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红闺春梦 - 第 12 页/共 36 页
且说王兰由南京同甘誓起程,在路非止一日。这日,已抵浙江地界,早有本境地方官前米迎接。王兰到了杭州,即入考院,先行牌示各府州县准备开考,即由省中考起。杭州府与各县将考取的文童名册呈送,王兰定于三日后考试。到了这一天,各县文童齐集,点名给卷已毕,随即扃封考院,悬示文题。众文童皆欲于风檐寸晷中,各逞奇才。
王兰回后少歇,向甘誓的阅卷房内来,将至门首,只听甘誓在内高声朗诵。伺候的家丁欲入房通报,王兰忙摇手止住,蹑足听甘誓念道:
“因报之事,信有之否?”藩曰: “信然。”曰: “审如此,君宜遇事无恐。”因出诏。藩览之,无动色,曰:“某与兼信为报也。”佑曰: “慎勿出口,吾已密论,持百口保君矣。”德宗得佑解,怒不释,亟追藩赴阙。及召见,望其仪形,曰: “此岂作恶事人耶!”乃释然,除秘书郎。
王兰突入,大笑曰; “又盘先生所读何书?如此津津有味。 ”甘誓起身让坐道: “我因独坐无聊,随手取了一本《旧店书》解闷,正看到德宗欲罪李藩一节,苟非杜佑素重李藩,虽百李藩不能得一生也。是以窃叹人生之机遇,都有一定之理。”二人又闲话半晌。
吃了饭,见各房幕友纷纷遣人送诸考童文卷,与甘誓细加品评,即定甲乙。甘誓口吟手披,顷刻数百本文卷,均已阅过。
将佳者另置一旁,再行挑选,以定额数,其余叫人取过。王兰暗暗叹服,果然名下无虚。甘誓将头本文卷递于王兰道: “此生文字大佳,不愧压卷。我已妄议首列,未知是否?”王兰接过,连称“岂敢”,道: “老先生赏识,自必不差。”
原来出的文题,头地是:其斯之谓与子曰赐可与言诗已矣。
二题是:少之时。诗题是:三画连中。王兰展开念道:
其斯之谓与子曰赐可与言诗已矣悟圣言所谓未若者,可与之言诗矣。夫可也未若之旨,即诗所谓切磋琢磨之意也。赐不泥诗以言诗,子所以许其可言耳。今必谓斯理甚远,而泥迹以求,儿几乎如说诗者之以辞害志矣。若乃学以进而益上,堪思妙悟之解人;而理以讲而愈明,恍若篇章之诏我。夫乃叹因委穷源,贤者之感通倍捷,而扬风忔雅,圣人之称许良殷也。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诗也,为卫武公作也。赐也闻子可也未若之言,而会及此诗,不恍如起予之子夏可与言诗乎!何也?以引诗者之悟及其斯也,斯岂有尽藏哉。如切如琢,有磋磨以进之,不啻无谄无骄,有乐与好礼以进之。天下之理何限,无在不可作斯观也。彼拘乎诗者,其果可有此神悟与?斯岂有定象哉!切琢见为深,加之以磋磨而持循更密,犹之无谄无骄见为至,加之以乐与好礼,而功力并纯,两间之理无穷,何在不可作斯论也。彼滞乎诗者,其果可有此捷获与?其斯之谓与,赐不诚善会淇澳之诗与?吾思赐在圣门,言语素著,屡中共服其才,然娴于词令者,未必通乎篇什也。敏达无惭,从政曾邀其誉。然明乎事体者,未必工于讴吟也。乃由斯观赐,抑何其不囿乎诗,而白能曲证夫诗乎!抑何其不离乎诗,而自能善体夫诗乎!夫子曰:诗岂易言哉,今而后赐始可与言矣。以为十五国贞淫奢俭,诗亦有难言之真。我初不料赐可言诗也,迄于今而始信其可矣。虽斯道之精微靡尽,赐当不仅于言诗毕其修,而即此触类能伸,已可入谈经之席。三百篇好恶性情,诗亦有难言之隐。我初不意赐可言诗也,迄于今而始识其可矣。虽斯理之旨趣难穷,赐当不止于言诗毕其业,而即此旁通无碍,已可为风雅之宗。子许赐可言诗,非以赐能悟及其斯乎!要之相通在意旨之微,早自旁参夫比兴,而默契在言诠之外,岂徒致力于披吟。异日者性道得闻,多识能悟,其不仅可与言诗者,何莫非由斯之所推验也夫。
王兰看毕,微点了点头,又看第二艺,念道:
少 之 时
