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 第 12 页/共 15 页

你是人为妖,我却妖作人。我妖作为人之事,你人反似妖之身。我形是女,淫邪悉拒。你身是男,偏须淫侣。既男又作女行为,真把后庭当前户。何如截去毛骨,都索性与人做老姥。 话说瑶华说道:"我的意思,谅这真珠泉只仗得桑二的邪术,若除了桑二,那真珠泉的威风也就去了一半。我明日先令阿巧、三姐扮做行脚的道姑,故意在他巢穴边走过,必然被他们抢去,留在身边服役。叫他两个暗通杨静夫,用药迷倒桑二,潜逃出来。这桑二必然用邪术来追拿,你就放开本领,把他降住。有杨静夫在此,彼必不肯离开。那真珠泉已无可恃,再将他令牌盗出,令桑二往谕远近哨聚之徒,只说淮安危急,令其前往救护。把这些助恶的遣开,彼势必孤。就他这几百人,纵然劲旅,恐亦无能为矣。我们另出妙计收服,则不难扑灭也。"阿新道:"计虽好,但桑二非用药可能迷倒者。"忽然笑道:"据婢子意见,桑二即有后庭之好,何不用春药,令他们两个去弄他,倒可掩饰一时。那时婢子将杨静夫先行取回,再用法术缚住桑二。这些护卫虽然骁勇,可用别计,或叫桑二设想收除。"瑶华道:"好,春药我倒备得些在此,你在我行囊中取出。"交与他两个,并将计策说与知道,令其明早依计而行便了。"阿新领命而出。阿真道:"公主因有邪术的人在内,故如此设计。若收得此人,那些护卫的人,不要说这几百人,就有二三千人,婢子与老父两个,也可杀倒他们。"瑶华道:"我也为此,俟收到桑二,以下自然要仗你们父女两个,才能收功。你回去先将此事告诉你老父,务必要助我一臂之力。"阿真道:"这有什么不效劳的。"吃过晚膳,遂各回房安寝。 再说三姐、阿巧两个,听了阿新的言,清晨起来,一同前往德州大路行去。到得第二日午后,方遇见游兵,一声锣响,将他两个拿住,绑缚好了,同另外打劫物件,同解到寨里,送进真珠泉这边来献功。三姐见真珠泉是一个落腮胡,身子肥胖,坐在一把极大的圈椅上,两旁站立多少妇女,与他捶的捶,扒痒的扒痒。见了三姐、阿巧两个,道:"今日这两个面庞生得好,可重重赏那拿的人。"于是旁边走出一个后生,去拿了两个大元宝发赏。两个游兵叩头谢了,拿着元宝就走。真珠泉问起话来,娇音软语,知是苏州人,一发欢喜得了不得,叫人与她两个换了道妆,箱内取出多少衣裙、首饰,都是苏州款式,拿来穿着。又令擦粉梳头,把首饰插戴了,令她两个贴身服役。旧时这些女人,裁汰了一半。从此不离左右,有时也到桑二后边去闲话。见桑二竟同妇人一般,擦粉点胭脂,穿着一身艳丽的衣服,浑身薰得喷香,语言举动,俱学妇人的行径,只不见杨静夫在何处。 这一日,忽听真珠泉的手下人来禀道:"有一起富商,行李、辎重甚多,偏是武艺高强,敌他不过,要请桑爷出去方可取得。"真珠泉令人请出,只见桑二袅袅娜娜的走将出来,真珠泉恭恭敬敬的将此事告诉了一遍,桑二道:"这不过这两个有些武艺,拨几个将官前去,结果了他性命,还有什么拿不来的,要我去做什么?"那手下的道:"桑爷不知,这几个富商,不但武艺高强,且恐也有法术,叫将官也难结果他们。还是请桑爷出去一走,来得稳当。"那桑二勉勉强强的道:"我把你们累死了。"真珠泉连忙上前,安慰了一回,然后起身。那真珠泉直送至寨门口才回。这三姐见真、桑都不在面前,遂悄对阿巧道:"你在此按住了他们,我到后边去寻杨静夫去。"阿巧点头会意。三姐即转入后屋,各处寻找不见,以为诧异。又走到一个耳房内,一看杨静夫躺在一张床上,一见三姐,连忙起身,抱头哭泣。三姐恐怕真珠泉听见,忙忙住,问他在此还可安身么?这杨静夫把陷在贼巢,只与这个没廉耻的人,成天干这件肮脏的事。三姐道:"我们也陷在此,怎么能够与你逃去才好?"静夫道:"逃不得,这个桑二,他的法术好不利害。我前番也曾逃过,走了一夜,还在这间房里。第二日被他打了一顿,说若再逃走,就要杀我。"三姐道:"若过这样日子,倒宁可杀了罢。"静夫道:"我也这样打仗。"三姐道:"我如今随着一个大本领的公主,她手下也有好法术的人,他也有你在心上,你若脱离此地,包你有大好处。你若与他干事时,把我们两个的隐情,悄悄对他说知,他也必然要我们与他成事。我另有一种春药奉承他,你就这个空里,便可脱逃出去,回到泰安府外一个客店里藏身,少不得有人来接应你。"静夫听了,一一承命。 不一会,听见人声嘈杂,只见大担小担堆满一厅,都是打劫来的东西。这桑二进门,忙忙钻入自己房里去了,想怕静夫逃去的光景。那一晚,静夫十分奉承他,又说他两个是阴阳人,可以与女儿交媾,夸他战法高妙,说得桑二流涎,遂向真珠泉要这两个人。真珠泉又爱这两个女人,意欲不肯,但他法术高强,不依他恐怕生变,只得勉强送去。这桑二见了他两个,越发装出那窈窕样子来,他两个倒觉得好笑。三姐就令阿巧先与成事。三姐代静夫先算了出路,一俟阿巧换出,你就走脱了。不一会,阿巧出来,唤三姐进去。其时正是她们两个气脉调换的时候,也算凑巧。这三姐自会弄耸,把个桑二收拾得快活难当,真个昏迷过去。约半个时辰,才醒回来。两个情投意合,竟忘了静夫的光景。三姐也故意勾留住他,说静夫多少的不好。桑二也就说他多少不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一觉。醒来方交四鼓,只见桑二起身,取出一盆水,在那里作法。三姐也起身来看他,问他为什么?桑二道:"这静夫可恶,又逃走了,待我拿他回来,杀掉他。"三姐道:"这种人逃去就罢了,要赶他回来做什么?"话犹未了,只见窗外红光一亮,有如闪电一样的一条红绳,从窗外穿入,把桑二缚,从空中提出去了。三姐忙把这盆水泼掉。少顷,又见阿新飞下,道:"真珠泉的三面令牌,也盗得在此,你两上闭着眼同我回去罢。"三姐同阿巧紧闭两眼,忽然腾起,只听得耳边风声若雷,一霎时落下地来,已是客寓里了。见桑二面如尘土,还在一边。三姐道:"他是救你出来,省得陷在盗窟,有什么好处?"桑二道:"既如此,你去对那位姐姐讲,我情愿降服,把我放了罢。"阿新道:"放你容易,要你倾心许我三件事,我就放你。"桑二道:"那三件?"阿新道:"第一件,要保我公主到峨嵋山,路上有险恶之处,都要听我使令用力,见了师父,还有些好处,你愿不愿?"桑二道:"愿依。""第二件,要你持了真珠泉的令牌,哄说淮安寨营寨有失,拨他们救护,散去他的羽翼,你愿不愿?"桑二道:"也愿依。""第三件,真珠泉手下这些护卫如何可以遣散他,着你身上,想一个计策来,你依不依?"桑二道:"都依,都依。"阿新听说,道:"你既允服,我就放你,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遂念诵真言,其绳自解。桑二爬起来,向阿新道:"仙姑,你的法力我已尽知了,不敢再生二心,求你带领,引见公主,我保他上峨嵋就是了。"阿新说:"你且在这里等候。" 遂到房中,将桑二依愿三件的话告诉了。瑶华遂令进见。阿新领着桑二进来,见了瑶华叩拜,令三姐们扶起,道:"阿新所说,你不可口是心非,我师父时刻来管顾我们,你邪心一动,他的飞剑利害,到那时,你的性命就难保了。" 桑二连称不敢。瑶华把他仔细一看,本不像个男子,遂道:"你这个样子,倒不也如改了女妆罢。何苦不男不女的,倒触眼睛。"桑二道:"且成功了此事,再遵公主的令旨改妆。。"瑶华道:"你先把如何遣散这些护卫兵将的法儿,速速想出来,说我们知道,我们自去办理,你也好去遣开那些助恶的伙党。"桑二道:"一些也不难。真珠泉最怕陕西的高迎祥,只消做一个假谕帖,说高迎祥现在私行涿州相待,叫他不必多带兵马,立刻起身,前来听谕。预先埋伏人在中路,不过一个时辰,便可擒住,取了首级,回来与这些护卫看了,有什么不敢的。还可将他家财赈济穷民。公主以为何如?"瑶华道:"如此甚好,你先去行事。"桑二遂即启行。瑶华写了假谕帖,犹恐不信,将一张高迎祥的护身牌,令其交与收执。瑶华道:"须得另叫一人,前去赍投才好。"阿真在旁道:"不须另外叫人,待婢子父女两个去投递。"阿新道:"很好。真珠泉不见了桑二令牌,必然有举动,我们也要赶在前站,与德州相近处所住下,以便接应。"瑶华道:"所见甚是。"立刻促令收拾起身,一面令阿真父女先行。不题。 再说真珠泉,这夜听见后屋内许多声息,心上也有些疑惑。次晨尚未起身,早有人来禀知,桑爷不知去向,连那新掳的两个女人都不见了。又见看守机密房的人来禀道:"昨晚有贼进房,将三面令牌盗去。"真珠泉听了,不觉吃了一惊,连忙起身出厅,传齐手下得力的商议。众人道:"必是这两个女人,把桑爷煽惑,一同逃去了。恐怕我们追赶,并将令牌盗去。可速速分兵追赶才是。"真珠泉道:"若果把桑爷煽惑同逃,他的法术高强,断不能追回他的。但令牌盗去,恐把羽翼哄散,这倒紧要的。我们自应先发檄文,知会各处,说令牌被盗,若有所谕,不必遵行。俟我另制新样令牌到来,再行遵守。这最紧要,速速办来分发。"内中一个道:"桑爷有法术,想来赶不回的,但这两个女人,是否一伙同逃,还未见得。檄文也发,追兵也发,两路并行才知分晓。"真珠泉道:"也说得是,快些赶办。"这一伙的人,手忙脚乱的办这些事。到得午后,俱已办齐,文檄先发,点兵时恐手下人不认真,自家督兵追赶。不题。再说阿真父女两人,在路行走,庞希德细问收捕真珠泉的计策,阿真一一说了。希德道:"会妖术的人,既已收服,还怕他什么,何必还要用计赚他,不如一刀一枪,还怕收他不下?"阿真道:"且到彼处,看何动静,再作计较。且公主也就起身来了,还与他商酌的为是。"希德也就息了此念。到第二日午前,将近贼寨,见有一队人马,从斜里赶来,遥见认旗上有个真字。阿真指与希德道:"这队人马,既有认旗,只所真珠泉在内。我们何不就到前途投递?"希德道:"且近前,看何光景再处。"说是迟,那时快,瞬息之间,前部已到,不问情由,将他父子两个拿住。希德忙道:"我是高将军处差来下书的。"那前部闻知,忙索书转递入中军去了。不一回,传令出来,即时松绑。又道:"你们先回去,上覆高将军,说真某一准后起程,来涿州相会。不及回书,先缴降旗一枝为信。"希德接着,应了一声,遂同阿真出寨,仍回原路。于德州大路口遇见阿新,在那等候,就问投递了么?阿真道:"这厮上了道儿了。"遂一同到店内,将投递的情由回明了瑶华。瑶华道:"这厮后日一准起身,我们先要择个处所,才好收服他。"阿新道:"倒有个好处所。离此约有十五里。"瑶华道:"是怎么一个形势?"阿新道:"是一所大墓道,树木甚为茂密,且有墓道房屋可以藏身,更是曲折。"瑶华道:"却是一个好形势。我们今晚先去试探一回,好为布置。"阿真道:"此一行断不可少。"遂赶催晚膳吃了。一共七个人,骑上牲口奔驰而去。到得坟头,将有初更时分,那晚恰有月色,瑶华各处兜了一个圈子,觉对众人道:"这坟墓虽好,可惜不在大路上,不能叫他弯进来,受我们愚弄。如何是好?"庞希德道:"据在下主见,一些也不难。"瑶华道:"计将安出?"希德道:"这三姐同阿巧,是在那边逃出的,他必然认得。可叫他两上路口迎着。说桑二骗诱他们出来,无处栖止。只在坟堂内住宿,日食不周,又不许我们逃遁,只叫我们两上在外边觅食养赡。不依他就作法处置,非打即用刀挖肉,现在坟堂内,将军何不仍请他寨内帮助,免了我们两个受罪。他听见桑二在此,必然要见他,请回寨内。就叫他们引入坟堂来,路口掘一大坑,用高粱席遮盖,将土浮铺在上,内用两根大木搁起。他两个走过,即在那坑边站住,俟其将近坑边,招其速来,那马撒开,便不能收住,凭他有二三百人,都葬送在内。公主与阿真及能打弹弓、镖枪者,俱登树顶,见事成功,或有逃遁者,再加一弹一镖枪,休想逃回一个。那时枭了首级,再到他寨内,驱散他羽翼,不服者逐个结果了性命,这一方就平静了。"瑶华听了大喜,依计而行。遂嘱咐庞其德于明日雇了人夫,悄地行事。大众仍由原路回店安歇,以备后日举动,各各在店静养。 到了这日,一交五更即起身,造饭吃了,各将器械带了,俱投入坟林中来,令阿真在树梢头望,三姐同巧在大路上伺候。日高三丈,始见远远有一队人马,奔驰而来,约来不到百余人。阿真将号箭射下,众人会意,准备下手。不一会,人声马嘶,又一会儿,忽然间山崩地裂的一响,旋又听得发了一声喊,众人一齐下手,真个不曾走了一个。