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 第 8 页/共 15 页
帝道:"朕特令宫女连夜绣起,与妹军前耀武。出宫时又得有两首截句,聊为饯行。"遂令近侍于案上递与瑶华,瑶华双手接着,朗诵一遍,其一曰:
天潢毓秀建奇勋,文武才能经纬分。为绣认旗当殿赐,追奔行阵荡妖氛。
其二曰:
唐代争传娘子军,曾开幕府露红裙。土司且得前茅列,后劲凭卿捷奏闻。
瑶华复又叩首谢恩,奏道:"臣妾寸功未效,已荷恩赉叠颁,且蒙宸翰褒嘉,并增惶悚,臣妾唯有矢志歼灭丑类,上慰圣怀,以报天恩于万一。"遂即陛辞,帝道:"行军以迅速为贵,可勉兵将早抵蜀中,朕当计日以待。"瑶华领旨,辞出殿廷,仍诣宁坤宫叩辞皇后及各公主,不敢久留,即出朝门,天已大亮,方欲上马,只见御前校卫来禀:奉旨意差来,代公主打认旗。瑶华即令婢女将认旗交执,那校卫早带有旗杆,即时拴上,在马后打着。瑶华即同四婢上马,径出平则门,已见候送者纷纷,直到营门才止,一一道意致谢。各兵将整齐队伍迎接,瑶华入帐升坐,发了起行号令,遂放了三个抬营炮,即刻发行,旌旗招展,杀气奔腾,浩浩荡荡的星驰而去。
自此晓行夜宿,途中号令森严,秋毫无犯,将抵荆州城,即在城外驻扎。
忽有太监两名到营投信,瑶华意中已知无碍子遣兵来此,着令进见。中军官带进营中,太监请安毕,呈上书子,瑶华一面拆书,吩咐小厮引领后营暂歇,遂展阅内开:
尔启程后,一切情事我都知悉,现领大军将次进剿,我已精练亲随兵四百名,令其间道,直趋荆州相待,谅刻下可以会合。宜先暗遣荷香、蕉叶二名,带同技艺出众之营弁四员,拨精壮兵丁五百名,由辰州铜仁、思南径渡汉江,报知王爷。先将彼处军情探明细底,精选捷足,仍由原路寄知。此五百兵同荷香、蕉叶营弁等,可致明王爷,预埋于相近贼营之后,仍暗暗令石柱女土司知之。以壮其胆,俟会剿之日起发,尔在大营,宜先发檄招安贼党,探其动静若何,再明文知会石柱女土司,订期会剿。如其诈降,即就其诈降之意,设计破之。至会剿之日,虚打认旗,即令大军冲阵,尔等七人率同亲随军,埋伏左侧,以短兵相接,巨逆必不能出我所料,可一鼓而就擒也。行军日先令军政司,多备囚车,先军前驱,使贼匪睹之胆寒,亦可阻隔马阵。班师后,主上必然择人下嫁,断不可在京师成礼,须奏明,俟回庄省墓后,择吉成亲,再行具奏,主上亦必允准大假。情形不过如此,临时当以机变行之可也。无碍子手泐。
瑶华看毕,即传中军同太监将亲随兵领回,守护大营。中军同太监赍令前往。将及二鼓,兵都到营安置,瑶华已将书信写好,密谕荷香、蕉叶照行。又密传中军进帐示知,选将拨兵,弗使信息透漏,交四鼓即要启行。吩咐毕,中军官自去,暗暗承办,人衔枚,马摘铃。一交四鼓,悄然而去,中军交令讫。
瑶华次晨升帐,传集兵部司员及统兵将弁共议,先发抬安文檄,遣员飞马赍去,并谕荆襄二府,赶紧多备囚车,并另制绿布帐房,解赴军前听用。又谕统兵将弁,遍传众兵,自今日为始,要兼程行走,限十日务抵重庆,如违,军法从事。遂即拨寨启行,不题。
且说石柱女土司,姓秦名良玉,先系伊父袭职土司,因病身故,诸弟皆幼,奏明即以长女暂署,俟抚弟长成,再行启奏沿袭。秦良玉为人刚正,宣抚有方,诸土番毕服其法度,故诸弟虽俱长成,仍未归正。嘉靖年间奢崇明作乱,自请征伐,朝廷嘉其忠义,假其节铖征讨。无如奢逆狡狯,乍叛乍降,迁延窃踞,秦良玉诸弟战死四人,力不能支,奏请发兵会剿。奢逆恐惧,率众投降,大兵甫撤,复又啸聚。李建泰奉命征剿,奈失之懦弱,观望不前,幸有秦良玉与之撑持,但兵力单薄,亦不能剿灭,故福王奏请添兵,令瑶华统兵相助。
近日奢逆见大营无所动静,仰天大笑道:"明朝皇帝看来朝内无人矣,先差一个没用的文官,在这里打了许多日的瞌睡。今日又差个毛丫头来看热闹,檄文上写着十四皇女,待我临阵时擒来受用受用,亦未为不可。"众贼将道:"大王不可小觑这丫头,将官们久已闻得,是个文武全材,并不是天启皇帝的公主,就是现在监军使福王的女儿。"奢逆道:"也不过是藩王的郡主,这么我还不要他哩。你们众将好没志气,传来之言,无非要与福王挣脸面,你想十几岁的毛丫头,凭他冲天武艺,也就看得见,难道你们倒怕他不成?"众贼将道:"怕是不怕,也不可轻视。"奢逆道:"略加防备就是了。"
不说奢逆肆意骄纵,再说荷香等初奉差遣,俱各勇往直前,拿出私囊买些酒肉,与这些弁兵们吃了,又说了一大些好话,骗得这些人各各欢喜,一路上情投意合,因各献计道:"承小爷这样恩待我们,明日不是这样走法。"荷香等问道:"依你怎么个走才好?"那弁兵们道:"我们如今不要拘定按程按站,也不必一定要下店房。"荷香等道:"如何宿食呢?"那弁兵们说出一句话来,真个大得其益。要知如何得益之处,不要忙,自有下回可看。
第二十回 灭寇成功留后劲施金普赈赎前愆
七言截句两首诗曰:
十年学业远驰名,何物妖魔敢弄兵。我有横空千丈帚,扫除小丑享升平。
世间可恨守钱奴,堆积金银与命俱。争似一朝挥霍尽,消除罪孽洗卑污。
话说弁兵们道:"我们只要多带干粮,随路食宿就好。"荷香们依允,不拘白日昼夜,醒了就走,倦了就歇,该应十日的路,四日已经赶到了。所以到重庆时,比别人快到五六天。到了大营进见福王,请了安,将瑶华的书子呈上。福王看了,想着筹画军情有条有理,十分欢喜,遂与李建泰商议妥当,连夜将军情备细写明,又于军前选了一名善于跑路的捷足,无分昼夜,赶到瑶华营中,呈上书子。瑶华知道李建泰一无筹画,石柱女土司独力难支,而奢逆十分猖獗,遂传诸将,把这件事商酌,如何进兵。于是各人都来进计,瑶华一个个听了,有说得切当处顺着他们,有无关紧要处另与计议,总不离无碍子所定之大局。遂当着大众,订定四月初二日期约会合剿,但听号炮,一齐进兵。写书与福王知道,另修一书与石柱女土司知之。当时封好,传进来人,重加赏赐,又限他照依时刻投到,如时刻无误,大功告竣,许他议叙职衔。那人也千肯万肯。瑶华道:"我还有一人,也要到王爷那边去,与你同行。"那人允诺。瑶华己先令张其德,于亲随军内选得一名善走的,与那来人同行,监押着不许停留之意。遂各起行。
瑶华此时尚在夔州与重庆相连之界口扎住,恐被贼知,在一处山岙内,将另制绿色布的帐房取出支开,将白布帐房一概收起,旗帜也不设立,不放炮,不支更。有人远远望来,帐房与山色相似,并不知有人马扎住在内。打听得离重庆只有天半的路,尚有汉江阻碍,遂令先锋孙朝贵,暗暗带领二百名兵,入山砍伐树木,在上头扎排,同候渡兵。等到三月二十八日夜二更时分,拔寨悄行,连夜渡了汉江,仍拣一个山岙内扎住。
