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华传 - 第 4 页/共 15 页
看罢不觉大加赞赏道:"我的儿,不但做得好,而且诗中藏着孝思,实是难得。"又问:"与你同学的几个如何?"瑶华道:"也能奉命。"福王就指素兰道:"你也做一首。"素兰便说:"请王爷命题。"福王周围看一遍,回头见瓶内插着一枝芙蓉,道:"就咏这个罢。"素兰答应一声,低头一想,遂提起笔来写:
摇曳秋江上,鲜妍何足论。金瓶承顾盼,乍识主人恩。
福王拍案赞道:"难得这样好心思。你们这位师父,是怎么教导得这样好?"又问:"这些小厮如何?"瑶华道:"可以奉命得来。"福王指着一个道:"就是你。"瑶华回头看是荷香,遂走近席边道:"请王爷赐个题目。"福王道:"你叫什么?"应道:"奴才叫荷香。"福王曰:"就是这个题目。"荷香低头一想,便到素兰这边,取纸笔写就送上,福王拿着看道:
花秉非凡质,风吹何处香。九天深湛露,太华可联芳。
福王看了,重又点头朗诵,大声的赞道:"这么一个小题目,做得这样大方。这小厮好身分,不是久在人下的,将来好好的造就了,狠有用处。"又问瑶华道:"文才如此,武艺自然更妙。隔一日带你们到艺圃去试演。"瑶华道:"艺圃现在盖造花园,还是在王爷箭道试演的好。"福王道:"我正想要造个花园,恰合我意,如何造法,可有图样么?"瑶华道:"有,就是师父画的。"即令素兰取来,送与福王看了,道:"这师父色色精通,真令人钦服。"说罢,膳已用毕,瑶华辞回,福王又少不得与这些宫嫔叙旧。次日午后,令史来请,上韩夫人墓作祭。瑶华穿了一身素服,早到上书房来伺候,福王见瑶华打扮得异常精彩,身上穿一件鱼白素绫长袄,青素外罩,下着白绫百筒裤裙,宝蓝鞋,头上只插白玉如意簪,两朵大珠花。四个婢女也是青衫白裙,小厮们也只净素,好不整齐,福王换了素袍,前后上轿,车马跟随。
王庄到坟上不过三里之遥,早望见搭着帐房,有文武官员先在伺候。福王下轿面辞,众官不敢告退,再三叫令史传知:"尚有郡主在旁,似乎不便。"方各禀辞回去。正副史管事们早把祭筵排设,福王行了一个礼,瑶华则俯伏哭拜,哀恸悲号,福王也泪滚如珠。早有殷彩霞在旁劝止。焚帛酹酒而回。此日无事。福王在上书房,我非与这些令史们,又有管外务的副史,将本年所收租子的帐目,出粜租米,收兑银两,零星杂务,纠缠不清,事却不少,不知不觉,料理了两三天。这日稍暇,见天气晴明,遂传知令史,收拾箭道箭厅,要看郡主们武艺。令史们回道:"蒙师父吩咐,办齐了,王爷膳后,就可请到箭厅。"
福王听了甚喜,遂赶催摆膳,仍与瑶华膳毕,即令瑶华去禀知:"今日可以请师父,一同到箭厅上一看。"瑶华道:"女儿晓得师父去的,也安排妥了,只请王爷先下箭厅。"福王道:"怎么,你不与我同行?"瑶华道:"女儿率领着小厮们骑了马来。"福王道:"好,我且先去。"遂令张其德传知外间伺候。
不一会齐集了,福王坐轿下箭道来,远望见箭厅左边,搭有一个帐房,便问令史道:"要这帐房何用?"令史禀道:"是师父郡主们,在里头歇息的。"转眼之间,已到箭厅下轿,对面见那高墙上有些房屋,又问令史们道:"这屋架在那里?"令史禀道:"在墙上。"福王道:"墙有多宽,要这房屋做什么?"令史禀道:"不过是保护庄子。师父说:恐怕将来不太平,所以打这道围墙,以防草寇窃劫。"福王道:"师父也太远虑了,我这庄子谁敢来劫?"令史回道:"师父的话每每效验,恐不是无益的。"福王道:"预为防范,未尝不好,但不可与外人眼见,这不像个城池么?"令史道:"那也无妨,离这里一百多里,就是周亲王家,显显的造了一个城,也没人去参他。"福王道:"如此甚好。"
正说着,只见副史魏家骐走来禀道:"汴梁跟亲王来的长史、、护卫、随从人等,闻得郡主极好武艺,意欲到箭道内伺候王爷阅武,王爷可许他们进来?特请示下。"福王沉思了一回,说出一句话来,不知所说何辞?下回必定注明,请仔细一看便知。
第十回 娇容莫辨真堪笑武艺超群尽吃惊
调倚〔烛影摇红〕词曰:
想相春容,不须对镜,知娇面。你窥我视,识鲜妍,惑煞旁人眩。
只认衣衫深浅,偶然间,直教难辨。亲生严父,随侍丫鬟,犹多错唤。
娇小纤柔,何来武艺,偏专擅。精娴骑射,已心惊,纵跃还轻软。
深透此中应变,赴疆场,竟难具选。痴呆观者,狂喜王孙,哄然钦羡。
话说福王沉思了一回,道:"今日试武,乃郡主和丫头们,本不叫外人观看,幸而郡主们年轻小,也罢,准他们进来看罢。"副史答应去了。