即少以观君子,先毋忽乎其时矣。夫时不皆少,而君子所自重者,则在少时也,而谓可忽此少时乎!尝思蒙养为入圣之始,从可知吾人之德业,未有不于少时基之也。盖人实重乎始生,而品贵端于早岁。虽曰后生可畏乎,而正难忘此知识之初启也。君子有三戒,岂独于少见之战!然何不可先于少见之哉!人有精明白诩,而韶华易迈。忽惊心于岁月之如流者,而非所论于少也。人有阅历几经,而荏苒不知,倏致慨于光阴之忽逝者,而亦非所论于少时也。若即少时以观君子,君子亦等夫人之少时,犹是乎少,即犹是乎时也。而即君子以验少时,君子若迥异夫人之少时,不忽乎时,先不忽乎少也。则盍观君子少之时乎。人岂常有少时战?正惟其不常有少时,而不及恃者此少时,恃其所不及恃者,亦惟此少时,则一思夫少之时,觉人人所不多得之少时,实人人所不容纵之少时也。吾思夫时,吾难忘夫少矣。人不皆有少时哉?正惟其皆有少时,而不可遏者此少时,遏其所不可遏者,亦惟此少时,则一想夫少之时,觉人人所必欲至之少时,正人人所必当惕之少时也。吾念夫时,吾益难恝夫少矣。志学问于十五,陈俎豆于幼年,此吾之少时也。然不得以吾之少时,而遂赅君子之少时也。夫时序易迁,安得常值夫稚幼,而君子则慎乎其初焉。芄兰之刺,刺之于少时;角隽鰈之歌,歌之于少时。即其少以觇其时,岂漫同夫少不更事也哉!求益而志在速成,难言而情深就见,此人之少时也。然不得以人之少时,而遂例君子之少时也。夫时华不再,安得习处乎童蒙,而君子则重乎义始焉。岐嶷之目,负之于少时;闻望之隆,决之于少时。即其少以忆其时,不早鉴夫少成若性也哉。进观戒之在色,知君子于少时已能卓然自守矣。
赋得三画连中
得中字五言八韵
妙义诠王字,连三一画中。
日征祥瑞似,民集义归同。
帝谛银钩转,君群铁笔工。
问奇高士酒,载浯古人风。
天地人相证,殷周夏可通。
纷纭生万育,篆籀建殊功。
造化参乾象,推敲协泰鸿。
史传繁露小,圣治沐恩隆。
王兰看完道: “此生笔底清劲可嘉,在愚见尚嫌力单而冗,未卜老先生以为何如?”甘誓道: “近日文格愈变愈薄,专以描头画角,堆垛词采为能事。若前代大家之文,工于行气,不尚纤巧。今人反目为太率,皆由于世风日下之故。兹观此二作,所欠者魄力未能十分充足,所以疲冗。不知此生腕底甚灵,不事穿凿,有古大家风度。其首艺融洽分明,颇见揣摹;次艺风樯阵马,行气如虹。若再加二三年造诣工夫,此生必成名手。非是老朽妄自夸诩,在他人衡文,必以疲冗见弃。然而衡文首贵乎行气,次尚词华。此生有此手笔,将来断不屑居人下,我早为公门培植一佳桃李矣。”王兰听了佩服之至,果然老手衡文,另具一副眼目,不然儿屈抑此生文字,遂决意定为第一。又将其次的文卷看了数本,皆品评不谬,即照甘誓所定甲乙填写榜文,择于次日张挂。
那一班新入泮的渚生,齐来谒见宗师。王兰方访知取第一的,系杭州仁和县人,姓陈名仁寿,字介臣,今年十七岁,相貌
清奇,人亦纯雅。又细询他的家世学问,陈仁寿一一回明,乃是陈小儒的从堂兄弟,家世甚贫,只有老母在堂,尚未授室。平日学艺不趋时尚,悉取法于古。王兰分外欢喜,很勉厉了他几句。
晚间与甘誓言及,甘誓亦喜, “足见家学渊源,不愧小儒之弟。我却无心物色了他,借此可聊尽我与小儒一番契合之情”。杭州各县考竣,王兰又起马往别处考试。不须细赘。
再说小儒到藩司新任以后,公余之暇,即与一妻一妾盘桓。况又妻贤妾慧,闺房甚为和乐。一日,接到他兄弟仁寿入泮的信,自是喜悦非常。原来小儒自幼随父在江宁府署,所有亲族火半未能认识。前次回乡考试,仁寿尚幼。即春间假请祭祖之时,仁寿正赴县小考,又未能会面。今日闻得他入了泮,又接到王兰、甘誓的私书,说他兄弟是个发品,若再加以培植,定成大器。即差了两名能事家丁,带了银两赶赴杭州,嘱仁寿到南京来读书,带去的银两绐他母亲养活,省得仁寿既要读书,又谋菽水,即分了精进之功。
小儒打发来人去后,又想起前番祝伯青等人有信致慧珠姊妹,不知他们可曾收到否?我欲月内发书入京询候他等,若慧珠等有回书正好附寄,即叫双福至聂家问信。双福去了多时,回来将慧珠等人的信,附封在内。次日,遣足专行入都,未知众人信中所言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 个中人凄吟忆昔词 局外友识透锺情意
却说祝伯青等人在京,除了办公之外,不是私第宴会,即约至柳五官家小坐。伯青惟记挂着慧珠, “日前寄去的信也该有回音来了。者香出京,我又托他便道南京,至畹秀姊妹家去走一遭。就是他们没有回书,‘者者也须作一札回覆于我。怎么杏无消息,叫我放心不下。
这日,伯青朝散方回,至书房换了便服闲坐。忽见连儿取了一封信进来,说是南京陈大人差递来的,来人尚有数日耽搁,俟