那奢逆时刻遣人探听,大路上并未见有人马,接连四五起的探报,如出一口。奢逆又大笑道:"毛丫头起先是一团高兴而来,路上听听风声不好,自然回去了。"那些贼将道:"大王不可如此猜度,万一是他使的诡计,突如其来,又有那大营同石柱司三面围将扰来,如何抵敌?"奢逆道:"他们的那两支人马,一在南,一在北,这丫头来自东,如三面齐来,杀得过安如磐石,杀不过我正好往西回家,那里崇岩峭壁,莫说赶不上,就赶上了,两个眼乌珠只好望着我。你们都放心,他若不回去,这支人马总在大路上,难道又藏躲得别处去么?"众将道:"藏躲也容易,这一路处,深山邃岙,那处不可以藏躲。"奢逆道:"我也虑过了,所以探报的来,我就问他,可曾在各山顶上望过?他们都说逐处望过了,只不见有什么人马驻扎在那里。"众将道:"既如此,他果真回去了,我们明日就要起兵,去杀那秦家婆娘子。"奢逆拍手道:"好吓,这才是正办。可速传下令去,明日五鼓,都要齐集出城,听候调拨。城内只留下五百兵同一个将官把守就够了。"众将一齐允诺,明日五鼓准备遣调厮杀。
且说福王这边,于四月初一日午刻,接得瑶华之信,遂与李建泰说知,暗传号令,明日五鼓悄悄齐集,但听东路发有号炮,一同杀出,又传与秦良玉知道,一体预备,却不可透漏消息,各各理会。
瑶华到了三更天,即传下令来,衔枚疾走。直到五更时分,将近重庆城池了,忽听见炮响,疑是福王那边已启营了,遂令炮接应,杀奔前去。那秦良玉听见号炮,也杀将出来。炮声相应,三路齐到。奢逆那边不过因出城放炮,还未点兵,猝地里围杀拢来,那里还有战心,只辨得往西逃遁,回头一看,见一面高高的认旗上写道:"第十四皇女"等字,飞奔而来。奢逆知是这丫头在内,心上忽想起高兴念头来,回兵抵敌,阵内飞出两员将官来,彼此对垒。奢逆的手下人众,见两将敌他一个主儿,遂一齐哄上,围住了厮杀。不想荷香、蕉叶同弁兵正埋伏在左边山涧内,听得喊杀之声,遂同领着五百个兵军,斜刺里杀入围中,也有砍马脚的,也有纵身杀马上将官的。这奢逆看了,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兵。这荷香灵变,杀倒马上的将官,就他手里夺过枪来,飞身上马,就战马的将官,勇不可当。蕉叶同营弁见了,也学荷香办法,率同五百个步兵,在阵中如入无人之境。
奢逆急了,把枪一招,贼人蜂拥而来,恰碰着李建泰同秦良玉,南北两头一拥而至,倒把奢逆的人马冲得七零八落,方才被围的两员将官,见奢逆的人马冲散,遂引兵死命来战。奢逆遂见四下里围裹拢来,只得往东首败将下来,那三路兵马那里肯舍,紧紧追杀。奢逆领着数千兵将且战且走,忽听得旁边山岙内一声锣响,推出几百辆囚车来,截住去路。又见一队乌簇簇的步兵,疾地飞卷而来,也无旗号,也无长刀阔斧,手里只拿着牌刀纵跳如猿。那些马兵见了都慌了,要杀回去又杀不过官兵,要往前逃遁,又被这些囚车挡住,只得下马来往两边峭壁上逃走,这却是他们的绝技,再没有别处人赶得上的。那知就有对付得过的人来了。瑶华见了,招呼这八个子女,抽出铁条,一齐爬上,各使流星弹子,标枪,远者用流星锤抛去,将绳一收,连人卷下,往山下一扔,自有各兵抓住捆缚,就往囚车内一撇。近者用弹弓打去,无不应弦而倒。那四百个步军,打从山脚上兜将上来,帮着砍杀。可怜奢逆数千人马,杀伤大半,余剩者逃的逃。降的降,有武艺的将官,自谓有恃无恐,不想撞着这一班孩儿兵,竟能追蹑其踪,生擒活捉了一百余名,只有奢崇明逃走了。秦良玉知他的去路,恐怕瑶华夺了他的头功,引着五六十骑飞奔入山去了。瑶华想得其情,遂招呼这八个子女同四百名亲随兵,死命往山里追赶,大兵亦即随后跟来。
瑶华同这一班子女跳跃如飞,将已赶及秦良玉,忽地里望见奢逆的伏兵四起,箭如飞蝗。见又秦良玉从马上掀下来了,瑶华着急,阻住后来的军马,只唤亲随军沿着山脚抢步进去,尚见贼人还在那里放箭,遂令牌刀手护着身子,令素兰等各婢,俱用流星锤,蕉叶等俱用弹弓,两下齐施,打倒者打倒,被流星绳捆倒者捆倒,又拿了五六十名。大军随后也到,将拿着的贼人遂个捆缚,有人认得奢逆亦在其中,其余俱爬山过岭逃了。
瑶华令大军兵卒,将拿住的贼人挑断脚筋,扛抬出山,与福王合队,才得相见。李建泰也来请安,瑶华说:"可惜秦良玉中箭身死。"遂同到死的处所,众兵俱已被箭受伤,又一齐扛抬出来,招呼他的手下料理。遂鸣金聚集兵马,另扎个大营驻扎。一面令两个先锋去攻城,务要取胜。遂带领两千人马,飞至城边。城上还要放箭,孙朝贵在城下喊道:"你们班不知死活的毛贼,你们的贼头都被我们公主擒住上了囚车,明日就要解京献俘了,谅你们也无能为。我看这一城百姓面上,不来围城,许你们逃走,若再拿住,定不饶恕。"正说着,早有败回来的小贼来招呼道:"还不快走,大兵又要来了。"城上百姓看这光景,真个哄的一声,城门大开,贼匪乱窜。孙朝贵指着道:"且绕你一死,快快回头,做个好百姓。"只见城内拥了多少的老人,执着香上前迎接,孙朝贵道:"大营还在前面,你们走上去,迎接王爷、公主入城。"孙朝贵遂将兵马扎住,只带都司千百户百余名,各带弓箭,背着枪入城巡哨。百姓都沿街跪接,查明贼人俱已外窜,遂令将府衙打扫洁净,安排庆贺筵席,一面差官迎接王爷、公主同大将军入城。
去不多时,大军齐到,仍扎住在城外,福王、瑶华同李建泰进城,即时令司员写表报捷,并报秦良玉阵亡,又饬查秦良玉宗族内应行袭职之人,奏请除授。
瑶华吩咐李建泰,安抚城内百姓,又查四乡被贼蹂躏处所应抚恤,以便奏闻。早有省城各官递手板请安,遂令委员来署,府事县事承办善后事宜,李建泰出兵数年,毫无树绩,只得督着各宫办理善后事宜,聊以塞责。
瑶华对福王道:"先遣一个先锋,拨兵五百名,押解逆犯进京。再令中军向省城官说知,拨一名向导官来,领兵搜山,务要将贼匪断绝根株,免贻后患。"福王依着瑶华的主意,一一发去了。且按这一边。
再说纪世英领着人马搜山,又撞着余匪啸聚,被纪世英大杀一阵,死者无数,生擒有一百余名,解到城中来。又往四下里搜寻了一遍,俱已净尽,才回兵缴令。府县把这些贼匪审明,来请示是否解京,抑或就此正法。福王来问瑶华,瑶华道:"此番征剿,已大伤天和,可做一个胁从,充发往各边安插,开他们一条生路。"福王随即吩咐各官,照此办理。
瑶华又悄令中军,于四百名亲随兵丁内,挑晓事者六七十名,听候差遣。又密嘱荷香等四个小厮,各带领十数名兵,往四乡查看民情,光景如府县官查不到的,你可另造一本册来,算为我的私账,务要查得确实,不要被人冒领了去。四个小厮,各各领命而去。