只见一队骑马的使女,引导着一辆小车飞奔而来,问是无碍子将到箭厅。福王正要站起身来,只见骑马的各使女,将他遮护,竟入帐房内去了。随后四个小厮骑着马,引着瑶华,驰骤而来,到箭厅前下马,直上厅来。福王又见各女使从帐房走出,也上厅来,俱穿各色宋锦小袖紧身窄袄,外罩猩红一口钟,各蹬小靴。遂令瑶华在旁坐下,那些婢女一字儿的站在背后,小厮们则站在滴水檐下。
另有两上婢女年纪又大些,福王便问:"这两个大的婢女,是那里拨来的?"瑶华道:"也是宫中所拨,因女儿们习练武艺时,都是这两个伺候,所以带他们来。"福王道:"他们也会些武艺么?"瑶华道:"只能骑射,别样不能。"福王道:"也好,如今先从那一样演起?"瑶华道:"从骑射、步箭、弹弓三样先演起,免得再换衣妆。"福王道:"就从马箭起。"瑶华应了一声,遂率同这班婢女、小厮直下厅阶,走入帐房里去。福王已在正面案桌上坐下观看,没多一会,见各人俱卸去一口钟,扎起裙幅,都走出帐房来,跨马往教场南头去了。早有两个太监拿着五个彩画皮球,于马道旁匀匀的摆下。福王一人孤零零,传汴梁长史同庄上令副各史,上厅答话。各人上得厅来,已见一马飞出,就搭上一箭,射那皮球有三四尺高,一连五箭,箭箭皆然。这头的马方得收住,那头的马又上马道了,皆一样手法,并无一箭虚发。福王传令太监,禀知师父,说:"我眼力不济,远望不能清楚,教他们收马后,都到厅前来站一站,我好认识。"太监去了,只见帐房内走出一老婢,向收马处去了。不多时,就有一个婢女来站着报箭,福王又认不得,说道:"再唤一两个宫内认识的人来,报我知道。"
太监又去了一回,只见帐房内走了两个妇人出来,一个认得是殷彩霞,那一个也认得,是韩秋桂。福王道:"好,你们站在我身后,来报箭的是谁,说我知道。"话言未了,又一个来报箭,韩秋桂道:"是宫女黄金钏。"福王见过,就下去了。抬头见马道上的马,如同走马灯一般,并没有停一刻,真跑得滑溜轻捷。这边又来了一个报箭的,韩秋桂道:"这是郡主。"福王看一眼,就下去了。一回又来一个,韩秋桂说是小厮柳枝。赶着又来了一个,韩秋桂道:"婢女梅影。"福王一看,道:"你报错了,这又是郡主。"韩秋桂道:"郡主穿的是黄锦袄,他穿的白锦袄。他俩个面庞原是一样的,婢女们于宫中整天在一块,没有留心得穿甚衣服,往往也要认错。"福王道:"这又奇了,天下一样的也有,等到见面,总有些两样,那有竟不能分别的?"
以后报箭其多,不能悉数。忽见子女们都上厅来,马道上已没有马上来了。福王道:"马箭完了么?"瑶华上前回道:"马箭每人三趟,都遍了。"福王道:"如今演甚么?"瑶华道:"射步箭,再打弹。"福王道:"好,就是这样。"
殷彩霞在旁,瑶华将眼对他一看,彩霞知觉,遂对这些长史们道:"你们老爷们好站下厅去伺候,让郡主们射箭。"遂哄的都下去了,又将福王的案桌向东摆了,以便看箭的架式。只见白于玉拿着个靶子,是一根竹竿,上顶着一个铁圈,将五色缠了中间,悬着一个小金钟,没有酒盅大。黄金钏也拿着一根竹竿,上拴着十多条五色线。福王道:"这是什么用处?"金钏道:"是射鸭舌箭的靶子。"福王道:"这怎么射?"金钏道:"要把这线匀做三次射断了,才算合式。"福王摇头道:"难、难、难。"遂下令一个太监前去安设。
又见两个太监拿了一把小竹筒,在那对面墙上,排排的一字儿钉着。福王又问:"这钉的竹筒何用?"瑶华道:"这是打弹丸的靶子。"福王道:"怎么一个打法。"瑶华道:"要将弹丸个个打入这竹筒里去,落一个下来便不合式。"福王咋舌道:"更难,更难。"于是这些子女,各挟弓箭,挨次上厅来,先是瑶华第一个开射,拿的是幞头响箭。弓开箭发,只听得箭声响,到靶子上,又是精的一声,这算射中了,以后箭箭皆然。一个个挨排射去,难得一箭不中的。不一会都已射遍。
又射那线靶子,就有一大群小丫头跑下去,躲在靶子旁边,射一箭去,就有一段断线缴来。这一大群小丫头,足不停留的跑个不住。间或也有空的,大约不出三箭。那些下边看的人都说:"我们也学过骑射,那有这样好准头。"没一个不倾心诚服。转眼间又都射遍了,弹丸也是没一个打得不合式的,遂各下厅,到帐房里休息。又见几个太监,拿着一尺来长的竹签,在地下一对一对的钉着,共钉有九排,每排约来钉了五六对就不钉了。又在箭厅后,搬出高高低低的板凳五六十条,先从矮的摆起,一条板凳间着一对竹签,越摆到后边越高了。结末了儿,一条板凳就有三尺多高,也是九排。福王道:"这是什么工夫"韩秋桂道:"这是练纵跳手力的。"福王道:"这些工夫不要说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人说过。这师父实在出奇。"