瑶华寻见了真珠泉的尸身,将首级枭了;捡那好的马,换了一匹骑了,并嘱令各换了马驰回,竟至真珠泉寨门口,大声高叫道:"真珠泉为害地方,已将他枭首。姑念尔等被其胁从,姑免深究,速速改过从善,违者即以真珠泉为榜样。"这一声喊,早惊动了寨内,诸人听见,也发了一声喊,都从寨内赶出,也有落荒走着,也有上前拒敌者,被这五四人围住,远者标枪,近者弹弓,打得落花流水,突然又突出一队人马,约有二三百人,竟围上前来厮杀。瑶华等只带有弹弓、标枪,却未带有长枪、大刀,见势头来得凶勇,只得将打倒的死人身旁有枪刀者,抢来拒敌。瑶华究竟上过大战场,奋勇杀出场,仍用弹弓四面开去,中者无不立倒。三姐同阿巧紧紧护着瑶华,庞希德同阿真左冲右突,苦战不能离脱。瑶华重又杀入,将阿真救出,回头又不见了庞希德。阿真不随瑶华出围,复又回马救父,见庞希德已伤了一刀,还在马上与贼人厮杀。阿真大喊一声,用劈刀将那贼人颅劈做两半,旁边又一贼大声道:"那婆娘休走!"嗖的一箭射来,正中阿真眉窝,翻身落马。希德见了,丢了接战之贼,连忙来杀那放箭的。瑶华纵出圈子,于高处望见阿真落马,即飞马入围,同阿巧、三姐将阿真救回,另放在树林下,复反身杀入,来救希德。斜刺里又来了一贼,是个黑面落腮胡,身躯雄伟,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中持着一把板门大刀,飞马来敌住瑶华,两边阿巧、三姐三枝枪敌他一个,那里抵挡得住。那贼挥起板门刀,遮护得人马无一点空隙。瑶华好生着忙,幸希德将对拒之贼杀死,帮着瑶华来战。只见那贼将刀一逼,大喝一声,将希德砍死。三姐上前,被这贼的刀柄横来,又将三姐撞下马去。众贼人一齐围拢来,瑶华同阿巧招架不住,只得跳出圈子,败下阵来,且战且走。 却说三姐撞下马来,恐被贼人将刀砍死,将身往外一滚,就滚出围来,枪也掉了,手无寸铁,看见瑶华败阵下来,心上急了,路旁有一株半大不在的一棵树,用力一摇,却松动了一半,再用力一拔,连根都拔起了。忽见那持大刀的贼,不知怎样马闪了眼,突然跳出阵来,恰近三姐这边。那三姐逞势将那拔起的树,连根带土往前打去,正中那大刀的贼,连人带马一齐倒下。三姐见已打倒,复打一下,眼见人马都死。三姐逞着一时之勇,轮起那树干一味蛮打上去。这些贼将如何招架,只俱倒退下去。瑶华和阿巧见了,忙倚住了枪,挽过弹弓来,连连的将弹丸开去,打得这些贼抱鞍逃窜。三姐放下树枝,抢了那把大刀,赶着乱砍,也有连人和马砍死的,也有将马头砍掉的。没一个时辰,把这些贼砍死的砍死,逃走的逃走。瑶华不舍,同阿巧紧紧追去,又打死了二三十个,见逃者已远,只得回马转来,已见杨静夫、阿新将三姐扶着叫唤。瑶华同阿巧忙下马来,问是为何?阿新道:"用力太过了,所以发晕。"瑶华上前一看,只见三姐面色雪白,身子软做一堆,摸她心头,只是勃勃的跳,看来无事。遂又同阿巧赶入林内,看那阿真,见箭已拔出,流了一大滩的血,牙关紧闭,身子已僵了。于是放声大哭。阿巧道:"公主且慢哭,还有希德死在那里,我们把他聚在一堆,商量埋葬。"于是仍回贼寨门口,见三姐已醒过来,瑶华忙令阿巧同阿新、杨静夫将阿真尸身抬来,与希德尸身一并移入寨口空屋内,一面往寨内找取铁锅,烧起滚水来,与三姐吃了。然后齐至寨内,将财帛捡在一处,却不叫多。又捡那值钱的东西,也捡了些,分做两堆。一堆与阿真父女埋葬之用,一堆运回,就店之左近,分给穷苦之人。先令杨静夫回店,雇夫运回。随又令其买棺木来,收殓阿真父女。不一会收拾齐整,将贼寨放火烧了。就将阿真父女葬在寨基上。大家仍回店中,见桑二也回来了。仍请僧道做了七昼夜功德,另凿石表志,以为将来迁葬地步。又将贼寨里银钱散,穷苦之人莫不欢呼感戴。瑶华同众人想起阿真父女帮助之功,各各又痛哭了一场。不知不觉,耽搁了八九天,三姐身子才能复旧,问及桑二解散羽党之事,桑二道:"真珠泉因失了令牌,他就另行文檄,知会各寨,有几处被奴子接住,有几处谅已知会。其羽翼尚多,此处亦不宜久住,万一知道被我们歼灭,恐有复伤之议。"瑶华惊道:"此必有之事,我们明日就走。"遂嘱咐收拾了行装,又令杨静夫,连夜往涿州过去,择个清静的下店,我们到彼,还要休息数日,方能前进。杨静夫当即起行,瑶华等亦即早歇。 第二日起个五更,用了早膳,将要启行,瑶华道:"啊哟,我几乎忘了一事。"众人道:"忘了何事?"瑶华用手一指,说出一件事来。看官们请猜猜,可猜得着否? 第三十二回 阴阳颠倒真堪异婢仆尊崇非昔时 五言律诗曰: 除暴安良事,全资将相才。满朝门户立,大地纪纲颓。 气候违和矣,阴阳亦异哉。故明多失政,惹出剑仙来。 却说瑶华用手一指,说道:"阿真父女坟头,我们亦当备些酒浆纸帛,前往一祭。迁葬之期尚远,不可冷落了。"众人都道极应如此。遂赶紧办齐,一同到彼,哭祭了一回,然后就道。约莫行了三四日,忽见杨静夫迎将上来,一同下店。此番歼除真珠泉,是一桩非同小可之事,无人不有倦色,整整的静养了三五日,才得服帖。瑶华提起那日鏖战时,十分危险,怎么阿新倒不显些神通来帮助,却葬送了阿真父女两条性命。若非三姐把那黑贼打死,恐怕我们这几个也不能生全。阿新道:"前日鏖战的事,因接联的事多,婢子还没有细禀公主知道。自庞希德中了刀,阿真中了一箭,公主同三姐、阿巧亦在危急之时,婢子看着不好,急急纵上云头,意欲将这些贼子提在云中摔死。那知师父已在云头上,见了婢子,便问:你待要怎么?婢子说:现在公主危急,手下俱已受伤。意欲助阵。师父道:我也在此,难道不会助阵么?今晨乃庞希德父女及这些贼子毙命之期,公主们亦应受此危难,皆上天注定之数。你又何须助阵?故尔不敢举动。后见三姐拔起树来,将黑贼打死,贼围渐解,才送了师父,然后落下云头。如此危急,岂有袖手旁观的理。"瑶华听了,向空拜谢,谢毕,又对三姐道:"我见你拔的那棵树,却也不小,你有多大气力?就能拔起这棵树来?"三姐笑道:"这也是发了急,连自家也不望拔得起的。"阿新道:"拔棵树也还能够,到是举起树来打人,更了不得。若无千斤之力,休想动它一动。"三姐道:"若此时再要我拔起一棵树来,也断断不能。"瑶华道:"也是我们命不该绝。"桑二道:"人之生死,自有定数,也不能强为的。"瑶华又问桑二道:"你所学的法术,最利害的是那几桩?"桑二道:"奴子所学,皆是白莲教,只可掩人一时耳目,不能悠久。如撒豆成兵,止有六个时辰,过了时刻,就仍为豆子。其余移山倒海,皆是虚假,凡夫俗子见或骇异,若大富贵人,就能看出破绽。其最利害的是移人魂魄,使其颠倒,压镇八字,用刺其心。只此两端,算是利害的。至骑木鸢上天,控草龙入海,皆仗真言咒诵,稍停半刻,即时堕落。若千里以外,算人来往,对面相逢,倒人囊橐,此更下乘而不惜为者。"瑶华道:"若据你来说,此教甚属平平。"桑二道:"多半受人愚弄。"阿新道:"本朝唐赛儿如此强盛,亦未见成事。婢子知他们法力,总无实济。故那晚只将公主的流星绳索,运了些灵气,便能缚来。可知其伎俩矣。"瑶华见桑二说话时,还是袅头袅颈的,遂道:"你这样子,竟依我改了女妆,倒还看得。不然,男不成男,女不成女,像什么规模。"遂令三姐与桑二改妆。 又见阿巧,自出路以来,身面皆胖,且习学了弹弓、拳棒,渐有纠纠武夫的气象,因对阿巧道:"路上只有杨静夫是个男的,似乎还少一个,你竟改做男妆。"遂令阿新,将他两个的衣服掉换过来。一时打扮好了,大家一看,真个相像。瑶华道:"即妆扮得相像,索性把他两个做一对颠倒夫妻。"众人听了,都笑说:"很该这样。"瑶华道:"今晚我备个喜筵。替他们做花烛。"众人又各高兴起来,真个忙忙碌碌,备办筵席。杨静夫又去买了香烛,并画就的和合二仙的神像,供设起来。 不一会,收拾齐了,杨静夫扶了阿巧,三姐扶了桑二,在和合二仙前拜了。又请瑶华正中坐下,齐齐叩拜。又令夫妻两个对拜过了,然后才入房中坐床,一面外边铺筵席。瑶华道:"你们少不得也有一席。"阿新道:"有的。"瑶华道:"你们三个人,虽不是公亲,也算个大媒。把筵席也设在旁边陪坐。"各人照依铺设。将要入坐,杨静夫道:"他们两个结为夫妇,是公主主婚的,公主应上坐,他们两上对面坐。"瑶华道:"果然如此。但主婚人就要坐主位,如女儿出嫁之日,女儿是第一位,其母氏反坐主位,就是这个道理。应令他们两个上坐,我在旁坐,才为合式。"众人都道:"公主这个议论不错。"遂将椅子挪转,各各坐下,于是开怀畅饮。瑶华对阿巧道:"你如今是男子了,也该放些丈夫气概出来,多多敬你令正一杯。"各人听了又笑起来。三姐道:"他两个今日做新人,自然都文文雅雅,待我这个旧时媒婆,与他们送个合卺。"遂斟上两杯酒,与这两个新人交互而饮。阿新也斟个大杯,送与瑶华道:"公主是主婚,少不得也要陪一杯。"一时觥筹交错,哄笑满堂。寓主人听见,不知何事,大小男女都来窥视。见一对男女坐着,又设香烛,供着和合二仙,才晓得与男女配合,不好冷淡,送了四盒贺礼来,瑶华令收两色,余者璧还。俟来人去后,大家又笑不止。瑶华对阿巧道:"明日你还要备席,请人吃喜酒哩。"阿新道:"收了人家东西,这倒免不了的。"不一时酒兴畅足,遂各散席。 那晚六人作三对而卧,阿巧与桑二同床,三姐和阿新同床。大家暗令杨静夫只在瑶华门口伺候,一俟入衾,即便挨身上床。瑶华渴想已久,方遂私愿,自然比寻常不同。而静夫亦大展其本领,是必加意奉承。这晚的乐境,自然推瑶华为最。 次日瑶华起身,回想昨宵之乐,虽身入仙境,大约不过如此,满心欢喜。三姐进房,瑶华唤令:"今日要陪客,你来替我梳个好头。"又令阿新将在苏州所制衣裙、首饰,检点出来,打扮如花似玉。令各人都打扮了,好待女客。当日备了两席酒,一席请寓主人男客,一席邀他们女客。打算停妥,即令备办。瑶华在房想道:离京师不过三日路程,京师中曾在那里阅过兵,恐认识者多,不便似行脚打扮进去,也须如今日装束,好遮他们的眼。主意定了,遂写信与荷香道: 我游道出门,匆匆五载。今日来此,不可以旧日面貌对人,可备后挡车一辆,交与来人带回涿州,以便乘坐来京。毋使长史、令史们迎接,恐主上知之也。尔在京况味如何,仍在赐第内居住否?为我拂拭数间,暂歇游足。倘人问及,以我为梅影对之可也,不可破我行踪。 写毕封固,遂唤杨静夫入来,道:"我有一信,尔可星驰进京,投在十四长公主坤德侯钦赐府第,守取回信,并讨一辆后挡车来,以速为妙,不可耽搁。"静夫接了信,即便启行去了。瑶华这里到得下午,寓主人女眷们来,瑶华接入,仍令阿新等打扮一对新人,出来拜谢。见女眷们共来了三个,一个老的,两个中的,问是婆媳两个,一个是寡居女儿。他家姓于,有两个儿子,大的儿子与他丈夫居守田园,第二个儿子常在外间做客,现因患病在家。瑶华也把假话来谎说一遍。不一会,两个新人出来拜谢了,也就端端正正的坐陪。那两个中年的,把两个新人看个仔细,但见桑二耳上没有环,又见新郎耳上倒有环眼,两个在那里私语,似乎有疑惑的意思。瑶华觉了,就着他两个告退。随后也就摆上酒席来,老的上座,中年两个左右坐,瑶华在主位上坐陪,三姐同阿新往来伺候。这两个中年的一眼不眨的把瑶华细看,那老的问道:"这两个配合的新人,是娘子何人?"瑶华道:"是家下常有的小厮丫头,因长大了,途中不便,故索性与他配合。"那老的道:"很该这样。"又问,娘子是那里人?"瑶华道:"是河南。"那寡居的女儿道:"娘子的打扮,不像河南人。就是尊使们一个个都讲的苏州话。"瑶华道:"舍下用人,都半是苏州人,所以衣妆都是苏州款式。姐姐,你那里晓得是苏州来的款式?"那寡居道:"是家君讲的。"瑶华道:"却也不错。"那老的道:"娘子如今要往何处去?"瑶华道:"到京城投奔亲戚。"那老的道:"这也近了,可以多住两天再走。"瑶华道:"今日已差人前去讨车辆,恐怕还有两日耽搁哩。"那媳妇道:"我婆婆还要奉屈娘子,到我们里闲坐坐,吃杯水酒。" 瑶华道:"在此打扰已不当,千万不要费心。"那老的道:"也不成什么,无非坐坐,说个闲话,省得寂寞。"瑶华正要劝酒,那老的已立起身来告止,瑶华又留坐吃了一杯茶才回去。遥华送出便回,一夜无话。次日午后,那边令他寡居的女儿来请瑶华并这两个新人过去用酒。瑶华接进来谢了,请她坐下道:"既承盛意,我自然要领情的,她们不消了。"那寡居也就依允,催促起身。