不一日,李建泰回来告知,民情大为疲敝,今得赈济,皆安衽席矣。又据府县官查明,被贼蹂躏之处,应行赈济两个月口粮,并修理住屋,共应给银二十八万四千三百余两,造明册籍送核。瑶华细细看了一遍,也还周到,遂令赴布政司库支发。
隔了半个多月,四个小厮前后回来,各将所查册籍呈上,核见又得银六万七千余两。瑶华亦令一并赴司库支出,交与府县官转给。除发赈之项,余银悉令解来,以济军饷。
瑶华在川抚恤赈济,见民情安贴,意欲先撤大兵回京,然后沿途赈济而回。中军即忙来禀道:"闻得流贼正在湖广窥视襄阳,我们回京乃必由之路,若将大军撤去,或遇着贼兵,如只抵敌?"瑶华闻知,只得终止,仍行文与贵州省,将银解赴军前应用。一面择吉班师。众地方官同百姓,皆送出三十里外,概行辞回。领着大兵,一径仍由荆襄回京,仍发报子四路探听贼兵消息。
福王于途次问瑶华道:"你此番来川,主上倒发这些兵饷来赈济,共有多少银两?"瑶华道:"主上征剿流贼兵饷,还接济不来,那里还有发来川省用度。"福王道:"这么,你各处行文所调的是何项银两?"瑶华道:"女儿晓得此番来川剿灭贼匪后,地方必定残破,若不赈济,百姓何以为生,必致仍为流寇。故于未起身之前,将库藏内金子提了十万,发在这几省布政司库内,易换得饷银一百四十余万。如今所用的,就是这项。"福王道:"我们出了力,还费了若干银两,觉得划算不着。"瑶华道:"主上的恩典也大,女儿到京,蒙赐客氏房屋并田产租谷,约来也有四百余万,怎样划算不来?"福王听见了这句,方得欢心。这一日,将抵襄阳,忽有报子探明,流贼李自成在大路欲取襄阳城。瑶华令将人马扎住,细询了情由,心中暗暗计画定了,遂传中军谕知,明日遇见贼兵,你们扎住阵脚,切不可移动,但看我们得有进步,你们也缓缓跟进。如贼兵乱箭四射,各执护身牌挡住,徐徐退后。若然骤退,贼兵必来冲阵。若果冲来,你们就取牌上所受的箭射回。若我们将他杀败,你们就放起号炮,骤发战鼓,令众兵并力冲杀,鸣金才止。中军即传下去了。又唤亲随兵吩咐道:"你们明日遇见贼兵,都一字排开,如贼营放箭,第一要紧护卫着各人身子,我们自有战法。如贼兵一败,只顾追砍贼兵的马脚。"又密谕这八个子女道:"明日的战法不同,与贼兵对阵时,不用军器,各人多带弹丸,凡取弹丸总以五个钳在手内,连连发去,不可歇手,打倒一排,我们就趋进一步,紧紧打去,贼兵再无不退的。"俱各理会了。
福王在旁道:"我闻得流贼并无纪律,一味冲杀,若照你号令,万一四面兜冲将来,如何是好?"瑶华道:"原为他们无纪律,所以我们要纪律严明,他一见兵旅齐整,必然也会度量意思的。"福王道:"你们这九个人,弹子虽好,贼兵势大,那里打得尽许多?"瑶华道:"擒贼擒王,打了他大头目,小卒谁去打他。"福王点头,一夜无话。
次日行到草沟地方,已望见贼营,遂将兵马列成阵势。瑶华等同这四百名亲随兵,都穿着一身黑,蹲在地下,一步一步的进入。早有一队贼兵前来冲杀,被瑶华等觑定领队贼将,一人一弹子,都倒撞下马去了。这里开弓发弹,个个连弹五丸,这弹丸如雨,打得那些贼兵抱头鼠窜的逃去了。不一会,贼兵大至,箭如雨发,瑶华们躲过一排箭,乘空即打弹丸。箭要抽矢、扣弦、弹丸随手便发,早把那些弓箭手打得八落。那些贼将大怒,传令冲阵。瑶华忙令亲随兵四散,奔入贼阵砍马脚,这九个齐放弹丸。瑶华遥见贼队里有个贼将,头上打着伞盖,一马冲将出来,想必是贼头,于是趋进数步,看个准,一弹丸打去,正中那贼,往后就倒了。冲阵的贼兵马脚砍断,一个个颠下马来,亲随兵随手一刀一个。只见贼兵看贼头被伤,无心恋战,各回马救护。我阵中一声号炮,战鼓骤发,众兵并力赶杀。这一阵,把贼兵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赶上五十余里,贼兵都慌逃遁。
瑶华驰马在后,鸣金收军,暂进扎住,看沿路贼匪所遗辎重甚多,令各兵收回,都是银饼,每个重五百多两,饼内有孔穿索,令军扛抬,遂拔寨而起,赶到荆州住下。早有荆州文武前来迎接,被瑶华当面申饬。"贼兵来往如入无人之境,亏我兵甲坚利,杀退贼人,并不见你们一兵一卒前来策应。倘被贼围,岂不尽丧你们这班狗官之手。我回去奏明主上,定然把你这班狗头个个砍下来。"骂得这些文武叩头流血。
一面入城,一面差遣中军及手下小厮,督同府县,查明被贼焚抢处所,安抚百姓,仍发文令赴武昌领银赈济,又将贼匪所遗之银饼充在数内。各各领命遵办去了。
却说李闯并未统领全军,只带得一万四千人马,想襄阳城内并无大兵驻守,可以不劳而得。不料行至草沟地方,忽遇瑶华这支兵马,殊出意外,前军被陷,误听敌军被陷,故冲上前来,人马还未站定,被瑶华打中了一弹丸,正打在额角上,登时晕倒,幸亏众贼救起,而队伍错乱,不防敌军反来冲阵,一万四千人马去了一大半。那些残兵落荒躲避,幸而敌军不加追赶,见已直往荆州去了,方敢聚集残兵,暂时扎个营寨驻歇。
那李闯直到半夜才苏醒转来,恨如切骨,问这些手下的人,究竟是何处兵马,是从那里来?那手下的小贼回道:"已据探子查明来禀,是河南封藩福王同将军李建泰,剿灭奢崇明,从四川回来,途次相遇,被他杀了一阵。"李闯道:"我早望见有面认旗,写的不像是福王的字样。"有一个道:"这是他的女儿,加封为第十四皇女,又是经略使,用弹弓打人的就是他。"李闯道:"你们都记着,我有日得了河南省城,捉住福王,务要生啖其肉。拿住这个丫头,与众人死,方出得这口恶气。"手下人齐声答应。又调养了十余日才觉平复,一面发令箭,再向陕西调取兵马,攻取襄阳。不题。再说瑶华令李建泰督率散赈,又耽搁了一个多月,民情安贴,然后启行。
众官文武同远近百姓,都来叩送,一个个千恩万谢,欢声动地。瑶华传令,仍发报子,四下打探有无贼兵,预备抵敌。
行了十余天,却未遇见一贼,将近卫辉,即进城暂住。问及各官,知贼人于三月内曾经在此焚掠一次,瑶华仍令中军及小厮们,暂同府县查明被残户口,一一赈济,一面行文开封,解银来军前发赈。又对福王说:"女儿在此还有一月耽搁,王爷何不悄回府中一看,仍即赶回,一同复旨。"福王道:"路上贼多,万一遇着倒不稳便。有你在此,我甚安心,别的事我倒并不挂在心上。"
瑶华听见福王胆寒,也就罢了。转眼之间,赈济完了,遂拔寨回京。这一路切近帝畿,贼兵究竟不敢窥