正说着,瑶华领了一班子女,从帐房里走上厅来。福王一见,又换过妆束了,一个个都是青窄袖小袄,青细膀裤,青缎子尖靴,青绉纱大包头,头发都挽成懒梳妆,簪环钗朵尽行卸除,腰间束着暖腰,走近前来道:"请王爷到马道上,去看纵跳板凳。"福王立起身来,走到板凳之前,见这些子女们一个个纵过板凳,两手拔起两根竹签,跳过一条又一条,没一个迟钝的,转眼之间拔完了。各人又于膀裤统内,抽出两根铁条抓住粉墙,身子也贴上墙去了。有的纵上箭厅屋,有的纵在柳树上,也有跳在大高墙上,宫内房屋上,一霎时没了影儿了。但看见箭厅上,这个在青袄里扯出两幅大襟来,将铁条穿在夹层里,两手执着,犹如两个翅膀。说时迟,那时快,凭空一闪也上柳树上去了。柳树上的又到屋顶上来,有时墙上,有时屋上,满空乱飞。看得众人眼花头晕。也辨不出是那一个。呼的一声响,齐齐的都落在地上,灰尘也不动一点。
那两旁的人,看到得意之时,齐声喝彩,喜得福王双脚乱跳,急呼令史取预备的礼物来,令史听说,飞奔的去了。瑶华们一个个走上厅来,站着一边,福王摸着瑶华道:"我的儿,你真好武艺。"这个道:"王爷,奴婢是梅影。"福王回头一看,不觉大笑起来,原来瑶华在他身后,因此时同是一样的服色,从那里分别处。已见令史将赏犒银钱物件,分作两扛抬来。福王令殷彩霞先取尺头四个,黄金锭两个,白金锭两个,送与师父。又令白于玉取一份送与瑶华。白于玉取了,持到瑶华面前道:"王爷说送与郡主的,请收了。"这个扑嗤的一笑,道:"我是梅影,郡主在那边。"福王听见,又大笑起来,众人问起情由,也笑个不止。又令将赏与小厮们的东西,两个尺头一个小金锭,一个小银锭,令白于玉检出送去。又令殷彩霞检出赏与婢女们的东西,也是两个尺头,一只金镯,一只玉镯。又令一分一分送去。那些都送了,只剩梅影这一分,他就看相了半天,送到一个面前,道:"王爷赏与你的。"那个说:"我已有了。"那边一个道:"梅影在这里。"众人听了又笑将起来。
各人都向福王叩谢,黄金钏、白于玉两个上来代无碍子道谢。福王站起来道:"致意师父,不成敬意。"两个才要转身,福王忽又叫住,又问令史道:"这两个我竟忘了,不曾备得东西,你们速速照办两分来赏他。"令史应着飞也似去了,他两个重又叩谢,才上复无碍子去。这里瑶华又率领子女们,各持器械又下厅去了。福王令移一张椅,坐在滴水檐口观看。只见有个捧着双刀,在厅前舞将起来,愈舞愈紧,紧到连人都看不见了,有时连刀连人舞在空里,离地有三尺多高,忽地将身一纵,但见一道白光,纵向箭厅后去了。
又见一对持枪持棍的跳舞上来,放对厮杀,绞做一团,没有丝毫空隙。当见持枪的忽地跳出圈子,将枪尖看个准,望那持棍的当心搠去。但见那持棍的将棍一点,连人跳往厅后去了。又见一个使叉和一个使大刀的放对,也甚骇人心目。又见一个使流星锤的,独自一个使上半天,那根拴流星锤的五彩绳,竟同铁棍一般,自己将身在绳上跳跃。突然跳出一个拿着腰刀的,去砍那绳子,旁人见了,竟似必定要砍断的样子。那知拿流星锤将绳头一松,那把刀早被绳子卷住,往厅后只一撂,连人都撂去了。那使流星的仍然一个再耍,不防突有七八个人,各持长枪大刀,一齐拥上,搠的搠,砍的砍。那使流星的一些也不忙,将绳一紧,纵起身子,特向这些刀枪上这么一绕,七八个人手中所执的刀枪,尽卷在绳内了。于是一齐奔回。忽见斜刺里,有匹空马冲上马道来,那使流星的丢了绳子,飞奔赶上前去,离马还有四五尺,一纵上了马,背后边又一个也是飞奔向前去,把那马上的一揪,往外一撂,自己就飞上马背,星驰的去了。恰好下边又一匹马跑上来,这撂下去的人随手一揪,贴准一个着把踏镫皮条揪住,也上了马背。一个跑上,一个跑下,两个相遇即在马上掉了个过儿。厅后又有五六匹马都上马道来,也有持刀,也有持枪,各在马上跳舞。看得福王赞不绝口,两旁的人也个个惊心骇目。福王心上忽生怜惜,连连的遣人下来说终止,遂各纵马,回到帐房边,都下马来,入帐房休息。早有马牌子赶来。将马拉住,太监们又来收拾器械,看的人也渐渐的散去。
忽见帐房开处,无碍子一辆小车推将出来,众使女上马,簇拥而去,独瑶华上厅来禀了一声先走,遂在厅前上马,仍有四个小厮骑着马,前导引去。福王亦即乘轿而回。
