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21 页/共 31 页
再言安老爷正行到山东地方,不料大同总兵侯铨与大理寺王敦弄权,假传圣旨一道,将安老爷锁拿,打上囚车,悄地解奔京都。不知好歹如何?且昕下回分解。
第五十回 老夫人为夫问卦 安小姐乔扮进京
词曰:
我是个不登科逃名进士,俺是个不耕田识字农夫。天宫陋室居人世,神仙一户,清风不管明月无拘。闲来时画一幅烟雨耕图,闷来时看一部水旱农书,静来时看一篇冰霜菊谱。茶炉酒炉,杏花深处桃花坞,水绕着门,云遮着户,分明是,隔断红尘半点无。那管他世上兴衰,我只是散淡逍遥,笑傲今古。
闲言休讲。
话表安老[爷]被假传圣旨拿入刑部监中,跟随家人四下逃散,回家报信。
家中并不知这个消息。那一天,谈氏夫人与小姐谈心,道:“我儿,为娘的想你爹爹去了半月,目下将到都中了,为何还没有家信回来?是何道理?想必关外贼势紧急,你爹爹到京之日,即领了兵符动身,未及写得家书,亦未可知。”小姐却也忧愁在心。平素能会起卦,随命临妆摆起香案,取过卦筒,焚起清香,走到神前,祝告:“伏羲、文王、周公、孔子四大圣人,司课坛中袁天罡先生、李淳风先生,鬼谷子先生、掌印郎君、执爻童子:八八六十四卦,三百八十二爻,卦卦要明,爻爻要现。有凶断凶,无凶断吉。今有女弟子安氏瑞云,占为生父安国治,奉旨讨寇,吉凶未卜,只求一卦。”连连取了课筒,卜了一卦,仔细推详。只见朱雀持世,小姐更加忧愁。正是:
卦中若是逢朱雀,吉少凶多祸事临。
谈氏夫人道:“我的儿,依卦中断来,是吉是凶?”小姐将眉一皱,道:“若论卦中朱雀持(待)世,百事不宜。但愿此挂不灵也罢了。”
母女正言卦内吉凶,忽见有家人神色怆惶,急急从外面走来,望着夫人、小姐道:“不好了!小人跟随老爷行至山东地界,不想又有圣旨下来,将老爷拿了,打在囚车,解往京都去了。那些跟随家人吓得逃的逃,走的走。小的本要随老爷前去,恐怕夫人、小姐家下不通消息,故而赶将回来,报与夫人、小姐知道。”夫人心下暗想道:“这等看来,必是奸臣弄权,假传圣旨。如何是好?”母女二人抱头大哭。正是:
老死孤臣实可伤,谁知奸佞害忠良。
可怜无嗣将谁靠?枉把功夫伴帝王!
谈氏夫人与小姐哭了才止,家中的人个个惊慌。
一连过了几日,小姐无可奈何,想了一计,悄悄的买了绸缎,命成衣赶起几件男子服色,又买了头巾、靴子,并代临妆也做了家人服色,俱走后门取至楼下。这些事虽瞒过谈氏夫人,临妆却知道,不敢深问。小姐那一天东西已经齐备,小姐望着临妆道:“老爷目今被难在京,存亡未卜。我意欲扮作男身,前往京都,打探老爷消息。你道可去得么?”临妆听了,打了几个痴呆,心下暗想:“虽是小姐一片孝心,但是妇道人家,怎好去得?再者吕相公乡试未回,不知可曾中否?若是此番跟着小姐进京,不知几时才得回来?婚姻大事,那时必要担搁下来。”想了一会。即便开言道:“据婢子看来,小姐不去到也罢了。恐怕途中有错,那时反无照应。目下乡试已毕,何不等吕公子回来,骨肉之亲,托他一走,以免途路之险?”小姐道:“此言差矣!自古父子天性。路有险错,也顾不得许多。”连连将[身]上衣服脱下,除去钗环首饰。正是:
洗去胭脂不施粉,罗衫轻褪换男衣。
戴一顶副去片玉的方巾,身上穿一件天青直摆,脚下登一双小小方头缎靴,将棉花塞得紧紧的。将镜子一照,俨然与男子无二。怎见得:
绣阁娇娃,大有浩然之气;闺中美女,宛然男子之流。