探。瑶华领着班师兵,好不体面,一路上都有文武官员迎接,驿站供应。又行了十五六天,将近京师,就有那亲王、郡王、内外勋戚遣人迎接。到得平则门,又有内阁六部九卿,都递手本迎接道贺,随后又有奉旨出城迎接的一班内官。瑶华传令,将兵扎住,携带经略使印信,李建泰同福王各携印信,入朝复旨。将及朝门,只见有司礼监出来,口称有旨,众各下马,俯伏听宣。那司礼监即便开读:
奉圣旨,监军使臣福藩王同经略使十四长公主,征讨狂寇,不一月之间,便能歼灭,实为迅速,甚属可嘉。行阵劳苦,各予休沐假十日,然后入宫朝见。所有印信,即交内臣赍缴,兵将撤回归伍,俟论功之日,再行升赏。钦哉。谢恩。
各拜舞起立,那司礼监对李建泰道:"李老先儿,你也有个旨意在此。"李建泰正要起来,听了仍旧俯伏听宣。只见那司礼监又捧出一道旨意来宣道:
奉圣旨,大将军李建泰,领兵出征,茫无擘画,虚耗兵粮,实属有忝厥职。着革去兵部侍郎,赏给同知衔。迅往川省,将所用军饷销算明白具奏。如有虚靡,即着令赔充,仍收回大将军印信,押令立刻起程。钦哉。谢恩。
李建泰叩头谢恩毕,满面羞惭。司礼监背后走出七八个校尉来,收回印信,押着起程去了。
福王请过圣旨,同瑶华呈上印信,即时归第。瑶华在路付令箭与小厮们,传知中军,将兵撤回归伍。小厮们赶着去了。路上的人又看个不了,众口称扬。只听见一个人道:"你看众人,没有一个不是满面风尘,惟独这公主,脸色与从前出兵去的光景一样,这又是什么缘故?"不说他们路人闲话,父女回第。再说崇祯皇帝为甚不即召见,原来心上欲与瑶华相一个驸马,岂知满朝臣宰,都晓得这位公主不比等闲,若好子弟早已名登科甲,身列宦途。若不成材的,如何配得这位公主。所以自奏捷后,即留心起意,欲也要个文武全材。各大臣中子弟,有了文即欠武,有人武又少文。有时宣谕,各官都不敢登答,只有那些内外勋戚,都在皇后面前求亲。皇后外家就是周皇亲,其幼子周君佐尚未聘室,曾经偷见过瑶华,十分心热,要想结这头亲事,与一个门客商量。门客道:"这又何难,现放着皇后是你的令姊,只要……"就歇住了口,不往下说了。周君佐再四央告,那门客才把这句话讲完了。不知所讲何语?请看下回便知。
第二十一回 隔墙有耳听春意面帝陈情赍宠恩
调倚〔恋情深〕词曰:
已是破瓜时年纪,触情何已,清宵无计漫相偎,话同侪。
重阳御宴小亭开,面受宠恩来,乞得三桩盛事,称心怀。
话说那门客讲出来,道:"只要你令尊到皇后那里求一求,包你一说便成。"周君佐听了甚喜。原来君佐虽无大才情,而于文武两途却还懂得一二,若不在行的见了到也信服的。于是日在伊父之前求转向皇后讨情,且与瑶华的庄子相近,诸多便易。周皇亲也晓得主上所爱的公主,如何不肯。皇后又在外家面上,明知不及瑶华,也只好包涵着些,撮成其事,不时也曾在帝前说过。这日回宫,提及瑶华之事,宰臣们并无好子弟匹配,倒是一桩挂心的事。皇后又将周君佐夸奖了一番,帝也碍的皇后的脸皮,勉为应许。这边周皇亲知帝有允意,好不快活,连忙着人去唤了周君佐进京,怕要面试,令其朝夕熟习文才武艺。
这一日早朝,真个有旨宣召,连忙入朝见驾,幸而周君佐面貌还好,帝不过问了几句话,却不提起面试之事,就退出来了。这段姻缘想来也有七八分到手,不觉快活得心痒难骚。且按过一边。
再说福王同瑶华回到私第,早有六十名护卫及令史们迎接进来,福王与瑶华坐定,都来叩见了,瑶华告知皆主上所赐。福王好不欢喜,又到各处看了房屋,瑶华见都已修整了,福王自知不便与瑶华在一处,遂指东首五进房屋道:"我在那首住下。"遂令跟随人等,都到东首屋内居住,将旁边门户尽行砌断,只留第三进厅房屏门后一门,以为瑶华朝夕请安出入之径。福王少不了那件事,却不敢别处胡为,只好令跟随人去教坊里叫三四个人在屋里受用。瑶华这边,搬在西洋台歇宿。瑶华占了东半边,同梅影住了一大间,门首两小间拨令张黄两媳妇居住管房。西首这一溜,素兰、梨云、郁李各占一间,门首令张其德、周黛青两个居住,带着管房四个小厮,拨在第三进大楼下分住。又向赵宋两王府上将那八个女人仍旧要回,照前分派职事。又嫌后边冷静,叫两个令史将家眷搬入居住,门口长史住宿。六十名护卫仍在群房住宿,支更守夜。那四百名亲随军,各与路费,仍令原押太监先行带领回庄。仍修书与无碍子,请安并报捷音。分派已定,再令长史将自出征起至班师回来日止,用过帐目及存剩银两交进入库,着令荷香查核收报。
转眼之间,天色将晚,率同四个婢女到福王这边请安,福王传话出来,身子劳倦,且各休息罢。明日再见。其实在房中与这些妇女行乐。瑶华退回,用膳毕后与张黄两媳妇闲话,知都已招夫了。又问:"我们去后,这房子是几时动工修理的?"黄家的道:"是三月初头修起,六月尽才修完的,又问:"是那个的主见?"张家的道:"是长史夫人主见的,这夫人也是好才情,虽是两个令史监工,其实都是她的分派。"瑶华道:"人可生得好?"两个媳妇道:"品貌也好,做人更好。"正说间,梅影来请安寝,只得自去归房。瑶华道:"我同你今晚把这身衣裤换了罢,不但肮脏,而且渐有气息。"梅影道:"师父不叫宽褪,又无别项衣服替换,如何换去?"瑶华道:"但你听师父说不许宽褪,是讲在军中的话,所以有防不虞的结语。如今事已完结,又在京师城内,还有什么不虞?"梅影道:"将什么来换呢?"瑶华道:"我前日偶然翻册子上,约莫库楼箱内有这些零星的小衣服在内,你去唤了这两个媳妇,同张周两个一块去取。"梅影道:"钥匙还在长史处。"瑶华道:"叫张其德去取来。"梅影遂出房将话传与两媳妇,令其叫其德一同去取。这两个媳妇随即出房办量,隔了一会子才取了来,总共有三十多副,瑶华分发众人,一概宽褪浆洗。
看官要晓得无碍子所嘱咐之言,也不独在军中之时,而"不虞"两字,所包者甚广。瑶华今年已是十六岁,情窦已开,且其今生虽然十分尊贵,总不离前生狐狸之性,前生还是雄狐,今生又成女体,阳性动中有静,阴性是静中有动。故八人中没有一个敢先动性,惟他偏又不耐,可见在下所说不谬。