天亦将晚,福王到得上书房,而瑶华已领一班子女,换了服饰,来请晚安了。福王便令陪膳食。席便问瑶华道:"这些技艺,你们怎么学得这样快?"瑶华复道:"都是五岁上就学起,所以比别人来得快。"福王道:"这样工夫也就去得了。"瑶华不语,抿着嘴笑,向众人看,众子女也是抿着嘴笑。
福王疑心道:"为何都笑起来?"瑶华道:"今日的武艺,只有骑射同拔签是真实工夫,那些好看的,师父早知王爷回来要看,,所以卒然演就的,这不过眼前好看,与真实工夫一些也不相干。"福王道:"怎样是真实工夫?"瑶华道:"师父的本领全在运气,次即纵跳。"福王道:"运好了气便怎么?"瑶华道:"能运精了气,刀剑上身都不惧。"福王道:"如今你们能也不能?"瑶华道:"也有两三个不能。"福王道:"怎么样就算能了。"瑶华道:"如在一条窄巷里,两边排列着人,各持刀枪棍棒,不住手的住下敲打,能够从底头打出外边去,这就算成功了。"福王道:"这都是性命相关的事,你如今自然是能的了。"瑶华道:"法子都曾讲究,师父说:人还不曾长足,故未曾试过,俟长足了,才敢演试。"福王道:"也说得是。此间庄子,得你们这几个长成了,我还怕什么。"
瑶华道:"师父说:我们外边住的佃户,倘遇年岁荒欠时,就可将他们养赡教练起武艺来,壮健的可得一千人,少年的可得四百人。得这支精兵,胜似京营中所养的游手好闲而充数者,不啻十倍。"福王点头称善道:"现在朝中,都是魏忠贤当事,凡有用之才,一概退去了。山陕荆襄一带,尽是流贼横行,将来不知是何光景。我意欲将汴梁的库藏,都运到此间,到可无虑。"瑶华道:"汴梁王府,只算得关门吃饭的一家富户,若有些不靖,只好双手捧上求其全生,恐还不得。"福王道:"这也是一定的。待我回汴梁,再打算搬运两三库金银来收贮。"
说得高兴,开怀畅饮,乐不可支,正要出题目叫他们做诗,忽有守门太监来回道:"长史有要紧话来面禀。"福王道:"着他进来。"不一会,长史到身边,禀道:"方才接到汴梁的令史书信,说有旨意宣召王爷。耳闻得奢崇明复叛了。"福王听说,不觉把一天的高兴多丢了,便道:"既有旨意,明日便得起身,你可先自料理起来。"长史应命而去,福王亦即罢膳,打发瑶华们入宫,又传庄上令史,分派了一大些事,然后安寝。心虽不乐,而不能改其毛病,仍令往常承值的来适兴。
瑶华于次晨起个清早,梳洗停当,打听福王起身,便过来请早安。福王道:"我这一去,又不知多少年,你在家好生率领着这些子女,习学文武技艺。你们的诗,虽已做得好了,但学问无穷,只靠着家门内几个揣摹,始终不广。我闻得汴梁一带,能诗者甚多,应该立起一个闺秀诗社来,彼此均可有益。我且到汴梁,代你做篇征启,遍处传来。凡有闺秀来我庄上入社者,都要好好接待,少不得邻近数百里中,翕然都来了。"瑶华应诺。
一面摆膳毕,外面已禀齐集。无碍子已遣周青黛、薛比凤出来代送,福王致谢了,仍令瑶华进去,道达一切,都仗师父照料,回来再谢。瑶华进去说了,复身来禀福王道:"师父致意王爷,此行不过一年多就可回来,不必担忧庄上的事,但请放心,自然代为料理。
"福王称谢,方欲起行,忽又记起一事,对瑶华道:"汴梁宫中的你的嫡母处,我已说明,往后也必问候。"瑶华应诺,仍送至上书房隐门边,福王就打发回来了。庄上的事,都料理得明明白白,然后启行,回到汴梁。这福王专爱躲懒,只推日子不好,在宫里延挨。王妃徐氏少不得尽情起奉,每值酒筵,必问瑶华在家作何持家,所习何事?福王遂把历试文武技艺说了一遍,徐氏虽然答应,心只是不信。福王知觉,便道:"你疑我偏向,过意夸奖他么?你不信,可传长史来问,是真是假,就释疑了。"徐氏真个传了长史并随去的家丁们来向,无不极口称赞,连不曾去的人都道他们是眼见,奴子们是耳闻,也闻得多久了。徐氏方始信实。福王又请个饱学,代瑶华口气,做了一篇征诗启,刊刷了整千张,遍送汴城内文武各官。并嘱令转送远近缙绅士庶。这一传,引得这些闺秀,欣慕之心跃跃欲动。又将金银库藏运送庄上。尚欲延挨,大吏又奉到旨意催促,随即来王府启请,福王无奈,只得就道。
到得京中,恰值天启皇帝晏驾,传位于胞弟信王,改元崇祯。福王正好成服。这崇祯皇帝十分敦笃亲谊,询知福王是叔父辈,时时召见。且因天下不靖,采访从前征战之事,提起奢崇明一事,福王曾监过军来,得知底细,遂一一奏闻。崇祯皇帝又检出石柱女土司秦良玉的告急本章,令福王阅看,深叹该土司忠贞
