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 第 6 页/共 15 页
自与松篁结旧盟,凌霜傲雪励冰清。都因高格坚持定,独占群芳未许争。
冷淡无心邀月伴,横斜有态隔江明。中怀每恨林高士,干世无端浪播名。
霜中菊(得开字) 梨苑侍妇孟斯妫
向晨青女下青苔,傲性偏能篱畔开。自信幽姿坚晚节,不同冶艳便随摧。
卷帘岂为西风瘦,伴月无烦冷雨催。一种孤高天付与,知心惟有岭头梅。
长春花(得晖字) 郁芬侍女甄斯妤
昨夜东君叱驭归,偏于小草畀芳菲。从教密盖经年吐,不似林花转眼稀。
每傍玉阶消永日,常擎金碗答春晖。霜华满地嫣然笑,会见寒梅香雪霏。
僧鞋菊(得奇字) 蕉窗童子陆守瑜
踏遍云山步步随,偶然寄迹在东篱。九年面壁无尘染,一只西归有种遗。
脱屐爱衣芳径僻,倦游觉得晚秋宜。纷纷俗艳端难混,妙合青莲色相奇。
木槿花(得霞字) 桃圃童子毕守珍
薄命红颜未足嗟,风人久已入诗葩。不争荣萎崇朝易,递见芳菲几月花。
茅屋板扉劳点染,莱蓬药圃倩周遮。短篱曲折红尘隔,日日蒸成一片霞。
芍药花(得曛字) 荷沼童子祁守璞
千丛穰穰酿烟云,国色依稀近几分。已被吟坛推近侍,终凭花谱作元勋。
玉盘圆丽迎朝旭,金带弯环耀夕曛。姚魏开残谁步武,翻阶绚烂独超群。
西番莲(得珍字) 柳亭童子阮守琏
竺国曾推九品珍,何缘陆地托根新。层层宝座分殊艳,点点灵心转法轮。
祗许六时逞妙相,不留经宿染纤尘。阿谁传向人间植,梵钵初开一朵真。
无碍子诵完呆着,身子不动,尚在默诵。赵三姑同周文鸾趋上前来,道:"弟子们乱道的诗文,还请师父指教指教。"无碍子笑道:"何敢。如小徒及子女们的,自然要教导他。小姐们都是惯家,何敢放肆。"杨贞山同李扬清也上前来道:"弟子们同郡主、哥儿、姐儿们,总是一般,还求师父不要外视,尽情指教,感德不浅。"无碍子道:"即承不弃,只得乱道了。"这四人齐声道:"足感。"
无碍子将杨贞山诗诵了一遍,道:"杨小姐毕竟是老手,腰联做得遒劲,通体俱称熨贴,且与昨日所做七截笔气相同,并无出入,就这工夫也不浅了。赵小姐这首结得好,中间也还平稳,较之昨日所作,似乎欠些。李小姐的腰联特胜,结得松了,昨日年作因题不趁手,故觉今日的稍胜。"指着周文鸾道:"周小姐,你这首诗为题目捆缚住了,不得不如此做法,但太克己了。我们女人做诗,遇着此等题目,宜在题外设想,总不落小家气局。然而题面也还擒得住,腰联的心思用得很好。"
赵三姑在旁道:"师父的批评实有意思,足见深雅。"无碍子道:"随口乱道,休要见笑。"又对瑶华道:"你这首可与杨小姐的诗相并,较昨日的稳当。
素兰这首远不如昨日的出色,金盘承露檀心小,这句更不是女子口气,下回都要留心,结句也还可以。梅影的诗,昨日与今日所作都好,结句尤称高洁。梨云的两首都还去得,郁李今胜于昨,但无劲句。蕉叶的笔气本来平常,不过就题敷衍。桃红亦然。荷香今日的大胜于昨日。柳枝的两首俱好,且气韵充足,倒也难为他。"正要说下去,只见张其德来请禀话,遂辞回寝宫去了,大家背后又叹服了一回。转眼红日衔山,仍在仁知轩设席晚膳。周文鸾道:"小妹家还有个舍妹,也能诌两句,难遇着各位姐姐在此,也教他来见见各位的大才。"瑶华道:"既如此,明日我这里打轿去接。"文鸾道:"岂敢有劳,我带有家人在此,只消将今日的诗抄写回去,明日飞也似的来了。"遂于席上将诗录出,另写个手扎,交老妪发出,赶着家人驰赍去了。瑶华又令素兰,梅影殷勤劝酒,座间只有周文鸾吃两杯,其余甚属有限。不多一会就膳毕了,各各散坐闲话。张其德从外间进来向瑶华道:"方才令史来报知,荷花盛开了,可以请各位小姐明日前往赏花。"赵三姑听了,道:"有趣,有趣,这荷花也凑趣的紧,明日到那里,须先敬他一杯。"文鸾道:"可惜舍妹赶不上这胜会了。"瑶华道:"何妨一赏再赏。"又回头来,对张其德道:"你可曾禀知师父?"张其德道:"方才禀话就为此。师父在那里踌蹰,说船小人多,天气炎热,恐怕小姐们受暑,已叫令史往营中借备帐房搭盖伺候,小厮同奴子们都坐车去,才不致拥挤。"赵三姑道:"我们快乐,要令业师这样操心,真个当不起。"众人亦各道了不安,瑶华道:"应当如此。"
正说着,只见丫头们来请上浴堂了,遂各往寝宫,戽浴毕,略坐闲谈,即便告回乘凉就寝,一夜无话。次晨无碍子已令人来催促瑶华起身,瑶华已同梅影赶着梳洗,到得中堂,白于玉来回道:"师父恐郡主起身太迟,先往园中应酬诗客去了。郡主可速到园中,早早用膳,赶着早凉,好往荷花池去。"瑶华对梅影道:"清清静静的人,要做什么诗会,讨这样的忙,实实合算不来。"梅影道:"做主人果然辛苦,我想做客的也不见受用。郡主不用烦恼,且看荷花面上,快去应酬他们。"
瑶华只得蹙着眉头,勉强行去。才出厢房门,只见赵三姑同周文鸾走将入来,见了瑶华道:"我们正要到
郡主那里来请安,郡主到早起身了。"瑶华道:"不敢,不敢,主人贪懒,有慢尊客得紧。"遂同到仁知轩来,各各见了。远见无碍子在红栏桥边,吩咐这些人收拾船只。瑶华遂邀请众人往看。李扬清赞道:"好个精致船儿,不是王府里,何能打造得这样整齐。"杨贞山道:"打造的工本也还不大,就是这款式儿难得。"赵三姑道:"好在个不用板蓬,四周只用栏杆,又凉爽,又轻快。"李扬清道:"这款式就与南京秦淮河里的灯船一个样子。"赵三姑道:"你那里晓得秦淮河里有灯船?"李扬清道:"我在那里生长的,岂不晓得。"
正说着,只见张其德来得请用早膳,瑶华即邀众人上仁知轩来,众人道:"我们候了师父一同去。"瑶华道:"敝业师恐还不得闲,我们先走。"遂各走上轩来,无碍子亦已到了,他四人坐了客位,无碍子向外坐了,瑶华在主位相陪。无碍子道:"诸色俱已齐备,只少几个驾船娘子了。这那里去找?"李扬清道:"弟子闻得亳州妇人都会驾船,可惜远了一步,不能即至。"无碍子拍手笑道:"亏得李小姐教导,不然也就鹘突过去了。"忙令周青黛去,快传殷彩霞来,我有话吩咐。周青黛答应去了。这里侍女送上饭来,各自用膳。不一会,殷彩霞已走到无碍子身边道:"师父有何示下?"无碍子道:"郡主们要看荷花,船只、行帐一切事都已明白,只少几个驾船娘,我们宫中是没人会的。方才李小姐说亳州妇人都会驾船,我们四周住的佃户中,可有亳州人在内,你可亲自去走遭,务要访得几个来,才好驾船前去。"殷彩霞道:"这还容易,不用查访,婢子都还晓得。只是一件,都没有妆束,不像个样子。"无碍子道:"驾船的衣裙帽罩,我几年前差人往江南,采办绸缎时已预为置备,欲与粗用丫头们穿着,今可借用,这到不消虑得。但不知你晓得会驾船的有几个。"殷彩霞道:"人到不少,老老少少也有二十几个。"无碍子道:"起先怕没有人,今既有人,就要挑选了。我想每船头尾两人,是断少不得的。每船拉纤绳的也得四个,共总十二人,也就够了。你去选那年轻些及面貌略可看得的,照数选来,我也给他工钱,并不白当差使。但以速为妙。郡主们用了膳。就要下船的。"殷彩霞答应了如飞而去。