那一晚仍与梅影同床共衾,梅影换下裤衣,仍要穿上干净的衣裤睡下,瑶华阻住道:"呆子,不脱衣裤已是半年多了,今晚就受用受用也不打紧。我两个都光光的睡一宿去。"梅影只得依允,睡将下来道:"穿惯了睡,倒觉得脱了不合意。"瑶华摸着梅影奶道:"啊哧,你的奶都把这个裤衣束扁了。"梅影道:"那会束扁,我并不见它高起来。"瑶华道:"你明日看就晓得了。"梅影遂摸瑶华奶道:"公主可是一样的。"用手一摸,却是高高的往上耸着,遂道:"怎么公主的又不会扁?"瑶华道:"你只同我面庞一样,形体就两样了。不听了相面的说你没有臀尖。"梅影自家回转手去,摸了一摸,又伸过手来摸瑶华的,说道:"真个公主的臀尖比我的高,只怕要把这个相面的说准了,怎么处?"瑶华道:"有甚怎么处?一个女人活得同那张家媳妇的婆婆一个样,千人僧,万人嫌也没有么好处。人到死后,总要叫人思念才好。若前生就把人惹厌,你道心上好过不好过?"梅影道:"这样说起来,若女人好光景,不过只得二十多岁,你看罗家妯娌两个,才上三十多岁,就这样一个面庞了。我和你到那年岁,只怕也要老苍了。"瑶华道:"原是这等说,女子及时而嫁,过了时就有梅之叹。"梅影道:"公主是快了,十日后面君,必然有下嫁的好信息。"瑶华道:"我有好信息,难道倒把你搁起来?"梅影道:"有怕没有,只是到那时不知怎样?"瑶华笑道:"就同那夜听见的一样就是了。"两个说到那时,不免摸摸搂搂,又要干发燥一阵,遂各熟睡不题。隔壁那黄家媳妇初招男人,正在绸缪之际,忽然瑶华回来,派了进来伺候,不敢不依,那里睡得着,他们两个在床上所言之语,听得清清楚楚,暗里笑道:"这两个春情大动了。"不在话下。
到次日梳洗毕,即往福王处请早安,福王已起身了,留住闲话,福王道:"主上叫我们休沐十日,一些好事没有,又不好出来拜客,到也难过。我想有一法,可免寂寞。"瑶华请问,福王道:"这府中只有我父女两个,且喜分住两下,各人在各人处饮食,觉得不醒脾,我同你迭为宾主,今日你在我这里用膳,明日我到你那里用膳。再叫人去外边传些戏耍的人来,每日解解闷,那就好过这十日了。"瑶华道:"王爷说得甚是,就从今日起。"福王听见妇儿凑趣,一发高兴,遂唤这个,又叫那个,真个的闹热了一天。瑶华回来,少不得又要与张其德、周青黛两个商量,调停其事。这些长史、令史心上只摆着一个公主,那福王就有些稍次一层的意思。第二日知是公主请王爷,比那王爷请公主这一日,更办得闹热,这福王满心欢喜。席上见黄家媳妇甚是风骚,悄悄的露些风声,瑶华自然不敢不遵,只得让他过去,如此度日,正所谓易过光阴热闹场。一瞬之间,已到第十日午后,就有大内里太监传出旨意来,明日不用一早入朝。明日是重阳,主上在太液池假山上登高,王爷同公主早膳后,在营门侍候宣召,以叙亲亲之谊。福王同瑶华得旨,即烦内监转谢天恩,内监去了,父女仍然宴饮取乐。
到得次日膳后,同入朝门侍候。将及午刻,早有内监出来引进,帝尚在偏殿,福王同瑶华趋上殿阶,帝亦迎将下来,父女两人拜起居毕,帝道:"若劳叔父与妹亲历戎行,得免一方生灵涂炭。"福王与瑶华齐声奏道:"此皆圣主德威所及,故臣魁得以授首,臣等奉命征剿,皆分内应为之事,何敢言劳。"帝道:"叔父与妹固是休戚相关,然食禄之臣宰且不能分忧,而优游之宗室亦不知几几,要叔父与妹单独贤劳,实深注念。昨又据四川、贵州、湖广、河南四处抚臣奏到,剿灭逆匪之后,又各抚恤难民,报销之数将及百万。但查朝内并未发及此项赈济之饷,叔父从何处拨来的?"福王道:"臣自蒙先皇及主上鸿恩,拨食一州五县粮饷并盐引积年所余,又另贮卖庄田收租积贮,出陈易新,得有积蓄,又复增益,十余年来未敢丝毫破费,故得有若干之项。臣女仰体圣心,大兵之后必有灾欠,故特赍往军前,以代抚恤流离无籍之民,稍慰皇上轸念之怀。"帝道:"叔父与妹之心即朕之心,可见事无巨细,说不外乎骨肉两字,安得不敦亲亲之谊,故今日朕特备有家筵,略去朝廷礼节,聊叙骨肉至情,恰值重阳令节,正好登高叙乐。"福王等奏道:"圣恩高厚,无以复加,敬当陪侍。"遂令内侍引福王等先至太液池相待,朕更衣即至。福王同瑶华送驾后,才同内侍到太液池侍候。须臾帝至,后有郑留仙随着,福王与瑶华又趋前迎接,同上假山之上一个小亭内。帝道:"此间只叙家庭之礼数,毋分国制之典仪,叔父坐上,朕与妹分坐两旁。"福王忙跪下奏道:"天子为天下之主,即使宗亲分长,应尊祖宗明训,臣死不敢奉诏。"旁亦忙为扶起道:"叔父何不洒脱乃尔。"福王口称不敢。
帝令内侍铺设毡毯,席地南面坐下,令福王旁坐,福王正欲谢恩,忽见郑妃往后退去,忽踏了一空,往后便倒。瑶华眼快,飞身窜下,将郑妃救起抱至原处放下,帝尚未觉,回头见瑶华从山后上亭,遂问:"妹又何往?"瑶华笑而不答,郑妃奏道:"臣妾适才失足,撞下山岗,蒙公主飞身搭救,得不致损伤。"帝仍问内侍此何时之事?内侍跪奏道:"就这即刻,郑娘娘失足跌下山坡,公主飞身下山扶救上来。"帝道:"怎么我就未有知觉,可见妹之武艺超群,身轻如叶。此等身法是何人传授?"瑶华奏道:"就是那女冠自号无碍子,自臣五岁上即来庄上,授纵跳腾跃,十八般武艺以及上学攻书,作文歌咏,未曾从过两师。"帝道:"此必异人,今还在否?"福王道:"还在庄上。"帝道:"朕将宣召到来,教授宫中妃嫔。"福王奏道:"此人性情太傲慢,恐不便朝见至尊。"瑶华奏道:"她更不以荣利为事。"帝道:"必是剑侠之流。"瑶华奏道:"圣明洞鉴无遗。此番战阵机宜皆其授,得以巨逆歼除。"帝道:"若此则彼亦有功于国,宜加封号。叔父与妹虽自家骨肉,然亦有所酬劳。以下尚有致力人否?"福王指着四婢道:"这四婢与臣女致力无二。尚有四个小厮,更多树绩,此臣所目睹,不蒙垂询,亦不敢擅奏。"帝道:"为国除害那论贵贱,汉朝卫青乃是徙民,位至封侯,所谓英雄何论出身微也。吾妹可将手下这四婢、四仆各单开呈,朕当封赏。"瑶华答应,即跪下谢恩,四婢亦即叩谢。已见内侍送上酒肴,设于毡毯之上,帝令福王、瑶华坐下,福王同瑶华谢恩毕,福王坐于西首之上,瑶华即坐福王之下。帝回顾郑妃道:"你也来坐下,多多敬十四长公主一杯酒,以谢搭救之恩。"郑妃朝上谢恩,又向福王、瑶华致礼毕,坐于东首之下,执壶送酒。帝执酒自饮,福王等才敢持杯照陪。帝问:"叔父所莅省分,民情尚安贴否?"福王奏道:"曾经遭贼蹂躏者多有残破,抚恤之后,可以弗廑圣怀。"帝道:"可有见闻别事,尚须调剂者否?"福王奏道:"臣愚,未能悉知。"瑶华道:"臣妾有三事奏达,若蒙俞允,不特国祚绵远,抑且圣寿无疆。"帝问何事,瑶华奏道:"第一事,主上所定魏客两奸之逆案,天下莫不快心悦服,且曾受二逆所害之臣民,死者已交旷典追赦免,但尚有家属充发边陲者,皆二逆罗织所成。此逆等已明正典刑,而被害家属仍遭辱,似乎稍有未洽,应请旨赦回。为数却也不少。"帝曰:"此事朕亦曾念及,于天理、国法、人情莫不吻合。"
瑶华又奏:"天下设立教坊,比时太祖高皇帝定鼎之初,原为四方窃踞逆命之俘虏所设,国家惠养元元,迄今已将二百五十余年,虽间草窃之寇,亦未能如国初之顽劣,或施之此辈甚属相宜。至于臣宰犯法,自有常典,缘坐之家属亦不过遣戍而止。至谋逆之案施之尚不为过,寻常藏私追赔不清,至有罚令家属入籍教坊者,不无过当。应请皇上竟行裁去此项名目,于风俗人心大有裨益。"帝道:"此不过减去课钞一项钱粮,教坊裁撤亦是盛德之举之事。"