去的时候再来讨取回信。伯青忙接过,先拆看了小儒的信,无非叙说睽别的情景。又见信内附了一函,层层封裹,上写“祝大老爷开启”,下款“姑苏畹秀拜托”。伯青知是慧珠的信,不禁又悲又喜,急急拆看,前面说了多少别后的话,他等姊妹数人均各平安,又劝伯青客途保重,努力加餐,万语千言谆叮密嘱。伯青看毕一句,叹息一声,看到凄惋之处,不由落下泪来,点首跺足如着魔一般。后面又说到王兰前月已抵南京, “他因与洪小姐不睦,与我商议,要迎娶妹子洛珠以为侧室。此次君命在身,不敢停留,俟任满覆命之时,定来迎娶”等言。伯青看罢,点头嗟叹道: “者香那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偏生娶了一位拘泥的夫人,与他冰炭不同,亦是他的命中注定如此,强求不来的。他既立心要纳柔云,好在他们心许已久,一说即成。可羡者香、柔云从此遂心满意,又是天生一对的才貌佳偶,可调天上人间。但不知我与畹秀的私情密约,何日方能天从人愿?想到此间,倍添伤感,将来信推过一旁,立起身来,背着手在地上踱来踱去的胡思乱想。
又记起当日在桃叶渡口,初次访他姊妹,三生邂逅,一见情牵。随后即怪怪奇奇,或离或合。即如楚卿之与翠颦,他两人相
见较晚,而聚合极早,不似我与畹秀百折千回,终难谐愿。若说我与他有缘,.何以几次三番中多阻滞;若与他无缘,又何以自见面之后,两情留恋,一刻难忘,恨不能直叩苍天,究竟我与畹秀日后如何?果终无聚合之期,或他死我亡缺陷其一,即绝了念头;如可以聚合,与其成诸后日,何妨假以时日,成于目前。天公若能明示此段因果,也省了我与他多少牵肠挂肚。思来想去,烦恼倍生,瞥见几上笔墨,顿然感触,回身坐下,吮笔疾书,作了《忆昔》二十韵。
刚刚写完,忽抬头见汉槎与从龙,二郎三人走进,伯青忙起身让坐。从龙走近几前道: “伯青又得了什么佳作?”说着,检起与汉槎、二郎同看,高声念道:
忆昔秦淮畔,相逢正少年。
秋霜题雁字,夜雨劈蛮笺。
未订鸳鸯谱,先开玳瑁筵。
杯羹分素手,笑谑并吟肩。
指我支机石,钩人并蒂莲。
最怜云靉靆,无计鸟飞还。
此度通青琐,前番拾翠钿。
紫罗兜蛱蝶,彩索戏秋千。
幽梦红楼隐,贞心自璧坚。
轻盈花半放,绰约柳初眠。
漫盼梢头月,重迷洞口天。
湘裙愁露湿,绣带怕风牵。
鞠玺春先透,香挑瘦可怜。
曲终声细细,人至影娟娟。
小字呼莺燕,浓情泣杜鹃。
琵琶空有恨,琴瑟竟无缘。
侬被微名累,卿偏一纸传。
痕应凝玉箸,信屡卜金钱。
珍重言三五,迢遥路几千。
相思何日了,精卫海空填。
众人看毕,又反覆涌了几遍,尽叹赏不已。
从龙道: “伯青忧思绵远,情见乎词。若令畹秀见之,又不知添几多伤感。”二郎道: “偏生伯青与畹秀二人善于用情,两地相思,缠绵固结。回想起来,我等万不及一,真可谓是个薄情人了。”从龙笑道: “你也不算薄情,你与翠颦的故事,亦闹得不少。而今你们成就好事,遂了心愿,自然不觉得用情了。若今日你与翠颦,也似伯青与畹秀,地北天南的分开,还不知怎样加倍愁烦呢?落得你此时说现成话,真乃饱腹不知饥肚苦。”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
二郎道: “不用说笑了,我们是来商议正经事的。”遂对伯青道: “本月下旬,乃令岳江老大人七旬大庆。我们预备送何寿礼,还是各人自送,还是我等几个人公送?前日者香有信来说,他路远不能备送,托我们代他一分。如可公送,就是我与者香、在田连你四个人联名。”伯青未及回答,汉槎接口道: “你们切不可费事,家君前日即议论过了,一概不惊动亲友。昨日又在朝房内与各官当面辞说,连外省各处亦早早发了信去止住他们。”从龙道: “虽然令尊翁辞过,他们仍然是要送的,只愁不收他的贺礼,断无不送之理。我们议论,你不要管,不关你事。”汉槎笑道: “既不关我事,在此徒然碍着你们说话,我停会再来。”说着,回后去了。
伯青道: “最好是公送,若各送即有了厚薄不齐。既然者香有信托我们,就连他四个人公送。但是这分寿礼须要大家斟酌,送何物件?”二郎道: “寿序各省是多的,只愁江府挂不下呢!若送希奇玩物,我见送的人亦复不少。昨日细为打听,惟有戏酒却没有人送。何不我们公送唱戏十日,连这十日的酒席费用,都是我们公备,不知可使得?”从龙道: “送戏倒还新鲜,自然是叫福庆班了。伯青必定愿意,可以借此十日,与五官大为盘桓。”伯青笑道: “岂有此理,你两人议送戏的,我又未曾插嘴,何以硬栽到我身上来。我明日偏叫五官没来,省得你们讥诮。”二郎道: “罢哟,你虽然如此说项,他肯不来吗?我们也不肯叫别家的班子,惹你们两地里怨恨,落得借花献佛做个好人。你们既愿意送戏,明日我即定班子去,不要定迟了,临时又没有空。”