无碍子又令周青黛道:"你去在我炕床边,有个白木板箱,箱内一切物件都取了来。"周青黛答应去了。杨贞山道:"师父实实费心,无一事不预为打算,真令人佩服。"无碍子道:"承王爷以家事见托,小徒又年轻,不得不代为经理。"周文鸾道:"今日我们去赏荷花,做什么好。"赵三姑道:"无非做诗了。"无碍子道:"我闻得还有周小姐的令妹未末,今日且慢做诗,俟得有实在情景,各人只在肚里打稿,明日一并录出。今日到池上,我已令女乐们在那里伺候,船中又备有琴棋、双陆、牙牌,随意俱可消遣,小姐们以为如何?"众人都道:"师父吩咐得是,只是太费心了。"无碍子道:"也不过代小徒之劳,倘有不周到处,还要各位包涵。"众人都道"好说。"
不一会膳毕,殷彩霞已带了十二个女娘来,叩见无碍子同瑶华,众人们看了都道:"挑选得很好。"周青黛同张其德已将帽罩裙衫取来了,遂令殷彩霞引去厢内易换了,再引到船上,令其收拾桨橹稿索。瑶华同众人俱告更衣添妆,无碍子这边派拨林绿环、花见羞、沈翠眉、罗纨儿四人,看管寝宫,并约局内诸人,又安排了些不到的事,见俱已齐备,着令子女们各去邀请,并令殷彩霞同行照应。
不半盏茶时,俱已齐到,遂各下船。无碍子、杨贞山、赵三姑、李扬清、周文鸾、瑶华带同四婢,及殷彩霞、周青黛坐了一船,八个女乐同白于玉、黄金钏、薛比凤、裘素蟾、张其德坐了一船,其四小厮同副史、管事,及两名太监,俱从大路往池上去。
船只出了水门,女乐船前导,遂细吹细打的一路作乐而行,梨云在旁指着岸上道:"这两岸站得齐齐的是什么人?"殷彩霞道:"是文武两衙门拨来的兵役,驱逐闲人的。"杨贞山问瑶华道:"庄上离荷花处所,约有多少路?"瑶华指着殷彩霞道:"你问他,我不甚明白。"彩霞忙回道:"约莫有三里多路。"李扬清伸着颈脖望道:"可就是远远望去,有青色的所在么?"彩霞道:"正是。"瑶华道:"这一点青色是什么?"无碍子道:"是向营里借的行帐,好在那里坐坐。"
赵三姑又指着岸上拉纤的女娘道:"他们所穿的衣裙,也要同那女乐们的五彩舞衣,顺风飘起来,更是好看。"无碍子笑道:"赵小姐意中是要学隋炀帝,三千殿脚女的打扮了。"赵三姑听了,自觉失言,把脸都涨红了。"无碍子道"赵小姐休要留心,我也是说笑话儿顽,这女乐们衣服,名叫天魔舞衣,我置备时也作两用。"贞山道:"这有何用?"无碍子道:"若用着女乐时暂时与他们披挂,如小姐们在我们园中,喜欢耍个秋千,也可穿着,秋千断不可以随常服色。"瑶华道:"赵家姐姐,我们明日大家来打个秋千儿耍何如?"众人道:"很好。"
说话间,已到行帐前了,向东一望,荷花满地,灿若锦绣,齐声道:"好大观也!"早见驾船娘支着扶手,遂个个扶入行帐,那行帐正对荷花池,花气一飘,香盈四座,大家心上好不快乐。周青黛从舟中将琴棋、双陆、牙牌搬上来,分列在两三张桌儿上。有下棋的,也有打双陆的,也有弄牙牌的,婢女和小厮们,三三两两的各处游嬉。无碍子向殷彩霞道:"对面村庄人家也打造了好些小划船儿。何不借他们的来,叫这些使女们,去采那才开的莲花,取回去好插瓶儿。"殷彩霞道:"这也是我们打造的,原备着姐儿们去采莲花所用。"无碍子道:"好得紧,可叫驾船娘去放过来。"这些婢女和小厮们听见,都簇拢来,要到湖池里去采莲花。不一会,船都放到这边,各各跳下船去,荡入池心里去了。瑶华同周文鸾走下行帐来,随着无碍子看子女们采莲。不一会采了好些回来,遂先令管事人送回庄上。这里在行帐内已摆设酒筵,请众人入席。无碍子令瑶华滴酒送席,杨贞山同赵三姑再四告止,遂各摆下,仍照在仁知轩坐了。
女乐们作起乐来,又唱:"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的曲儿。无碍子连忙止住道:"不可唱此亡国之音。"杨贞山道:"词句甚佳,何谓亡国之音?"无碍子道:"杨小姐于词曲中,想来少得讲究。这支曲儿是吴王游姑苏台,过锦帆港,令宫女们采莲,西施自制采莲曲,与吴王侑酒。这不是亡国之音么。"赵三姑笑道:"师父实实无所不能,无所不晓。"
那女乐们听见,复又改换宫商,重新唱了个"洛阳女儿对门居"的一套时调曲儿,唱毕,瑶华正要说出一句话来,被赵三姑拦住抢说。究竟不知抢说些什么?且看下回。
第十四回 王庄试武开关键周府争华设戏筵
五言律诗一首曰:
山洞机关巧,仙师洵异能。曲防强项者,可压少林僧。
即我先惊服,请君勿自矜。天心已有在,何苦设飞。
却说瑶华正要出一句话来,被赵三姑抢说,及至让他说,他又忘了,大家笑做一团。贞山仍请瑶华说,瑶华道:"今时音乐,究竟不如古音古节的大雅。"赵三姑道:"方才我看见取了琴来,何不请教郡主抚弄一曲。"瑶华道:"我们都未学得到家。"周文鸾道:"想必师父最精明了,意欲恳求师父赐教一曲何如?"于是,杨贞山、赵三姑、李扬清等俱站起身来求请。无碍子忙欠身起立,道:"使得,小姐们请坐了。"遂令周青黛解去琴囊,另设在一条几上,瑶华忙令梅影烧了一炉香。无碍子走过条几边坐下,和了琴弦,弹上一曲"洞仙引",弹毕起身归坐,众人称羡不已。又欢饮了几杯酒,各起身告止,已是日下山颠矣。一时间,舟车并发,顷刻回庄,大家辛苦了一日,赶着戽澡就寝。
次日,仍旧聚集花园,杨贞山同周文弯正要伸纸写诗,只见周文鸾家的老妪来回道:"前日打发回去的家人回来了,取有三小姐的书札在此。"周文鸾对众拆封,大家朗诵道:
