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20 页/共 63 页
一人一个老军守住他,如押着罪人一般。
一连三昼夜,完了场出来,听候揭晓。
那场里分内外两帘,有执事官员,或收卷、誊录、泥封、对读、收掌不等,是外帘官了。
这看文字官员,或看策论,看五经、诸子、诗赋不等。
是内帘官了。
内外各官分定,一封了门,再不许片字相通,以防奸弊。
使御史二员在场巡察,如有弊端,即时参提。
所以这科目功名再假冒不得的。
那天上文曲星、梓潼帝君,又查他三代和本人的功德才中,谓之天榜。
因此使寒士吐气,三年灯下勤苦,得伸这一日之长。
平步青云,把白屋寒门,一时间竖起插天的旗竿来,门首吹吹打打、烈烈轰轰,好不气概!
朝廷鼓舞人才,劝人读书,正在此处。
虽然立法甚公,怎当得人心巧诈,世代浇薄,到了那纪纲不振的时节,有一法即有一弊。
那时身之始,就坏了名节,岂有这等人造出通天经济来的?
且略说前代进身,一朝有一朝的坏处,即如汉高帝灭秦破楚,去春秋战国、三代夏商周不远,还依旧选举德行、荐辟人才,不专重文词,岂不有些古道。
到了醒灵之世,举这孝行的,人人去庐墓三年。
有一个孝廉,连举六子,俱是在墓中生的。
父母无病时忤逆不孝,及至将终,也去割一块猪肉,安在腿股边,装是割股奉亲。
用了贿赂使州县申报的。
平日倚强凌弱,打夺贪吝,却捏出一两件让产捐财的小事来,说是廉士,以此选举,反做成无秽污世界,种种可笑。
及到东汉之末,卖官鬻爵,朝廷自己定下官价,大司徒、礼部尚书定了五十万。
当时豪杰也有以此进身的。
不说别人,那曹操奸雄就是举过孝廉的。
因此选举之法更是没有凭据,易于装饰的。
到了三国两晋,仍旧荐举,所以名士交游大老,就以李膺为龙门,郭泰是宗匠,一经品题,立时登了显要。
自此士大夫讲这声气二字。
六朝多用词藻,元魏还有气骨,故此说南人不及北人。
发时科名不重,风气不一。
到了唐朝,太宗一洗积弊,策论诗赋定了制举之例,才专重文章,立法甚严。
当时女后临朝,公主多宠,又有御封墨敕。
公主门下、宰相幕中,这些才人以诗词流传宫禁,弹琵琶唱郁轮袍的故事,渐以钻营无耻,反做风流话本。
所以士大夫轻道义而重风雅,沦夷至于后五代,名节扫尽,科名二字不及武夫。
及宋太祖一统,专重理学,颇尊圣教。
太宗把制举定例,以策论表判为主,不尚浮华,因此宋朝人才甚盛,多有理学大儒,乃是祖宗培植廉耻,以为人才根本。
后来蔡京用了六贼,立党人碑,又分门户。
直到南宋、程、朱、张、陆的理学不绝,甚至国亡主丧,还有文信谢枋一等人出来死节,挽回世运。
你道这科名的真假,岂不是一朝的大政!
如何用得关节,私自可以巧取?
便是上逆天榜,下夺了王禄。
不消说王法难容,那鬼神岂不暗惩!