命。福王触动瑶华,便奏道:"臣女瑶华,亦习有文才武艺,惜尚年轻,不然也可与国家力。"
崇祯听了也甚稀罕,便问今年多少年纪?福王奏道:"今年才十四岁。"崇祯道:"可曾择有郡马?"福王道:"尚未议及。"崇祯道:"妹既有此才华,不可轻易许人。待他十六岁时,即送来京,朕当亲为择配。"福王随谢了恩。
正要说下去,边报又到,崇祯即时诏拜兵部侍郎李建泰为大将军征剿,仍令福王监军,从权释服趋吉。福王亦即陛辞,回到寓邸,即将出征缘由谕知府中庄上,概令成服。并将召见新君,曾将瑶华的事奏明,秦旨意到十六岁上送京,听候皇上择配,一一谕知。差个军营武弁,星夜驰寄。遂即监着兵将,往四川去了。
再说瑶华自福王起身后,方把谕知宫中嫡母,已知有我在庄,往后须时时启请问安,并许将汴梁库藏,再拨到庄存贮,又设立诗社,以广学问,一一告知无碍子。无碍子道:"宫中嫡母既已知道,以后凡有书信往为,俱要专启请安,不可怠忽,致失礼节。库藏拨来,也是一桩大紧要事。"自此无话。
隔不到二十日,令史传进,天启皇帝大行。无碍子传令,依上两届承办。旋有差官到来,将福王的谕帖传进,瑶华与无碍子看了,即时令瑶华写个家信禀复,即交来差持回。
合庄成服过了四十九日,才释重服,仍照依服制,另换缌麻服色。在瑶华服制原轻,但皇家制度如此,不得不然。转眼间已是新年了,无碍子忽想着,王爷已刻征诗启遍送,未免有会诗文者来,我们自今日为始,都要将唐诗熟读,朝夕揣摹。并令四个婢子、四个小厮,同瑶华每日轮流唱和诗词,先自习熟,免得临时掣肘,好对付王爷这番奖劝。于是令瑶华领着四个婢女,迁在东首房内居住,拨令沈翠眉、薛比凤两个伺候,并监督着功课。这西边仍旧无碍子居住,惟搬移在外间,瑶华所睡的炕上。第二间并打通耳房,令四个小厮在内读书睡宿,拨张其德同周青黛两个伺候,也监督着功课。每日唱和的诗词,于晚间呈与无碍子改制,又细为讲究格律声调,不许一日间断,有不用心者扑责从事。逢五日期,仍演武艺,亦不许间断一期。瑶华同这八个子女,埋头于此,如何不会进益。无碍子又把艺圃内众人概行掣回,搀杂在各局执司,并将各司内妇女重新掂掇了一番,外边令副各使仍旧。惟太监不甚均匀,又复派拨过了。偶然说到库藏,无碍子又盘算了一回,才说出口来。究竟不知所说何人?且揭开下回,请看官们一猜,看猜得着否。
第十一回 艺圃匾联粗拟就征诗文启早传扬
六言截句诗曰:
初建园亭成就,且将联匾分题。争似一群小鸟,枝头学语难齐。
欲广别裁大旨,须教益友琢磨。闺秀咸临斗艳,园花好助吟哦。
话说无碍子慎重库藏,想了一想,即令白于玉、黄金钏、花见羞、裘素蟾,这四个人总理寝宫内,一切大小事情,并司库藏钥匙。又于守门宫女内,拨出韩秋桂、申玉蛾两名,并守门太监内拨出汪辉、严正两名,都派在上书房打扫值宿。凡有会诗文的闺秀来庄,俱令接待伺候。又传知令史,访请能诗的教读四人,就佃户租剩的空房内,设立义学四处,许各佃户的子弟,在内读书,兼看郡主们所做诗文,定其可否。如有闺秀来庄会文,听其评定甲乙列榜。无碍子吩咐出去,谁敢不遵,各各自去料理。
又一日令史来报:汴梁运到库藏来了,请郡主核兑收贮。无碍子即传白于玉、花见羞等,逐一兑收明白,来报收数,并录入档册。白于玉等,准准又忙上两天,才收明白。禀知:黄金一库,兑见二十五万两;白银两库,共兑见五十八万两。并将档册登入送看。瑶华同无碍子看过了,将档册收存。
光阴如驶,转眼之间,又是四月天气,忽听令史来报:"花园完工了,请领铺杂陈设,明日请师父同郡主到园游赏收工。"无碍子就着白于玉一一检出,发交令史领去。一面令婢女们:"找那张图画出来,应须安设匾对之处,就各人意思拟出,送来定夺。"那些婢女小厮们听见,各要夸能,促着瑶华领头构拟。不多时,素兰找出图样来了。展开大家一看,各人呆想。看官们,恐怕我前回所说,不甚分明,特又绘出一图,却没有无碍子画得好,盖因在下素不习绘事也,诸公休笑。瑶华先说道:"我有大楼下一联,写出来请师父更改。"写道:
有艺为本,惟仁是崇。
大家看了道:"这何用改?"荷香道:"我拟有楼上一联,不知可用得?"遂写将出来,众人看是:
飞越云山从我好,欲修丹汞约仙居
大家道:"狠用得。"梅影接过笔来道:"我题游廊一个匾额。"写将出来,,众人看是:
邀月廊
瑶华道:"还可以。"桃红道:"我也拟有书房一联。"接过笔来写道:
书味都由情性出,景光便作画图看