瑶华遂入房中稍为修饰,加上外罩大衫。阿新、三姐跟着,一同到后堂来。那老的早在庭前等候相迎。瑶华一到,十分恭敬,礼毕献茶,又论些家常。只见那媳妇同这寡居出来,拜见了,就摆上菜疏,请瑶华坐了,仍是他们三个来陪,劝酒送菜,殷勤倍至。忽见那男的寓主人,扶着一个病人出来,跪下叩头。那男老儿道:"这是二小儿,因染了一种怪病,一切细底拙荆自当奉告。我知娘子非凡人,可以有法处治,务望救他一命,也是娘子积德。"那瑶华三不知的立起身来,忙忙请起,那男的老儿说了这两句,也就扶了进去了。大家仍请瑶华坐下,瑶华不知头脑,遂细问那老女人是何缘故?据那老的说道:"这个二小儿,今年尚止二十二岁,三四年前,偶然出去闲游,想来少年性情,据他说,途中遇见一个美妇人与其同路,两相问答,就在田野中成了好事。知道他未有家室,情愿随他,遂一同回来,藏于室内。我们一家初不知道,那知日渐瘦瘠,竟成劳瘵。我们再四盘问,方才晓得,我们一家人都不能见,遣之不去,并深恨二小儿将他实情说出,时复诟詈。二小儿不与同寝,他又能于梦中与之交合。这几年始终病体恹恹,不能出外生理。前日娘子们来赁居,那怪物再四叮嘱,不许容留。二小儿不睬他。及娘子们进门,他就恐惧异常,辄思藏躲,因知内堂房舍狭窄,没有可躲之处。看他坐臣靡宁,只得携了些零星物件逃避。临去时指着二小儿道:"你不听我话,少不得来结果你的性命。忿恨而去。故知娘子非凡人,若娘子们去后,这怪物必来图害,务必要求娘子们救他一命。"说罢流泪。瑶华笑道:"那怪物既然去了,恐亦未必再来。然我并无拿妖捉怪的武艺,如何搭救?"那老的道:"我们何敢必定要娘子捉拿?看那怪物的光景,必有可惧之处,娘子不能,尊使中必有能人,亦望吩咐一声。若能追求踪迹,灭去根株,二小儿才得生活。"说罢,立起身来要拜求。瑶华连忙阻止,道:"且待回去商酌,若可以为力,断无不尽心之理。" 这三个都谢了,然后殷勤劝餐。瑶华因有此事在心,亦即告止。散席而回,卸去衣服,便悄问阿新道:"此妖你可能除他么?"阿新道:"据他说来,这怪物不待我们入门,心已惧怯,亦非大有法力者。不必我去,只令桑二略施小术,可以制缚矣。"瑶华即令阿新传知桑二,令其收除。阿新去了。瑶华酒后醺醺,横躺于炕上,不一会阿新来房对瑶华道:"桑二已将此妖算出,乃是黄河鱼精,尚不成气候,容易收除。他现在房中作法。"瑶华道:"他施什么法儿?"阿新道:"他把个面盆盛了水,在那里念咒。他说先要钉住他,俟钉住之时,用桑木剑便可刺死。"瑶华道:"必与他们些效验,才能放心。"阿新又去说了。 瑶华不觉沉沉睡去。桑二这边,已用法术将鱼怪刺死,同了阿新来报瑶华知道。只见瑶华睡梦中号啕大哭,阿新恐其梦魇,忙去轻轻唤醒,又与他拍着肩背,遂渐渐醒来。桑二便问瑶华道:"公主为何如此?"瑶华睁开了眼,喉咙里还哽咽不止,三姐已烹了茶来,阿巧也来了,瑶华饮了茶,才觉苏醒,便道:"此梦不祥。"众人都问做的什么梦?"瑶华道:"我睡去时,似乎又在路上,见四境荒凉,人烟断绝,已觉凄凉之极。不知怎样的,模模糊糊又到了一处,也不知是什么处,但见上面摆着祭具,自顾身上,穿了一身重孝,在那里哭拜。我如今想来,要穿重孝,除非王爷有些不妙,才穿得上身,可怜我王爷,只生我一个女儿,虽然留个替身在那里代我,何如亲骨血在眼前的好?" 说罢又哭。众人道:"此是梦寐之事,难认真,公主休得如此。"三姐道:"梦中事是相反的,梦凶则吉,或者王爷又受皇上大恩典,正在那里欢喜,你倒反去诅咒他了。"瑶华听了这番话,方才止哭,遂问桑二拿妖之事如何?桑二道:"已刺死在黄河滩上,约莫离这里不过四五十里路,叫他们沿滩寻去,自然有得。"瑶华也觉欢喜,遂令阿巧去报知寓主人。其时已有二更多天,瑶华又吃了些夜宵,才解衣而寝,留三姐伴宿。次日起身,听见寓主人家中言笑喧哗,正不知为何事。膳后,寡居来道谢,并言今早在黄河滩上寻着一个白鱼,胸口有一道剑伤,死在那里。昨日你们那位来报知,已除怪物,说在黄河滩上。今日寻着,想来就是此物了。我父亲竟叫人抬了回来,好大一个鱼,约来有整百斤重,现在我们堂中,请娘子过去看看。 "瑶华听了,倒觉稀奇,遂同阿新、三姐走过来,看那死鱼。真个粗大如猪身,长有五六尽,仰卧在堂中。果见胸前有剑痕一道,而胸之两旁,隐隐高起,宛如妇人之乳,看之肚下,居然有阴,与妇女无二。据那老妇人道:有人说这鱼肉甚好吃,且可疗病人之疾。瑶华应答了几句,略坐一坐,即理回转。又住了一两天,无事可述。 这日天已将黑,忽听见寓主人报进来道:"外面有京中来的一位官人在此,你们那位去引他进来?"瑶华想,必是荷香来。遂令阿巧引进来一见,果然是荷香,已是峨冠博带,伏地叩拜。瑶华令其起来,彼此掩面而哭。荷香道:"公主将来的大道自然有成,只是受这番辛苦,叫奴子们心上实是不忍。"瑶华道:"我承师父十余年的培植,不敢负他的期望,那还顾得辛苦。你如今升官了?"荷香道:"托公主提拔之恩,已升授兵部车驾司。主上时常念及公主的勋劳,几番下旨宣召。梅影已奏明,产后病发了。然目下四方多故,恐还要宣召哩。"瑶华道:"我如今已是闲云野鹤,即有征召,亦只令梅影袭职赴京。"说着,杨静夫也来了,荷香道:"公主旧时的人,怎么一个也不见了?"瑶华道:"途中险恶异常,临出门时,也带了白于玉、黄金钏、黄家媳妇三对夫妻,从江南就打发回去,因不能助我之力,反要保护他们。若不是这几个人,也不能到此。"遂令荷香且暂歇宿,明日也不必随行,竟先自回去,一来恐招人耳目,二来主上得知,必然阻我行踪也。荷香道:"车子已备来了,仍在于赐第内收拾洁净,且过了这个年头,俟春融时,再往前进。"瑶华道:"且到都中再定行止。"荷香退出至门首,瑶华忽又唤回,道:"我到不曾问你,王爷这几年身子可好,常时到京么?"荷香道:"每年元旦、万寿节必然到京朝贺,惟因流贼出没无定,往往赶不上,误了时日,主上也深知,却不见责。"瑶华问道:"王爷可曾有庶子么?"荷香道:"近今闻得有喜,不知可能是个庶子?"瑶华道:"王爷身上还是这么肥胖么?"荷香道:"也还如常。"瑶华又道:"你先回京,吩咐下边这些官儿们,只称我为乡君就是了。进了府第,另开一个门儿在僻静处,以通出入,大门上仍用你的封条封好,免人知觉。"荷香一一答应,才走出门来。寓主人另备处所,请荷香安歇,手下人都称为祁老爷。不题。再说那阿巧、三姐、桑二们,在旁见了荷香如此规模,都不知瑶华究竟是何等样人。杨静夫回来后,一个个的来问他所到处所是何样子,所见的是何等样人?他说他的父亲是王爷。是何等王爷?杨静夫遂把瑶华曾经十六岁上就领兵出征,灭了反叛,曾封过侯爵。他同当今皇帝是平辈的兄妹,她家有多少金银库藏,这京中府第,是皇是钦赐的。他有个师父,叫无碍子,有飞剑可以千里外取人首级,十分了得。如今传了道术,要去峨嵋山修仙,所以孤身前往,要我们这班人护卫,将来都有好处。他家里还有一个面貌相同的丫头,叫做梅影,替着他出名。今日来的这个官儿,是她的家生子,自幼伴读大的,如今已做了大大的官了。他家像这样的官有五六个,小些的还有七八个哩。众人听了十分钦敬。当夜无话。 第二日一早,先是荷香进来,辞了先行。瑶华即令众人收拾行李,装好驮子,辞了寓主人,一同进京。行抵良乡住宿,行李铺设停当,瑶华唤阿新取件衣服,各处找寻不见,大家以为诧异,正要令桑二算其何往,三更后始见其回,瑶华问其何来?阿新笑而不答,知其有异情,悄令其来房,再四盘问,阿新才实告瑶华道:"婢子虽蒙师父化成人体,究竟是假的。京师乃至尊坐镇之地,都有神灵护卫。婢子入到京城,恐被驱逐,故先往探视,如可去则去,否则暂避远处,俟公主启行,再来随侍。方才纵在云头,细看皇城以内,只有些少神光,而妖氛反盛。当即下到城中,遇见一个蛇精,问其缘故。据云:本朝气运已衰,正大之神,俱往北边卫护真命天子。此间因尚有些微余运,只拨手下神将在此保护,不久亦将散去。故妖魅得以出入无忌。婢子更不须回避了。" 瑶华听了,叹上一口气,道:"天命使然,难以回避。"盖追忆无碍子嘱咐时所言,也遂各寝息。第二日赶个早,星驰入城,到得府第,已将傍晚,早有荷香在彼接进,进门后仍将大门拴锁。到得第二进,见素兰率领一班妇女来接,瑶华竟到西洋楼下坐定,一个个的叩见了,独与素兰执手,欷哽咽不止,大家劝定。又见荷香来禀道:"两名令史、一名副史及管事、护卫人等,都来请安。奴子已宣示他们,并非公主到来,乃是顾乡君奉公主遣来,盘查此间库藏的。已吩咐他们去了。 "瑶华道:"很好。"那八个职事宫女,都代收拾行李,安排夜膳。瑶华到此,心神始安,与素兰讲讲旧日情事,并询庄上光景如何。素兰摇头道:"光景大不好。"瑶华道:"如何不好?"只见素兰慢启朱唇,说出几句话来,要知端的,下回即见。 第三十三回 重来赐第藏行迹再叙前缘话夙因 调倚《虞美人》词曰: 天涯飘泊人情异,重到繁华地。当时气概欲凌云,脱去兜鏊甲胄尚何云。偶思隔世何其丑,萍遇鸾交友。浅斟细语忆前因,惟尔身经其事好规人。 话说素兰慢启朱唇,道:"光景不大好,连年荒欠,租子并无颗粒,反复给发口粮赈济近庄佃户居民。上半年邹桂娃、吕良珍两对夫妇移家来京居住,到婢子这边,据他们说,旧日积存粮食已用去大半,库藏亦俱动用了。庄子上男女个个淫乱不堪。桃红已得了弱症,裘素蟾脱阴身死,梅影整个月不宣召粉侯相见,庄务全然不管。外边还亏蕉叶、柳枝和这些长史、令史们把持,内里亏了白于玉等四五对夫妻料理,不然还不晓得怎样哩。"瑶华道:"这些事王爷可晓得么?"素兰道:"王爷只知是公主,那里还有疑心。自续娶了赵妃娘娘,恣情快乐。因近来年岁荒欠,无租可收,也懒得到庄上。听说张其德、周青黛两个十分焦虑,时时劝谏梅影约束大众,到有一片忠心。"彼此嗟叹一回。瑶华道:"我已浮沉世外,那里还去顾恋这许多,只好由他们了。你们两个还在此间住么?"素兰道:"初到京时也曾暂住,自他推升后,有这此寅僚往来,在侯府出入似觉不便,故又另置了一所房屋居住。"瑶华道:"如此,你另自有家,也不免要主持家务,我在此已安然乐逸,自有职事人伺候,你只管回去。"素兰含泪道:"自与公主相离,已将第六个年头了,皆因公主欲证大道,心上有许多言语不能出口。然思念之苦,时刻在心,好容易得以依傍些时,所以昨日已先搬来了。"瑶华亦垂泪道:"难得你这片美意。"遂名散去。但瑶华淫心甚炽,且不肯听人劝谏,素兰也略知大概,也不便絮舌。这日长史赵宜夫妇也来京了,荷香带领来见,还只认做梅影。瑶华问道:"好好在庄管事,怎么来了?"这两夫妇道:"庄上乱得不成样子,公主全然不管,有什么话回上去,只有答应,并不剖断。前几个月林绿环、潘桂儿的丈夫在外边引诱这些村庄上不堪的妇女,藏在庄内奸宿,被本家知道,上门来索人,还不肯发回。一村人不服,几乎逼反。周皇亲家的两位小姐,带了两个男扮女妆的人,来到庄上,整半年的耽搁。内中一个死在里边,将尸首从花园水门里放出,可怜这家是个独子,父母气苦得了不得,直告到部里,必要拘人偿命。幸而两家的声势好,部中代为弥缝,费了整万两两银子才得完结。现在流贼横行,已来庄上抢劫过两次,皆赖焦叶们杀退,然伤的人,也不少。我夫妇两个受惊不起,担不住这样的干系,只得辞了长史之职,回到京中,将就过个平安日子。"说罢辞回。瑶华心上按捺不住,遂写信与梅影道: 尔我两人,体虽各授,貌则相同。故吾师特为造就,以冀代我虚名,成我大道。临行谆嘱之言,言犹在耳。我已游至都中,叠闻庄上情事甚异昔时,且知遇事颟顸,了无分剖,甚而所为乖谬,迥出寻常。犹忆同在闺帏,举动皆称得体,何未经数载,辄易初心。吾师声容虽渺于目前,而神气当蹑乎人后。双丸锋利,独尔未知耶?应速改前非,亟为洗涤庶口,庄园尚不致化为乌有。俟罪消功满,当有以合我影形。毋怠毋忽,余不尽。 下首写坤德侯手泐。写毕封固,即交荷香,遣人赍去。是晚,瑶华觉右臂沉湎针浮动,不敢逗留,择日启行,一面令荷香于库藏内拨出一百万两号票,分做十张,对半裁发。收拾行装,即便启行。荷香、素兰俱送出一站,瑶华即对遣回。 前进一路,探听流贼都在陕西,故得坦然而行。由保定、真定、潞安至山西太原府,探听所设典铺,左近赁房住下,将号票捡出二十万两,令典中赴京师运来收贮。瑶华见山西风俗谆朴,欲于此游玩,令阿巧去唤寓主人内眷来一问。