晨间接诵吾姊手示,并捧读各位姊氏诗章,钦佩之余,更深艳羡忆。自郡主诗远布,领袖骚坛,诚为盛举。是以深闺秀艳,不辞采车尘,云山远涉,各抒锦心绣口,遂成霞蔚云蒸。妹喜不自禁,恨不胁生两翅,飞越来前。何期福薄灾生,忽尔痧发,装且戒途,顷然返辔。好事之多磨,未有甚于此者。因思天之厄妹,不过不能趋觐各位姊氏花容耳,岂能禁妹不邀请下顾耶?使来贱恙稍瘥,务乞吾姊邀约郡主及各位姊氏,结袂惠临,既可俯遂倾慕之渴思,亦冀再整文坛之旗喜。妹虽逊陈思王成章于七步,却有谢道韫咏絮之全才。社中有却,是必畏妹拔帜搴旗也。希达鄙忱,掀帘以待,不胜忻切,神驰之至。小妹彩鸾裣衽。
瑶华笑谓文鸾道:"令妹诗才必大高,我实恐惧。"赵三姑道:"郡主尚如此,我们更不敢放肆了。"周文鸾道:"此是舍妹激将之法,各位姊姊休要认真。然妹之存心,久欲邀请各位降临敝庄,今舍妹亦已同然,务望各位明晨一早启行。"杨贞山道:"已在外盘桓数日了,且容暂回,另日造府。"周文鸾道:"既已来此,何争此数日,必要各位俯从。如有见却,妹当跪求。"遂于轩中长跪下去。众人见了即忙来扶,杨贞山道:"且再计议。"文鸾道:"各位不允,誓不起来。"瑶华来扶起,道:"各位姊妹再无不允之理,且请起来。"文鸾方始起立。瑶华又道:"明日是小妹演武的日期,恐怕不能。竟是后日一同趋府何如?"文鸾即时谢道:"谨依郡主之命。"已见摆膳,无碍子亦到轩中,遂各坐下用膳。瑶华把文鸾接到其妹来字,欲邀各位至周府作诗会,弟子已允周家姐姐,俟明日演武后,后日同往。无碍子道:"也好,且可见见外间找世面。"不一会膳毕,大家散步到池边,见太监们在那里拴秋千、画板,瑶华对众人道:"各位姐姐们,那位曾经打过秋千的?先上去一试。"杨贞山同李扬清道:"我们都没有耍过。"赵三姑道:"我却耍过,但那时年轻还小,害怕的紧,也没有十分的推开。"无碍子道:"这个虽是一件戏耍的事,然也要经过几回才可放胆。倘冒冒失失的上去,设有差池,也不是当耍的。且教个使女们先试一回,再好请小姐们戏耍。"已见子女们来了,无碍子令周青黛去将天魔舞衣并翠云翘取来,又叫梅影、郁李、素兰、梨云到来,道:"你们四个先上去试试,但彩绳要拿得紧,两腿要挺得直,飞开去,断不可松劲儿。若你们手脚一松,彩绳也会松了,不但不好看,还怕有失。"正说着,周青黛已将舞衣、云翘取来,遂令穿戴完好,各人趋过桥去,缘上秋千架揪着,彩绳已在画板上。太监们要上前去送,无碍子喝住,道:"他们自会,不必你送。如小姐们上去,都要你们送的。"见这四个丫头,把脚一蹬,早已飘入空际,风飘舞衣,如一朵彩云从天外飞来,你来我去,飘扬不已,真个好看。一会儿,都收住了,溜下架来。无碍子遂请众人上去耍,杨贞山不便穿彩服,辞掉了。赵三姑、李扬清、周文鸾、瑶华四个人,换上彩衣,带上云翘,同过桥去,早有太监们在旁扶上画板。只有瑶华盘旋而上,和赵三姑踏一板。秋李扬清、周文鸾踏一板。太监们先把李扬清一板送出去,这里瑶华早已蹬开,往来摆扬,如飞仙从空而下,各有各人的媚态,殊令旁观者颀羡不已。耍了一回,各人才下,又令桃红、柳枝、蕉叶、荷香又耍了一回。无碍子又叫人传了八个女乐们来,也顽上半晌。有兴者重又上去,更番飘扬,足足的戏上半天才止。各人歇息了一回,又早是晚膳时候,一如每日戽澡乘凉,才各回房就枕。
惟瑶华同八个子女,无碍子唤齐,吩咐道:"你们运气工夫熟了没有?"众人都道:"熟习多时了。"无碍子道:"这么,明日不用如往常,止习弓箭、弹丸、跑马,只就花园内演习。"瑶华道:"花园内演习什么?"无碍子道:"你们既说运气工夫都娴习熟了,花园内山洞里边,有一路软拳在里面,明日先令素兰、梨云、郁李、桃红、柳枝打入山洞去,到旱船里,请了各位小姐们,到仁知轩来用膳。打得进去才算娴熟。明日早起,都不用梳洗,俟请出了各位小姐之后,都到寝宫内梳妆,看你们那个的武艺出众。"各人都应了,打算就散,无碍子又道:"我这路软拳,千变万化,万一有人能够打了过去,恐怕不能打得过来,我旱船里备有流星、花炮在内,可放一个信出来,我好来接应,你们不可忘了。但里面这路拳甚是利害,都要招架得仔细,倘有懈怠,必然有伤身子,切不可自误。"各人又答应了,无碍子才令各人回房安寝。这九个人回房,不敢轻忽,又运炼了一回,始各上床就寝。次日,无碍子起得独早,先去花园山洞内摆弄了一回,才转回寝宫。看官,你道这无碍子到山洞内摆弄些什么?原来当时造这山洞时,已嘱咐殷彩霞暗传与令史,到嵩山少林寺内请了高手和尚,照依寺内所设一条衙内的木人,各执器械,俱暗藏机关,机关一动,器械皆能舞动敲击。如会这几路软拳的才能招架,若武艺生疏,运气工夫不到,不但不能打出,竟有打死在内的。所以少林拳头为天下第一。这无碍子的拳路更高。这山洞内所设的机关,比少林寺的更多,有几十路拳。凡打过第一遍,机关内又改换一路。若打完这几十路,重新又是第一路。这是无碍子独出心裁所制,非凡人所能变换也。当转回寝宫,令周青黛催令子女们起身。子女们亦各惊心,一闻催呼,各各穿衣下床,都到无碍子房中来。无碍子道:"昨夜已吩咐了,就是你们五个先去试打一回,看那个的武艺好?"素兰们遂各换了短衣帮裤,束了暖腰,齐到花园,从游廊大楼下厢房边,过了报板,即到山洞,一脚踏着机关,早见一棍飞将出来,素兰躲过。踏入第二机关,又有一刀砍下,又躲过,奋起双拳打将进去。那桃红等四个,也跟着打入。素兰打到一半,不见后边的人来,想是打不过来了,遂独自分开两旁器械,奋勇架格。好容易才打出了山洞,已汗流脊背。气喘吁吁,坐在一块小石上歇息,忽见文鸾的老妪拿着个脸盆,要进山洞,到厨房里去打水,素兰连忙道:"姥姥,不可进去。"那老妪见了素兰,道:"呀哧!姐姐为什么这样打扮,可是与人打架么?"素兰道:"不是,我们在这里习武。"老妪道:"你们只管习武,怎么不叫我去打水?"素兰道:"山洞内都设有机关,我会打拳的,尚且打了半日才打得过来,你不会的进去,还要打死里。"
那老妪听了,急忙去告知文鸾,杨贞们听见各出旱船来,果见素兰还坐在石上喘息。赵三姑道:"素兰姐姐,你可曾打坏?"兰道:"还不曾,只肩膀上着了一棍,幸而招架的快,没有打得重。"李扬清道:"呵唷!你们这个习武,也就险得狠。"杨贞山道:"就是你一个人打么,还有姐姐们呢?"素兰道:"我们共是五个人打进来的,看来他们打不进,都退出去了。"贞山道:"可见还是姐姐的武艺好。"文鸾道:"如今山洞隔绝,进又不能进,退又不能退,怎么样才好?"
