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25 页/共 63 页
即喝令:“伺候刑具!
如不实招,难免官刑。”
庄子向前,将骷髅暴露野外,以灵丹救活,反恩将仇报说了一遍。
汉子道:“老爷执理断事,一个骷髅,哪有救活之理?
分明是鬼话。
这道人借术行恶,杀害平人的罪,小人一一说来:(唱)他借游方是道人,串州府,渡关津,游食无籍真光棍。
暗通响马劫行客,纠合强徒进院门,求斋化饭先通信。
用的是蒙汗毒药,遇着他一命归阴。
他有隐身法不露身,定身法没处跟,又会踏罡步斗迷魂阵,拘魂魇镇奸良妇,打火烧铅做假银。
更有一件真堪恨,把小孩子蒙了随去做蒙药,摘胆剜心。
(说)汉子说:“小人当日和他饭店里歇宿,他见小人行李沉重,要谋财害命,只取了一丸药放在酒里,不觉天昏地暗,倒在埃尘。
他却将小人衣财劫净,假说慈悲,把小人尸骸抛在野外。
因小人平日行善,感动神灵,才放了回来。
(唱)他葫芦内百样毒,使机谋把酒巡,头昏脚软先昏晕,临危假落慈悲泪,怕醒还将法水喷。
把财物搜寻尽,将骸抛在野外,哪知道我又还魂。
(说)县官又问:“你这个汉子,说话全无凭准,既然死去,如何又得活了?
这样怪事,我做官的也难问,可有甚证佐么?”
汉子道:“小人吃斋念佛,没伤天理,一生不打诳语,不是个负义忘恩之辈,那毒死时节,只见———(唱)五阎罗把我迎,崔判官把我亲。
他说我吃斋念佛多忠信,金桥来接纯良客,地狱难留好人,连忙送出酆都郡。
他打折我三条左肋,现如今俱有疤痕。”
(说)庄子听他言语,道:“众生好度人难度,始知恩爱也成魔。
禀县官老先生,且取一盏水,贫道叫他复现原形。
他是罪大恶极,该有路死轮回,贫道违天行善,该有此番仇报。”
县官即时取水与庄子。
用水将汉子一喷,仆地倒在尘埃,掀起衣来,却是一堆骨榇,肋下三条骨节还是柳枝。
县官大惊,才知庄子是回生起死真仙客,遇了这负义忘恩作孽魂。
庄子作口号四句:古今尽是一骷髅,抛露尸骸还不修。
自是好心无好报,人生恩爱尽成仇。
县官下堂来,要拜为弟子。
那庄子用手一指道:“那厢有一人,乃真仙也,”哄得县官回头,庄子化清风而去。
说到此处,众人舍助些钱米,那道人扬然而去。
刘瘸子也不回家,走上扯住:“师父,我要随你出家。”
道人看了看,是一瘸人,身上衣服褴褛,腿脚歪斜,道:“你这个如何修行得?”
刘瘸子道:“我有《西江月》一首:前世贪淫多欲,眠花卧柳穿房。
风流一过便为殃,今日不成人样。
肾缩全无阳气,腿弯难跳东墙,只堪扫地与烧香,愿背蒲团竹杖。”
道人点了点头,刘瘸子把他的蒲团背起,随着一路化饭而去。
这是陈经济的化身,和金莲才完前帐,结了《金瓶梅》三案因果。
再看西门庆变的沈花子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证人品
第四十九回 沈花子魂认前身 王六儿老还旧债
苏东坡《寒食》诗:
乌啼鹊噪昏乔木,清明寒食谁家哭。
风吹旷野纸钱飞,古木累累春草绿。
棠梨花映白杨路,尽是死生别离处。
冥漠重泉哭不闻,潇潇暮雨人归去。
这首七言古诗,单表人世百年死生,如梦幻泡影。
休说这寻常百姓,即做到那公卿大老,开天的事业、盖世的文章,到头来也不过是几张黄纸、一篇墓表。
纵有石羊石虎、御赐的谥法、钦定的碑文,也只为生人的眼目,与死者痛痒无干。
有好子孙的,多守得几年。
那子孙不肖的,还有把墓碑坟树卖与匠石们修桥、砌路、造屋造船的,经年不到坟头燎一张纸,卖与豪家,耕为平地。
如今看那石人石马,埋在草里的,还不知坟在何处。
看到此处,可见人世上有何真假恩怨平等,死生一观,才是个达者。
可惜这看书的人,点一点头又忘了,到天明想不起来,直到了寻着他的时节,临期又悔不得了。
今日单表沈花子自来西门旧宅,托梦与玳安,去了十年,恶业将尽,旧罪已满。
往来在东平府地方,打砖乞食。
生母有病死了,把个牵路的狗也被人打杀了,年长一十九岁,讨饭沿街打砖的路儿走得烂熟,再不消问人。
到了人家门首,谁不认得?