忽闻里边有人唤凤姑名字。瑶华听见,甚为熟悉,一时竟想不起来,好生纳闷。不一会,阿巧同一个中年妇人走来,瑶华接入,坐定,茶毕,问了些闲话,看他身上褴褛,不像富足的,而面容其为清秀。那妇人听见阿巧们在里面说话,便问道:"尊使们都是江南人么?"瑶华道:"正是,娘子那里晓得?"那妇人道:"我母家也是江南,因先君作官在此,身后不能还乡,遂尔流落,就与此间人婚配。"瑶华道:"令先君尊姓?"那妇人道:"姓许。"瑶华忽然省悟,无碍子曾经说起,为前生去取许宰官女儿凤姑的元红,致被飞剑枭首,因而得转世投胎,不觉大喜。自念:我与此人乃两世之交,实出稀异,不可不为指出。遂与渐次亲密,并令阿新早些备办晚膳:"我与这娘子讲讲闲话消遣。"那妇人那知就里,再四辞谢,瑶华只是不允,那妇人也只得强留。瑶华令将酒肴设在房间对饮,那妇人见瑶华如此亲密,不解其故。少顷坐下,殷勤敬奉,彼此问些行踪,瑶华略显其由,那妇人己不安。瑶华道:"你不要如此,我同你已是两世相交,你还不知道哩。"那妇妇人呆着不敢答应。瑶华道:"你可要知详细么?"那妇人道:"公主所说实在不懂,要请明示。"瑶华移椅切近,对凤姑道:"你同你令尊到任时,可曾在一尼庵里作过寓么?"凤姑道:"有的,才过亳州哩。"瑶华道:"你那晚有个东西,趁你睡觉时,来与你交合么?"凤姑遂把那晚情事说个详细。瑶华道:"你晓是那狐狸是谁?"凤姑道:"狐狸已被那师父杀死,,我亲眼看见,那里还有在世?"瑶华笑道:"怎么不在世,我就是了。"凤姑诧异,瑶华又把续后皈依,并投胎一切情事也说个详细。两人不觉越加亲热。瑶华复问其所嫁之人,可有家业,不致冻饿么?"凤姑听了,不觉两泪交流,诉说男人不长进,惟事嫖赌,并不顾家。田园一些也没有,只靠这几间房子可以作寓,趁着钱来度日。有一餐没一餐,也不知吃了多少的苦楚。瑶华道:"你也是宦家之后,不知你令先尊在官时,怎么不积德,以致累你受此艰辛。"说罢,两个人都郗不止。瑶华遂令阿新于囊中捡出五百银子的对半号票来,赠与凤姑道:"这张银票是五百两银子,你拿这宗银子,仍放在我典内,生些利息,以便男人不顾你时,自为支用。也见我与你两世相交的意思。"凤姑千恩万谢的了不得。瑶华又嘱咐凤姑道道:"你以后不要显我的名姓,只把这件事说与人听,劝人不要作孽,省得再世里偿人孽债。"凤姑连说遵命,遂欢欢喜喜的收了银票回去。当夜无话。 次日凤姑又来相伴陪话,并说:"这里五台山很有景致,何不去游玩游玩?"瑶华正在相商,只见杨静夫进来,道:"方才看见有报马三四匹,背了插羽公文,飞报巡抚衙门去了。谅必有流贼犯境的事。这是省城,恐怕被围,不宜久居,明日须起程才好。"瑶华被这一句,把游玩的的心肠冷了,遂定明日启行。凤姑知道,也不敢强留,忙去备了些路菜送来,瑶华只得收下。明晨一早上路,遂与凤姑分别。话休絮烦。 离了太原,四下探听,却无流贼掳掠,乃是黄河发大水,路上传说水头有几丈高。恐怕遇水,连夜赶到汾洲。来到府城,水已往下大流,冲坏居民房屋不计其数,黄河内死尸随波而下者,亦不计其数。阿新忙指西南角山岗上道:"那边有个庙宇,可以暂避,须得赶紧才好。"大家策着牲口紧赶,而水已没到踏镫了,幸而赶到,上得岗来,入那庙里一看,乃是个僧寺,然别无他处可去,只得令杨静夫去与和尚说知,途中遇水,要在此间暂住,且多女娘们,要多拨出几间空房才好。和尚道:"房屋就这几进,那有闲空,只好将就住下,水退也就快的。"静夫四下找寻,实无空闲之所,只得就在山门口四金刚殿的脚下暂居。静夫见米粮俱无,遂向和尚处转买了些米,阿巧持向厨房煮饭,搬到金刚脚下,取出凤姑所送路菜来过饭。大家饱餐一顿,又喂了牲口,也无处打铺,只好静坐瞌睡而已。 就这六个之中,到底要算瑶华神气明净,虽然也合着眼打坐,心地甚是了了。初闻水声澎湃,继而又闻风声四吼,与那水势搏击,渐又大雨倾盆。到得半夜,又听得豁喇一声,像是倒了堤岸,复有人声号救。这半夜之中,竟是天翻地覆,鬼哭神号,好不惨。心中十分不忍,意欲将所带之银,尽出赈济,以救一方生灵。正在打算,忽闻有脚步声,不一会,眼前又是一亮,觉得有异,遂睁眼来一看,其时雨渐小了,黑夜之中,偏有水不照耀,倒还看的明白。见阿巧坐在近身,桑二在右侧,三姐略远,静夫直坐北墙之下,只不见阿新在何处。遂唤桑二道:"阿新坐在那边?"三姐答应道:"他方才蹲在栅栏门槛上的。"瑶华道:"并没有在那里,我方才还听得有脚步声,这里恐怕有些缘故。"令桑二推算。桑二道:"已算了,离此不远,似有凶杀之心。"瑶华道:"这东西究竟不驯。"遂于行囊中取出观音藤鞭。原来此鞭,暗令江允长久已置买,默诵缚怪真言。顷刻之间,阿新来了,睁着两个红眼睛,默默不语。瑶华道:"你往何处去?"阿新忿忿的道:"叵耐寺僧无礼,意欲来图奸,故摄去山中。"瑶华道:"摄去山中,曾否伤其身命?"阿新道:"此等不过法戒之僧污秽佛门,若非公主诵咒来缚我,将食其肉,以泄此恨。"瑶华道:"奸骗之罪,不至于死。我师父救你来护卫我积行累功,何反欲戕害人命?"欲将藤鞭扑打,阿新伏地求饶,桑二们亦各乞免。瑶华道:"既是你们大众求饶,姑免此次,但居心凶恶,亦须做一件善事,才抵得过。方才我听见堤岸崩坏,趁此天还未明,你速施些法力,将堤岸壅土堵住,免再泛滥,方才赎此过失。"阿新连连答应。瑶华即促其速行。阿新立起身来,飞腾而去。瑶华又同桑二们计议赈济之事,桑二道:"此事我们只能出钱,没有人手来办理,仍须委之地方官吏,方能济事。"瑶华道:"这也易为,我拚着露些圭角,活此数万生灵,只要与我功行有益,也顾不得那些。"正说着,阿新回来云:"已壅筑坚固了。"天色渐明,阿巧仍往厨房备办汤水,三姐和静夫帮着接递。瑶华立出庙门,四围一望,惟有白浪滔天,显出半个汾州城池在波浪中,水面浮尸互相碰撞,不忍入目。遂进庙来,问阿新道:"这水何时可退?"阿新道:"那边有一条引河,今因堤口堵御,水不能宣泄,所以迟缓。"那静夫来回道:"这里和尚实在可恶,我见他们米仓尚满,坚不肯转卖我们,如今又无处可买,将若之何?"瑶华道:"彼不肯转买,亦有道理,恐水不退,无以接济。我们倒不必去强人所难。我见有个驮子上,牲口不能行走,可将牲口宰翻,也够我们饱了。" 静夫应诺,遂同三姐、阿新、阿巧俱在栅栏外,牵出那条牲口宰杀,就于庙前水内洗剥尽了,运到厨下煮熟。和尚们又不容烧他们柴火,阿新大怒,抢入柴房,尽数搬烧。有那强横的僧人,都来拦阻,被阿新、三姐、阿巧三个,打得东歪西倒。众僧不依,七八个齐上,又打得一个个头破血淋,都到山门口来,告诉瑶华。瑶华道:"你不容他们烧柴,叫我们那里去砍?俟水退之后,我自偿还你们便了。"众僧道:"倘水不退,岂不累我们也要饿死?"瑶华道:"水退也不过两三日之事,何用过虑?"众僧见只有瑶华、桑二两个,就有欺侮之意,渐渐的罗唣起来。瑶华也有怒意,正要发作,忽见三姐从里边走出来,指着这些和尚道:"你这班贼秃,怪不道不容我们搬柴,原来柴房后边挖了地窑,藏着好几个女人,在内淫乐,还像个出家人么!"这些和尚听见这一声,各各惊慌,回身往殿内就走。瑶华知觉,忙叫三姐唤这些人出来,好与这厮们厮杀。瑶华早执弹弓在手,三姐亦即飞奔招呼那三个出来,也令执持刀杖。见这些和尚各执器械,发一声喊,赶杀出来,被瑶华们一弹丸一个都打得发晕倒地。瑶华遂同这些人取出绳索,将这些和尚一个个的都缚了。遂问三姐:"地窑内女人在何处?"三姐指着后边道:"在柴房后间,我先走,公主随着我来。"瑶华道:"你们都要携带家伙,恐防还有和尚藏躲着。"大家依言,各执刀剑、弹弓之类,一同奔到柴房后,往下一看,乌洞洞不见什么。瑶华叫把柴火点着两三把来,往下一照,竟有四五个女人在内。瑶华叫道:"娘子们,快出来,和尚俱被我们缚,你们休怕。"那窑内众妇人听得明白,像是妇人声音,一个一个的才敢扶出窑来。瑶华一见,都是骨瘦如柴,蓬头跣足,活像是地狱中之鬼囚。见了瑶华,都趴下叩头,声言救命。瑶华吩咐道:"你们的缘法好遇见了我,再无不救你们出去的。且把你们各人怎么被这些奸僧骗入窑内的情由,说我知道。"内中一个,指着那边年轻的道:"我们是两姐妹,来寺里烧香,把和尚用药迷倒,遂拘在窑内。"那下手一个道:"我是为回娘家去,迷了路,把他们骗引在窑内的。"又下手下一个道:"我是为父亲欠了和尚的银子,把他威逼准折的。"结末了儿一个道:"我是个寡居,因随同哥哥任上回藉,适遇流贼之乱,被这些和尚假言相救,诱入窑中,要死过几回,都被这些女伴救活了,一同在此受罪。"说罢,昂起头来大哭。瑶华仔细一看,似乎认得,声言也熟,遂问:"你家哥哥在何处做官,姓甚名谁?"那妇人道:"我哥哥姓杨,名瑞成,是做河南祥符县典史,为因监狱内逃走了拿住的流贼、爰职回籍,遭此羞辱。"瑶华道:"你莫非是杨贞山么?"那妇人抬起头来,把瑶华仔细一认,道:"我是杨贞山,你不是封了经略使、出兵打仗的公主么?"瑶华道:"可不是么。" 那妇人膝行,跪倒在瑶华眼前,大哭不止。瑶华也不禁流泪。阿新在旁道:"你们都起来,帮着我们,把和尚所住的斋堂、方丈,一概扫除起来,请公主住下了,再为区处。"那四个妇人听说是公主,一发钦敬,遂把里里外外三四进房屋都收拾干净。阿巧们早把行李拾掇进来,另排好了,又回瑶华道:"这些贼秃们,有的醒过来了,把这几个安放在那里?"瑶华道:"先把这些秃驴们所执器械,一一检收。俟水退了,带入城中,发地方官处治。"阿巧们遵了瑶华的令旨,办明白了,回复瑶华,然后去安排早膳。 瑶华只拉了杨贞山,到方丈陪待,其余妇人令阿新辈照应。到得方丈,同贞山查点和尚们的东西,打开箱子看时,都是些淫具什物,十分秽亵。又查到一箱,内捡出十来封信,随手拿一封打开看,那书子上写道:"我姐妹担惊受怕,皆爰你知情识趣,前月十五,和你再四约定叙会,我姐妹待至五更,怎么你竟失约,谅必另有好的,所以把我们两个撇下。你这样负心的冤家,懊悔从前与你相与。可将我在父亲处所窃告条,速速还我,从此一刀两段,再休想亲近我姐妹了。言尽于此,声泪俱下。"后边写着:"愚妹李英莲、李琼莲同敛衽,真修师兄法座。"瑶华道:"这都是些情书。但他所窃父亲的告条,不知是何人的?"贞山道:"大约都藏在一处。"遂在这些信内捡出告条六张,上写:"闯王李示谕部下将卒人等知悉,尔等掳掠一所,凡见有此告示实贴者,不得一入其门,如违枭首示众。"瑶华咋舌道:"这个秃驴还了得!"又看其余,都是不成句语的,也无心逐一检阅,正遇阿新来,瑶华将李英莲的情书并将闯王告示说知。阿新道:"这却有用,公主好生收看,到那紧要之际,,可以解我们的厄难。"又见阿巧们已送上膳来,遂令贞山同吃。 吃毕,贞山讲些旧时闲话,,并告知赵三姑已与王爷续了弦了,李扬清我在汴梁时也会过他两次。贞山垂泪道:"就是我这个福薄的,际遇如此。"说着又哭,瑶华劝慰了一回方止。又见杨静夫来道:"宰的牲口,这时候无须用它,不如烘干了,磨成粉儿做圆儿带着,做个干粮可好?"瑶华道:"很好,此去路途正远,也断不可少的。"贞山问道:"公主此来。莫非到五台山进香么?"瑶华道:"那有这样闲情逸兴。"贞山道:"这么,到那里去?"瑶华道:"要到四川峨嵋山上,寻我师父。"贞山道:"师父不在庄上了么,何时去的?"瑶华道:"与我同出门的,她先上峨嵋山去了。"贞山道:"我看师父才情虽大,也不是独自一个跋涉得来的。如何能去?"瑶华笑道:"你不过是个皮相,那晓得我师父的底里。"贞山道:"莫非还有道行么?"瑶华道:"非你所知。"贞山道:"如今公主要寻他做什么?"瑶华道:"也为道行起见。"贞山忽然省悟,道:"是了,师父与公主,原不是寻常凡间人物,我那年曾与李扬清私下议论过的。"瑶华道:"也亏你们识得透,我师父实是不凡,我不过承师父十余年期望,不得不遵其旨。若妄冀仙踪,也是过分。"说罢,天已昏黑,就与贞山在方丈内同寝。至次晨起身,打听水势还大,不能入城。正在纳闷,突闻外边发一声喊,忙忙唤人查问。只见杨静夫持了弹弓、镖枪慌忙来回道:"昨日拴缚的这些贼秃,方才忽有一个少年沙弥偷进庙来,解放他们,取了器械,直杀进来。幸而阿巧、三姐手脚快,便将他们敌住。快请公主出去,收服了他。"