正说着,只见郁李也打进来了,素兰问道:"他们呢?"郁李也是汗淋满面,气喘不止,摇手道:"都打不进来,退出去了。"素兰道:"这么要送信出去了。"遂到旱船里,将流星放了一个。赵三姑道:"这是什么意思?"素兰道:"他们得了信,自有师父会领他们进来的。"老妪在旁道:"若是师父同他们也打不进来,我们怎么出去?今日这顿早饭,就没得吃了。"众人听了都大笑起来。且搁过一边。再表桃红、梨云、柳枝三个,打过第三个机关,桃红肩胛上早中了一刀,
幸而刀未出口。只打起了一条血痕,早已胆怯,遂复身打回。那知机关掉转,又不是前番一路拳了,连忙改转拳路,才打了回来,只得走回寝宫告知。
无碍子笑道:"你们平时只会偷闲躲懒,不去讲究工夫,所以打不进去。倘或遇着劲敌,岂不大吃亏了。"遂令瑶华、梅影、荷香、桃红、梨云、柳枝一同跟随到山洞边,无碍子将外罩、道袍卸去,捋起双袖,呼着众人跟着打进来。
于是,瑶华等有无碍子在前头壮着胆,一步一趋的招架着,不消一盏茶时,都已打到那头了。杨贞山等接住,见无碍子也不气喘,也不汗流,似乎毫不费力的样子,遂各称赞道:"究竟师父的武艺高强。"随后见瑶华等都打出山洞来,仍是汗流气喘,赵三姑忙令老妪挪椅出来,大家坐下。憩息了一回,无碍子又令素兰、郁李、瑶华、荷香,领头率着这五个再打过去,又嘱咐道:"这一路拳更比进来时利害,各人小心在意,如已打出,仍放流星知会。"众人答应了一声,遂又打将出去了。
杨贞山问道:"这里头到底是怎样的,师父可好同我们去看看?"无碍子笑道:"看也容易。"遂把杨贞山拉到洞门口,道:"你且进去。"贞山才将脚跨入,正踏着机关,只听得赵三姑在后喊道:"不好了,快回来!"贞山把头一抬,只见两条棍子兜头劈下来,吓得贞山喊救不迭,无碍子早已伸手接住,到把李扬清等三个,没命的飞跑到旱船里去了。无碍子忙说道:"不要跑,不妨事的。"将手一放,两条木棍收回去了,回身对杨贞山道:"可是利害的?"众人都道:"阿哧!好怕人,这里头到底是神,是鬼?"无碍子道:"那里什么神鬼,不过是些木头人。"
正说着见空中放起流星,知是子女们打出去了,遂道:"我们好出去梳洗用膳了。"众人道:"怕得紧,我们今日情愿不吃饭了"无碍子道:"不必怕,只要把机关拴好,就同平日一样,有什么怕。"无碍子弯身到山洞口,把窍门揭起,拴缚停当,遂拉着杨贞山先走,一面道:"小姐们都随我出来罢。"众人方敢挪步。
贞山问道:"如今这些木人都藏在那里?"无碍子指道:"这些山石是假的,若翻过身来,都是木人。"赵三姑道:"我们快走,不要被他翻过身来,又要打人。"无碍子道:"如今机关都已拴住,那里会再打人。"
话说之间,已出山洞,遂由厢房大楼下转入回廊,径到寝宫,只见子女们喘息方止,都在那里等候。周文鸾等对瑶华道:"郡主,你好武艺,杨家姐姐方进洞门口,一看里边飞出两条棍来,几乎头都打破,幸亏师父双手托住,才逃了出来。"瑶华笑道:"你又怎么走了出来?"众人道:"是师父拴住了机关,我们才敢走的,不然只好躲在里头一日了。"引得这些使女们都笑起来。
遂令打水梳洗,又令老妪去取了各人的奁具,就在寝宫内梳洗了,约有一个时辰才毕,即时摆膳,遂各坐下。李扬清道:"照山洞内先前这个光景,就来一万人也走不过一个。"无碍子道:"也不是这么讲,若会拳棒的,自能打得入来,不会的莫说的一万,就是十万人也进不来一个。"杨贞山道:"何不移在前后门,防备盗贼,比人还强哩。"无碍子道:"我这庄上前后两旁都有,盗贼是不消说得,上不来的了。所怕者比盗贼更强的人,这就拿不稳了。"
周文鸾道:"且慢说这个,明日奉邀各位姐姐,到舍下顽耍两天,敢请师父一同光降,务乞俯从。"无碍子笑道:"极承周小姐盛意,本无辞的道理,但小徒出门,庄上无人约束,内外诸色人等,万一有个紧要事情,致负王爷所托,似乎不好看相,要周小姐见谅。"众人道:"这是师父实情。"无碍子道:"足见各位明府,况且今日就要代各位小姐办理起身之事,小徒那里料理得过来。"
说话之间,已膳毕了,遂令张其德传话与令史道,说郡主要和各位小姐们,往周府上做诗会,教他雇备人夫伺候,明日一早起身,务要赶到,不许在路歇宿。张其德领了言语,传出去了。又令婢女们收拾瑶华随带应用一切物件。
众人仍到仁知轩聚话,走入回廊,见了"邀月廊"三字,赵三姑问瑶华道:"郡主,王府上前边大殿、书房、寝宫内各处挂的匾联、字画,下都有名款,怎么花园内各有处匾联字画都不落款,是什么意思?"瑶华听了不觉大笑起来,众人苦问情由,瑶华方才说出,就是自家同子女们乱诌的。杨贞山道:"虽非尽善,然也有很好的。"又问:"画是谁的?"瑶华道:"我这些子女们,只有两个会画的,一个蕉叶,一个梨云。"又问:"字是谁写的?"瑶华道:"也有两个写得好的,一个荷香,一个桃红。"周文鸾道:"还有那个会别样技艺么?"瑶华道:"郁李的棋还下得好。"文鸾道:"如此,我来请教一盘。"瑶华随唤郁李,取棋对局。
李扬清道:"郡主的字画棋局,必定也好的。"瑶华道:"我都不能,只学得弹琴一样。"赵三姑道:"既如此,必定要请教一曲。"瑶华不好却意,同梅影各抚了一曲,大家赞赏不迭。李扬清又要瑶华教他弹琴,鬼混了半日,忽然作起阵雨来,雷轰电掣,大雨倾盆,仁知轩不能藏身,一齐回到寝宫,并赶着将铺陈移回寝宫内铺设。各人俱怕雷,攒聚一室内闲话,直到半夜,才雨收云散,方各安寝。
正在熟睡,天已大亮,早被无碍子催促起身,众人亦各惊醒,起来赶着梳洗。外边报进,轿马俱已齐集。遂辞了无碍子,起程往周皇亲庄上去。瑶华带了八个子女,因路上人多,又派了两名副史在路照应。车驰马速,赶到才半晚时候,已有周皇亲的眷属出城来迎接,各各相见,先到上房拜见了各眷属,然后周文鸾姐妹也邀到花园起坐。
瑶华见周家局面比王庄上更来得廓充,花园亦甚宽展,花厅后有卷棚,已见床帐铺设在内,问是请杨贞山等三人在此歇宿,问为何多有一榻,云是周彩鸾移来陪宿的。又同瑶华到西边一座花楼上,说就在此间下榻,因是瑶华带的人多,故独住五间大楼。周文鸾也在此陪宿。当晚草草用过晚膳,大家辛苦了一日,即时就寝。四个小厮同在楼下睡了。
一觉酣睡,睁开眼看时,早又是日高三丈。瑶华唤醒使女起来,各各梳洗,正在忙乱之时,周彩鸾上楼来,道了不安,瑶华连忙让坐。彩鸾道:"舍下管事的虽多,因我家君为人太宽,诸都搪塞,如有不到处,郡主还要恕罪。"