叫声“沈花子来了”,就递出碗饭来,又走一家,倒也省他劳心费力。
从来说“讨饭三年懒做官”,想有些乐处。
有诗曰:乞化原因结佛缘,高声持钵到门前。
瓢中常贮千家饭,囊里何须一个钱。
竿木防身成铁杖,给孤布施有金砖。
间自是贤达者,免向名场夜乞怜。
原来人有三魂,沈花子一个魂在阳间,随身讨饭,一个魂在阴间,做饿鬼受罪,一个魂在西门庆坟上守尸,起旋风,赶浆水吃。
这沈花子从临清讨饭,又到了清河县,遇见清明时节,家家上坟设祭,人人看景踏青,多有游人在郊外饮酒。
这花子们因此不在城里,都来野外求乞。
沈花子也拄一条竹杖来城东,地名五里原,原是西门庆的坟。
当初清明寡妇上新坟就是此处,坟墓甚多,如北邙相似,只闻一片哭声,风吹得纸钱灰各处乱舞。
化了纸,都在林子里高岗上摆下祭品,吃酒散福。
沈花子和众乞丐走了几处,化了些盏酒片肉,剩铁残汤,吃不了的,倒在罐里。
隔着永福寺不远,来到寺上房廓下蹲着,把那汤饭吃了,又去乞化,拄着竹杖往前面林子里来。
只见起了一阵旋风,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交,跌在路旁,好似做梦一般。
忽然一个汉子过来,将沈花子打一掌,道:“你这几年在哪里来,就不回家了?
我等得你好苦呵!
打完了官司,纳了赃罪,咱也该搬移了,另寻个新房儿去住。
如今咱的旧房烂了,我在这里看守,一个钱也没得用,一口汤也赶不出来吃。
一年二月八月领些官米,只好在别人门首去讨口凉水吃,白日里没处藏身,夜晚来树梢头草根上就是我的去处。
你如今去了十数年,哪知我的苦楚。”
说毕,和沈花子抱头而哭。
沈花子百忙里想不起这个人来,一似认得他一般,才待想想,又迷糊了,通没处认帐。
正是:伤心不是新来客,对面还疑旧主人。
那人道:“此去到咱家不远,和你到家看看那破房儿,你今住下不去吧。”
沈花子半疑半信,扶着拄杖,随这个走。
领到一处林子里,进去只见清堂瓦舍。
小小一个门儿,初然入内冷森森,后面行来宽朗朗。
但见;一条细路,高高下下平铺;上面短墙,整整齐齐高砌。
中横三尺石床,默默有人全不语;上挂两条纱幔,漫漫长夜几时醒。
刍灵二事,左童右女不离身;明旌一幅,粉字金花全不见。
他也曾走马章台,醉拥红妆晨起晚;他也曾排衙军署,贪谋白镪夜金多。
风流罪过,空余白骨成灰;谋算奸深,只见青绳来吊。
日落狐狸来作伴,年深蝼蚁借为家。
沈花子进得门来,用手一摸,见此高房大厦中间,有人高卧,不听得言语。
这花子忘不了旧买卖,高叫一声:“老爷、老奶奶,讨碗饭与花子充饥!”
那人笑道:“这是你家,也不认得了,还想叫街哩!
我家多少日子不见一点饭吃,哪有饭来与你吃?”
沈花子大怒道:“你这个人,平日不甚熟识,困何哄到我家门上,却不把饭来,误了我今日清明节的生意,明日却哪里讨去?”
那人大怒道:“你这花子真是瞎了眼,连自己房儿也不认得,终日游食在外惯了。
我今拿回你来,也和我守守门儿,偏是我该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