所以如今巧取功名的,多有反得大祸,亡身丧家,或是半路夭折,享名不久,殃及子孙,以夺其算。
只是人不肯信,但有私门,谁肯不前进一步。
如今因说一件科名因果,天送来一段富贵,却是不求而至。
旁人用了心机,自己落得享用,却从不欺暗室、不贪女色中来,紧顶那琉璃光避色一段公案。
却说汴梁自立刘豫为王,大金改了年号,传下一道旨意,因科臣一本为选取人才以备急用事,要东京开科选士,山东河南俱就近在开封府考取孝廉。
齐王刘豫接了旨意,抄付开封府,将告示贴起:开封府为奉旨开科,广搜异才,以备国用事:照得人才为一朝之英俊,选举乃三代之大公。
拔茅汇征,古今盛典。
自宋君不道,五贼专权,崇安石之伪学,立蔡京之私党,以致人才沦落,国祚倾移,南北交兵近二十年。
圣教不明,官人滥冒,遂有以牧圉而司民社、韦弁而代宾兴者,政务废弛,职此之由。
我大金奉天崇教,尊圣敦儒,上马而勤戎略,投戈则事诗书。
凡有前代废绅、山林隐逸,已经拔用,其或穷檐屋、晦迹潜修、抱器待时者,亦自不少。
州县有司,限本月内征取申送,一照宋朝制举旧例。
务期从公拔举,各试所学,以膺新宠,不得阿私滥冒,干进钻营,有负辟门至意。
特示。
大金贞元年月日那时金主自靖康二年掳了徽、钦北去,这些士大夫哪有个读书的,只好东奔西寄,以延残喘。
忽然见了金朝开科的告示,秀才们人人嗟叹,各整旧业,以备科举。
只有富家子弟、大老门生、希图进取的私人,未免还依宋朝末年的积弊,即改名换面、买号代笔、换卷传递,种种的法儿。
或用贿买了外帘贡举官,使他连号倩人;或买通了内帘看卷官,和他暗通关节。
第一场头篇头行上用某字,二场头篇末句上用某字,三场某篇用某字,或是本生文理欠通,先将策论试题先期与他,改成一篇好文,又暗中记号,自然人人服是真才。
因此,富贵家子弟是坐倩着现成官做,不用费力读书的。
可怜这些苦志寒窗,贫士穷儒,一等这个三年,如井中望天,旱苗求雨一样。
到了揭晓,场中先将有力量通关节的中了,才多少中两个真才,满了额数,把卷子付之高阁,再不看了。
这些帘官们且去饮酒围棋,在场里耍闹,捱到开场,哄得这些穷酸们不知做了多少不灵的好梦,只好替人作嫁衣裳,白白地来陪上三夜辛苦、一冬的盘费,有多少失意的名士恼死了的。
看官细想想,你说这样不公道的事,从何处伸冤?
把那天上司福司禄星官、文曲魁星、主文明的神道,又查什么三代,问什么阴功?
倒不如使财神多多积些元宝,就买完了一场科甲,好不省事。
又有一诗,感叹末世功名之假:朱衣墨面本同文,隔纸糊名内外分。
脱壳蜣蝉仍在土,冲天鹏鹗已抟云。
夭桃和露原多种,宛马嘶风自有群。
瓦破门开疑造物,六经糟粕正堪焚。
又:移文不借北山峦,周孔支离但守残。
一字难炊高士甑,数行如拾进贤冠。
空传神鬼难窥字,未见葫芦已化丹。
司命不专青紫案,日边红杏倚云看。
当日有北京一学士,要中江南年家的儿子。
曾受此家三千金重托,后不能还,因此要中他儿子以酬此债。
临期,京考主河南贡举的翰林是他的门生,姓姚,名栋,是一个宿学名家。
受了老师之托,封就三场题目,写在一张纸上,使他将年侄某人传在半路中僻静无人的去处,把关节与他。
那时自然按图索骏,不消论文字的了。
那年侄姓王,名泰,字不骄,是个破败公子,以酒色为事,哪晓得此事?
忽然接了年伯的书,叫他去远接大主考,有秘话相传。
他原无志功名,去接得迟了。
到了南薰门外,大主考不好进城,在一净寺中等他,回避了外人。
半夜里传将王公子来,把从人赶逐,却向一间破寺廊下坐着,细细地将那学士老师的题目关节一封,交与公子收去。
叮咛嘱咐:“不可轻泄,入场须要小心。
怕字句有差,外场被贴,虽有关节也无用的。”
王公子听说,喜之欲狂,将题目藏在身边,恐怕遗失,暗将此帖扯破底襟,填在里面。
姚主考说话已毕,叫公子不可出门相送,招人耳目。
自己即时上轿进城,贴了回避,封门而坐。
这样机密,真是鬼神不测的了。
哪知这里就有鬼神出跳,偏会弄人。
那时八月,天气尚热,王公子因接迟了主考,策马奔驰,赶得浑身是汗。
见主考去了,脱下底衣,摇着扇子,忙叫家人去沽酒找婊子来,要痛饮一醉,有些快活得发痒起来。
家人见他酒兴发了,只得去取了一瓶老酒,对门河边有的是半边俏,找个来陪唱。
公子开怀要伽蓝廓下,裸体欢娱,和这粉猜拳行令。
赤着身子,一拳一杯,吃得酩酊大醉。
问了问寺中没处安歇,满廓房都是寄的枢榇,穿上底衣,跟着粉头巢窝里宿去了。
睡到天明,赏了婊子一两红银,洋洋得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