瑶华听说,忙把外衣卸去,拿着弹弓,飞奔出来,已见一个凶僧人,直抢进来,被瑶华劈面一弹,登进跌倒,却未昏晕,杨静夫恐其起来复斗,随手就是一刀,把头颅砍做两半,眼见不能活了。瑶华并不管顾,直出大殿,见阿巧、三姐两个并力与这些僧人厮杀,瑶华照着一个僧人,也是一弹,应弦而倒。那些僧人见不能取胜,都往外奔窜。这三个紧跟着赶来,一个个都跳水而逃。瑶华令阿巧张着弹弓,见有浮起者,便结果他性命。望了半日才浮了一个起来,瑶华同阿巧各人一弹,都中在光头上,顷刻脑浆出,尸首随着风浪漂去了。又等了一回,再没有一个浮起了,瑶华道:"想是这些秃驴都是会水性的,且把那个打倒的绑缚了,救醒转来,拷问他便知。"遂复到方丈,叫杨静夫将滚汤灌醒。 静夫同三姐两个依言缚好,扛出到山门口,如法灌了,拷问了许多话,来回复瑶华,但不知说些什么,下回便见。 第三十四回 剑仙阴护空中至长史穷途意外逢 长短句歌曰: 勿毒勿秃,勿秃勿毒。惟其肆毒,是以必秃。开窑藏娇,遭尔残酷。贞山婺妇,更不可渎。概被幽囚,畅其徒属。宜投诸火,宜沉诸渎。不则如瑶华之报父仇,将诸秃如式而代烛。 话说杨静夫将那秃驴拷问明白,来复瑶华,道:"这早上偷进庙的小沙弥,就是那晚阿新摄去山里的那个贼秃,说是他已到李英莲那边报知,令其浮水来放脱他们。这些秃贼都是一党,恐怕还多着哩。"瑶华道:"不然,李英莲也不知他住在那里,何以晓得这样迅速?必定是捏造这段话,来恐吓我们的。"杨静夫道:"我也想着驳他的,他说李英莲的外家,在此不远,时常往来其间。又说逃去的里边,有一个僧人会诅咒之法,甚是灵验,要防他的。"瑶华道:"这不过总是恐唬我们的话。但这水不退,如何措手足?"阿巧道:"水已退去好些了,不过这两三日内必能涸出。"桑二在旁道:"公主前夜所言,要运银赈济,此事可以预办。俟水退尽,即可入城,救这些百姓。"瑶华道:"也说得是。"遂令阿巧将银库号票检出四十万两来,又对阿新道:"你可到典当知会,令其先运二十万两来,交汾州府库内收贮,便说我上五台上回来经过,发心赈济,即速运来。仍令再往京中盘运二十万,用备不敷。"阿新将号票检束好了,即便辞行。瑶华问桑二道:"据杨静夫拷那秃驴,说内中有个贼秃会诅咒法,虽中恐吓之词,然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可有法解得他们的么?"桑二道:"奴子所会的法,不过照师父所传,件件都是依样葫芦,自家并不能活变。况奴子所会这些法内,却没有解诅咒的法了"瑶华跌足道:"可惜把阿新先遣开了。"三姐道:"这是他们大话,信他做什么?"瑶华虽口里答应,心上实有些害怕。当晚令杨贞山伴宿。一觉醒转,忽听外间有哼唧之声,便问那个哼唧?阿巧在外房歇宿,应道:"像是杨静夫的声音。"瑶华听了,甚是担忧,下半夜竟不能合眼,天才发亮就起身了。三姐听见,也就起身,同阿巧进房,伺候梳洗,便问道:"杨静夫为什么哼唧了一夜?"三姐道:"我也曾去问过,据他说,是下午有些作冷,一睡倒床上,就发热起来。盖了两三床被,总不得汗。方才有些发昏,所以如今倒不哼唧了。"正说着,阿巧也打了几个寒噤,道:"不好,我也有些寒冷,觉得撑不住了,我也要去处了。"杨贞山在旁道:"姐姐你去睡罢,待我来替你一替。"阿巧丢着手,蒙头便睡。没有一盏茶时,也就哼唧起来。瑶华道:"中了这秃驴的计了,这便如何是好?"忙忙令杨贞山梳洗完了,检出医书来,定了一个方子。杨贞山在旁道:"虽有方子,也无处取药。那贼秃果真在那里诅咒,恐怕这药也不能医得好。"瑶华道:"我也不过尽人事,但不能取区,倒是一桩难事。"你去把桑二唤来,与他商量个法子才好。" 杨贞山出去走了。一会回来,道:"桑二也睡倒了。"瑶华吃惊道:"这怎么处?他睡倒了连早膳都没人料理了。"贞山道:"早膳已分派那些女人,在那里料理了。"瑶华好不着急,遂同贞山走出外间,见杨静夫昏昏沉沉的睡着,唤之不醒。又到桑二那间房内,看桑二正在寒热交攻,哼唧不已。复到厨房内,见这些妇女到还无事,稍稍放心。仍回到方丈内,不闻阿巧哼唧之声,掀被一看,也同杨静夫渐渐的昏沉去了,心上没个计算。 不多一会,众妇女送上膳来,同贞山吃了,闷闷的歪在榻上,才一合眼,忽有一团黑气扑上身来,急把身子一闪,突然惊醒,耳边又听见一声道:"何不起来打坐?"回头一看,却不见有人,心上想道:好不奇怪?又慢慢的揣摩道:那团黑气必定是那秃驴诅咒来的。提醒我打坐,想是师父暗中保佑。我这几时在路上,却未曾用过这段工夫,以致心神不能收摄。如心神收敛,就有诅骂法术,也不能上身了。主意定了,就立起身来,盘腿坐了,合着眼,屏气静息的静养了一回。偶忆及杨静夫等三人,卧床不起,不能进步,心上不觉又生焦燥。耳边又听见有人说道:"只管静心打坐,阿新一到便可消此厄难,焦虑无益。"瑶华听了,也不睁眼,忙合掌向空道:"如果师父来救弟子,万望现形明示。"却又一无影响,甚是烦闷。忽闻外房阿巧在榻上喊道:"好了!"瑶华忙问道:"你怎么就好了?"阿巧道:"我正睡着昏沉沉的,眼前忽然亮了,见一位女娘,在我身上抚摸了一回,对我说道:你的灾难已过,我来救你,好伏侍你主人。又在我面上吹了口气,觉得一阵花香,浑身就松爽了。故此好说了。"瑶华心上明白,必是无碍子来相救。遂立起身来,又望空拜谢。又令阿巧往外间看视杨桑二人可曾好些?恰好贞山进房来听见,回道:"他们两个人都在昏昏沉沉之际,并不见轻松。"又见阿巧,道:"姐姐你倒好了?"阿巧道:"梦里见一位女娘来救我的。"贞山道:"既如此,他们两位也容易好的。"瑶华遂留贞山在房内,她仍然打坐。不题。再说阿新去太原,与典内说明,并又付二十万两号票,令其往京转一回。一面促令催车,载运现在二十万两,传述公主之意,付交汾州库府。眼见办理齐全,始辞回复命,仍旧驾云而回。行到山岗,正要落下云头,只见一道黑气,从南边山中腾起飞入庙中,甚觉骇异,且不落下,遂直往这道黑气所起之处。瞬息之间已到,见在深山一个草庵内,遂下云头,悄入庵内,见有四五个僧人,着地坐在佛座下,默诵咒语。又见佛案上,用草扎着五个人形,俱有符书压镇在人形之上,这段黑气就从符内腾出。又细看那几个僧人,似乎都在庙内见过的。心上想道:怎么又在这里?猛然想起道:这些僧人都赴水逃遁,原来却在这里。又闻杨静夫曾拷究那个僧人说:内中一个僧人会诅咒法。想必就在这里诅咒了。不知庙中可曾着他的道儿?想着这些秃驴实在可恶,若不剪除还了得么!遂起了一阵恶风,将草房刮倒,将这一众僧人,在空中一个一个的摔下来,都跌得粉身碎骨。又吐一口心火,把这些人形都烧毁了。然后拨转云头,才入斋来。阿巧见阿新回来,忙把报知瑶华。瑶华正在打会,亦即起身,走出房来。阿新也迎面而至,将往太原之事回明白了。瑶华亦将杨静夫三人起病缘由说了一遍,并说自己也遇着黑气扑来,想是我师父暗中保佑,故不病倒。阿新也将所为之事一一回明。瑶华道:"师父也说,俟你回来,即可消此厄难。这些秃驴已死,他们两个也可不药而愈。"阿新道:"只须婢子与他们解退魔气,就可起床。"瑶华道:"水消退了没有?"阿新道:"也只在这几天便可消涸了。"说罢,遂去看杨桑二人,将魔气解退,令其渐渐调养。 又耽搁了三四日,水才消退。杨桑二人亦已痊愈。瑶华遂令杨静夫,往汾州报知地方官,说我往五台山进香,途次遇水,暂避僧寺,因见百姓遭此大难,心甚不忍,带有银两在此,可以赈济,以救一方生灵。速令地方官查明被灾处所,速速造册报来,以便给银赈济。并拨一名推官来,勘问寺僧不法之事。静夫领命而往。又令阿新往探太原银两曾否运到。遂各分头而去。一面令阿巧、桑二、杨贞山三个收拾行装,各人俱浓妆以待。 隔了半日,静来带同府县及推官来寺中请安,随后又有营伍将弁皆来请安,备有轿马,请进城下行馆安歇。瑶华令桑二传话出来,令知府速督各县,分查户口,造册具报,以便以帑赈济灾民,不必在此等候。府县皆诺诺而退,又将僧人交与推官,审勘办理不法之事。被抢藏窖妇女,亦发交各家领回,惟杨贞山留侍左右。阿新亦回来报知,银两已运交府库。瑶华令将弁等护送进城。遂即启行,下了行馆,催促赶办。暗暗又写信与梅影,如主上问及赈济之事,照此情形奏复。仍令阿新驰送而去。 瑶华在汾州赈了两个月,又值青黄不接,又赈了两个月,见地方人民稍稍安贴,方才停止。瑶华住在汾州四个多月,彼处大小文武,无为尊敬,被灾人民俱捧香叩谢,日无间断,甚觉快意。这一晚,右臂娇贵针浮动,急自收敛,遂择日启行。一面送杨贞山回家,又与桑二商量,须行个遮眼法,作回河南光景。却好阿新也回,这五人仍旧改装,往陕西进发。瑶华欲令阿新去探流贼消息,阿新道:"流贼东奔西窜,从何探听?公主且自奔前程。"瑶华听了,也索性听从,惟在路悲伤不已。数月间,已抵延安,果有兵将盘诘,遂将告条照验。每遇歇店亦以告条贴在门上,遂不一问。又行了五六日,方到西安,探问典铺,尚在开设,就于左近赁房暂住。为因盘费不敷,瑶华检出号票,令静夫先取现银一千两随带。又发与京藏银二十五万两,令其遂渐向山西典铺发运而来,收贮备用。静夫去了半日,已将银子取回,并嘱典伙,向山西运银收贮,俱已妥录。瑶华问道:"在此间设当铺能够安静否?"静夫道:"他们说:"每年要贴闯王兵饷银若干,才保无事。"遂各歇下。 瑶华那晚令阿新伴宿,睡卧时,心上记挂着流贼之事,总睡不着,翻来覆去,直到三更后,才有些倦意。刚要合眼睡去,忽听豁喇一声,前房塌卸了半边。又听见风声呼呼的响,渐渐如动雷一般,在顶上盘旋。复又听见天摇地动的大响了一声,吓得瑶华胆战心惊,急急起身,要叫阿新,摸到炕上,并不见阿新睡着,正在诧异,外边四个人亦都起身,喊叫起来。瑶华开了房门,点起灯来一照,见前房冲塌了五六根椽子,大家猜摸不出。瑶华道:"这像阿新飞腾上去,才冲塌的。"忙令桑二作法推算。桑二即时推算了一回道:"像是有一凶恶之物来加害,新姐去解此祸患。如今难星已过,大象已无妨了。"正说着,空中忽摔下一件东西来,众人开门一看,是一个和尚,捆缚在那里,像是跌晕的了,随着阿也从空飞下来。瑶华问道:"你在那里干些什么?"阿新道:"了也了不是,我正睡着,忽见师父来推醒道:快些起来解救,有大石飞来打你们了。我即时起来。师父道:来不及了,我就房间内飞去罢。所以婢子在房内飞了出去。见半空中有大石一块压将下来,婢子忙忙将身挡住,作法抛掷在五里以外。但不知何人所使,四下里一看,见有黑气一道,从天宁寺中腾起。遂一径到彼处,落下云头,见一僧人还在那里踏罡步斗,想必是这个贼秃作怪。拾了一条索子,运些灵气,将他缚了,提到这里,可将他灌醒问他,才晓得缘故。"瑶华咋舌道:"若不是师父搭救我们,都死在石下了。"即忙望空拜谢,众人也俱跪下叩谢了。瑶华道:"这也奇怪,我与这秃驴无怨无仇,为什么要来加害?"桑二道:"大约还是汾州庙里的余党。"瑶华令阿巧速去烧汤灌救,阿新道:"可将这贼秃吊起来,恐怕会遁法被其遁去。"静夫同三姐帮着,将那和尚吊在庭中一棵树上。不一会,阿巧拿进汤来,众人将汤灌了一回,渐已苏醒。瑶华令静夫慢慢的问他。瑶华自去梳洗。 过了半个时辰,只见杨静夫来回道:"方才拷问这贼秃,他叫禅镜。前日他徒弟真修,在庵里作诅咒法,被我们的人摔死了,特与他徒弟报仇的。"瑶华道:"那个贼秃叫什么真修。"阿新在旁道:"我记得公主念那情书内,有个真修的名字。"瑶华想着笑道:"就是与李英莲姐妹来往的这个贼秃,大约会诅咒法的也是他。"静夫道:"放走这些和尚也是他。"瑶华道:"这个贼秃,实在可恶。难道我们这些人,该与他诅咒死的,我们的人将他摔死,也是应该。怎么他就用法,要害我们一队的人。这个实在该死!"阿新道:"我们还同他讲什么理,只请公主吩咐,怎么处置他就是。"瑶华道:"也不必太惨,只把他摔死了,却不为过。"阿新听了,即时飞身腾入空中,将那禅镜也提去了。 这里各人还睡得半醒不醒的,重又去睡。只有瑶华独自一个打坐。天要将明,已听见阿新回来,瑶华忙问道:"将他摔死在那里?"阿新道:"摔他在地,恐怕他会土遁。婢子见那块石头,正在大路口,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作了一个法,将大石掀起,将他塞在石下,已见脑浆迸出,大约不会活的了。"瑶华拍手笑道:"倒是你处得他好。"