡觉。然后再把说话向懋卿苦劝,懋卿方渐渐的把气平了下来。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忙一个执壶,一个取了一只酒杯,也不叫侍儿送去,竟是姊妹两个自己笑吟吟地走到懋卿身边来道:“鄢大人休要生气,我们两个特来奉敬你老人家一杯酒,消消气。这个原是呆子,不要理他。我们且说玩话吧。”此时懋卿面上方觉有些笑意,说道:“生受你了。”即便接过杯酒一饮而尽。虽是如此,其中终觉有些不快,仍旧闷闷的。   文华见了也觉似无精打采,况因方才吵闹担搁时候,此刻已是不早,忙对懋卿道:“贤弟你去睡吧,愚兄也要去睡了。”懋卿道:“大哥尽管请便,小弟本要进去看看,明日会了说吧。”便叫侍儿掌灯,将文华等三人送进房去,自己也就进内,到了里边与夫人自有一番说话,也不必细表。   且说文华同着惹人怜、动人心,两个侍儿照着灯,仍到那碧纱厨内而去。早有家人们伺候,在半路暗将那药丸递过。文华接在手中。也不多言,暗暗地含在口中。到了那碧纱厨内,就分付侍儿们出去,把纱厨的门儿关上。好得这两个已在里边净过手面,不必再行罗嗦,此时不过上上净桶而已。   不一时卸妆已毕,即与文华同上牙床。今夜比昨夜更是不同,果然通宵鏖战,有进无退。不要说一箭双雕的法子弄个爽快,就是那春意上三十六件妙用,七十二庄景致,几乎被文华件件做到。直弄至金鸡三唱,还不肯罢手。两个起初还是十分兴头,尽他狂弄,后来竟被他抽送得水滴全无,方才苦苦求饶。文华道:“如今可还要嘴硬么?”惹人怜道:“难道你真果吃了春药不成?就这般的厉害,几乎被你弄死?”动人心道:“那是不算的,你不过仗那春药将我们欺侮罢了!你还能清拳铁臂地与我们弄么?”文华道:“我原晓得你是耐战的,若还不信,我再来与你试试如何?”动人心忙道:“天将要亮了,你还是这等高兴,倘被人听见了,有什么意思呢?”文华听了方笑了一笑,搂住了两个睡觉,直至午刻方才起身,不表。   且说鄢懋卿自从进内之后,一则心中烦闷,二则酒已吃得过多,与夫人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即便上床而睡。至次晨起来了,想着昨日允许文华的事,故此赶紧梳洗毕后,即忙来到外面书房,命人去请扬州府同江都县到来商议。府县等一闻运使相请,不知有何事情,因此不约而同的大家随即打道乘轿而来。及至到了运使衙门,早有懋卿的家人在外伺候,一见府县等来了,即忙引进书房与懋卿相见。礼毕略叙寒暄,懋卿道:“无事呢,不敢相请。今日因有要事面议,是以奉屈。”那扬州府同江都县两个连忙躬身答道:“请教大人钧谕,卑职等洗耳恭听。”懋卿道:“昨日有赵大人的探子回来禀报,说岛寇因苏常不能得志,晓得这里是个繁华地方,将于不日前来扑犯。不知贵府贵县等有何妙计,务望早早赐教!”   原来这个扬州府同江都县虽均是两榜出身,却都是个胆怯的人,一听此言,早已吓得尿屁直流,道:“卑职等均是书生,武事素不谙练,一切还要求大人与赵老元戎出一退兵之计方好。否则岛寇到来,我们将何抵御呢?”懋卿道:“昨已与赵大人商酌过的,他说妙计虽有,只怕你们不肯依他。”那府县齐声道:“只要退得岛兵,卑职等敢不遵依?请问大人计将安出!”懋卿道:“昨听赵大人说,岛寇此来无非为着金银财宝,土地非其所欲,若能多将银两犒赏他们,遣人与他讲和,他们一定欢喜。惟此款无着,须得贵府贵县等代为筹措,庶几大事可成。”府县道:“这个计较真是陈平六出的奇谋,人所难及。但不知要多少银两,方能济事?”懋卿道“少了也不够用,据赵大人说,须得二百万银两,所以我想大家公凑些出来,乐得不见刀兵之事。贵府贵县谅着自己力量,尽力些就是了。”   府县等低头一想,便也不差,好得都是庸懦之辈,故识见却也一般无二。