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金瓶梅 - 第 14 页/共 63 页
那金二官人平生畏之如虎,却又第一好臊,专在风流场里打滚舍命,被这浑家常是打过几番,再不肯改。
把这些家下使女们俱不许到他跟前,有和他笑一笑的,就打成一块肉酱,或使刀剜针刺,百样奇妒,世所罕有。
那金二官人因此看这浑家又丑又怕,如羊见虎的一般,那一点阳物才待举时,到了面前吓得稀软了。
这浑家便道:“你在外定是抛在巢窝里,不把老娘放在心上。”
半夜里一顿拳打脚踢,冬月赶在地板上睡去。
因此,金二舍人反像鳏夫一般,年少浪子如何捱得?
偏又舍命地横嫖胡干。
今日放胆地娶了梅玉为妾,不敢到家,只图个一时快活,正是老鼠赶着猫儿———不顾生死。
明是梅玉母子该闯入折磨地狱,才有此事。
当日一连三夜花攒锦簇,受用不过。
梅玉母子商议,既是来为妾,三日后该找寻大太太行礼。
这个楼房里没个女人,可不知是什么所在,想是和大太太说明了两院分居,倒也十分方便。
想起孙媒的话,多管这正房没甚人样,不成材料,因此全不来照管。
略使句话探了探金二官人,他又不肯言话,只将胡言支吾,全不放在心里。
从来若要人不知,除非己不为。
粘太太见金二官人一连三夜全不回宅,只说是随兀术打围去了,使人去打听。
那差来的家人只怕主母不怕主公,晓得他是做不得主的。
到了天汉桥大街王尚书楼上一看,只见一片红纱锦绣帐幔,守着个娇滴滴花朵似十八的美人儿,腿压着腿儿,一递一盅吃酒哩。
悄悄不言语,回复了主母。
险不吼倒了斑斓白额金睛虎,气坏了性泼心粗的母夜叉。
即时点起随身女将二十余名,骑上大马,各带长刀粗棍,自己换上一领半新不旧的金蟒战袍,腰悬利刃,亲到天汉桥来。
早有书童密密传信,金二官人正然饮到乐处,用手摸着梅玉的胸前肉儿,好不快活,忽然听得说大太太来了,好一似———天雷霹脑,冷水浇头,断了线的傀儡,木偶人绝了声音;退了神的师巫,死泥神全无生气。
又像是麻雀儿见鹰,一头钻入深丛,不知生死;又像是山兔遭狗,两腿不住乱跳,哪顾高低。
蛇入窟中仍掉尾,龟钻泥底不伸头。
原来这男子有三样淫,妇人有三样妒,淫性不同,妒法也不一。
问是哪三样淫?
第一是有了宋玉、潘安的貌,相如、子建般才,不得一个绝代的佳人和我相配,这一生的春花秋月对着个蠢妇愚妻,有句话和谁说!
因此相如有《思凰操》,子建有《洛神赋》,纵然淫奔失德,只为这才色二字不肯放过,谓之才子淫。
第二是那少年公子,游侠王孙,拥着十万腰缠,五陵裘马,到那章台折柳,狭斜看花,或是一掷千金,十千一斗,不妨他倾囊解赠缠头,窃粉偷香苟就,谓之荡子淫。
第三是那登徒子,淫不论色,饮不择泉,就是东施、嫫母、黄发利齿的村妇,鸡皮鹤发的老妪,一味包慌。
不分老幼,劫夺平人,全忘廉耻,谓之凶荒淫。
就有这三样妒妇来配着他:第一是情妒。
夫妇绸缪,十分爱恋,一夜也分离不得。
忽然闻知丈夫有了外遇,或与婢子相通,不免吃醋拈酸,剪发撞额,争个不了。
文君的《白头吟》,蕙娘的《回文锦》,妒到堪爱堪怜处,转觉有趣。
第二是色妒。
妇人以色事夫,今日丈夫有了美妾,便觉于我冷淡,枕席不欢,风流味短,况我的年渐衰老,众妾的颜色方少,如何比得过她?
未免怕丈夫偏宠少艾,恐有以妾夺嫡之嫌。
因此争斗,不许娶妾。
虽然无后妃包纳小星之德,也是妇人常情。
第三恶妒。
生来一种凶性,一副利嘴,没事的防篱察壁。
骂儿打女,摔匙敦碗,指着桑树骂槐树,吵个不住。
搜寻丈夫,不许他睁一睁眼看看妇人。
还有终身无子,不许娶妾,纵然在外娶妾,有了子女的,还百计捉回,害其性命。
或是故意替丈夫娶来,以博贤名,仍旧打死,以致丈夫气愤。
这种软髻,多有自缢身亡的,谓之凶妒。
今日这金二官人遇的粘夫人,分明是凶妒了。
自把软髻戴在头上,却去娶妾,可不葬送煞无罪的良人,有情的女子。
当时金二官人一闻得太太到了,好似呆了的,一声不言语,丢下酒盅子跳下床来,也不管梅玉母子,披上衣服,不走前门,却从后门牵马去,一溜烟去了。
梅玉只道金二官人去迎接,忙忙匀脸穿衣,出房相迎不迭。
行至二门外软壁屏风前面,猛然一见,但觉寒毛生遍体,烈火似烧心。
你道什么模样?