阿新道:"回来在云里,还碰见师父,说往后还有大难。付了六道护身符,叫公主和他们都随身收着,俟有急难,佩在身旁,可保无事。"瑶华叹道:"辛苦也吃了,不知还有什么大难?倒是死了,还做我的狐鬼去也好。"阿新道:"公主不要悔心,凡修仙学道的,无有不从艰难中出来,只要磨得出来,便有好处。"瑶华道:"也有磨不出头的么?"阿新道:"多得很那。夙根浅薄的,虽有十分道行,也只免得轮回。"瑶华道:"我的夙根如何?"阿新道:"公主若夙根浅薄,师父亦何肯如何扶持?"瑶华道:"师父的扶持我,真是恩山义海。但是何不与我同行,岂不更加迅速?"阿新道:"不然,如书生之登科第,虽有明师教导,但能窗下指拨,不能代入场中作文字。况中科第,凭你状元、宰相,也要历过多少场屋之苦,到那命运享通之时,才能如意。修证大道,亦是如此。"瑶华点头称善。已见阿巧、三姐进房来道:"杨静夫问今日走不走?"阿新道:"今日必定要走,免得此间人多猜疑。"瑶华道:"很是,你可去催各人,赶紧收拾,不必在此间早膳了。"阿巧忙令三姐去知会外边,同阿新两个收拾瑶华房中物件。不一会,桑二来说道:"牲口都拴好了,请公主起身罢。"遂各拴上驮子,上了牲口前行。 行过数里,阿新遥指山凹中一块大石道:"公主你看,那块大石,就是要飞来压我们的!"众人看了,都咋舌吃惊。静夫道:"这块石足有一亩多大。"走了几日,已将到汉中,忽见长史赵宜,挤在逃难的人丛中,一身褴褛,前前后后的乱窜。瑶华眼快,即令静夫前往叫住。那赵宜站住了脚,见瑶华到来,趴到地下,号啕大哭。瑶华深觉怪异,忙令起来,问其何事到此?那赵宜呆呆的望前指道:"公主此去保宁,只有几十里。天还早,若与我一匹牲口骑了,我先往前去打个店房,请公主到那里暂歇,我有一肚子的话,这里说不出来。"瑶华见其情状,必有事故,忙与阿新商量,桑二道:"不用商量,且把我的牲口叫他骑去,我靠晚些竟来店中就是了。"说罢,跨下牲口,那赵宜拉着跨上,打上两鞭,飞也似去了。瑶华在路越走越荒凉,渐渐人烟断绝,遍地尸身。其时正深秋天气,西风凛冽,飞沙刺人,其凄惨之情,不可言说。而中心不知怎样,仍有千百个小鹿儿撞个不止,意甚谏珊。虽坐在牲口上,竟欲瞌睡的光景。忽闻山凹号哭一声,振动山兵。瑶华恐遇贼匪,令各人戒备。阿新道:"这来的不是贼匪。"突然于斜刺跑过,瑶华见一群男女,都砍去一臂。静夫问为何如此?那些人哭道:"都是张献忠那贼子砍去的,害得我们好苦吓。"一声号动,凄惨异常,瑶华不禁泪下,仰天叹道:"天何降此人,使生灵遭此惨毒!"大家道:"天已不早,要赶到保宁,须要加紧。"遂各策鞭驰骤。 到得保宁城外,已是日落山。不多一会,见赵宜迎将上来,引入客店,将牲口、行李安放明白。瑶华急唤赵宜到里间,问其缘故由。只见赵宜未曾启齿声先哽咽。众人见此情形,都来窃听。瑶华道:"有话你只管说。"赵宜道:"我自前岁入京,那时只知公主是梅影,以后才知就是公主。自公主起身后,王爷即写谕帖与荷香,说既不敢在庄,可来汴梁伺候。我不敢不遵,遂带同妻小到汴梁王府住下。不到三四个月,李闯便来围城攻打,幸有兵部尚书吕维祺同王爷在城督令文武御敌。彼此相持了八九个月,朝中救兵到来,见贼势盛,大都各散去。李贼见攻打不下,掘开乌龙江,此黄河水来灌城。顷刻间,水就汹涌而来,淹没了半个城池,被其日夜乘筏攻打,不一月之间,城就破了。王爷前年已得庶子,取名继华,其同庶子缒城逃于村庄躲避。那李贼破城后,退了水,就在城中驻扎。合府上下人等,逃尽杀绝,赵妃娘娘自缢身死。那贼又遍索王爷,忽于村庄内被捉到城,先把庶子杀了,吕维祺前来蔽护,也被杀死。贼将说要报仇,遂置酒大会把,王爷杀死,杂上鹿肉为俎,名为福禄酒,竟被这贼子们吃了。"瑶华听到这里,忽大恸一声,登进昏晕。众人进来,灌救半日方醒,痛哭不止,与贼誓不两立,即欲孤身前往杀贼,赵宜同众人再四苦劝,只是不依。赵宜道:"公主不知,这些贼子还在那里遍搜公主,说要报什么一弹之仇。若公主单身独骑而往,必被擒拿,恐还不杀戮,要慢慢的受多少屈辱哩。何苦如此。"瑶华即欲抽刀自刎,阿新连忙上前夺住,道:"公主不可如此,婢子有句紧要话动问。"瑶华才住了手,遂问:"你有什么话?"阿新正颜作色的说出一句话来,直急得瑶华死负尊师培植德,生衔严父戴天仇。到底不知所说何词?不要忙,下回即见。 第三十五回 仇雠骨肉充灯烛道路灾殃几死生 曲调:《字字锦》兀的不快煞人也么。女娘行报父怨,偏自雅。无端帝室亲,惨遭若辈代宴客。苦只苦,伶仃女没了爷,恨只恨,你的爷没处抓,我无可奈,只将你姐妹拿。天理昭彰,你不须怨咱。他称福禄酒,我名恩怨灯。他食我爹肉,我把他的嫡骨血来炙化。兀的不乐煞人也么,冤家。 却说瑶华问阿新:"你有甚紧要话说?"阿新道:"请问公主,殉了王爷的难,师父这番辛苦,岂不白使了?"瑶华急得双脚乱跳道:"这叫我顾那一头好!"言犹未了,觉得背上浮燥针动,痛入肺腑,自家急急按住,惟有哭泣而已。当令杨静夫置备斩哀服色,茶饭都不下咽,只是哭泣不止。众人虽时时苦劝,那里劝得住。忽然桑二走来,道:"请公主暂止哭泣,奴子想个计较在此,不知有合公主的意否?"瑶华真个住了,问何计较?桑二道:"公主既肯计较,也要振作精神,才能干这桩大事。你们去收拾饭来,送公主吃了,我好商量定见。"众人忙去收拾。瑶华便问:"计将安出?"桑二道:"此时贼势之大,天下将士莫不寒心,故发出救兵,不战而散。若欲去擒闯贼报仇,恐此时是不能的了。前日在汾州时,见那情书上,明写着李英莲姐妹是他女儿,这是他的亲骨血了。何不赚这两个姐妹来,尽情处治。既可上慰王爷痛愤之灵,亦可稍泄公主终天之恨。此计以为何如?"瑶华道:"不知此贼可有父母及祖坟茔否?"阿新正送饭来听见,答应道:"婢子已知他父母早故,花烛之妻被他杀了。这两个女儿,是与营妓所生。大的就嫁在米脂县里,第二个还未出嫁,因有淫行,男家只推娶不起,却不敢退婚。其祖坟早被米脂县知县边大绶去发掘过的了。他的真骨肉,就算这两个。"瑶华一面吃饭听着,一面做主见,又问桑二道:"用何计赚得他来?"桑二道:"这个容易,用稻草扎四个飞凤,用纸糊好,彩画了,我同阿巧骑在空中,放下一只凤去,钻在他们裙底下,冲上云端。令阿巧传言,只说他是上天玉女,为罪谴谪罚下凡,今已限满,仍行召回天上。他一家人断无不信的。到那一处也如此。不过费两个时辰,就赚来了。"瑶华听说,道:"她两个现在那里?"桑二道:"就可以算得出来的。"瑶华别无思想,只得依计而行。阿新在旁道:"这里不是办事之所,须要在深山穷谷中,才办得畅意。且要秘密,万一风声吹出去了,李贼必然忿恨,结连张献忠,两头贼众齐来,我们一个也走不脱。"瑶华深以为是,便令赵宜同静夫两个出去,问那店主人家。去不多时,便来回复道:"这个处所甚多,现在保宁地方,庵堂寺观恐怕贼来滋扰,十有九空。近这里十余里,有个骊山老姥的行宫,在深山里,这是他家的家庙,向是尼姑住持,因天下不太平,都出去游道去了。你们若要这个处所去住,锁匙还在这里,只管住去便了。"瑶华听说甚为凑巧,即时分派诸人,买办一切物件,赶着要搬到那里居住。又令店主人代请了十二个尼姑,要懂得经忏的,好做道场。各人都去干办事情,瑶华只中哀哀哭泣。日夜无休。 诸人赶办数日,诸色齐备,饭后遂迁入庵里。果真楼房楼进,十分宽大,一应什物齐全。赵宜早已雇人收拾洁净。瑶华住在中一进,后面尚有一大进楼房,以下男人住在前进,妇女住在侧厢。瑶华只教阿新伴宿。少顷,店主人已雇了十二名尼僧来,都是熟谙经忏的。瑶华令居于后楼下,那些佛婆,便于前进中堂铺设道场。当晚无话。 次日五鼓,众尼即起,诵经拜忏。瑶华亲自做了申疏,在佛前供着,自家披麻散发,两眼哭得红肿的,出佛前礼拜。那桑二们料理赚这两个姐妹来。香气氤氲,梵音飘缥,有时钟磬齐鸣,有进笙迭奏,直到定更时终止。每日亦然。这晚上,桑二已同阿巧回来,说知将他姐妹赚来了。只令阿巧到楼上去,好生礼待,不可使他们窥探。瑶华欲将这两个姐妹,做一对活蜡烛,于设祭时点在福王灵前。说与杨静夫好好办理。静夫不懂怎样个点法,又来请问。瑶华道:"先把这两个女人脱得赤条,用绳将两臂贴着腰肋,细捆缚住了,将松香熔华起来,趁热泼在两上女人的两条腿上,越厚越好,才烧得着。又用茶杯口粗的大毛竹,将竹节打通,灌硫璜焰硝松香在内。用三根扎起一个三肘架,须用粗铁丝扎住竹梢。将这女人倒悬在三肘架下,将两脚并好,同三肘架之竹梢一齐捆缚结实。另用麻皮一把,将硝磺末渗入,捆扎如酒盅口大,在油内浸透。临用时将这根插在她阴户内,当做烛心,使火油滴入,烧及肠胃,身子断难烧尽,不过将他两腿烧枯了,也就算了。其身子砍做七八块,于锅内煮熟,剁成肉丁,拌饭与狗吃。骨殖磨碎,撒在田内,我这口气就消了。"静夫听了,道:"也处置他够了。"随去如法办理。准准做了七天道场,过了六天,到了第七天,就要祭灵。瑶华将祭筵办好,铺设停当,亲自到后楼,一脸杀气,指着李英莲、李琼莲道:"你父亲逞王霸道,要抢天下,只管抢天下,怎么把我父亲生生的杀来吃了,还杂上鹿肉,说是吃福禄酒。我父亲与你父亲,有甚冤仇,这样残毒。你父亲现拥着大兵,我也不值去剿灭,将来主上擒拿,少不得千刀万剐,就在后边,但我不能等到那时候。我今日设祭父亲,且先借重你两个,在我父亲祭筵前,代做一对蜡烛点。我也有个名色,叫做恩怨灯。报我父亲的恩,泄我自己的怨。"就叫阿巧、三姐、阿新、杨静夫四个人,每两个收拾一个。两个听了,吓得哭喊起来。瑶华取两条带子,勒住两个女人的口,就喊不出来了。速令剥去上下衣裤,捆缚停当,扛出前进天井内,一边一上摆下。众尼僧从未见过,一个个吓得胆战心惊。瑶华又把这一段的话,宣说了一遍,众尼都道:"也该,也该。"都合掌念佛道:"天有眼睛,这贼子的恶毒,怎么件件照这样报应,才消得众人的怨恨。" 一会儿敲动钟磬,请灵祭享,就把这两个女人烧起来,腾腾火焰,半个时辰已烧去两腿,看那阴门已胀得如大碗的肿起来了。众人见那两个女人,初时点着尚不啧声,烧着了脚,因喊不出,只听见如公鸭叫的呷呷声响。再烧一回,连眼珠都迸出来了。瑶华于祭筵前,哭拜得又晕过去,众人灌救移时方才醒过来。阿巧扶起,请点恩怨灯,瑶华还咬牙深恨,众人道:"也就报得够了。" 不一会祭完了,众人同各尼俱来替瑶华道喜,瑶华亦觉爽快。看这竹架也烧倒了,尸首落在地下,忙令阿巧动手,分了尸,拔出那烛心来,还是鲜血淋漓的,另用铁锅煮熟了,剁碎拌着饭放于路口,自有这些畜类吃个精光。又将头颅骨殖敲碎,散弃道场,完毕。到第八日,留住众尼,另备酒筵谢了,方送礼钱,并嘱其不必声张。众尼亦各会意散去。瑶华这晚稍解愁烦。一夜无话。 次日一早,阿新道:"此非久居之地,应即离此为妙。"瑶华道:"很是。"即令阿巧、三姐收拾启程。桑二在旁道:"我闻得过去就是张献忠所据的界址,他却不爱淫欲,一味要杀人为快。"瑶华道:"我们戒备就是了。"阿新道:"他的兵将比闯贼还利害。我又闻得他有个飞天炮,更了不得,是一位将官,绰号叫做没尽兴张一,这人最是阴刻,宜小心防备。"瑶华道:"我们此去那里,还防得许多,你不要把我们这些人的胆都讲寒了。"阿新即时退去。瑶华遂令各人赶着起身。不题。看官,你知道这张献忠是何人,也是上天降下的一个杀星,与李自成同时为盗,分而合,合而分,已有多少次数。后因李自成得了气候,他不得志,所以日以杀戮为事。自得了成都,杀戮更甚,恐李自成兼并他,手下的人朝不保暮,每每逃窜,献忠最恼此辈,故防守甚严,法令更密。手下人掳得男子、妇女,俱要禀命,以供其杀戮之快。这张一更为得用,凡营伍地方之事,无不备细密陈,以邀其宠。数日来,并无应杀之人解住,心甚惶恐。因令手下将官,于深山僻谷之处,暗埋绊马索,令小兵看管。凡有过往者,勿问为谁,总以行刺为题,解送大营,以供献忠杀戮。故于四下山僻深谷处所,埋藏以待。 再说瑶华这一班人,惟阿新本有道行,故每微言开导,因瑶华应受此一番磨折,故亦不敢漏泄元机,任其前去。这日探知,将那马湖地方,此处乃献忠大营驻扎之所,过此一战,以下就平安无事了,因而瑶华与桑二计议道:"遇此险恶处所,不得不用法力,以逾其地。"桑二道:"奴子的力量有限,自然还仗新姐。"瑶华道:"彼此合力同心,但有虑得到者,预为防备。"阿巧道:"这一站的路还短,何不连夜偷过,或可无事。"