瑶华道:"臣妾前蒙皇上赏给客氏家产,尚有库金亦蒙赏给,今臣妾愿将此项银两置买庄田,收入租子以抵所亏课钞之额。"帝道:"吾妹更议得周到,还有第三事呢?"瑶华道:"久在宫中之宫女,年大者使令恐亦不当圣意。仍可恳求天恩,下内宫,遍查宫人入宫年分,定以限制,概行放出,消此宫内阴之气,必能感召上天和满之祥。此三事若蒙俞允,是必欢声动地,戴德如山矣。"帝道:"吾妹所奏三事,皆太公至正,并无一件涉私,于朕甚有裨益,有何不准。俟明晨早期,当命阁臣查明案据,拟旨施行。释放宫女一事,即着司礼监办来。"遂令内侍传言去了。
郑妃时复进酒,内侍等进馔络绎。帝向福王道:"吾妹之代筹国事,可极尽所能,朕放酬庸之外,亦必有以慰其隐忧。前岁叔父奏乃妹之姻事,朕已宣明,当代叔父择一快婿,此言未曾忘于顷刻。因妹才名久播,于朝群臣子弟颇多纨,即有出类拔萃者,已早被同僚物色,是故心怀虽久,猝未有成。今已物色一人,即皇后之幼弟,所谓亲上加亲,情更亲也。此子前日朕已宣来朝见,其品貌才干皆可匹敌。前将抄没客氏家产赠给与妹,亦朕有心至成佳偶之意。今与叔父宣明,朕当择吉下嫁,以释朕数年在心之事。"福王同瑶华齐声谢恩,帝令内侍扶起。瑶华又奏道:"臣妾重蒙天恩下达,虽百世莫能仰报。况圣上所主之婚,自是至吉,何敢有违。但臣将出兵之时,曾于生母之墓前祷告,求请阴与保护父女安稳班师。今仗天威得以如愿,似应省墓宜先,下嫁宜后,伏乞皇上容臣回庄祭扫后,即遵旨取吉奏闻成礼。"帝又令内侍扶起赐坐。
帝道:"朕知妹意在先尽孝思,然后于归,此出礼之所正,且皇后外家亦切近庄上,事无不可。"福王见天色将暮,遂奏道:"臣等蒙赐陪宴,荣幸非常,但恐圣身劳倦,止此告退。"帝指郑妃道:"今晨带此人同来,意欲做登高诗消遣,乃为谈言所误,负此佳节矣。"福王同瑶华起立后,又复叩拜谢宴。帝自扶起道:"现在府第可居,且未赴庆成筵宴,可再留京师盘桓些时回庄未迟也。"福王同瑶华齐声遵旨,伺候驾起,跟随下山,从旁侍立,俟帝回宫,然后随同内侍趋出。将出朝门,已见护卫、仆从人等皆在伺候,即时上马,同回府第。不题。
再说崇祯皇帝回宫向皇后道:"公主瑶华姻事已与福王宣示明白。"皇后闻知甚喜,即令内侍传与周国丈知之,可即择吉送聘。周皇亲那敢稽迟,即时遵旨备办。
次日帝御偏殿,令阁臣将瑶华所奏两事拟旨颁行。兵部又奏,十四长公主已将随同出征之婢仆姓名开单报来。帝遂与阁臣提议封赏剿灭奢崇明一案出师将士。阁臣温体仁奏道:"福藩王两次监军,先未察其诈降,致寇复叛。今虽剿灭,功过只可相掩。惟于十四长公主面上似庆量加奖赏,出自皇上天恩。"
帝问:"十四长公主宜如何晋封?"温体仁奏道:"此番大功告成,皆出十四长公主一人之力,恩宜从厚。臣等拟晋封十四长公主侯伯之爵。"帝道:"妇人古无加封侯伯之号。"体仁奏道:"有汉高祖曾封老妪许负为鸣雌侯。"帝曰:"此美相术之言,何可出此?"体仁奏道:"不过不出之杜撰耳,只须将晋封事由表出,与许负判然有别矣。"帝道:"秦良玉一门捐躯之事,赠宜隆,随征将士,亦须照例封赏。"体仁道:"容俟臣等拟旨,呈请定夺。"帝道:"还有一人加封爵号。"阁臣未知其细,因而奏请宣示。帝便指示一人,不知所指者谁何?吾知看官们不看下回也就明白了。
第二十二回 封侯帝女堪惊世狂病王妃快隐情
四言古诗诗曰:
黑头有公,髫龀无侯。说是处女,举世罕俦。王妃致病,着甚来由。
生者含忍,死者难休。一施一报,何怨何尤。寄言妒妇,祸福自求。
却说帝谓阁臣道:"昨据十四长公主面奏,此番战阵机宜,皆出伊师女冠无碍子所授,卿等亦即拟入旨内。"阁臣领旨。
又见光寺禄表奏,平定四川逆匪班师将帅士卒,例应钦赐筵席,在武英殿筵宴。帝道:"内有福藩王与十四长公主,系属父女,且设筵武英殿,又必遣员陪宴,于仪注均有未洽,宜为权变。朕意十四公主筵席,即赐于邸第,另遣十一长公主前往陪宴。福藩王同从征员弁,仍在武英殿,着令宋王陪宴。"谕毕退朝,且搁过一边。再说瑶华同福王回至府第,仍诣福王处陪侍了一回,福王遣令回来才回这边来。行至大楼下,只见那老妇人领着四男四女,见瑶华进来,跪下就拜。瑶华唤令起来,对张其德道:"这是些什么人?"老妇连忙上前禀道:"老婢们是蒙公主收录,派在门屋里看管,又给发口粮,原是五个孤身妇人,承公主谕令,令史替罗家两妯娌择人配合,又老婢的媳妇同黄家媳妇又蒙与他择配,这都是公主的恩典,他们四对夫妻特来叩谢。"这八个男女又叩了头。瑶华一看,那三个男子都是些粗人,内中只有一个到生得白白净净,年纪约来也不过二十多岁,心上想道:这个人不知配那一个的?嘴里说道:"我道为什么,是了,叫他们出去罢。"遂一径回到房中,更换了衣服,静静的歇了一回,遂令传与荷香将各人的名字开送兵部,又对梅影道:"看来师父此番也有封赠的。"梅影道:"有是必有的,恐怕她又不喜欢这些事。"瑶华道:"喜是由他不喜,不过尽我的心,不没人的善就是了。"瑶华又想起一事,向素兰道:"亲王那边送来这八个宫女里边,有一个年纪还轻,也还生得可以,这个人叫甚名字?我倒忘了。"梅影道:"她叫云儿。"瑶华道:"可叫了她上来,可以抵黄家媳妇的缺。"素兰道:"闻得王爷又将黄家媳发回来了。"瑶华道:"几时的事?我没有知道。"素兰道:"我回来时听见周青黛说。"瑶华道:"这么不用传了。"当夜无话。"
次日起身,不免又到福王那边请安,就留在那边用膳。父女两个说些得意的话儿,只见长史进来,手里拿着手板禀道:"光禄寺差人持手板来禀知:十一日奉旨王爷赴武英殿筵宴,公主赐筵府第,有十一长公主来陪宴。"福王道:"先将谢恩奏表预为办齐。"长史答应去了。福王道:"我明日又得各处走走,你可在家预备后日十一长公主来的一切事情。"这府里长史、令史、管事人等,忙得个了不得。长史又令妻子到府里承值内堂事务,拜见瑶华。瑶华看了,真个人材出众,言语顺适,与他甚为投分,就令其在自己房中套间内住下,看她分派内外各事,井井有条,却也心服。