瑶华道:"到府吵扰已是不当,周小姐休得如此。"一面说着,一面看那彩鸾,是个圆脸儿,肌肤还生得白净,一头好青丝发,惟发际低压,浓眉大眼,狮鼻阔口,大不如文鸾秀美,其情致到甚浓郁,故不嫌其丑恶。彩鸾见了素兰等四个婢女,赞不绝口。正说着,文鸾也睡醒了,对彩鸾道:"他们这四个姐儿,不但生得标致,你还没有见他们的技艺哩。"彩鸾便问会什么技艺?文鸾将所见文才武艺,一一说了一遍,把个彩鸾惊得咋舌缩颈的道:"有这样本事,实是可敬。"听见楼梯响,杨贞山等三个人也来了,文鸾姊妹忙起身接住,大家坐了闲话,彩鸾道:"我家爹爹吩咐,今日要请各位吃个戏酒,花厅上都收拾了,我们吃了早饭,看一天戏,明日才做诗罢。"瑶华道:"为什么要这样费心,况且天气炎热,未免糟蹋东西。"文鸾道:"也不费什么。"又见一老妪引着一班女乐,上楼来请安,杨贞山等各各起身,扶了起来。瑶华定睁一看,却没有一个清秀的在内。老妪回道:"早饭已设在花厅上了。"文鸾道:"不要催我,还不曾梳头洗脸哩。"
正说着,只见一个使女送了奁具上来,那老妪帮着梳了个头,又洗了脸。瑶华同丫头们俱已收拾齐整,遂一齐下楼,到花厅上用饭毕,就往各处游玩了一回。远远听见音乐嘹亮,迎面来了一个大丫头,上前回道:"请两位小姐邀郡主和各位小姐们上席。"大家听了,都走步上前。行近花厅,那女乐们分作两行,上前迎接。不一会齐至厅间,见朝外分摆两席,周文鸾姊妹先滴了酒,回过身来按席,大家坚辞,遂令一一送上。杨贞山要让瑶华首坐,周文鸾道:"郡主虽然尊贵,究竟与舍下有亲谊,断不好僭的。"杨贞山只是不肯坐,瑶华道:"我只消一句话,他就坐了。"众人道:"什么话?你快说出来。"瑶华把个指头指着贞山说将出来。看官们猜猜,该说的是什么话?恐怕猜不着,还请翻过下回来看罢。
第十五回 已见睡情方窃笑欲夸武艺反投诚
填词时曲一阕曰:
〔双调过曲绣带儿香〕闺女亦何潇洒,相邀社友还家。移绣榻,尽主谊相陪,不提防窃视揭轻纱,难遮拥衾窝,显出光光乍,扇柄儿将亲那答。把个风流客笑得委难禁架,还叫个俏梅香,也笑得声儿哑。
却说瑶华指着贞山道:"我即不僭,你自应仍照在我家一样坐法,可是没得说了。"众人拍手道是。贞山只得坐了首席第一位,赵三姑坐了二席第一位,李扬清与贞山并坐,文鸾向西坐陪,瑶华坐在赵三姑之下,彩鸾坐了主位。坐定了,早有老妪将堂帘垂下,各饮了一杯酒,外间传进戏目来,大家商酌,点了一本《群仙赴西王母瑶池蟠桃会》。转眼间,锣鼓一响,早扮脚色上场。席上水陆并陈,色色皆极讲究,说不尽荣华富贵。众人见上场的戏子,俱是十五岁的小童,唱来并皆佳妙,个个喜得眉花眼笑,惟瑶华似觉厌烦。约摸做了七八出戏、十多碗菜就散台了,众人都退到卷棚里来,更衣走动,已觉汗流脊背,甚是烦燥。停不多时,外间又请上翻席,走出厅来,灯烛辉煌,热气薰蒸,如坐在火坑内,如何受得。勉强看了两出,叫随侍人将银钱代赵三姑、杨贞山、李扬清三人并自己放赏。遂各起身告止。走回楼上匆令打水戽澡,才觉清凉些。也不教点灯,换了出浴衫裤,独一个坐在暗处纳凉,早见月光上窗,又令婢女们替换打扇。将近初更,才解了烦热,对梅影道:"这样炎天暑热,偏要演戏,筵宴,这那里是取乐,真是受罪。"梅影道:"他们算是持敬,因天气太热,所以郡主不耐烦了。"瑶华道:"实是受不得,趁他们未来,我竟先睡了,你们也睡罢。"遂各睡下。刚欲合眼,忽听楼梯响,想必周文鸾上楼来了,见各人睡熟,也不惊动,悄悄的睡下了。瑶华一觉醒来,天色才有亮光,甚觉凉爽,遂唤起梅影来,道:"趁这清凉时候,好替我梳头,省得在日影里受热。"梅影答应,即赶着起身,洗了手来与瑶华梳起了头,然后自家另梳。瑶华无事,走出第二间来,闻文鸾鼾鼾的熟睡,遂悄至炕边,将帐子揭起一看,不看犹可,看了笑个不止,忙将手招梅影来前同看。梅影一手握发,走到文鸾炕前一看,只见文鸾脱得精光的睡着,搭着一条藕色纱的夹被,被都拥盖在上身,满头满脸都是汗,下身露得赤条条的,向里睡着。有一把鹅毛扇,撂在大腿之后,那扇柄儿恰恰抵住那私处。引得梅影也笑将起来,忙去扯件衣服来,替他遮盖好了,拉着瑶华到里间,悄悄的道:"怕他醒来,看见都不好意思。"瑶华抿着嘴笑道:"那有个女人是这样睡的,可见这周家不成体统。"
正说着,素兰们也起身了,瑶华俟梅影梳完了头,即令随同下楼来,又到厅后卷棚内,看他们可曾起身。方走到花厅中间,听见卷棚内一片笑声,瑶华急走入里边,见赵三姑同周彩鸾,要与李扬清照昨日戏班内扮的那麻姑仙梳的那个髻儿,李扬清不肯,他俩个硬硬的捉住了,在那里梳,杨贞山笑得腰都直不起来。瑶华道:"好闹热。"周彩鸾道:"郡主来看,我在这里替李家姐姐梳个麻姑的髻儿。"瑶华看他梳得真个一模一样。这李扬清的脸盘,也与那唱且的相似,故此更觉得相像。李扬清要打散了另梳,瑶华道:"这怕什么,今日又不要坐席,又没有外人来看见,这样大热天,就省些气力也好。"于是李扬清就歇了,又簪上些花儿,就洗手穿衣,都到前厅来,坐着闲话。不一会,文鸾也梳洗了来,一同用了早膳,遂各拟题做诗。周文鸾道:"我也叫他们做下题目阄子在这里,各人拈了就是。"杨贞山道:"且慢,先拟了体格再拈。"彩鸾道:"我只会做绝句,余外都不能。"瑶华道:"既然不能,各做各的体式,到也便易。"杨贞山道:"若如此,先要自认做什么体式,然后拈题。"赵三姑道:"也使得。我就认五古。"瑶华道:"我做长短句。"杨贞山道:"我做首古风罢。"李扬清道:"我做五言律。"周文鸾道:"我做首七古。"
彩鸾早去把八个子女邀来,叫他们认。瑶华道:"你们自量做得来什么体格,只管认。"梅影道:"我认做柏梁体。"素兰道:"我做七律。"蕉叶道:"我做六言诗。"荷香道:"我做首小令的词儿。"郁李道:"我也做词。"桃红道:"我做五绝两首。"梨云道:"我做五言古诗。"柳枝道:"我做四言诗。"文鸾道:"都认完了么?"三妹做两首七言绝句罢。"遂取出题目阄儿,令使女们照位挨送。杨贞山拈了一个《即景》,赵三姑拈了一个《雅集》,李扬清拈了一个《观剧》,瑶华拈了一个《对月》,周文鸾拈了一个《晚妆》,周彩鸾拈了一个《憩凉》,素兰拈了一个《拂榻》,梅影拈了一个《炷香》,梨云拈了一个《垂帘》,郁李拈了一个《挥扇》,蕉叶拈了一个《囊琴》,荷香拈了一个《洗砚》,桃红拈了一个《理钓》,柳枝拈了一个《灌花》。