大众道:"竟是这样。"遂各饱餐一顿,摘去马铃,连夜悄悄而行,各人俱怀着鬼胎,匆忙偷过。不想将近半夜,遇着绊马索,一声响亮,各人的坐骑俱被绳索绊倒,即有留客住、钩镰枪一齐而下,个个被擒,惟阿新腾空而去。那些小兵上前,绑缚停当,解送到张一营中。张一见了瑶华辈一班人物,除去杨静夫、赵宜两个外,阿巧虽然男妆,也觉清秀,遂令手下小兵不计声张,俱令藏在自家营帐里木柜内,要想晚间慢慢的受用,杨赵二人另置一处。 安排甫毕,忽然张献忠传下令来,令其统领人马,往南路掳掠人民。献忠号令最严,不敢片刻迟延,急令手下一个得用的老兵,名叫马蹶,人甚老成,只有一个毛病不好,自晨至晚,以酒为事。张一取他老成,故十分用事。那晚得了令旨,不敢迟延,急急的把瑶华一班人,都交与他收管,不许擅启木柜纵放。这马蹶一一领命。 当时张一去了,马蹶只呆呆的看守,那晓得木柜不通气息,把这班人闷得半死不活,只有阿新探知其详,但其留守之兵甚众,若用强去抢,恐怕被其戕害,只得舍身前往,以便从中取事。遂落下云头,悄至马蹶帐前,见人俱睡静,只有马蹶还在举杯独酌。忽闻唤人温酒,竟没个人答应。阿新趁着钻入帐房,应了一声,拿了酒壶,往帐后一看,尚有火炉在旁,将酒温热,携至马蹶面前,已见两眼朦胧,正打瞌睡。阿新料已沉醉的了,遂悄至内营,将各人的木柜掀开,都已昏昏沉沉,不懂人事。遂又运动灵气,在各人面上喷了一口,才见各各活动。究竟瑶华有点根底,首先苏醒。阿新于黑暗中,见都还缚着,遂又与各人放松了,然后将瑶华扶起。瑶华于昏沉之中,忽觉清爽,坐起来静了一回,心上都已明白。阿新遂道:"公主快出柜来,我们好想个脱身之计。" 瑶华即时跨出柜来,已见桑二、阿巧、三姐俱各跳出来了。阿新道:"你们闷了这半日,想各饥饿,且向他后营取些东西吃了,好奔逃出去。"遂拉出阿巧、三姐,悄悄取了些熟食分吃,又将杨静夫、赵宜也救醒了。瑶华吩咐桑二行个障眼法,才可逃出营门。又令阿新作法,将行装马匹盗出,随后赶来,以便一同前进。桑二、阿新各各遵命,分头办理。 再说瑶华等六人,随同桑二行了障眼法,逃出营门,走有半里地,一堆儿坐在山坡下,专候阿新取到行装马匹,即时启行。其时将有四鼓,忽见空里将行装器械各物撂下来,阿巧同杨静夫等一一检点,并无缺少。瑶华对大众道:"我们现在贼窟,难免不虞之事,须将各人的器械,先要随带身旁,不可疏忽。"各人依了,收来完整。又等到一个更次,竟望不见阿新到来。瑶华见已将亮,便道:"倘再不来,若被贼兵见了,围将拢来,如何抵敌?"桑二道:"但止打仗还不妨事,只怕他的飞天炮,却没处躲避的。"瑶华道:"这飞天炮,究竟是怎样施放的?我却不懂。"桑二道:"奴子也只听见说,就是西洋的西瓜炮,取其轻便,可以在手内,点着药线,抛去打人,这是没遮拦所管的这一队兵,就是惯放飞天炮的。"阿巧在旁道:"如今已到此间,怕也怕不了这许多。 若有命,虽有飞天炮恐也打不着我,若我命里该丧在此,也躲不去。"正说着,忽远远的听见喊杀连天,瑶华道:"你们可听见么?不知那里有兵马杀来了。"杨静夫站起来一望,指着东边道:"那头尘土冲起,必是那头来的。"众人听了,一齐起身遥望。其时天已大明,喊声渐近。瑶华道:"阿巧、三姐同我上前,以备迎敌。桑二保护杨静夫、赵宜等在后。若见我们败阵,速用法解救。"各各遵依。说时迟,那时快,早见有一队兵追赶一人,飞奔而来。 瑶华眼尖,远望所追的人,不是别人,就是阿新。遂令阿巧等端整弹弓,一同迎上搭救。说罢,飞奔上去。只见阿新坐在马上,赶着各人的坐骑、驮子飞奔而来。后边有一队兵,紧紧的追着。瑶华同阿巧们,抢上前去,将坐骑拉到,飞身跨上,张开弹弓,照着追赶的兵马,连发十余弹丸子。不想一弹正打着领头的一个贼将的马眼,那马负痛,直竖起来,咆哮迸跳,将那贼将先掀了下来。其余马上兵将所骑之马,被这负痛的马乱踢乱咬,一队贼兵先自乱了。瑶华同阿巧等,开放弹弓,如雨点打过去,打得这些兵将头破眼袭。桑二见贼兵慌乱了,遂念动真言,发起一阵大风,飞砂走石,往贼阵吹将过来。贼将不能站脚,只得背着这阵风往后退去。这里桑二领着杨静夫、赵宜各执兵器,追着赶杀。只见尸横满地,遗下刀枪旗帜,不计其数。瑶华见余贼四散败回,遂与阿巧收住马,招呼众人,勒马勿追。赶往一个荒村处所,暂时歇息,一面检出干粮充饥。 瑶华问阿新道:"你怎么行装、牲口均作两次取回?"阿新道:"婢子初意,原不欲惊动他们,故悄悄将行装取出,从空运来。但牲口断不能悄然从空而至,幸而这些牲口,俱未卸下鞍笼物件,一起赶在一处,就是张一的后营,不能越过这些营头,所以赶出围来,被他们知觉,随后发兵追来,不怕他追及,只怕他发飞天炮打来,这些驮子马匹就不能安然回来了。"桑二道:"我们吃饱了,赶紧要走才是,不然这些败兵回去,岂肯干休?"瑶华道:"走是容易,也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阿巧道:"怕新姐没有。"阿新道:"诸样都可以抵挡,只怕他飞天炮来,这就没法。"杨静夫道:"新姐的法力甚大,难道这飞天炮你就怕了?"阿新道:"我难道怕,还要顾你们这些人。"瑶华道:"这才是紧要的事。"桑二道:"倘贼兵来,可以抵敌者,不过是公主同巧姐、三姐而已,我们只可靠后。依奴子之意,何必等他赶来,我们且先为预备,贼兵虽强,到底是宾,我们虽弱,究竟是主。凡可算计贼兵之策,四下先为布置。"瑶华道:"先为布置的那几桩?你且说来我听,看是如何?"桑二道:"贼兵大队而来,若要对敌,断断不能,只可暗中拦截。第一件,也备绊马索,第二是掘陷坑,第三是反风相向,使其自行厮杀,第四是行障眼法,可为脱身之计。就奴子主见,只有这四桩可以御敌,公主以为何如?"瑶华道:"绊马索也还易办,掘陷坑我们人手少,恐难成事。"桑二道:"这不用人力,只要新姐照壅塞黄河堤岸的法子就够了。以下两策,奴子自能。"瑶华道:"既是这样,我们就赶紧行起来。"阿新道:"堵御追兵,这四策尽可以了,只恐前途别有兵马来,两路夹攻,这就难抵挡了。"瑶华道:"这是出于意外,难以预畔,且抵挡了追兵再处。"遂令阿巧等所带绳索,概行取出,于大道上钉下绊马索十余处。桑二道:"我们且先走,只留新姐在此开陷坑。"瑶华遂令各各启行。阿新道:"陷坑不可与绊马索在一处,且行过三五里才好安排。"瑶华道:"也是。"遂一齐启行。 路上人烟俱绝,甚可恣意办理。约行了十余里,瑶华道:"我们且暂歇,待我望高处望望可有兵马来。"大家俱各暂歇。瑶华一马驰至山坡,弃马纵上山头,往北一望,果见远远旌旗招展,贼兵大队飞奔而来,相隔约来尚有二十余里。遂下山头,仍跨马而回,对桑二道:"贼兵已来,然相隔尚远。"桑二道:"俟新姐赶来,自知彼处情形。"话言未了,早见阿新飞马而来,见了瑶华,滚鞍下马,道:"贼兵追赶我们,到绊马索处,就绊倒一队人马,后队人马赶来,将索尽行割断了,然已损伤了好些人马。第二队又坠入陷坑,所剩无几。如今飞报大营去了,想必要拔大营赶来。我们速速前进,且要择个藏躲之处才好。"瑶华道:"空山旷野,从何处躲避?且待他来了,自有桑二作法抵御。"桑二道:"大队人马到来,必有飞天炮随行。奴子的法子,独不能抵御飞天炮,也须择个地方暂避,待其势缓,方可作法。"杨静夫往前一指道:"这远远不有一个土岗么?我们且赶到那里去,看地势如何,若能藏身,亦可避其前锋锐气。"瑶华道:"如此,我们就走。" 于是各各上马,飞奔而行。将到土岗,往后一望,已见漫山遍野,贼兵大至。瑶华飞上土岗,往下一看,恰好有个土窟,很可藏身,招呼大众上岗来,指道:"这土窟内很好。"遂先自下岗,众人亦一同随下。已闻飞天炮声响,震得山摇地动,大众各有惧色。遂各下马,将马驴纵放远处,各人躲入土窟内。阿新道:"前次师父所付护身符,都要佩在身旁,以防不虞。"瑶华忙令阿巧检出,分付各人佩带。听听炮声渐近,瑶华坐立不宁,悄上土岗窥探。不看则已,一见真果魂飞魄散。原来这飞天炮,乃用绸缎裹扎的大爆竹,每人手提肩背二三十个,点着药线,往空抛法,打着人身,炸开可以分裂尸身,若在地下冲起,人亦随其飞起,四肢迸落,故名叫飞天炮。来的人马也不知多少,因找不见这些人。四下哨探,而炮声轰起,山谷震动。瑶华恐被哨兵看见,连忙纵身而下,然已被马兵窥见,指挥各兵飞炮打来。忙忙躲入土窟。这土窟乃是太平时,居民挖土所成。甚为深邃,也不知多少年代了,因土坚硬,故不崩落。今被炮声震动,且大队人马奔来,忽闻豁喇一声,崩将下来。阿新早已知觉,飞身腾去,这瑶华等六个人,一齐陷在土窟内。那献忠的人马,也惊得倒退了一箭之地,因未防备,到伤损了许多。再往各处哨探,并无人迹,知已陷入土窟了,只得收兵而返,要知瑶华等性命若何,请看下回。 第三十六回 睹人形方知险恶遇方外莫悉因由 调倚《昭君怨》词曰:   历尽祸殃辛苦,又见人形如脯。心胆一时寒,泪珠弹。   孰个寄言于此,没点因由可拟。策马且前行,自分明。 话说瑶华等六人,陷入土窟,阿新飞腾空中,见张献忠的兵马渐渐散去,而飞天炮尚有飞起打人者,阿新亦不敢骤下。隔了半日,才在空中行起法来,将那块崩堕之土,分做数块用风吹起,抛掷路旁。然后飞下云头,往土窟内一看,六人气俱闷闷,齐齐的躺着,如同死的一般,幸未伤损,摸各人胸口,俱还温暖,此皆护身符之力也。阿新又运灵气,将各人吹醒,惟三姐不省人事,瑶华十分着急,桑二道:"不妨。"遂捧其口,竭力哺气,有一个多时辰,才醒过来了。但各人俱觉气咻咻,不能动弹。阿新于野地拾取柴薪,煮了汤水,各人吃了,又将干粮充了饥。然后稍有精神。正要启行,忽见西南上尘头高起,像有兵马到来。瑶华吃惊道:"这队兵马若是来拿我们的,现在各人俱无精采,必致被擒了。"阿新奔上岗头望了一回,下来回复瑶华道:"婢子约来就是张一那支兵马。"赵宜又指北头道:"这不是有一支兵马来。"大家望北一看,果见尘土冲天,来得甚骤。瑶华令桑二行障眼法,以避其锋。桑二即时作法。耳畔听得两军奔到,各各打话。原来是张献忠察知张一将掳掠的男妇,藏在自己营内,不即解赴大营,发兵来问罪的。张一混赖不服,两军就厮斗起来,炮声不绝,喊杀连天。约有一个时辰,就绝然无声,想是胜负已分。桑二停咒解法。大家奔上土岗,见张一这支兵马,杀得尸横遍野,遗下辎重甚多。其时瑶华行粮已尽,遂令各人上去,拣得用之物,概行收拾回来。得此接济,众皆欢喜。又见有白布行帐一大捆,遗在路旁,以及行装应用之物甚多。众人一一拾了回来,先支开行帐,令各人在内歇息。 众人又调养了两天,然后起身前进,渐多深山穷谷,杳无人迹。又行了三四日,口粮又尽,大家作计道:"如此荒凉,那处得有粮食?"瑶华道:"如今秋尽冬初,正杂粮结实之时,既无人迹,亦必散漫于地,未识近处可有?"对阿新道:"你可上山巅去望,好向彼处收取。"阿新依言,即向西南首奔去。不一会,来回复瑶华道:"无人收割之杂粮甚多,且在大路口,我们前往,都收得着的。"瑶华听了道:"这么,我们赶紧就去。"各人加在上一鞭,飞驰而去。 转瞬之间,已到有杂粮之处,遂又扎起帐房,大家下田刈割。瑶华对阿巧道:"虽有杂粮,还须杂些野味,照前捻成丸子方可充饥。"阿巧道:"婢子和公主到山中打猎去,自有獐狍鹿兔,打来也可作粉搀用。"瑶华应允。遂各携带短刀、弓弹,跨马而去。转入深山,于竹箐莽之间,各处搜寻,仅得两三个鹿兔,甚不济事,心上好不惬意。方欲寻路回归,忽见山凹里有两头野牛追奔而来,其势甚猛。阿巧在马上喊道:"公主快走,有野牛奔来了!"自己飞跑而回。瑶华见那两头野牛,实是可啖,遂挟着弓弹,放马迎将上去,先放一弹,正中前头一条牛眼上,那牛负痛退回狂跳。后走的牛是跑发的,不防前牛忽然一退,两牛一碰,力大势猛。俱各跌出一箭之地。瑶华赶上,将未中弹的牛特发一标枪。那中弹的牛,翻身扑来,瑶华复又加上一标枪,两牛并毙。瑶华见两个野牛约有千斤之重,谅不能拖回,只得放马跑回。只见众人刈割了一在堆的杂粮,正没有家伙摆弄,见瑶华回来,迎上前说:"杂粮到很有,都割了来,只没有家伙。"瑶华道:"既有粮食,就有人家。人虽杀死。那些家伙还在。可往各处找寻。必然可得。"大家都说:"我们分头去找。"说罢,俱各去了。只有阿巧在旁道:"公主那牛赶去了么?"