瑶华道:"景光有出处么。"蕉叶道:"怎么,郡主连十九首老古诗都忘了?"大家说:"不错,不错。"素兰道:"我拟书房一个匾,不知可否?"写出众人念道:
仁知轩
郁李道:"怎么解?"素兰道:"前有水,后有山。"众人道:"这个题得甚好。"
蕉叶道:"我拟一个旱船上的匾额。"写出两个字来,众人念道:
不虚
瑶华赞道:"这个意思翻得好,还不止双关。这副对留着我做,你们另想别处。"梨云道:"我题月台上这个匾,也只得两个字。"众人看他写出来是:
仰之
大家道:"去得。"柳枝道:"我就题月台上的对子。"提笔写出来是:
到口酒尊惟一仰,置身桂窟更何之。
大家道:"也好,且看师父定夺。"瑶华道:"待我写出旱船上的对子你们看。"众人看是:
脚跟有线随蓬转,心地无波与舫平。
齐声道:"这联真个好。"梅影道:"我题土冈上这个亭子的匾额。"写出来,众人看道:
观我
瑶华拍手大笑道:"好得很,这个处所,必得这两个字。"素兰道:"这两个字,却是烂熟的,今安放得好,所以旧谷里舂出新米来了。"梨云道:"梅影只是使乖。"众人道:"他使什么乖?"梨云道:"你们不见么,他先只题了一个游廊的匾,如今又题一个小亭的匾,并没有好好的做一对句。"众人道:"却是使乖。"瑶华道:"如今亭子上少不得也要一副对,就着在他身上对出来。如对得好,抵过,对得不好,再罚使乖的罪名。"众人道:"郡主处得公道。"梨云道:"我拟有一副月台底下堂中的对。"遂提笔写道:
有兴自然随月上,余辉仍到此堂中。
众人道:"这联很觉流丽。"梅影道:"亭子上的对拟到拟了一副,不知可去得?"梨云道:"不要谦,且写出来看。"梅影写出,梨云在旁念道:
原知西蜀多才者,始信东坡咏快哉。
瑶华道:"狠好!可以敌得过'观我'两字。"蕉叶道:"似乎太拘泥亭字了,且待师父再改。"瑶华接过笔来道:"我拟牡丹台上这一联,你们看是如何?" 一面下笔就写,众人看是:
天潢自是人如玉,富贵能教花也王。
齐声的都赞道:"除了郡主,别人也不敢这样题。"梅影道:"这对叫他们刻在石板上,砌在墙内。"素兰道:"狠该,狠该。"郁李挤出来道:"我若不拟一联,又要把梨云说我使乖了。我拟牡丹台旁边侧屋一联。我年纪最小,应该让我两个字,只做五言的罢。"梨云道:"不管五言七言,只要做得好。"郁李写的是:
幽远河嫌僻,鲜妍看殿春。
大众齐声道:"妙极!这联移不到别处去。"瑶华道:"这里头还要一个匾,你一发题了罢。"郁李一想,即提起笔来写道:
物我
大众齐声道好。于是瑶华令荷香将各人的匾对,端楷誊清,照着一处一处的粘在图上,并签出各人的名字,令素兰送师父那边斟酌。大众随后都到无碍子这边来。无碍子逐个看了,指着柳枝的这副对道:"你的用笔,将来要成滑调了,须要更改才好。"又看了各人的道:"也不必改,各人意中嫌不好,自家再斟酌。你们这九个人所题,最切当又双关的只有三联:第一算郁李的五言,第二算瑶华的牡丹台,第三算荷香楼上这一联。此外拘泥的太拘泥,疏落的太疏落,与园亭两字总少关会。如今且教他们去照样做好,俟悬挂起来,如果自己看不过,请出各人的月钱来另做,也算个不罚之罚。"众人默默而回,有的另做,有的翻书,有的呆想,到也好看。无碍子又令张其德传知令史,说明日且缓到园,先将匾对拿去刊刻,俟悬挂齐整,再来禀请。张其德传出去了。
到得晚来,各人就寝,瑶华本是沈翠眉、薛比凤两个伴宿,这晚吩咐只要梅影一人在房就够了。令他们两个搬到耳房,调过梅影来。不在话下。又隔了二十来天,才把匾对做好,悬挂起来。第二日清晨,请到园中收工。无碍子应允。早膳后,即令各人更唤衣饰,暂停一日功课。早有殷彩霞进来伺候。其时已近端阳节,彩霞送了许多戴胜绒人茧虎之类,一一分散插戴。瑶华本性最喜素净,那大红大绿,平时不再肯穿。这日身上穿着银条短纱衬衫,外罩着雪牙色长纱衫,青纱百筒裙,松花绿单纱膀裤。因习学纵跳工夫,这四根铁条总不离身。所以大热天,也得穿膀裤,大红鞋,挑绣白罗褶裤,头上只戴金玉二钗,又插上两朵绒人茧虎。那四婢一色的银条纱衬衫。绿素纱外罩,大红腰巾,各持巾盂扇拂等件,伺候跟着。无碍子只加上素纱道袍,张其德、周青黛跟着。四小厮青纱道袍,不戴巾帻,只挽个鬏儿,丝鞋净袜,在前引导。仍由复门之东小门进园,将到园门,已见艺圃两字嵌在墙上了。进得园门,就是紫藤架,以代门道屋,见紫藤花已盘结在上。于是先到土冈亭子上,四下一望,都还不显,惟竹林未茂,还看得旱船。