少顷汉槎出来,留众人吃了饭,又坐了一会,从龙、二郎散去。次早,二郎套车亲至隐春园,说定江公寿期唱戏十本,先交了定金若干。回来即至伯青处,算明戏酒等赞,四人摊派。王兰的一分,从龙垫绐,随后再信知王兰寄归此款。话休烦絮。
转瞬已至江公寿辰,前数日内外各官,纷纷馈送贺礼不绝,连那远路的,都克定日期,不迟不早的送至。皆因江丙谦是当朝首相,爵位尊荣,人人争来趋奉。江公本意不做生日,无奈事到‘具间不向他作主。有几家至亲内眷,贺礼不得不收,外人闻得江公收了礼,即以此几家为例,甚至一送再送,苦苦挜收,江公只得暂行收下。谁知这风声传闻开去,连那以前送过不收的,都重又送来,不容江公不收。那掌管收礼的家丁,忙的日夜不闲。所有奇珍异宝,古玩时器,不可胜数。
到了寿日这一天,内外张灯挂彩,上面用五色锦棚遮日,下面用一色大红猩猩毡铺地。百余名家丁皆是锦衣花帽,各处执理事件。在京大小各官,都亲来道贺。府门外车马喧阗,络绎不绝。座中的客,是亚相胡文渊,协办大学士李文俊,吏部尚书鲁道同,户部侍郎曹大生,通政司洪鼎材,以及宗室亲藩,各王公大臣。陪客请了巡城御史柏如松—一他是由中书科新转升的,同大理寺少卿云从龙,刑部郎中冯宝,侍读祝登云,与他儿子汉槎分头陪着众尊客看戏饮酒。此日即是伯青等人所送的福庆班,在外厅演唱。真乃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说不尽的富贵,看不尽的奢华。
早有柳五官上厅,见众人请安,先到首座上胡公前请点戏目。胡文渊接过戏目,把五官上下望了几眼,捻须微笑道: “我久闻其名,今始见其人,可谓名实相符,不愧外间播赞。”又问五官年纪出处,五官低着头,红晕两颊,一一的对答。胡公竟忘了点戏,絮絮叨叨,不问他别话,只问他在京认识些何人?适值首席陪客是祝伯青,五官口内虽答着胡公,那一双俊眼却不住的回盼伯青。伯青恐胡公看出情形,又不好转过身去,遂借话欠身对胡公道: “老师只觉此子外貌可取,不知他腹内亦好。据云是旧家子弟出身,因幼年迫于饥寒,卖入梨园。每与人言,以唱戏为辱。在门生愚见,竞非寻常优伶可类。”胡公听了,点首道: “原来如此,可嘉可敬,我看这孩子将来还有点出息。”
遂点了《满床笏》一出。
五官又到各席首座上请点了戏,随后从龙也点了一出《昙花合影》上的《忆偶》。囚近日已有人将三部曲词,拣选了几出出色的,谱成工尺,可以演唱。五官回转戏房,顿时台上开了锣,先演了《大赐福》, 《加官》等戏,然后即扮点唱的戏文。今日大半均是五官的戏。又唱到《忆偶》一出,五官扮的是虞生,身着儒服,头戴儒巾,出台即唱道:
[满庭芳]东浙才人,西泠秀士,争夸盖世名流。青云有路,不患步瀛洲。系足红丝未定,妙年华虚度春秋。红衾冷,兰房寂寞,午夜使人愁。
遂又说白道:
二八青年美子都,风流蕴藉一鸿儒;只因未遂三生愿,遍访江南绝世姝。小生虞德昭,字凤文,武林人也。上有椿萱,下无兄弟。富豪甲世,早欣身入黉宫。井臼未安,底事心关秦晋。 日下游学金陵,依栖男氏,单生表妹,小字洛珍,也算色冠群芳,才倾八斗。只是一件,任意娇嗔,侈谈武艺。甥可作婿,虽然舅父有心亲上联姻,争奈小生无意。近日在外历访明珠,难藏金屋。东邻有貌,嗟无咏絮之才;西舍多才,又少如花之貌。天下非无美色,斯人未赏余心。所以小生因缘,尚蹉跎于此日也。
后又接着唱了下去。五官故意卖弄精神,细意熨贴入神的演唱。堂上诸官无不喝采,皆放了重赏。恰好东边席上,首座是李文俊,陪客云从龙。文俊道: “在田,你看五官这孩子年纪既轻,唱口又佳。怪不得京中一时传为美谈,甚至以一见一语为荣。不知日后便宜谁人赎取他去,做名贴身青衣,倒还不俗。”从龙笑了笑,低声说道: “已有主顾了。”文俊惊问道: “此鹿得于谁手?但恐此人不合,反玷辱了他。”从龙笑道: “若说出此人,定蒙许百/。”正欲说明,早被伯青听得,恐从龙说出他来为人取笑,在隔席轻轻的嗽了一声,是暗叫从龙勿说。那料已被文俊看见,顿然明白,不觉大笑道:
“仙弟你好呀,果真此子已屈世弟,可谓彼此不屈。妙,妙,妙!”