但见:载一顶红绒毳帽,上缀一颗胡珠;穿一双绿线皮靴,斜镶四条蜀锦。
紫膛色面皮,乌腾腾眉横杀气;黄般眼角,高突突面带凶光。
耳垂金环两串,项挂数珠一条。
河东吼地大狮王,漠北翻天罗刹女。
当下粘夫人见梅玉出门来迎接,生得千娇百媚,玉软香温,不觉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高声大骂:“好大胆的淫妇,臭蹄子,歪刺骨,引汉精,九尾孤狸,还敢这大模大样,摆得浪浪地来见老娘,你和你那臭忘八捣得够了!”
走上前一把揪住青丝细发,叫一群番婆女将:“快将贱人衣服剥了,我慢慢地安排她。”
一个个如狼似虎,扯的扯,剥的剥,只落得贴身紫罗袄儿,闹的哭的,乱成一块。
那孔千户娘子正预备来见,听得女儿一片声叫皇天救命,往外跑不迭,撞见正打哩,只得上前绷头撞在地下,遮护她的女儿。
粘夫人问道,才知是梅玉的母亲,越添恼怒,即取大棍在手,一顿好打。
多亏房主人婆来救开,推着走在屋后去了。
即时取布衣两件与梅玉换了,扶在马上回宅去了。
孙媒婆正在楼上吃喜酒,二三日不回家,也骗了许些喜钱。
见太太到了,吓得钻在床底下,筛糠似乱颤,哪敢出头!
等得太太上马回去了,方才钻出来,一道烟走了。
这孔千户娘子怎肯干休,一直赶往孙媒家去拼命要人。
哭出门来,母子不能相顾。
在旁观看的人无不嗟叹,说金公子没有主意,坑陷这母子二人。
有诗叹曰:宝钗重合两无缘,鱼在深潭雁在天。
得意紫鸾空舞镜,传言青鸟怕衔笺。
金盆已覆难收水,玉轸长抛不续弦。
若向蘼芜窗下过,遥将红泪洒穷泉。
原来世上恩仇聚散、荣辱祸福,有一定的因果,不是偶然相聚的。
这梅玉一见粘夫人便觉有些毛发凛然,十分恐惧,一似前生欠下她的债一般。
那夫人见了梅玉一似积世的夙仇,不知气恨从哪里来,就是妻妾不相容,也要慢慢地布摆,岂有一见就凌辱到这样的,自有前因在后案,不提。
且说粘夫人把梅玉扶在马上,蓬头散发,穿着上下布衣。
到了宅中,粘夫人正面坐下,叫梅玉跪着,即时剥去底衣,露出那白光光脂滑玉润的皮肤来,取过一根马鞭子,不用三推六问,尽力地打了一百,只见皮开肉绽,浑身都是血口子。
看了梅玉的香云细发滚在地下,有二三尺长,一时气愤填胸,即取剪刀一把,自己把梅玉的头发剪下,用火烧了,做了一个髡头贱婢。
使两个丫头押着在厨房烧火做饭,到夜晚推磨打更,要她活受,不许她死。
即时逐往厨房啼哭去了。
那粘夫人一时性起,忙叫家将各处找寻金二官人来,“我和他讲话!”
那金二官人知她平日的厉害,不知走往哪里藏躲去了。
当时有两个厚友,一个是拓跋公子,一个是完颜舍人,俱是金朝勋戚驸马家儿子,因此与金二官年龄相同,不上二十岁,终日在构栏里串,是一群狐朋狗党,极相厚的。
那一时金二官人不敢往别处去,从后门上了马,走到拓跋家里,一个脸似蜡查般,吓得焦黄。
拓跋公子接着问道:“新人还在楼上,因何不伴她过了三日就下楼来?”
金二官人只不言语,一似掉了魂的一般,拓跋公子笑道:“想是那话儿藏不住,你家太太有些决撒了,你快实说,我们好救你。”
金二官人满眼落泪道:“如此这般,我顾了我走了,不知她母子们怎么受气哩,央你使人儿去天汉桥王家楼下打听打听。
我的人吓破胆了,杀了她也不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