临妆见小姐打扮起来,不得不如此,也将钗环首饰除下,卸去罗裙。戴的是平顶罗帽,身穿一件元缎海青,腰间束一条巴掌宽的鸾带,脚下穿了一双缎靴。一主一仆,全然不像个女人,真乃是天生地设、盖世无双一对美男儿。即命临妆将梳箱文具物件收拾齐备,命人取下楼来。锁起了房门,主婢二人同至楼下。
谈氏夫人见里面走出白面书生,心下生疑。小姐连连到跟前,深深三躬,道:“母亲在上,孩儿拜揖!”夫人细细一看,方知是小姐,即忙问道:“我儿这等打扮,却是为何?”小姐未曾开口,二目先红。
只因罔极身恩重,不避风波欲探亲。
忙把进京打探消息的话细言一遍。谈氏夫人道:“你此去务必要先投你母舅家下,等他访你爹爹的消息。”你道他母舅那一个?是现任翰林院侍读谈士龙,家眷住在京都,故尔命小姐投他。谈氏夫人见他这等打扮,又道:心去意难留,只得吩咐备下船只,将行李发至舟中;慌备酒席,代小姐饯行。
谈氏夫人道:“一路须要保重。若是见了你爹爹,早早修书回来,以免为娘的挂念。”小姐哭啼啼说道:“孩儿远离膝下,有失甘旨,母亲请自保重。”当下母子分别。夫人命安福、安寿、安能、安德四个家人一路服侍小姐;命人打轿,小姐、临妆上船。未知此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阅试录吕昆中举 放夜剗瑞云受惊
词曰:
细推今古事堪愁,贵贱同归土一丘,汉武玉堂人岂在?石家金谷水空流。光阴自旦还将暮,草木逢春又到秋。闲事与时俱不了,且将身暂醉乡游。
按下闲言。
话表安瑞云小姐拜别了谈氏夫人上船,分付船家开船。小姐将跟随家人命到舱中,悄悄吩咐:“此后称呼,须要小心,不可走漏消息。”众人领命。打的是兵部旗号的门枪灯球,开锣前往。家人站立船头,来往的船只只说是安老爷的家眷。
那一天,船顶扬州马头住下。忽见河岸上有人卖乡试题名录,临妆正在思想吕昆:不知今科功名可就?命人至船前,吩咐将全录买下一本,取进舱中,打开观看。正是:
欢从头角眉梢出,喜自腮边笑脸生。
但只见吕昆与张寅的名字俱中在十名之前,连连递与小姐。看毕,二人心下欢喜。等船家买了食用东西,上了船,依然吩咐追行。小姐无事,惟有坐观书史消遣。在路非止一日,走了将有半月。
那一天,船抵黄河渡口,但见波涛(滔)滚滚,白浪滔滔,不觉天色已晚。渡过黄河,有人先寻下旅店,舟中行李起到店中,打发船钱,雇了两顶小轿,将小姐、临妆接至店中。用过晚饭,命人取水进房,主仆二人关起房门,梳洗一番。取出镜子一照:满面风尘,花容损瘦,暗暗的叹道:
风尘一路恨匆匆,对镜堪嗟貌不同。
朱唇懒把胭脂点,犹恐妆时露旧容。
小姐与临妆一路船上不便梳洗,惟恐被人看破。今晚在旅店之中,关起门来,一番收拾,却也爽快。他二人梳洗方毕,已是二鼓。临妆忙叠了床铺,请小姐安置;自己和衣而睡。一夜翻来覆去,神魂不定,何曾合眼?等得天明起身,开了房门,有人进来,打起行李,上了牲口;雇了两顶骡轿,在外伺候。开发了房钱,小姐主仆用了早膳,上了骡轿;跟随家人俱上了牲口,他一个个腰间挂着弓箭、撒袋,一路护送。
离了黄河渡口,走了两三日。那一天到了登州府地界,将近日色西斜。掌鞭的望着安府家人道:“前面已抵登州胭脂寨地方。此刻日已西沉,天色将晚;目下一路荒险,常多歹人劫抢。请爷们就在此间下了饭店,明日再行罢。”家人带转牲口,回禀小姐。谁知小姐一心如箭,那里肯依?巴不得一刻工夫到了京都,才是心事。命人赶起牲口追行。