伯青原恐从龙说了,为文俊知晓,不意文俊反高声说明此事,急得满面通红,坐立不安,又不好拦阻文俊不说。此时一厅
的人,正不约而同齐齐夸奖五官,也有叹息的,电有垂涎的。忽闻文俊一言,众人同声叫好道: “五官得祝午兄赏识,恐从此声价又增百倍矣。真令我等爱甚妒甚。”伯青闻众人所说,分外难处,回头见胡公坐在首座上,也在那里点头微笑。偏生柳五官在台上演戏,那一双俊眼不住的向着伯青笑。众人看着台上,又看着伯青,皆抚掌大笑。伯青万难安坐,只得托辞告便,躲入书房去了。文俊道: “都怪你们不好,把人家嘲走了,可知台上唱的人都没了神采。”回头吩咐伺酒的家丁, “去请了祝大老爷来,说我们立候他说话呢”。
伯青闻请,只好重又出来入席。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俯首无言。文俊笑道: “世弟你真欠老成了,人生少年皆有之事。而且此等尤物,人所必赏,我辈正羡世弟眼力甚高,不同凡俗,我自信不及世弟远矣。犹忆初入京都,少年心性,尚孜孜寻恋,何况世弟具此才貌,五官又具此美质,正天留此物,以待世弟赏.识耳。”说罢,又哈哈大笑道: “非是我说句放肆的话,不怕在座渚公作恼,除却世弟,他人竟配不上去结识五官。”伯青听了,越发羞愧难容,勉强笑答道: “世兄不可信在田的话,他是有意糟蹋小弟的。五官身价甚重,性情高傲,连大人先生们稍不惬意,他都不屑去晋接。小弟不过一穷翰林,怎敢妄作此想。倘为五官所闻,要笑小弟太不自量了。”文俊摇头道: “没有的话,五官那孩子,虽不可以富贵压之,我久闻他与人契洽,却不在人品高下上分别。况在田与你至交,断不忍平空的糟蹋你。你纵力辩,我只是不信。”
时有鲁道同在西席首座上,句句听得明白。鲁公亦有意五官,前次曾去亲近,五官嫌他是个山西人,秉性粗鲁,着实冷落了他一场,鲁公大为没趣。后来访问五官一概如此,不滥交人,他倒也罢了。起先见五官上来点戏,胡文渊与他说话,他虽低着头,那一双眼睛不注的暗睃伯青,鲁公心内即百般疑惑。此时听得文俊嘲笑,又见伯青如此情形,显而易见是五官屈意在伯青身上,心内却忿忿不平起来。淡笑道: “祝午兄的话也未为无理,五官生性颇傲,连东府里王爷待他那样好法,他都不过于去趋承。难道现放着一位威尊势重的王爷不去巴结,倒愿结识祝午兄么?李大人不可过冤屈了人,这是云人人与他取笑的。”
伯青明知鲁公是讥刺他的话,心中反觉欢喜,借此正好塞众人的口。忙道: “鲁大人真乃洞见晚生腑肺,可见我纵有意五官,他也不致有意于我。”文俊对鲁道同笑道: “你不要代他说话,难不成你亦有心五官,与祝年兄争酸么?”引得四座哄然大笑。鲁公闻文俊又来取笑他,不好再开口,也只得付之一笑而已。却暗自恨道: “可恶五官那小畜生,日前冷落我倒不怪他,我只道你终于如此,原来你爱上了祝翰林。若论年纪,自然祝翰林比我小得多呢;若论爵位,他较我甚卑,你何以舍尊就卑,其理我真不解。你既恁般可恶,只要我从中阻挠,你纵有心祝姓,亦是枉然。”胡文渊因伯青是他门生,又坐在自己席上,说笑不便,即借着别的话,打断了文俊嘲笑。
少顷戏文暂歇.,五官又上厅合座敬了一巡酒。鲁道同因心内不悦,敬至他面前的酒,连身子动都不动,遂起身作辞。众人亦欲早散,江公再三挽留不住,率领子婿相送,见众人登了舆,方回厅前。撤去残席,重新摆了两桌。只剩从龙等一班陪客,与几家内亲,不便即去。江公首座,其余挨次入席。台上又开了锣,直唱到二鼓后方住。江公早巳颓然大醉,从龙等人也告辞回去。次日,江公又补请同僚渚官,热闹了十余日,方命汉槎至各处谢寿。从龙等人,这十日中也忙乏了,各在私第歇息。
