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17 页/共 63 页

后来在外日不卿生,走回家来。   狮子巷口房都拆了,没处安身。   骗得张二官人和月娘卖庄宅的银子也没了,老婆害时症死去,并无棺椁,抬去埋在乱葬岗上。   一个丫头小黑女先前在外卖着盘费吃了,只有一女要回来投他,不料被金兵掳去,只落得一身孤孤,时常到谢希大家过几日,不是常法。   不消半年,谢希大死了,举眼无亲。   见个亲友,还油嘴诓骗。   过一二次,人人晓得应花子没良心,都不理睬他,一个站立的去处也没了。   也只为良心丧尽,天理全亏,因此到处取人憎嫌,说他是个不祥之物,一到人家就没有好事,如一般,人人叫他做夜猫子。   因鸟生得猫头鸟翼,白日不能见物,到夜里乘着阴气害人,因此北方人指为夜猫,以比小人凶恶,无人敢近。   因此应伯爵无门可投,想了一想:“只有构栏里乐户们,平日在西门庆家与我相熟,有些帮衬他的恩,或者见我应二爷还不忘旧。   且住上几日,看有嫖客到门,我原旧学得几点弦子,还做篾片,得些酒食,也是一法。”   那日踅到构栏巷里,几年不到此地,想着当日少年和西门庆结拜十兄弟,好不热闹。   姊妹们门前站立得红红绿绿,一家常有十数个粉头,帮闲的小优儿满街乱串,踢气球、卖瓜子的闲汉串门子乱走。   如今已二十余年,又经此大乱,房屋拆去大半,静悄悄的,只有几个穷乌龟在门首晒马粪。   一个虔婆挂着拐,在门首买根豆芽菜儿,见了应伯爵装不认得,缩进门去,关了。   如何一个熟人也没有?   丽春院门楼也倒了。   但见巷口一坐花神庙,是塑的柳盗跖,红面白眉,将巾披挂。   因他是个强盗头儿,封来做个色神。   这些忘八们时常烧香求财,有好子弟进门,便来谢神。   伯爵进得高来,只得磕下头去,叹了口气,吟诗一首,道:走遍构栏四十春,帮嫖帮赌老游神。   笙歌闹处言多趣,酒肉场中味更亲。   儿女丧亡无旧侣,面皮饿瘦有穷筋。   何如做个乌龟长,尚有焚香尊酒人。   也是二日没有饭吃,饿得昏了,坐在台基上佯佯睡去。   只见西门庆进来,把伯爵当头打了一杖,道:“应二,你在这里!   我多时寻不见你了。   我和你一生一世同乐同欢,看顾得你也不少。   我死后,把我家人伙计俱奉承了张监生也罢,因何把李娇儿也抬与他做妾?   金兵破城,你就不能照管我家妻子,倒忍得把孝哥卖在寺里,做了一千钱。   天地间有你这等负心的禽兽?   当初还曾结拜兄弟来!”   应伯爵才待要辩,只见西门庆上前揪住胸脯,拿出尖刀,把伯爵二目剔去,昏倒在地。   西门庆留下一根拄杖,道:“叫你也受受,替人现眼!”   伯爵梦中叫饶,只听得一人推醒道:“应二爹,你如何在这里?”   原来是构栏时郑春为姐姐郑爱香来庙上谢神,遇见应二在廓下打盹,因此认得他,才来叫一声,把梦惊醒。   伯爵起来,搓了搓眼,认得是构栏里小优郑爱月的哥哥郑春,忙问道:“你在哪里来?”   郑春道:“我来替俺姐姐郑爱香上纸哩。   她病了一月,才好了,今日来还愿谢神。   二爹,这几年就没见你。   因何在这里,不到咱家去看看?”   伯爵道:“我有十年没到这里,把门都改得通不认得了。”   因问道:“李铭、吴惠这几年也没见他,如今都在哪里了?”   郑春道:“二爹,你还不知么?   如今李日新做了金朝斡离不都督的小舅,他姐姐、姑娘都在府里做了太太,好不富贵哩!   上年写书来叫了吴惠去投他,把吴银姐送在王爷宫里,如今做了嫔妃,他吃了一个守备的俸,打着黄伞,满东京谁不怕他。   只落得俺们,穷得通不像了。”   看了看伯爵,穿着一领蓝布破直裰,袖子少了半截,油透的毡帽,卷着沿边,皮掌的蒲鞋,只缠了一条脚带。   旧日油光的胖脸,瘦得尖长了。   满脸的愁纹,一鼻凹灰,恰像几日没有饭吃的。   道:“二爷,你如今坐着等谁哩?”   