遂令周彩鸾拿张纸来,将题目按名写好,各人抽笔磨墨,静静的设想。忽听得内堂大声疾呼的喊道:"不好了!"大家吃了一惊,霎时人声沸腾,文鸾坐不定,掷笔起身,外边已有一群丫头仆妇,飞风的跑到厅上,道:"二小姐,三小姐,不好了!上房起了火了!"文鸾道:"是在那里起的?"妇女道:"在太君房内起的火。"彩鸾听说,连忙起身,同文鸾飞跑的进去了。杨贞山走到天井里,往上一看,只见黑焰冲天,火星乱迸,忙到厅上,道:"郡主和各位姐姐歇手罢,了不得了!"遂一齐奔下来看了,吓下李扬清、赵三姑浑身打战。
瑶华忙吩咐蕉叶道:"你快出去,叫副史打点我们车轿人夫伺候。"一面令素兰、梅影收拾楼上衣妆什物。杨贞山们也令老妪收罗物件。瑶华道:"我们再等一等,如再火势不息,只好一同仍到我们庄上去。
"杨贞山们道:"也只好如此。"
正说着蕉叶来回道:"副史们现在唤齐人夫,在外边伺候,只是天色不早了,一路上并无歇处,只好放个夜战,还要预备各人的干粮才能起身。"瑶华便叫蕉叶吩咐他们趁早预备。瑶华对素兰道:"外边必有救火的人,俱不是善良之辈,况放夜站路上也要提防,我们都要携带弹弓标枪,以备不虞。"于是瑶华同八个子女,卸去裙衫,穿了衣裤,外边只罩一件长衫,把钗环首饰亦都收起,挽了个懒梳妆,把绉纱札了头。杨贞山见了李杨清还梳着个麻姑髻,忙教他拆散了,也和瑶华们一般妆束。
不一会,副史领了人夫进来搬东西,蕉叶、荷香一一点交明白。瑶华见那火烟起的越大了,人声嘈杂,渐渐逼近扰来,遂对杨贞山道:"我们走罢,火头若再高起来,恐怕走不出了。"遂令四个小厮开道,瑶华当头,保护这些妇女,令四个婢女挡住后路。突出花园门,只见人涌如山,往来拥挤。四个小厮将弹弓背在背上,奋开两臂,打将出去,打得两旁的人潮水一般两下分开了。那些人见是一队妇女,让过四个小厮,意欲上前欺侮,被瑶华飞起一腿,把这人从空里跌出去了。那些人哄的一声围将拢来,瑶华同八个子女围了一个圈子,打得那些人排山倒海。且打且走,才出了周家城门,早有副史领着家人、人夫上前接应出来。先令杨贞山们三个上了轿,发肩就走,瑶华同八个子女继后。
走了七八里路,人渐稀了,然后上轿登车,路上又见来救火的营兵,约有二三百名,飞奔而来,内中就有不逞之徒,意欲掳抢,突然把轿夫打倒,来扯轿内的人。这四个小厮眼快,就在车上飞弹打来,这几个营兵个个着了一弹,立时晕倒。喝起轿夫抬了就走,这些营兵不依,副史上前道:"你们瞎眼的,这是福王府中的内眷,你们敢这样无礼,回去奏了皇上,看你们个个都要砍头哩。"营兵听说是福王府中,才觉有些害怕,夹着屁股往前跑去了。
这里趱着人夫赶路,行了五十余里路,旁有个小村庄,副史去打开了门,先与了数百钱,要借他们的所在打尖。乡民问明是王府里郡主,自然殷勤打扫,令妇女们迎接堂中,烹茶款待。瑶华让杨贞山们坐了,小厮送上干粮,那乡民妇女亦即送上茶来。瑶华一面让着,一面令荷香同副史先行赶回庄上,令管事带了灯笼火把来接应。荷香领命,赶着同副史去了。
这里大家吃了些,也赶着上路,走了十多里,太阳下山,玉兔东升。轿夫、车夫们趁着月光,发开脚来,正走得高兴,蕉叶在第一辆车上,斜刺里忽有一枝响箭飞来,蕉叶就在车上接住,随取弹弓,将这支箭仍射了回去,远远望见树林里火光闪烁,都跑不见了。于是越走越近,离庄二十余里,已有灯笼火把来接。不多一会儿,已到庄上了。庄门开好,一径抬至大殿下轿,各到寝宫。无碍子接着,已知周家被火,赶着唤人摆膳。
大家膳毕,无碍子道:"不但受惊,而且辛苦,且请早早安寝。"一面遂令将铺陈即就寝宫内铺设。大家直睡到明晨下午才起身,梳洗毕,贞山们便立刻要起身回汴。无碍子道:"小姐们出门。好几天了,自然回府要紧。但是忙不在一时,今晨也只剩得半天了,备起人夫来,也是明日的事。周家今日也必有人来,且听听他家火灭后,可有事故,那时回府去也好来慰谢。"他们三人听了都道:"究竟师父思虑得到。"仍是瑶华邀他们各处戏耍。
无碍子令张其德,传谕令史,备办人夫,明日送小姐们回汴。一面另办礼物送回。大家正在忙个不了。副史到宫门上回道:"周皇亲家打发一老妪来,要见郡主。"无碍子道:"叫进来。"仍令周青黛去引进,一面令使女们请郡主同各位小姐,到寝宫里来,说:"周家打发人来了。"不一回,都到寝宫,方才坐下,那老妪也进来了,叩头请安,便道:"我家两位小姐,致意郡主同各位小姐,昨日家中偶然失火,不但受惊,反失照应,心上甚是不安,特叫老婢来谢罪。"贞山们道:"好说。我们来打扰不当。我们走了,想必火就扑灭,人口都平安么?"老妪道:"火是就灭的,大众都好,只有太君身子欠安,看来也无妨碍。"说罢就告辞回去了。第二日贞山们也就辞去了,令史们又拨人保护送回。且按过一边。又隔了一日,就有人报丧,说是太君作故。问明周皇亲庄上情事,令史连忙报进,说:"周皇亲家那一日火失,延烧了五六进房屋,把个太君惊出病来,两日间就没有了。现送有讣文在此。"瑶华向无碍子道:"他家是我们亲戚,理该去吊纸才是。"无碍子道:"王爷不在家,就是你去使得。"瑶华道:"他虽是皇亲,但他家中内处全无理法。"无碍子道:"何以见得?"瑶华说唱戏吃酒这一天,眼中所见甚没道理,当晚我独坐在楼上乘凉,瞥见假山后,有几个小后生探身窥视。又把周文鸾到楼上陪宿,晚间都脱得赤条条的,狠不像个规矩所以也懒得去。无碍子道:"你既不去,可令令史备礼,前往致吊就是了。"遂着张其德传了出去,一面写信与杨贞山们知道。不提王府这边。再说杨贞山们三个,回到汴梁,把瑶华的文才武艺,夸张得十分了得,这话传到外边,又惊了一个人,你道那个?乃是汴梁城中世袭指挥千百户,姓庞名希德,他有女儿,小字叫阿真,名唤雅宜。因希德学得一身少林派的好拳棒,驰名四远。却无子嗣,所以尽行传授阿真。这阿真虽有一身好武艺,却从未字人,十七岁上,也曾许配与一个姓李的,不曾过门就身故了,雅宜望门寡后,隔了两三年,不想生母又故,希德年老,不肯再字,意欲侍父天年,另作计较。这日听见传说,福王庄上有个郡主,十分好武艺,他心上自忖道:我父亲为因无子,所以把拳棒传授与我。他是王子王孙,要学这武艺何用?恐怕是别人奉承他,故意夸张。又想:既有人夸他,必然也有些本领。念头一动,兴致勃勃,意欲要与他比试,遂商之其父。希德道:"你自幼学了些武艺,从未与人见过高下,今既有一般的妇女,不妨前往一试,且可于王爷庄上,寻个好对头,也防老来之计。"阿真听见乃父恿怂他,一发得了主意,遂打算盘缠,拣了日子启行。孤身妇女在路行走不便,改妆一个女冠,又雇了一个老妪,竟投王庄上来。令史问明来意,传进话来,无碍子吩咐出话道:"郡主连日身子不爽,不能比试。但来意真诚,不好怠慢,且邀进到花园内,暂住几天,待郡主调养好了,另日比试如何?"