瑶华道:"已被我打死。"把个阿巧都吓呆了。瑶华道:"牛已打死,还怕什么?"阿巧笑道:"真个打死了?"瑶华道:"我哄你做什么?但牛身甚大,且待他们回来,就在那里开剥,省得拉回来费力。"阿巧道:"公主实是好武艺。我见它跑来的势猛,唬得跑回还来不及,那敢去打它。"正说着,已见杨静夫们携了磨筛等物来了。瑶华道:"为何去这半日?"阿新道:"这家没有,还得到那家去,每一家去,无非是死尸白骨,好不可怜。"瑶华听了,不觉泪下,又令阿巧率领众人,到那山中去开剥野牛。 移时都把牛肉掮了回来,又各上山樵了柴,七手八脚,闹了大半天才闹成了。阿巧说:"若没有这两条牛来,如何有这好粮食充饥。"阿新笑道:"你道牛是那里来的?"瑶华听说,像有缘故,就问道:"是那里来的?"阿新道:"这是师父在山里赶来的。这时候那里还有牛羊?众人都各望空叩谢。次日再往深山里走,瑶华在路问这些人,究竟到峨嵋山还有多少路?赵宜道:"闻得在嘉定州峨嵋县,离些恐怕还有二十天的路。"阿新道:"公主可以不必讨论路途,只要诚心向往。"赵宜道:"我向来闻得,这条道儿没有贼来遭踏,是极好走的。如今皆为断了人烟,所以难走。"瑶华心上好不烦闷。又过了七八天,才见一处有一两个村庄,在那里有好些户口,见瑶华这几个人来,个个诧异,内中一个老者上前问道:"你们各位是从那里来的?"赵宜道:"从陕西来。"那老者道:"啊哧!"你们只怕都会飞的才过得来。若是行走,这条路行人已断了三四年了。"赵宜道:"我们又没翅膀,怎么会飞?"那老者道: "这又奇了。"瑶华见多时不见人烟,见了甚是欢喜,令杨静夫去,就问他家借宿,那老者应允。遂卸下行装,到里面住下。问起:"你们这里,倒没有贼来遭踏么?"那些人道:"这里是条僻路,贼不打这里过,所以我们还是安然住下,不然也早躲避了。"随又问道:"你们要往何处去的?"瑶华道:"要往峨嵋山。"那老者问那后生的道:"不是前日有个道士过去,问他,说也往峨嵋山去。"那后生道:"他还提起你们哩,说隔几天,有几个女娘同两三个男子在这里过路,先寄个信与他,说我在前面等他们,教他们速速赶来,自有好处。"瑶华问道:"怎么个脸儿?"那后生道:"白白净净,有个三十来岁,三牙须,肩上背个蒲团,手里拿着一把棕扇,扇头上就有一个拂子,大约你们都认识的。"瑶华同赵宜、三姐想了半天,没有这么个人,也有瞎猜的,总不确定。 这家人倒好,一会儿摆上酒肴,请瑶华们吃。瑶华谢了,就叫他们一桌儿吃了。又问那后生:"这里到峨嵋山有多少路?"那后生道:"离山脚不过五六站。若上山去,还远着哩,连我们也不知有多少路。闻得我们邻舍人讲,山上有三个高峰。"瑶华道:"可有名字?"那后生道:"听说叫大峨、中峨、小峨。那个大峨最高,那两个还低些。"瑶华道:"可晓得有什么寺院在上么?"那后生道:"这却不晓得。"瑶华对杨静夫道:"我这多时身子甚觉困倦,意欲在此耽搁数日,但不知他们可肯,你可与他们说知,看是如何?"静夫遂拉了那后生出去,说了一回,才回复瑶华道:"他们也肯。"瑶华遂充大众安排行李。一晚过了,明日起身,出往各处看了一回,只见对面一家房屋精雅,偶一窥探,只有一段不知什么东西,横在木榻之上,端详半晌,竟不懂得。稍停又能转侧,心甚疑惑。恰好阿巧来请用早膳,瑶华令其一看,亦不知是什么。遂合回原处,吃了早膳,遂将听见告知杨静夫,令其转问房东,去了半日,方来回话道:"奴子去问那昨日的小后生,他说道:你们都要上峨嵋山去,这话不说也罢。奴子道:我们见了都不懂,未免这疑团不解,我们要上峨嵋山去,正要晓得这些奇事。你想我们这些人,可是怕事的?你只管说不妨。那小生道:这是个人,奴子驳他道:这那里像个人?你不要哄我。那小后生道:你不晓得原委,所以不信。我慢慢的说与你听。这人是采取药材的,这峨嵋山中很出些异样的药料。他一生都做这个行业,所以很发些财,他年年做惯,不拘深山穷谷,都去采取。前年去取时,见一种药料,平常时甚少的,倘可尽行取出,得价无算。故邀同伙伴,带了干粮,不辞劳瘁,昼夜采取。采了两昼夜,也甚辛苦,就在山中休息,睡着了。不想这山中的蟒蛇很大也很多,这一晚蟒蛇出来觅食,把他吞食肚里。他醒觉了,觉得浑身难受,也曾听见人说过有这样的事,所以各人都佩有利刀在身,急急将刀划开蛇腹,堕于山岩之上。众伙计聚扰来,不见了他,各处找寻,才找到了。那时还能说话,急忙抬出山来,觅药调治,已化得不成样子了。幸而自兴至腹未伤,但化去五官手足,如今只存松木似的一段。你看像是死的,其实还活着,日常也能饮食,只不说话就是了。" 瑶华道:"既不能说话,如要长要短,服侍的人那里知道?"静夫道:"奴子也曾问他,他说都有暗号,服侍的人都已惯了。"瑶华道:"这山中如此凶险,我们此去还不知怎样哩?"阿新在旁道:"蟒蛇吃个把人,有什么奇事?我肚里也不知吃了多少。但是应我吃的才能到口,不然要吃也不能。倘无节制,不把世上的人都吃完了么?"瑶华点头笑道:"你是过来的,岂不知道。"阿巧道:"我们此去,现有新姐在此,若有蟒蛇,也不好吃他同事的人。"阿新假意道:"这倒不然,若你命中该把他吃,连我讲人情都不中用的。"大家都笑将起来。当下又宿了一晚。次日,瑶华起身,忽觉头目森森,还不爽快,又叫众人再歇一天,众人依允。瑶华懒懒的躺了一日,到吃晚膳时才能饭食,仅仅的喝了一碗稀粥,将欲睡下,忽闻远远的喊声大震,不一回,渐次近了,问众人都听了么?众人也有说听见,也有说未听见的。正在分说,忽听得打门声,杨静夫出去开了,问明缘由,来对瑶华道:"老房东来说:东边村庄上来了一个野兽,不知何名,与人相等,发垂至地,力大无穷,见人捉来就吃,已伤了好些人,那村庄上的都到这边来避难。若在那边将人吃尽,必到这边来。诸位能从陕西到此,必有非凡的武艺,要求名位降服此兽,救这一方的性命。特来禀知公主,还是允他不允?"瑶华想道:若是张献忠的大队人马,实无法子抵御。如今不过个猛兽,就阿新、桑二这两人也还服得他住。遂令将阿新、桑二叫来。不一会二人都到面前,瑶华将杨静夫所述老房东的说话一一告知。阿新道:"这不过是个人熊,也不打紧,若是猩猩,便难收服了。"桑二道:"这两项野兽,要收住他也不难,但这个处所,没有这些什物,却也不易。"瑶华道:"难道你们两个会这些法术,连这个野兽都收不下?设或上峨嵋山,比这个更狠恶的,又将如何""桑二道:"一个寻常野兽,如何收不来。但能伤人之兽,也要分仙凡二种。如成气候者,必有所使而来,则非凡人所能收服。若是深山旷野,偶然出了一个野兽,则何用费事?只须掘下一坑,引他过坑,一个筋头栽倒他,再也起不来。刀枪剑戟却不能伤他,只消一股烟也就呛死了。"瑶华道:"如何分别出仙凡来?"阿新道:"这也不难,如果神兽,倏而在倏而不见,要收也不能收。若是凡兽,岂能潜踪灭迹。就如桑二的法子,也能结果了他。"瑶华道:"我们如今上峨嵋,以德行为第一,有此伤人之物,如何不剪除了他。倘果系神兽,少不得也会逃遁。"便向桑二道:"你且算一算,可以制得住他更妙。"桑二道:"他若成气候,有精灵者方可制住他,待奴子算一算便知道了。"即时退出去了。瑶华又对阿新道:"若果成气候的,你也服得住么?"阿新道:"也不用婢子去降,桑二的法术也很可降住了。"不一会,见桑二回道:"不像个神兽,还容易降他,待奴子自去,剪除了他就是了。"瑶华道:"甚好。"遂令静夫去应了房东,各人且自安息。一夜无话。 次日,瑶华起身,便问桑二可曾去,阿巧道:"他还是半夜里去的。"瑶华听了甚喜,即时梳洗毕,遂令阿巧等收拾行装,俟桑二除了此兽,即便起行。众人一面收拾,一面料理早膳,正在忙乱之际,已见桑二回来,瑶华忙问可剪除了么?桑二道:"剪除了。"瑶华同众人细问,如何剪除之法?桑二道:"这兽实是凶猛,奴子用障眼法,不令明见,意欲掘个陷坑,那知土内俱是山根,不能用力。因见其各处摄人而食,甚是卤莽,约莫要往东走,奴子解带子接长,而头拴在树根。这兽匆忙行来,即时拌倒,奴子即将带束其两手,仍绊在树根上,拾取枯枝,取火点着,堆在它头边,火烟薰着,这兽只是乱滚,幸而树大,没有被它拉折。不过一个时辰,头都薰焦了,现在死于路口,奴子解带才回来。这村庄上见了,好不欢喜。"正说着,只听得外边人声嘈杂,那小后生来说道:"东村里各家,都来拜谢各位除了一害。"瑶华令杨静夫回答了去。 瑶华即令阿巧取银包出来,包了十来两银子,偿还饭钱,那老房东死不肯受。瑶华又令杨静夫再回去说,没有白扰的理。一会儿,又送了来,说已蒙各位除了一害,这点小费,那里还教破钞?瑶华只得谢了一声,起身上路。 有一日早起赶行,远见一山,直接霄汉,山顶俱有云雾遮护,瑶华指道:"这必定是峨嵋山了。"马上稽首道:"也有到的日子。"阿新道:"山远才见,要不见了,方才到哩。"三姐遥指道:"前面不有一个道士在那里走么?"众人加上一鞭,赶来看时,果有一个道士,与前日后生所说相同。瑶华在马上问道:"道者,你在前面那个人家寄言,教我们赶上。我们都赶上了,你是何人,那知我们要来?"那道者回头,看着瑶华道:"我晓得你们都是受用惯的,这条道儿很不好走,我的山居就在前面,可以暂时休息。我另指一条道儿与你们走,才走得到峨嵋山去。"瑶华道:"你缘何知道我们?"那道者道:"你自不知我,我那有不晓得的?"大众骑着牲口,走得甚快,那道者总只前行。行了大半日,天色将晚,静夫欲择地支帐歇宿,那道者道:"山居不远了,都可住下,不必再支帐房。此山中毒蛇猛兽甚多,枉送了性命。"一面说,一面走近山脚。 那道士回头对瑶华道:"我先赶一步,你们随后就来。"说罢,那道士行走如飞,这里大家加鞭赶着,只跟不上。只见那道士转过山坡就不见了,瑶华问赵宜道:"这道士的面庞,与我家何人相似?"赵宜想了半晌,对瑶华道:"直没有相像的。"瑶华也道:"我也在这里想,却是没有。" 说话之间,转过山坡,见道士站在那里,道:"这就是山居。"瑶华大众都下骑来,就有杨静夫、阿巧们收拾驮子,都放在山洞内,问道士道:"牲口在那里喂?"那道士道:"有喂处,你把鞍轿揭了。"遂各除去鞍轿。那道士把手内棕扇,在那牲口背上各各敲了一下,都驰了山岗上去了。阿巧道:"野放恐没处收。"道士道:"不妨,我自会收,你们都到里边去。"瑶华们进得山洞,甚觉狭窄,都说:"这里如何住得下?"道士道:"怎么住不下?"里面还有丹房,比你们的帐房总大些。况且你们都可随便同睡,有什么住不下的?"瑶华见道士挑着实事,心上甚不乐意,但又不便他往,只得勉强走入山洞。见中间摆着一张石几,两个石墩。几上又摆着四盘东西,近前一看,一样也不认得。几上有两副杯箸。那道士对瑶华道:"我已备下杯酒,今夜和你消夜。"瑶华从未被人如此臊脾,心中大怒,指着道士骂道:"你这泼道,你看我何等样人,敢如此放肆!"那道士哈哈大笑道:"你如今不过换了一个皮囊,裹了一身锦绣,就算尊贵了么?难道我不如你前生做狐鬼的模样?你这些话,只好在京师里、王庄上讲,或者有人钦敬你,我这里那有你来?"瑶华不等他说完,已忿不可遏,早把那道士一掌打去,那道士将身一退,用棕扇一拂,对瑶华道:"你不要仗着会些拳捧,在这里动手动脚。我实对你说,你会的我都会,我会的你却不会。"瑶华听得急了,忙卸去长衣,捋起两袖,摆一个架势,即纵入道士怀里,只一点,往前就走,意欲等他追来,起个裙里腿,取道士的命。那道士用扇一隔,早飞起一腿,把瑶华摔出去了。众人大怒,急急把瑶华扶了起来,一齐上前,要打道士。那道士不慌不忙,用扇在众人面上一拂,口里说声"止!"众人个个犹如钉的一般,动也不动。瑶华见势头不好,飞身跳出洞门,不想那道士也随着一纵,反纵在前,用手把瑶华胸襟一把,如提小儿似的提进来,放在东首一个石墩上,对瑶华道:"我对你说,你是要证大道,寻觅师父来的,除了我这里,你到那处去寻觅?现放着一个不洁不净的身子,如何上得峨嵋山去?你且安安静静的听我发放这些人。若再恃你的武艺高强,我也照他们的样,把你钉起来,看你还有别的法儿奈何我。"瑶华心上自忖,武艺实不能对他,只得闷坐不语。要知道士如何发放这些人,看官们快快揭起下回来看。 第三十七回 形骸一一风为扫山洞空空剑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