到十一这天,筵席倒平常,惟周到这些礼节,足足忙了一天。第二日又入朝谢恩,幸未召见,回来又听说十四日有旨意,封拜出师功臣将士。又有天使下来,不免办席款留。这些子女都要备办冠带,忙得这些人发昏。办得齐全,已到日期了,当晚早睡,到了四更天就起身,赶着梳洗,入朝听候封拜。福王同瑶华并八个子女,各各冠带,以下宣及一班武弁,齐集朝堂。不一回,静鞭三响,早有黄门官逐各宣召,并立丹墀,远远望见龙亭内坐着至尊,尚宝司在旁签发旨,签一道即有司礼监捧下丹墀,中间站立,高声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谘尔河南分藩福王、兼充四川监军使臣常洵
-福王即趋前俯伏。又听宣道:
两次监军,先被奢逆狡计诈降,该藩不察虚实,率被欺蒙,撤兵复叛。今虽得十四公主瑶华
-瑶华听见,亦即趋上俯伏。又听接宣道:
逞威歼灭。该藩功过只可相抵。但十四长公主究系该藩亲生之女,又系自为举荐,不无亦有微勋,应添赏护卫军四十名,增食荣泽县一邑钱粮,似此褒功饬过,以广功过惟重之意。至于十四长公主,髫龄学业,智勇功全,师行电驰,马到雷轰,以数年之猖獗逆匪,不一月而生擒告庙,拯生民于涂炭,抚边境为乐郊。朕躬免四顾之忧,将士有东山之咏。以此论功,功莫大焉。崇报勋猷,用昭公充,兹封拜为宣文耀武一等坤德侯,世袭三代,本身贷死五次,给与铁券,增食陈、禹、许三州钱粮,以酬懋绩,以昭繁衍。其师女冠无碍子,实心开导,成厥异能。且此番战阵机宜,悉出所授,尤著伟功,但其性同野鹤闲云,未可懋酬高爵厚禄,兹遥封为顺承元妙仙师。其瑶华手下尚有家丁陆守瑜、毕守珍、祁守璞、阮守琏,婢女顾斯媚、缪斯婉、孟斯妫、甄斯妤
-八个子女均各趋前俯伏。又听宣道:
或致力疆圉,或守御险要,或探报军情,又或搴旗杀贼。虽皆其主之运筹擘画,亦斯辈之勇往直前,奋不顾身,匡襄其主即系厮仆,树绩攸同。家丁陆守瑜等四名,授为六品侯府长史之职,俟宣力五年,果能干办裕如,送部引见,量为酌推。婢女顾斯媚等四名,均授为六品乡君之职,将来召婿,许一体称为仪宾。呜呼,朝纲厥典,是奖是惩,臣下布忠,惟贤惟德。虽纤细勋劳,亦必酬之以贶,况大展智勇,自应渥沛其恩,封赏即宜,懋膺无忝,钦哉谢恩。
遂各拜舞谢恩毕,方欲起立,忽闻宣召蕉叶等四个小厮上殿。黄门官齐唱道:"封拜者退班。"福王同瑶华及四婢女起立,丹墀之下,望见那四个小厮伏在龙案下,并不听见如何奏答。约有半个时辰,方陛辞下展。见又司礼监捧了旨下来,宣的是拜司员等四名。福王遂对瑶华道:"既已退班,应先回第,明日五鼓再来朝门谢恩。"遂率领子女同出朝门,早有新赐的四十名护卫军及瑶华的护卫,均各齐集伺候。瑶华问蕉叶道:"主上召你们问些什么?"蕉叶道:"并未问话,只夸奖了一回。"父女二人遂率同这八个小厮、婢女各各上马,前呼后拥的援辔回第。不知怎样,街坊上人又各知道,在那里纷纷的议论,说人家都道养女不好,若照这样的女儿多养两个,胜似儿子一百倍。又一个低声道:"看不出这福王倒在女儿身上挣了个脸,不然也不得趣。"再说福王到府第,早有亲王、郡王同朝内大小文武各官都来禀贺。福王各各辞谢后,即令长史记明应行登门道谢之处,一一分作几天走遍,福王颇不寂寞。
瑶华回想,京师城中并无留恋,意欲径回庄上,无如福王到一处耽搁一处,每日拜不到三四家,就烂醉回来。这一日清晨,公主去请早安,遂把自己的意思告知,福王此时又不免要顺着瑶华一二,这日方把这些客拜完了,瑶华已代写下表章,送把福王看了,即便入奏,就奉旨意下来:不必陛辞,且各归第。瑶华方有些快心,就这晚上掂掇去住的人口,取着一张单子,想着开出八个子女随行,张周两个不消说得,意欲将长史夫妇两口带回庄上,搦着笔呆想。梅影道:"公主要想什么?这样难涩。"瑶华道:"我欲将长史夫妇带回,不知他们可愿意?"梅影道:"只要公主吩咐,谁敢不依。但是我们小厮都是长史了,还要他们去做什么?"瑶华道:"我家这些小厮,初挂着衔,若要承办,须当学习。且我们庄上这个令史就不叫好,所以要带他去。"梅影道:"这里也不能少人料理。"瑶华道:"我将副史钱金易留在这里办事,只算掉个过儿。又将张黄两媳妇带回入于单上。"梅影道:"前日素兰讲的那八个妇人,也要安顿他。"瑶华道:"这也很是。"遂又传知令史,即于护卫人丁内,如欲就室者,令其报名,给发库藏,即交令史收贮,分派已定,择了九月廿二日起行,遂与福王定夺。福王自然俯从。
到了那日,先入朝陛辞,然后发帖遍辞,急忙出城上路,晓行夜宿,不过十余天,已到汴梁,未过黄河,先有长史来接。福王问府中都好,长史道:"此外都好,只有妃娘娘同丫头萼梅成了疯颠之症,凡见了人持刀便杀,独自在房只想上吊抹脖子。先还认得人,这几日连人都不认得了。所以小官先赶上来迎接。如今公主一同回府,寝宫内已糟蹋得不成样子。特请王爷示下,怎么办法?"福王道:"他既不认得人,人岂能与他相处。你们赶回家去,择几间闲房,将他主仆两个亲锁在内就是了。"那长史道:"王爷虽然这样吩咐,王爷不知他两个的气力甚大非凡,妇女们近他身子,个个跌了出来。若下边男人,他究竟是位妃娘娘,谁敢轻易去近身,所以吵了七八个月,只好看着他。"福王道:"这也容易。"遂对瑶华说:"你可以遣这四个丫头,去将他锁禁就是了。"瑶华道:"这是女儿的嫡母,如何敢叫丫头们去罗唣?"福王道:"他若好好的人,自然她是你的嫡母,他今人事不省,还讲什么伦理。况这丫头是我所遣,并不是他们敢于犯上。速速遣他们去。一过了河,不过七十里就到了,迟则见面难为情。"瑶华对着素兰笑道:"王爷的令旨,你们且走一遭,但不可伤损了妃娘娘,这个罪你们就当不起。"福王道:"倒不要如此说,若把他伤了呢,还是我的罪过哩,你们只管前去。"这四个丫头一声遵旨,带着马飞上渡船,顷刻已到彼岸,上了马豁喇喇地跑去了,长史也就随去。父女引着随从人等才从容渡河,到得彼岸,仍然按辔徐行,早有地方文武都来迎接,福王一一辞回,备有尖站,遂入行馆,正在用膳时,四个丫头已复反身来了,福王问起情由,素兰道:"妃娘娘的力气果真大,她见婢子们四个走入寝宫,倒像预先知道请他到别屋里住的光景,他口内说道:'你们来难到我就怕你?'赶到寝门边拿一条门栓,足有碗口来粗,一丈多长,两手拿来一屈两段,就舞将起来打人。婢子同梅影两个,纵在他身后,将这门栓夺下,妃娘娘就恼极,看婢子们有段门栓在手,却不敢上来,回头见郁李短小,遂用两手提着郁李的后领,往上一举,着力往下一掷,亏得婢子们都会纵跳,一掷到地,郁李把脚一顿,倒纵上了屋梁。妃娘娘仰起头来,看着大笑。婢子们三个悄悄到妃娘娘后身,把他两手一束,用绢帕拴住,连忙提过一张椅子,请他坐了。妃娘娘还起两脚乱踢,又用绢帕连椅拴住,动弹不得,忽又哭起来,口里说道:'偏偏又撞着这几个冤家来了。'