令史将话传与阿真,阿真道:"贵人肯与我比试,就待两天何妨。"令史遂引到宫门,转令太监引进花园内仁知轩中坐下,知会到寝宫里来。瑶华意中就要出去与他比试,无碍子道:"使不得,这武艺强中自有强中手,况且又是女冠,不可小视。且教梅影出去接待他,俟问明来历,我自有道理。"瑶华深以为是,当令梅影妆束了,差白于玉、黄金钏两个跟随出去。没有两盏茶时,梅影回来,把他来历一一说明。无碍子笑道:"好得狠,他既也是一位官家小姐,放这个人在那里,将来到有用处。"遂对梅影道:"仍旧你去,陪他起居饮食,闲话中只提郡主不肯轻与人交手,我这园里有个假山洞,若打得进去打得出这四五路拳棒,我家郡主才肯比试。你可先打进去,教他随后打进来,其中拳路已变了。若打得进,你重新打出来,仍叫他跟着打出来,这一路拳又变得利害。若这几路拳都能了,这人的武艺也就去得了,那时再引他来见面。"梅影一一领命,又令将衣裤穿在里边,卸了妆,仍是白于玉等跟随出来。这阿真初见梅影妆束甚好,及第二次见这般打扮,想必要与他比试,遂问道:"姐姐想来也是好武艺,可以教我几路拳么?"梅影道:"小妹那里敢。"阿真道:"既不比试,为何这回又卸了妆了?"梅影:"这是王爷的家法,见客时许这样装束,见过了就要换家常衣服。"
正说着,已摆下饭来,梅影陪他吃了。阿真又问道:"郡主这几日身子有何不爽?"梅影道:"郡主乃是金枝玉叶,娇惯了的,也不必定是病,然他也不肯轻与人交手。我们庄上有个假山洞,内中安放着几路拳,凡来比试者,必先请他出入两回,若能往复无碍,就不交手,郡主也肯心悦诚服。"阿真心上想到:少林拳内就有这一路,正打在我心坎上。便问道:"这山洞在那里,何不就往一试,看小妹可能出入否。"梅影道:"且用了茶,一同前去。"旋有副史的女人捧上茶来,大家吃了,梅影先把外罩衫裙都卸去,就请阿真同往。阿真道:"看来也要卸去长衫才能试。"梅影笑道:"可见姐姐是个惯家。"遂也卸去衣裙。梅影引着,由游廊大楼厢房边过了板桥,已到山洞前了,梅影看那机关已开好了,遂对阿真道:"且待小妹先打进去,姐姐随后就来。"说罢捋起两袖,做一个架势,打将进去了。阿真听见里边一片声响,想必同少林寺中,有条窄相似,他已试过来的,全不放在心上,也如梅影捋起袖管,轻舒两臂,打将入去。那知拳路各别,幸他武艺出众,还招架得来,然也大费心力,才打到那头。见梅影坐在阶沿石上等候,见阿真也打进来了,已是气喘不止,就请他同坐了一回,称赞他好武艺。阿真道:"姐姐的武艺,比起小妹的更高,况这路拳,摆得另是一样,比外间学的更进一层。这就是郡主所设的么?"梅影道:"不是,这是我家师父设好在那里,与我们学习的。"阿真咋舌道:"你们府上这位师父就了不得,如今可在庄上?"梅影:"现在寝宫里住。"阿真道:"莫不是一位女师么?"梅影点头,阿真道:"我欲前去拜见拜见。"梅影说:"使得,待我先打出去,你仍随后出来。"遂又打入山洞去了。阿真听了梅影所言,且记方才打进洞来甚不容易,遂又加意留心,打将入去。拳路又转过来了,真个一关利害似一关。好容易打到洞口,正要纵身出来,不妨斜刺里一棍打来,恰打在腿弯里,合面跌了一交,急忙爬起,忽见劈头又是一刀砍来,幸亏梅影抢入接得快,没有伤着。阿真才出了洞门,对着梅影摇头道:"好利害!若非姐姐起来抢住这把刀,几乎命都没有了。"梅影笑道:"姐姐打得出来,就算好武艺。且请到那里歇息歇息。"
阿真遂同梅影走到大楼下,喘息了一回才定,遂请梅影引进,叩见师父和郡主。梅影应承,遂令白于玉去轩中取了衣服,方各穿上外罩,引进寝宫。先拜见无碍子,然后再见瑶华。众人把他一看,是个瓜子脸,两腮微有点细麻,身材短小,一对三寸金莲,头发也还生得清,惟颈脖缩入肩窝,居止不甚飘曳。当下梅影将阿真两次出入的缘由,说了一遍,无碍子道:"武艺也算去得的了。"阿真道:"弟子自幼承父亲传授,从未出过手。今闻得郡主好武艺,特来拜投,望师父、郡主收录在门下,情愿执鞭随镫。"无碍子道:"郡主虽也学得几路拳,轻易也不肯与人比试。今承枉顾,正好大家讲究讲究,也叫他晓得外边的光景。"又将阿真的底里,细细问了一遍,遂道:"你竟是个孝女,一发可敬。如不弃嫌,将来常相往还,做个相识。"阿真道:"这个那里敢,情愿做个婢女,伺候郡主和师父。"瑶华又与他叙了一回,就留在寝宫歇宿,一连盘桓数日,即欲辞回。无碍子道:"既有令尊在堂,我们也不好久留,将来或者相聚一处,也未可知。"阿真又遍处辞谢了,遂即起身回汴。
自此以后,入诗会者较比武艺者,陆陆续续,每月间必有两三起来,瑶华心上狠不耐烦,但是王爷之命,又不敢违拗。不知不觉又过了年余,其间事情颇多,不暇细述,其时瑶华已是十五岁了。无碍子见年纪都大了,将这四个小厮,发在寝宫门外厢房内居住。把寝宫内厢房的门儿闭断,宫内宫外男女概不许胡行乱走,如有事须要太监们禀知,方许传入。忽见外边传到福王谕帖进来,正不知谕内写些什么,看官休慌,且待无碍子拆开封子,然后才晓得事情。也待在下略歇一歇力,再写下回。
第十六回 丹诏宠荣加美号黑心肆意使奸谋
调倚〔春光好〕词曰:
父荐女,统貔貅,灭边酋。宠颁美号诏皇州,待封侯。
何事娘行偏,意将置死方休。谁料有人先识破,枉成仇。
却说无碍子同瑶华拆开谕帖,内云:"着瑶华进京,我已奏明皇上,令其带兵来川,三面合剿。但不知皇上准与不准,且到京自有定夺。"瑶华心上狠不自在,说:"这边上军情,朝廷岂无大将会剿,靠我这个女儿家,有什么本领。王爷的意思,不过要显出有个女儿来,若是个儿子,还不知怎样夸张哩。"无碍子道:"你到不要抱怨爷,你的终身大事,全在此一行,我包你有利无害。你吃了这场辛苦回来,好干自己的功业。你若不愿前去,我是为什么来守你这十多年的辛苦,决不要如此。"瑶华道:"师父大恩,杀身难报。只是弟子不懂这些缘由,所以懊恼。"无碍子道:"待你此番回来,就要你说明了。你如今速速打算,开年过了元宵,就择日起程。这庄上大小事情,不必挂念,都在我身上。总之不可违拗一事,必然顺利回来。"瑶华听了无碍子一番言语,心上才觉稍安。正在检点明年进京之事,十二月十五日,忽报京中有天使到来,汴梁长史也来了,说有旨意,并赏太监两名,宫女两名,一会儿就到了外边。香案接诏之事,都已办妥,所有朝见公服,长史也带一副在此,就请穿戴,伺候接旨。