当下想了一回,遂即回言道:“既然如此,我们两人为首,就在明日约齐各同寅商议,大约五六十万银两尚可巴结。”懋卿道:“足见贵府贵县忠心为国,既有此数,此事就好办了。我也并不苛求,除外的待我再行筹划便了。”府县连忙打一躬道:“足见大人体谅,卑职等就此告退,两日之后即当如数解上,望大人弗虑。”懋卿又把文华赞他们的说话假意的说了几句,说此番赵大人回京后,定必从重保荐。府县道:“这仗大人的吹嘘,赵老元戎的栽培,卑职等何幸,得蒙垂青,皆大人之所赐也。”说毕便一齐辞了出来,自去商量攒凑银两,也不必再提。   兜转身来,再说懋卿见府县应了六十万两,心中暗暗欢喜。又着人去把众盐商请来,也是照前的一番说话,定要他们公同报效一百万银两。众盐商无可如何,只得答应。幸得扬州的盐商都是大大的富翁,各要自保身家,容易攒凑,也限了三日缴进,然后让他们出去。懋卿一想,已有一百六十万之数,自己只须再凑四十万两便可成事,因此心中欢喜之至,遂望里面走去。刚到书房门首,已听得文华同惹人怜、动人心两个在书房里面说笑,遂即跨进里面。文华见了问道:“贤弟到那里去的?怎么这会子不见?”懋卿道:“就是昨日大哥分付的事,小弟今日一早就同这里府县并盐商酌议,幸得均已允许,余少银两,小弟自当一力承管,大哥可以无虑的了。”文华听了大喜,深深致谢。   果然三日之内,各官员及盐商等已将银两陆续交进。文华就托懋卿代他收藏,专等柏自成回来,再作道理。后又命人将白银二千两送到陈家,交与凤娥之假母,自此以后日则与凤、月二人快乐,夜则与惹人怜、动人心两个玩耍,真是朝朝筵席,夜夜元宵,说不尽无穷的豪兴。一日文华正与懋卿等人饮酒欢呼之际,忽然见自己的心腹家人脚步仓皇地赶进来,向文华附耳说了几句。文华不觉大喜道:“他既回来了,快些叫他进来,我有话问他。”   看官你道这个是什么人?文华如此要紧!原来就是文华命至岛营去的那个奸刁百出的柏自成。文华已等了他许久,今见回来,自然要急欲一见的了。当下柏自成跟着家人走向里面而来,一见文华便抢一步上首参见,禀道:“末将前奉将令,那事幸未辱命,因恐帅爷挂念,是以先行差人禀达。今特回来请示。”文华忙立起道:“可喜将军克成大功,且随本帅进来细细一谈。”说罢即向书房里面一间密室走去。柏自成也知道有人在此不便细说,随即跟进里面一看,果然好一间密室。   文华即命柏自成一同坐下,细细根问,柏自成遂将细底根由一一禀上道:“末将到得那里,幸托帅爷福庇,将汪徐陈三人以利害说之,彼等亦感激涕零,深感帅爷威德,次日即同往见岛酋。末将再三陈说,那知岛酋一定不肯罢兵,说定要与帅爷决个雌雄,方可议和,否则万万不能。那时幸有汪陈徐三人再三相劝,岛酋始肯允从,说既然如此,须得送他五百万银两,交割后,即时退兵。末将因想如此巨款,哪里去弄?只得又再三相恳汪、陈、徐三人,求他代为设法,与岛酋讲了数日,方得减至二百万之数,当时岛酋又对汪、陈、徐三人说,即在此项内每人赏银十万,又说如若此数短了分毫,你们只管统兵来战,那时看谁胜谁败。末将见他说得这般斩钉削铁,谅难再减,是以无奈允从。未识帅爷意下如何?”文华道:“讲到这个数目,自非容易,却也难为将军了。前日本帅接到将军来禀之后,已与这里鄢大人商酌,蒙其一诺无辞,故此二百万之数早已蒙他设法备就。但不知何时交割?”柏自成道:“交割之期末将已与他们约定,叫汪、陈、徐等带兵假作到来接战,到扬子江来取。那时帅爷只消命心腹人,将银两分数装船,联为一排,末将充作先锋,督带着去,假与交战,就将船只交割与他。然后帅爷统兵杀上,他们自然假作慌张逃遁而去。这个计较是末将在那边所定,已与他们言明,他们亦深以为然。又怕末将生疑,即折箭为誓,各取一半,今特带回呈览。”说毕便从身边取出,双手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