婢子们遂两个小厮,抬着送上大楼去住了。"福王道:"还有个萼梅呢?"梅影道:"他不过是文痴,若妃娘娘闹起来,他也会杂在中间乱迸,今见妃娘娘拴在椅上,他就笑嘻嘻的跟着上楼了。已将楼门紧闭,想也闹不出事来。当下就吩咐婆子们在那屋里收拾,打完了尖去正好住下。"福王听了,呆上半天,忽然道:"这样病是从何处得来的?实在不解。"瑶华道:"女儿闻得师父说,大凡疯病都从孽障上起,有前生的,有今生的。不知母亲是从那一端起的?"福王道:"这又谁知道,且回家中再处。"说罢大家一时起身,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瑶华一径直到寝宫,已见打扫干净,铺设行李,早有长史、令史以及太监、宫女、各局执司妇女,都来请安道喜,口称侯爷。瑶华笑道:"你们就称一声公主罢,侯爷实在不好听,晓得有封号的还好,不然还当我竟是个猴子哩。"人家都笑将起来。不一回,渐渐多退出去了,瑶华仍旧把这些人照依在京一样,分拨各处住下,打听到得福王另在别宫和这些宫嫔们耍乐去了。不多一会,天就晚了,摆膳独用,有黄家媳妇也在旁伺候,瑶华问道:"你招的男人我还没有问得,到底是那一个?"黄家的道:"那后生白腆的就是。"瑶华道:"他们招的三个都只平平,何独你招的只么好?"黄家的笑道:"这也各人的命。"瑶华道:"是谁替你招的?"黄家的道:"是张家老婆子说来的,也是他远房内侄。"瑶华道:"他平日做什么生理?"黄家的道:"他姓江,名字叫允长。先前原是富商之子,后来败完了,习过医道,因不得时,所以情愿来投靠在公主门下。"瑶华道:"我说他必不是个粗人。"正说着,只见张其德来禀道:"长史来禀知,这里本府小姐和本地乡绅小姐们都有帖来道喜请安。"瑶华道:"叫他登上门簿,我明日回看。"
次早,往福王处请了安,即出门回拜,俱不停留,不过飞帖而已。回到府中,天还尚早,只见长史来禀说:"庄上师父有书来。"瑶华忙令传进,乃是个太监,赉书入到寝宫,叩头请安毕,呈上书子。瑶华拆看了,知亳州一带时有流贼窥伺,令禀知王爷,率领子女回庄。瑶华遂即往福王处禀知,即欲回庄,福王应允。择了吉日,备齐夫马遣回。福王道:"我且看病人,若好,也随后就来。勤勤地寄信,免我悬望。"瑶华遵奉。
到了那日,遂拜辞启行。瑶华恐怕流贼围庄,赶着驮子兼程而进,行抵路上,竟有土贼窃发,遂令子女们挟着弓弹,以防不虞。这日起是太早,离站头十余里,早有一起草寇在高粱田里等候。忽闻一枝响箭飞来,被素兰接住。瑶华道:"休等他们上前。"令桃红、柳枝护着随行人众,放开马直入高粱丛里,弹子、镖枪、流星齐发,打死的打死,生擒的生擒,问来都是无籍之徒,冒着流贼之名,沿途抢掠。瑶华道:"怜你们饥寒无奈,暂饶一死,速去改邪归正,再被拿住,断不轻恕。"众贼抱头鼠窜而去。
瑶华这一日赶着将近庄子才歇,第二日一早便到,看见庄上人烟凑集,四堵平安,不像个有流贼相犯的光景。已有令史同亲随军都来迎接。进得大殿,又有太监们接着,寝门边一群妇女都在门边迎接。瑶华道:"师父在那间?"大家说:"仍在西房内。"瑶华竟入房中,无碍子也迎出来了,瑶华倒身下拜,无碍子扶了起来,说起久离之况,不免大家流泪。随后子女们拜见,宛然远离之子,见了亲娘一般,个个哭个不了。无碍子道:"见了就是,还哭什么,你们一个个官的官,乡君的乡君,也不枉了这番苦心。"瑶华道:"弟子们的荣耀,都是师父教成的,弟子不敢忘恩,在帝前奏明,师父也蒙主上加了一个封号。"无碍子道:"我要这个做什么。"又见新收的一班妇女,都来叩见,长史等亦具手板来见。无碍子令太监们辞去了,吩咐白于玉备办筵席,吃个合家欢。瑶华问起有流贼来过么?"无碍子道:"什么流贼敢来窥伺。我知你们已到汴梁,王爷是不消说得,宣淫无度,王妃又得疯病,你在那里无非与这些社友缠绕,有甚益处。且恐有孝服临身,若不赶早完了终身大事,这一耽搁,又是三年。如此消磨岁月,岂不可惜。故我假个话头,唤你们回来。"正说着,已排下膳了。瑶华陪着无碍子用膳,那些子女们亦在内外筵席。
无碍子道:"你的事在即就成,我想这些子女都长成了,趁着几天空闲,都把他们配合,分管内外职事,有些孤身年老的宫女,概行发出,也免闹事。"无碍子令白于玉取笔砚纸张,就席上开出:素兰配与荷香,薛比凤配与桃红,梨云配与蕉叶,郁李配与柳枝。瑶华问:"梅影配与何人?"无碍子道:"此人我用处,且缓匹配。白于玉、沈翠眉、黄金钏、裘素蟾、潘桂儿、林绿环、花见羞、罗纨儿这八个人,明日在四百名亲随军内接待无家室的与她匹配。现在职事宫女内,如韩秋桂、鞠漱芳、曹宜嫔、申玉娥、张玉蟾、王娇、孙玉莲这七个人,是王爷亲爱的,且留着,另拨后楼房屋居住,以俟王爷到庄伺候。如邹桂娃、沈继仙、殷碧玉、吕良珍、郑玉涛、袁珠儿、蒋碧桃、黄花冠等八名,虽曾王爷幸过,却不亲爱,随便令长史们代为择配,许她们在外居住,愿来服役者,亦许其朝进晚出。又如邹素贞、杨玉腕、戚胜兰、谢长春、柏正青、夏幽兰、樊山雪、梅近春等八名,竟自发出,听其自家回汴择配或在此间择配亦可。这十月内还是小阳春,我替他们拣二十日子,最好概行婚配。"这一声吩咐,喜得合府下边男女个个歌功诵德。内中只有一个人好生郁闷,说又说不出,恼又恼不得。吾知看官们又猜着了。请揭开下回来便见。
第二十三回 旷女新婚初识味藩王续娶旧知音
调倚〔巫山一段云〕词曰:
初识风流味,才开云雨开。旷怀从此畅绵绵,何用再修仙。
好事何其盛,来新为旧捐。忽社友续徽弦,名分隔开渊。
话说无碍子又对瑶华道:"现在各人所住房屋,也须掂掇着,将各局这进房子与这四个小厮做库房、局房,两边侧屋与白于玉等八对夫妻作房,大楼下两边厢房作局房。这进寝宫你住东房,我同梅影暂住西房,俟你吉期,我同她移在花园内大楼下住。令赵宜夫妇搬入照应,寝宫门外,另要造一个垂花门,以符体制。另于箭道演武厅后,盖造楼房五大间,暂为驸马府。宫内职事,照前名目,即将成房的人拨入料理。其库藏及总理约束一切情事,改给四小厮经营。王爷回庄,仍在尚书房居住,两边侧厢留为承值的这班宫女歇宿。"瑶华道:"既造驸马府,亦应拨成房的人在内成值。"无碍子道:"这也容易,可将邹桂娃等八名,俟其匹配后,拨入承值也可,我都代你分派好了,你只照单吩咐长史们紧紧办理,免得挤在一时。"瑶华一一听命。膳毕各就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