无碍子见那"观我"两字,问是谁题的?瑶华道:"是梅影所题。"无碍子道:"这两个字还有意思,你们各人也该取个表字,将来诗笺上也好落款。回去将各人的姓开来,我与你们题取。"各人答应了。遂下土冈,到月台上看了,甚觉爽快。瑶华道:"隔一日好月色时,请师父到来赏玩。"无碍子笑道:"有了这个处所,赏的时候正多着哩。"
又到月台里间去看了看,三面窗齐开,甚为清爽。各人歇了歇脚,仍从里间楼梯下来,到得堂中,看了对,素兰道:"始终少一个匾额。"无碍子道:"有匾不悬在这间,月台里间还少一个,不拘谁,回去做了补上。"
又从土冈下转入牡丹台,已有牡丹种上,看那副石板对已嵌上了,无碍子道:"石板对必须要纪年月落款,将来也好摹拓,这都是不懂款式的缘故。"遂到侧屋内坐下,把对子念了一遍道:"郁李年纪虽小,倒亏他做这副对。"瑶华道:'物我'两字也是他的。"无碍子道:"这两个字不如对子好,'物我'不过是同春之意,与'殿香'两字有些合掌,应该另拟。"
说罢起身,走出门来,已到鱼池边,过了环洞石桥,对面就是仁知轩,各人都在沿池靠着桥阑看水。无碍子低下头来,往东墙下一看,已见水门通进活水来了。蕉叶道:"但只少船了。"瑶华笑对无碍子道:"请师父就是今日画个船图,发与他们去打造。闻得荷花池内十分茂盛,大约再得一个多月,就可去赏玩了。"无碍子回转头来,望见仁知轩左侧置有乌皮几上有都盛盘陈设着,
遂应道:"就这里画也使得。"即挪步上去,众人听见师父要画船样,一齐都赶上来看。各人磨墨的磨墨,濡笔的濡笔,挪椅擦桌忙个不了。瑶华要叫人去取纸,回头不见了梅影,就叫梨云道:"你到寝宫去取纸张,并带了画具什物来。"蕉叶道:"他走得慢,待奴子去罢。"说着飞也似去了。真个没有一盏茶时,取来纸张画具来了,各人与无碍子展开纸张来,无碍子取了柳条,端相了一端相,遂打成影子。周青黛将砚捧着,无碍子即将淡墨描出,没有半个时辰俱已画好,并又写明如何捻缝,如何油漆。另置精细篾篷,用棕片夹入,四周栏杆细为雕刻,件色注明,无丝毫遗漏。众人个个心服,遂令张其德发交令史,择日起工。
周青黛收拾画具,各人又从小石桥上走到回廊,转入大楼,复从厢房那边穿进山洞。无碍子将步放缓,遂处细看了一回,才入山洞。到得洞里,顺着曲曲折折,也自仔仔细细的端详不了。众人随在后边,甚觉心焦,也不知他看些什么。好容易才走出来,遂进旱船内一看,铺设得十分齐整,各人前后走了一回。无碍子同瑶华坐下,无碍子道:"将来会文的来,好在此间住歇,也须拨人伺候。"瑶华道:"好将局里的人拨几个来,免得另派。"无碍子道:"不是这样讲。若拨他们来,都是孤身女人,有人来自然有事,若没有人来,叫他们太觉冷静。不如拨两家副史搬在园里住家,男的在外办事,女的就在里首照应铺陈。打扫拂拭也不是过于劳动的事,若有子女也可帮着收拾。如无外来之客,仍许他们夫妇一处,有客在园,令副史在外歇宿。一家住在厢房,一家住在月台下,前后都有照应了。如客多的时候,随时拨人帮理,岂不两便?"众人都说师父的主见很是。
瑶华遂问殷彩霞道:"拨那两家合宜?"彩霞道:"魏家骐、孙必大这两家好。"无碍子道:"你出去时就可对你家的令史,告诉他们择日迁移,却不可缓?"彩霞答应。
遂各走出旱船,无碍子见花卉所种无多,树木亦不茂盛,吩咐彩霞,多唤花儿匠包种,必要四季齐全,只要赶办,就多出些银钱也不打紧。再有秋千架在这楼上,可即取下来,在这牡丹台外边空场上竖起。彩霞答应。遂复从山洞走出,过了厢房大楼,重新过桥,由游廊转入寝宫厢房门里回来,已是晚膳时候。用膳毕后,各就浴室戽澡,另易出浴衣裙,在空庭中闲话了一回,才各就寝。
瑶华进房问梅影道:"你进园后,又从那里去了?找你不见。"梅影道:"看人家戏耍。"瑶华道:"看那个嬉耍?"瑶华一边问,一边就睡下,梅影揭开帐帷,将身趴在炕沿来,对瑶华道:"前日的两首诗,今日才有着落了。"瑶华道:"你这么趴着也觉不受用,我这炕宽大,何不睡上枕头来,细细的对我说。"梅影随即上炕,与瑶华一头睡下,道:"郡主你说那个?"瑶华道:"我那里晓得?"梅影道:"众人都看师父画图去,只有桃红站着不动,我就有些疑心,我只管假做上来,眼睛去顾着他,他见我走了,就一溜烟跑出园门去了,我想他必到寝宫去会那一个,遂从小桥走到游廊,悄悄推开厢房小门,从窗眼里一张,桃红恰恰也走到,一径往西边厢房去了。我立了半晌,才见桃红与裘素蟾手拉着手嘻笑出来。素蟾催其速来,免被人知觉,那晓得我都看见了。先前我们猜着荷香,那晓得倒是桃红。"