无碍子遂将衣冠令瑶华更换,并教导谢恩行礼之事,出到前书房伺候。一到上书房,只见庄门都已大开。不知营中如何知道,已遣兵在大门外托队。那王庄是个小所在,一闻这个信,这些看的人拥挤不开。瑶华自己心上倒觉得好笑,无是无非,受这样的荣宠。忽听得外边放炮响,早有令史、长史们在门外飞奔进来,请出到大门外接诏。瑶华带了两个婢女,直到大门外,见两个太监在马上,持着一对旌,两个宫女在马上,捧着一对节,中间一个背着诏书,就是天使。将近到门,即俯伏迎接,到得正殿上,中间已设着拜垫,那天使打开诏书,瑶华仍旧俯伏听宣,那天使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咨尔分封河南省藩王兼充四川监军使臣常洵,于本日具表奏称:叛逆奢崇明,复肆横逆,抗拒王师,现在分兵两路,攻围吭其要隘。石柱女土司秦良玉,兵力单薄,恐被贼匪冲溃。臣女瑶华,颇习武事,谙练军机。伏乞速敕兵部,拨兵三千,星敕臣女督领来川,协同秦良玉,保守西面。臣等并力夹攻,必能歼此臣魁,以靖边疆等情。查监军使臣常洵,系朕叔父行,其女瑶华,即朕三服之妹,既谙武略,自应致力边隅,以承懋赏,第爵禄不尊,威仪不震。兹令瑶华入继先皇驾下,为第十四皇女,食邑寿春,加封为十四长公主。特赐内侍两名,宫女两名,即日束装就道来关拜命。呜呼,建绩树勋,何分男女,况属宗派,尤非别论。果能克奏战功,歼灭丑类,自当叙功受爵,训以嘉猷。钦哉。谢恩。
瑶华拜舞谢恩华,请入圣旨,令史、长史们轮班陪侍。天使、太监、宫女即入宫叩见,瑶华拨令园内居住。将诏书送与无碍子看了,道:"可令长史与天使商量,得于元宵后起程否,以便置办行装。"长史问了,来复道:"只可过年初三日起程,先须拜表复奏。"无碍子道:"狠好。"遂令办表送天使启行。
自此,庄上人都称瑶华为十四长公主了。那些诗社姊妹听见了这个信息,都备礼致贺。又挤在年底,这王庄上这些人,加倍匆忙。瑶华亦为整备自己什物,同这几个丫头也自头绪万端,往往用膳都参前差后。忽提起一事,要问无碍子,遍寻不得,问白于玉等,也不知道。又遇着薛比凤,问及比凤道:"师父于前晚,到前边佃户人家去的,至今尚回未。"瑶华摸头不着,料想必有事故,遂亦不放在心上。
又隔上一日,素兰来报道:"师父回来了。"瑶华一径趋到面前,问出门的情事,无碍子道:"此时也说不完,且过了年再说。"
转眼之间,年已到了。今年又比那两年加倍的热闹,又兼那些趋奉的官场社友,礼节往还,直到元旦方止。那日无碍子吩咐,外边一切事情压着,到明日笼总禀知,只悄悄办理夫马。初三一早,都要齐全,不许有误。
膳后,无碍子带着瑶华,并八个子女及周青黛、张其德们,都入艺圃牡丹台侧屋内坐下,令将园门紧闭,不许放个闲人入来。无碍子对瑶华道:"此行大众俱好,只有一处不怀好心,却要刻刻提防,方免此厄。今我嘱咐你们,凡属饮食,断不可轻易入口。我所以叫周青黛、张其德跟你前去,每日饮食,不经他两个的手,子女们不许送上。即有人来请酒,一概辞去,叫那请客之家送钱自办。这是第一着紧要关头,去来如二,直要回到家中方止。你们大家都听见了不曾?"众人都说听见了。又对四个小厮道:"你们如今都大了,有事不消说并力护卫公主,无事须要分管职事。如荷香、柳枝这两个,于文义通顺,即掌外记室,凡一切用度帐目,俱要经理。蕉叶、桃红文理稍逊,人狠活变,着他们两个充为探访使,无论军情细故,到一处要打听一处,于夜晚悄悄禀知公主,但不可失实,致误大事。如用心办理,丝毫无误,班师时即奏明主上,量授官职,也好使你们图个上进。倘有违犯变心,你们都晓得,我虽千里外的事情,我都知道。轻则回来发落,重则自有飞剑来取你们的首级。"四个小厮都齐齐答应。又唤四个婢女到跟前道:"你这四个的武艺比他四个小厮强,护收公主是第一桩要事,须要顷刻不离左右,舍命保护。余下工夫,素兰、梅影文理尚好,可充作内记室,止管公主的往来字札。梨云、郁李随身伏侍,坐夜守更,自出门日为始到回家日止,不可疏忽。你们十一人我都备下衣裤,夏则单布,冬则薄棉,连夜晚俱不许宽褪,以防不虞。如有违背,我亦知之,也同小厮一般处治。"婢女们各各领命。无碍子又对瑶华道:"下人之事我都嘱咐了,你也有几桩大事都要时刻在意。库内金子我已悄地运出十万两,交与长史分运在河南、湖广、贵州、四川四个布政司省库内,可换得白银一百三十四万两,你到前途,自有各省库收送来,四川平定后,必然大荒,荒后必有大疫,你将这项银两,只检最重之区,加意周济抚绥,不可吝惜。班师后再上三个条陈,皇上必定允准。第一个,赦免魏忠贤、客氏两逆所害这些官员的家属,充发在各边者,请旨放回。第二个,裁去教坊,另置庄田,取租抵课。第三个,请放出久远在宫的宫女。这四桩事成了,你的德行却也不小。你去之后,我随后即发亲随兵四百名,与你作为护卫。"
瑶华道:"这一支兵从那里拨来的?"无碍子道:"就在那各佃户家里。我已往说明,要二十五岁以内的子弟,各家拨出一名,他们都到情愿。只等你启行后,即传来演习,大约三月内便可娴熟。我当差御赐的两名太监押送军前护卫,你可好好看视他们,好得他们的死力。御赐的两名宫女,且留在庄,俟你回来另处。"瑶华一一领命。无碍子道:"我还替你布置炼剑坛场,待你回来再修内功。其余事情也不能遍嘱,只要随机应变就是了。"吩咐已毕,各回寝宫,办理启行之事。到了初三这日,诸事停妥,都来拜辞无碍子。瑶华同这些子女,哭得两眼通红,无碍子道:"快休如此,只愿你们早去早回便好。"遂换行装,在正殿上启行。瑶华坐了绿轿帷朱红漆扛的大轿,女婢们乘车,四小厮骑马前导,其余俱随轿作为跟马。三声大炮,营中都结队送行,地方官亦俱道旁跪送。引得看的人一发多了,无一个不羡慕,小小女子就能出征立功。
话休絮烦,再说汴梁宫中王妃徐氏,闻得瑶华加封公主,奉旨令其出征,面上佯为欢喜,而心中好生石忌,私与一个心腹宫女,名叫萼梅,又同自己一个兄弟商量道:"我一个王妃不能生出一男半女,今反被宫嫔生个女儿,这等荣耀。此番必定到此见面,我心上实实难过。你们有什么法儿,把这丫头谋死了,大家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