这日,伯青正闲坐书房,与汉槎说道: “在田,楚卿有好几天未来了,我要叫人去请他,难不成忙病了么?”汉槎笑道:“我看倒不是忙病了,只怕连日大吃大嚼的,他们两个都吃伤了。”伯青听说大笑,唤进连儿,吩咐去谪他们。不多一会,从龙、二郎齐至。伯青道: “你们近日躲在家中作什么呢?当真应了子骞的话,前日吃伤了不成?”二郎不解此言,急问原故?伯青将汉槎适才背地里议论的话说明。
二郎笑指汉槎道: “你这小汕嘴,也学会说儿句趣话了。难道我与在田如此贪嘴么?你倒会编排我们,明日待我写封信去告诉爱卿,说你近杉口才人为长进,较前天地悬殊了。让他好准备着,不可似前番那样,信口开河的取笑子骞,而今子骞有了给辩之才,紧防他反唇相向,大要留神。”从龙道: “这也是好事,若单是爱卿善言,也觉没趣,未免单丝不成线。既子骞现在工于诙谐,正所谓旗鼓相当.不愧天生一对。切不可再似前次说出那个龟字令来,那就不妙了。”说得伯青,二郎顿足大笑,汉槎脸一红,也笑了笑道: “你们开口闭口都将爱卿比较我,不知爱卿善言,是他口利;我不善言,是我口钝。我与爱卿风马牛不相及。他又远在南京千里之遥,你们时时把他作话柄,使他终日喷嚏不止,何苦来呢!非比楚卿与翠颦嫂子,说起来才没有推诿呢!”二郎道: “你很好,你说不过在田,又歪缠到我身上来,真正不解。”
众人正互相嘲笑,忽见连儿急急的上来道: “福庆班内,柳五官闹出事件来了。现有跟他的人在外,要面见爷们说话。”伯青听了大惊,忙问原委?未知五官闹出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 莽公子大闹隐春园 俏优伶避投江相府
话说吏部尚书鲁道同,那一日在江公处拜寿,席上见柳五官专意伯青,心内火为不悦。彼时欲多嘲笑几句,又碍着众同僚在座,怕人反说他争:睨翰林的风,只得忍耐下去,托故回来。到了自己私第,除卸冠带,独坐在书房愈想愈气。
忽见他两个儿子进来请安。大公子今年二十四岁,单名鹍,表字云程。二公子鹏,字翰飞,年方十九岁。皆倚着老子官居冢宰的权势,纳粟入监读书。去岁同下北闹,又通了关节,鲁鹏中了第八十一名举人,鲁鹍中了一名副车。兄弟二人一时新贵,分外扬扬得意,终日里渔恋男色,窝赌宿娼,无所不为。鲁道同未尝没有风闻,无如溺爱二子,又因次子已中举人,长子亦是个副贡,不便过于拘束;是以二子益发肆无忌惮。
这日,方从馆子里饮酒回来,二人吃得醺醺大醉。到了书房,见父亲已网,上前清了晚安侍立一旁。论道他二人,那里还有鲁道同在眼,无奈大人家虚仪伪节,都要行的。鲁鹏道:“老爷今日为何满脸怒容,是合谁淘气的?”鲁鹇道: “阿第又讲迂话了,那人有多大脑袋,敢绐气爷受么?爷平日就是这么一付面孔。”鲁公喝道: “该死畜生,呆头呆脑的,又来说醉话了。还是你兄弟有点见识,能窥察人的气色。我看你越人越胡涂了。我今日委系受了人的气。若是刖个给我气受也还罢了;我如今受起兔子的气来,还了得吗?”遂将五官的话,从头至尾与二子细说。
鲁鹍未曾听完,早气得暴跳如雷,大骂不绝道: “好大胆的兔崽子,太要分儿了,仗着谁的势,都欺起咱爷来了?阿弟,我与你带他几名家丁前去把那隐春园毁了,再将那兔崽子抓出来恶恶的捶他一顿,方知道鲁天官家利害。”鲁鹏听了,亦大怒骂道: “反了,反了!而今兔子比谁还大。不是我说,爷也太懦弱了,难不成受了兔子气就罢了么?彼时在江中堂家不好发作他,爷回来即该知照刑部衙门与兵马司处,把小兔崽子抓了去,再将他园子封锁,不准唱戏。看他的那些心爱的孤老,可庇护得着。他所仗恃的,不过是东府里王爷平日宠爱他,难道王爷为一个兔崽子反来恶识爷么?大哥说的不错,我们就去捶他一顿,然后再议。”说罢,回身一迭声的唤人,早进来四五个家丁,站立一旁候二人吩咐。鲁鹏道: “你们下去挑选一二十个精壮力大的上来,我明早有事差你们去。”众家丁答应退出。他兄弟二人也忿忿的回后去了。