瑶华道:"他们一共四个人管事,那三个又到那里去了?"梅影道:"想必有在房里睡觉的,有的到后边房里去闲话的,他俩个必然私约,故尔这亲凑巧。"瑶华道:"素蟾年纪大了,不知可是童身?"梅影道:"他初拨来时年纪还小,怎么不是童身。我从前与他闲话,听他性情像个不甚安静的。"瑶华道:"他怎么说,你就知道他不安静?"梅影道:"王爷在庄时,晚间传这些姐儿们去承值,他听见了,私向我说道:我若不拨入艺圃,也早得亲近王爷了。我就羞他,说你好不害臊。他说:做了女身,那个免了这桩事,你若怕害臊,难道将来就不嫁人不成?"瑶华道:"话是说的不差,但是嫁人乃父母所命,不是桑间濮上,有什么臊?若私偷私摸,人尽为夫,不但害臊,也不齿于人类。"梅影道:"我每每听见人说,怎么不做这事,就同少了饭吃的一般,这却不懂。"瑶华道:"我们还不到这个时候,所以不懂得。"
梅影道:"我还有一事告诉郡主,昨日新换小衣,忽然觉得湿漉漉的,私自一看,竟是一大些血,想是这里边流出来的,是什么缘故?"瑶华笑道:"你真有些呆,女子十四癸水来,这就是天癸水,以后就要发身了。"梅影道:"发身便怎么?"瑶华道:"癸水一通,两乳就要高了,便可亲近男人,这叫做发身。"梅影道:"郡主的癸水可曾来过?"瑶华道:"我比你早,还是正月里来起的。"说了一回,遂各睡熟,不题。
再说汴城内开封府知府赵大成,是直隶应天松江府人氏,有人闺女排行第三,大家只以三姑称之,并无小字,他学叫衍,表字如也,自幼上学攻书,诗词歌赋无不娴习。赵太守爱如掌珠,必得择一佳媚,故至今未字。自见了瑶华的征诗启,意欲来会文,犹恐父亲不依,因与素日唱和的两个闺中诗友商量。这两个诗友是谁,一个是祥符县典史杨瑞成之妹,学名叫杨静姝,表字贞山,山西人氏,是个寡居。一个是本地缙绅李御史之女,名叫李素涛,表字扬清。
衍随父到任,罕有诗伴,千方百计才请得这两个来作为诗友,彼此往还唱和,遂成莫逆。
杨贞山听衍说出意思,便道:"此事须得我哥哥拿我名头,在太尊前说知,看尊大人之意若何。肯就肯,不肯也难勉强。"衍道:"姐姐,你可与令兄说知,且在家君面前探试,成否也不打紧。"
贞山回去,就传知是赵小姐的意思,杨典史自然凑趣,却说得好。他在赵太守跟前说道:"前日藩王送了些征诗启,其意要延请闺秀与其郡主唱和,不知有人去否?"赵太守道:"藩王的意思自然如此,我闻得这位郡主,才情大好,等闲的闺秀不敢去,若大有名的又不屑去,看来去的也少。"杨典史道:"卑职听得外边人说,藩王早知宪台有位千金能诗,所以特有此举。"赵太守道:"小女恐还不能与郡主唱和,且没有伴,一人也不便去。"杨典史道:"如千金肯去,舍妹常在宪署伴读,自当陪奉。一行还有李缙绅之令爱,亦是常相往为。三位同去也不寂寞了。"赵太守道:"幸喜藩王出征去了,可令小女前去一走,就烦足下代为料理,一两日内起身便了。"杨典史领命。只要此老一肯,以下之事有什么难办。三人约齐,即便起身,不数日已到王庄,先令人通知,一面送进见礼。令史传将入来,无碍子即令派出之人迎接,到书房坐下,然后把礼节教导,瑶华令这八个子女簇拥出去,他们三个诗客铺下红毯,必定要请郡主上坐参谒,瑶华再三推逊半日,才分宾主行礼坐下。茶毕,赵三姑开口道:"方才家君备有些薄礼,不堪之至,要请郡主收下。"瑶华谢了,又道:"还有一首拙作,在果盒之内,郡主可肯赐教?"瑶华道:"却未捧读。"即令素兰进去,取出展开,朗诵道:
汴京捧诵征诗启,引得诗人特地来。我愿驱驰亲色笑,谁云毕竟是诗才。
瑶华读罢称赞不已。赵三姑道:"既已来此,少不得要献丑,不如先呈的为妙,郡主幸勿见笑。"瑶华道:"赵小姐过谦了。"又看到后边写:"云间如也女史赵衍草稿。"瑶华道"尊名尊号甚为别致,自是大家的规模。"三姑道:"见笑。"遂问:"这二位的大名还未请教。"三姑道:"小妹早对这两位姐姐说,你们也各做一首,不必定要好诗,无非通个名姓,免临时动问,又耽搁了多少功夫。"说得众人都笑起来。那两个各自通了名姓。遂摆上茶果,瑶华邀请坐下,杨贞山年长,坐了第一位,第二赵三姑,第三李扬清,瑶华坐了主位,自有婢女送茶,又令分送茶果。赵三姑见有两个桂园结在一处,悄地取来递与李扬清,扬清知道取笑他,把赵三姑毒看了一眼,瑶华不知,便问扬清,赵三姑忽然笑将起来,不知所笑何事?且看下回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