伯爵想了一想:“如今说是我穷了,这小忘八怎肯招惹我上门,不如且骗他一骗。”   望着郑春道:“我这一向在东昌府和一个布客来卖布,有五百两银子本钱,他闻你家爱月儿,待来寻个婊子。   我百忙里想不起你家门首住在哪里。   到了庙里等等这布客,至今还不到,因吃几盅早酒,醉了,就睡着了。”   又问道:“如今构栏还有几家?   韩金钏儿、赛玉儿、一秤金儿,都还在那里住?”   郑春道:“二爷你不知道哩,当初这构栏四五十家,少说也有百十个姐儿,如今还没有十数家子。   都是兵乱后抢得人亡家破,一只锅也没有,才来这里住着。   时时怕县里叫去当差,答应这来往营里的爷们。   但有些身分的,俱躲在乡村里熟人家去了。   俺家爱月,从那年金兵破城就抢去了,只有俺姐姐郑爱香,今年也三十多岁了,单单支着这个门户。   俺妈妈是杨梅疮结毒发了,全下不得炕。   如今年景荒乱,哪讨个嫖客?   这些兵来养马的,每日来闯门子,大刀背打着要酒吃,白白地坐了房,谁可见个钱么。   俺姐姐病好了,也要离了这构栏,将来做了个孤坟坛,只好住鬼罢了。   二爷有什么好生意,替俺帮衬,也不敢忘了你老人家。”   伯爵见郑春认真了,笑道:“这客人姓赵,号西泉,也有一二千本钱,驮了五百筒布来,临清发不开,投着我卖。   如今把货卸在狮子街酒店里,要个婊子包月,着我等他这半日,还不到,想是兑银子去了。   如今我且到你家里,安排下酒饭,等等就在你家爱香房里陪她两宿再看。”   哄得郑春笑道:“二爷,咱家里去坐着,在门首等,不强似冷庙里白坐的?”   伯爵得不得一声,和郑春出庙,转过一条巷子,一周回都是破墙。   他家住着五六间草房,哪讨当初那些整门面、风流的铺设来。   但见:门楼倾倒,巷户歪斜。   青楼翟馆,化作瓦砾蓬蒿;锦瑟瑶笙,变做蛩吟萤火。   破墙无瓦少花开,站两个怪绿乔红丑妇;小巷有门稀客过,坐几个钻头缩项乌龟。   往来嫖客,轿夫扛夫骡夫,松腰不过百文;上下应官,大姐二姐三姐,见面多是一拶。   花落不能招舞蝶,草深常是见乌啼。   进得门来,老虔婆拄拐出迎,全不认得,问郑春道:“是哪位爷?   我老眼花了。”   郑春道:“这不是常在西站老爹家的应二爷么。”   虔婆点了点头让坐下了。   郑爱香迎出来,穿着件旧青绸女衫儿,白丝绸裙,下面都破了边儿,面黄肌瘦的,也是病才好了。   叙了几句寒温,坐了半日,一盅茶也不上来。   伯爵忙叫:“郑春,你去门前,看着一个骑秆草黄大骡子的客人,后面一个管家,背着个大挎箱,上写察院封皮的,就是赵大爷,要约下来你家吃午饭,就过夜的。   看着他,休要过去了,倒叫咱坐着等个不耐烦。”   哄得个郑春在门首等客去了。   那郑爱香积年,进门见伯爵穷得不像,因此不甚接待。   闻知领客到门,忙起去安排午饭,道:“二爷休笑,还看俺是丽春院里有体面的姐儿,如今一顿饭也整不来。   自从乱后,哪有个好人到这里,无非是些穷兵官差的爷们,住一夜就走了,哪个敢留他住?   当初西门庆老爹在日,二爷来到,一时间酒席哪件没有。   如今这院里也没了人,那些酒店鱼肉鲜鸡都不来卖了。   只有个卖豆腐青菜的,卖一次就去了。   只有火酒店卖两条猪肠子,就是上样了。”   一面说着,一面叫郑春去取酒,“先买几个点心,二爷将就坐坐。”   待不下本,又恐伯爵不帮衬她留客,因此,勉强去赊了一壶酒,一大根猪板肠,一块猪肝,五个大馍馍,包豆腐馅的,拿来摆在一张破春台桌上。   没有椅子,只有板登二条,爱香心里也甚不过意。   伯爵见她养着一只打鸣鸡,因没有食,只管扒寻虫吃。   伯爵想她这鸡吃,寻了个法儿道:“你家还有这只肥鸡。   昨日赵大爷在布店里,使管家拿五钱银子去买一只雄鸡做药引子,再找不来,要打家人,央我说情才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