次日清早,果然挑了二十几名身材高大的家丁,鲁鸥、鲁鹏又叫外面备了两骑马,领着众家丁气生生的向隐春园而去。鲁道同正在怒恼之际,见两个儿子去替他出气,非独不阻拦他们,反心内欢喜,夸奖他兄弟有胆有识能干大事。 “五官那小畜生,若不整置他一番,定要狂上天去。只恐我家出头与他做对,十个祝翰林也不济事,就是江老头儿晓得了,我代他女婿断除外路,他还要感激我呢。”喜孜孜坐在书房,等候他两个儿子回来的消息。
单说鲁鹍在路上与鲁鹏计议道: “我们此去,不能猛然就打骂他,必须寻个事端才是。”鲁鹏笑道: “这又何难之有?我们去假作听戏,叫五官来陪酒,他必然不愿意,那时即翻转脸来。倘或他不敢违拗,我们即临时见机发作。总之要占住一二分理,就是旁观的人也不能批削我们。”鲁鹃拍手称妙。二人又加上一鞭,早至隐春园门首。忽见迎面来了一辆车子,隔尘高高吊着。鲁鹍眼快,见是五官坐在里面,知道他要出局去,忙把牲口一拎,向他车前冲过。那马见面前有辆车子,惊得直跳,又与驾车的牲口对相啮蹶,几乎把鲁鹍损了下地。鲁鸥大怒道: “什么忘八崽子,惊了我少爷的马!”说着,即举起鞭杆来打车夫。五官在车内见来人颜色不善,又听他口中自称少爷,想必是大来头。忙跳下了车,上前陪笑道: “爷不要生气,实囚车子走得太急,才惊了爷的坐骑,并非有意。我这里绐爷请安。”
说毕,单落膝跪了跪。
鲁鹏本是个好色之徒,今见五官柔声下气的陪罪,那一种姣蜩之态令人生怜。况且他既陪礼,即不便发作。上前止住鲁鹍道: “既是正主儿懂事,车夫是个小人,大哥恕了他罢。”回头对五官道: “若不看你解得人事,我们定不依的。你可是福庆班的五官儿么?”五官应是。鲁鹏道: “我正,欲来寻你,可别要出局去,随我园子里来,有话与你讲。”五官见势头不好,只得忍着气随了鲁鹍又回园内。暗暗嘱咐驾车的“牲口不要解散,我得空仍要去的。在园门外伺候着就是了”。
鲁鹍、鲁鹏到了园门下骑,带着二十几名家丁,昂然直入。早有跟五官的人,抢先知会傅阿三去。鲁家兄弟走至台前,拣了一付座头坐下,叫五官也在下首坐了。一众家丁左右排列,个个竖眉睁目欲寻殴打的意思。旁席上有认识鲁家兄弟的,又见如此情状,知道出了事件,怕招揽到自家身上,托故走开。
五官却明白来人是寻气的,然再三细想,并未得罪此二人,况一面都没有会过。又问了他们姓字,平日亦知鲁家兄弟的行为,心内又气又怕。见傅阿三忙忙的走出,到了席前陪着笑,诸了安,垂手站在一旁道:“二位爷上姓?还是单听戏,还是要备酒伺候?请爷们示下,好去预备。”鲁鸥圆睁两眼,大喝道:“该死的奴才,连我们都不认得,;自然要酒伺候,难道吃了你的想赖么?”傅阿三笑道: “小人怎敢如此设想,这是园子里规矩,有客来都要问声。怎生爷即作起恼来?”鲁鹏大怒道: “你敢抢白我少爷么?”喝叫家丁“将这忘八崽子,抓到兵马司里去”。
傅阿三起初出来,原欲将就来人出门,所以陪着小心问长问短。今见他二人一味的歪缠胡闹,又信口漫骂,以势凌压,不禁动起气来。脸色一沉道: “爷们不是来作乐的,分明来淘气的。不知小人何处得罪了二位,爷说明了,死而无怨。可不是笑话么!”说毕,回身欲走。早打鲁鹏抓起一个盖碗劈面打来,傅阿三低头躲过。鲁鹍一腿将桌子踢倒,齐声大骂道: “瞎眼囚囊的忘八,下贱东西,竞敢挺撞我们。我知道你班内有个把红相公结识了王爷,瞧不起天下人。今日先打死你这忘八,看有谁人替你出头?”
五官也起身来劝他兄弟,鲁鹍顺手一拳打倒在地,喝令家丁等“先将这小兔崽子捆了起来”。傅阿三正欲跑脱,早被鲁鹏夹领—‘把抓起,不住手的左右打了十数个嘴巴。又喝叫众家丁“将隐春园拆毁了,有理再叙”。众家如狼似虎,扳倒台柱,推翻桌椅,打得“乒乒乓乓”—片声响。傅阿三睡在地上乱滚乱碰?人喊道: “没有命了。”又呼“地方救人!”柳五官哭得昏晕过去。看戏的人见势头不好,谁人肯做人命干证,一哄而散。
傅阿三心内如刀割一般,又气又肉痛打损物件。一时愤不顾命,抽空爬起,一溜烟跑入后面。把一班扛抬戏箱与做活的人唤齐,到外面与来人仃降,不问他是王爷的世子,公侯的爵主,拚着打死他一命抵—命。众人听领班的如此吩咐,又是一起粗人,那里晓得利害。—声吆喝,各自手执棍棒横七竖八的打了出来。又有几个抢出,将园门闩关,生恐来人溜走。鲁府家丁反被他们打伤了几名。傅阿三一头撞入鲁鹍怀内,大骂道: “我这条老命不要了,与你小杂种拚掉了罢!”鲁鹏,暂鹏见人众对打,又见园门关上,心内也觉着慌。人喝道: “了不得,了不得!禁城之内胆敢行凶,真真目无法纪。”那带来的家丁,已被班子里人捆配几个,其余着伤的,都想脱身。又有四五个人,抢上来要打鲁家兄弟。鲁鹍、鲁鹏更外着忙,也想溜走,却为傅阿三缠住不放,碰头磕脑的拚命。
正闹得无摆布处,忽闻园外一片声叫唤,打开园门,撞进数十名兵丁差役来。原来傅阿三喝令人众打降之时,早差人越墙出外,到东府里送信。东府王爷闻得此信,大为惊诧。恐五官吃苦,忙打发一名堂官,飞骑至巡城御史柏如松处,以及九门提督衙门,嘱令速往弹压。两处奉了王爷的示,不敢怠慢。柏如松亲自乘马前去,九门提督即差了一名武弁,协同西城兵马司,带着数十名兵丁亦随后而来。到了园外,见园门关闭,内里格打之声,惊天震地。柏如松喝叫众兵役——齐动手,打落园门,蜂拥入内。
众兵役见人众犹自揪打,高声叫唤道: “不许动手,都老爷在此。”傅阿三舍了鲁鹍,跑至柏如松面前,扒在地下大哭道:“人人救命!青天白日不知那里来了一伙强盗,打劫小人。幸小人园内人多,虽被他打伤几个,也把他们捆住数名,求大人讯办。”鲁鹍、鲁鹏见有人来,方才放心,也抢步到柏如松面前,齐齐打躬道: “午伯,小侄们到此听戏,因偶而说了几句气愤的活,何阿三即关闭园门,叫人攒殴。小侄等所有带来的数名家丁,都被他打伤,又捆了起来,硬栽小侄等来打劫他家。午伯明见,小侄等忝列斯文,无故受他们小人殴辱,成何话说?况属在禁地,尚敢明日张胆恃众行凶,妄为已极!要求年伯从严究办,以儆将来群起效九。”
柏如松平时也知道鲁氏兄排行多不法,今日的事显见是他们来寻事傅阿三的。傅阿三自然气极了,才敢叫人对打。无如我与他父亲同为一殿之臣,不能不给他兄弟些体面。乃笑道: “二位世兄不必着恼,暂请回府。只留下尊纪们,与仰阿三同带回敝衙门,细加勘问。果然傅阿三恃强理屈,那我自当按律重力、。”鲁鹍、鲁鹏仍然哓哓固请,恨不得即要柏如松顿时痛责傅阿三并封锁戏园,代他二人出气。又口内暗暗的怪着柏公要带回审问,“就是傅阿三有十分全理,亦是他没理,难道还要我家丁与他对质么?”
柏公未及回答,早恼了提督衙门差来的一位武职老爷,大声道: “既然柏火人要带回审问,亦是正理。二位公子,何须如此性急?况彼此殴打,朋律系平枷平责。而且二位公子说的是尊纪们为他打坏,傅阿三又说他家的人被公子们打伤,究竟谁是谁非?都宜问个澈底,澄清非是。小官说句不懂人事的话,二位公子既来听戏,何必带二十多名家人,分明是起意要来打降的。而今事属于官,岂能草草。即如柏大人不管这事,小官亦要把一干人证带回衙门,听敝上发落。二位公子不用多嘱,审问—F来自有公断。”
一番话说得鲁鹍、鲁鹏哑口无言,只得复又打躬道: “一切费年伯的心罢。”带着两三名家丁,匆匆上马去了。柏公大笑道: “我倒好意抚拂他们,反向我絮聒不已。受了一番言语,他也只好算歇。”命兵役等将傅阿三一千人带回衙门审问,又留了两名兵役在此看守,吩咐已毕,坐骑回衙。武弁亦回提督衙门销差。 且说五官被鲁鹍打倒,哭得死去活来。他平时连大气都未受过人家一口,今日子空遭此羞辱,恨不一头碰死。后来柏如松等人打入园内,询问傅阿三与鲁氏兄弟情形。正人众忙乱之时,有跟他的人趁空近前扶起五官,急急出了园门,跨上驾车,把牲口加上几鞭,直奔江相府而来。囚江府离隐春园甚近,且至江府再作计较。
到了府前,寻着连儿托仙去通报。伯肖闻说五官受了人家糟蹋,又闻他亲自来此,定见这件事闹得不小。忙叫连儿传话,着丈官进来。少顷五官随着连儿入内,众人见他衣冠不整,形色仓皇,眼睛哭得红桃子一般。进了书房,也不与人众请安,跺足捶胸大哭起来。伯青等人摸不着头绪,齐声安慰他勿哭, “到底闹出什么大事?告诉我们,代你设法。遥想没有大不了的事,不要害怕”。五官止住啼哭,把适才的事细细说了一遍。说毕,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