走不上一二十里,只见前面来了一阵牲口,马上的人手中俱是长枪短棍,迎面而来。安府家人见势头不好,忙将牲口骡轿站在一边。安小姐见牲口不动,连连问道:“天色尚早,还不快走!牲口停下是何原故?”安福走近跟前,禀道:“小姐,不好了!前面来一阵牲口,马上的人手中都取着兵器。想是强盗前来拦路。”小姐听得,在轿窗里一张,只见前面那一阵牲口相隔不远,约有两箭多路,慢慢而来。前面一人身长九尺,肩宽背阔,面如紫玉,两道浓眉,一双怪跟,颏下三绺青须;戴一顶羚羊烟毡帽,身穿一件大红箭衣,脚下穿一双粉底靴儿,腰间挂着三尺青锋,手提丈八黑缨恒杆。后面随着一阵人马,一个个俱是札巾短袄,跨裤翁鞋,手中都拿了器械。小姐暗暗的着惊道:“今番此命休矣!”掌鞭的望着安福道:“我原说此地一路荒险,请爷们在前面下了饭店,爷们并不肯依,务要赶路。此刻盗贼来了,这便怎么处?”安福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你不要惊慌,我自有道理。”连连吩咐将行李下了牲口,堆在一边,牲口围住骡轿。安福、安寿、安能、安德四个家人取了弓箭伺侯。
只见前面那一阵牲口的人,将近到了跟前,远远的望见他们将行李堆在路旁,又见两顶骡轿,并不前走,不知是何原故。连连的赶牲口前来。安福等四人一齐放箭,那人并不曾防备。安府家人射了一箭,为首一人翻身落马。众人一拥上前,尽奔骡轿而来。不知安小姐吉凶如何?下回接讲。
第五十二回 认强人家丁放箭 胭脂寨主婢遭擒
词曰:
耳边叫破卿卿字,试问卿卿是不是?我若不卿卿,卿卿是谁卿?卿卿欲我卿,我亦欲卿卿。我方卿卿卿,卿卿卿复卿。
按下闲词,言归正传。
话表安府家丁见强盗前来,一齐放箭,一箭射中为首一人,那人翻身落马。你道只人是谁?就是前面胭脂寨一个武乡宦,姓张名宏,表字明远,却是武进士出身,曾做过带刀都指挥,目下告老在家,无事捕猎游戏。只因山东一路荒险,用的家人却是些土兵勇士,收留在家,防守强盗,不过是些保家的家将。今日张明远带了众人,出门捕猎,也是应该悔气,安府家人错认他们是强盗,放了一箭,翻身落马。正是:
武艺老强告老臣,胭脂寨内有威名。只因出猎闲游戏,孰料行人认反人!
话表张明远跌下马来,有人连连扶起,疼痛难挨。安府家人将壶中雕翎尽行放尽,却被他射死几个;即忙将行李上了牲口,意欲前行。张府家人那里肯依?挡住他的去路,说道:“好大胆强徒!清平世界,无故放箭伤人,还不受死!你往那里走?”安府的家人安福看见势头不好,那里还顾得小姐?只得骡轿撇下,把牲[口]加上两鞭,各自逃生。这才是:
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
不言安福逃走,再表张府家人各为其主,一个[个]如狼似虎,貌似天神,一齐向前,将那安寿、安能,安德三人登时送命。有人把小姐、临妆扯下轿来,张指挥大怒道:“好大胆的小畜生!我与你无冤无仇,射伤我的背膊,是何道理?”小姐已知错误,连连哀求道:“小生是过路之人,一时家人错误,望乞饶命!”张指挥那里肯依?将人带回家下。可怜小姐与临妆被他们拖拖扯扯,到得胭脂寨,天色已晚。着人将(捋)他的牲口、行李都赶至府门首放下,命人看守,不可轻动。
张指挥进得府门。早有人报知夫人鲍氏,连连出来,命人将老爷扶至内室坐下,忙忙问道:“为何这等光景?”张老爷道:“下官带着家人捕猎,从东南一路正欲回家。不意行至中途,被那狗男女一箭,射伤下官左膊。我与他并无相识,真真疼死我也!”坐在椅上哼声不止。张指挥却有—位公子,名唤张朗,表字曙初,乃是个文举人,目下正病卧在床。听得他父亲被箭射伤,连连赶(赴)入内室,命人取了箭药前来。老爷将箭衣脱下,幸未重伤,自己将恶血挤去,上了箭药,依然把衣服穿好。鲍氏夫人道:“这人却也无礼!两下走路,因何放箭伤人?其中必有原故。难道老爷被他伤了,就轻轻放他去了不成?毕竟他为着何事?”张老爷道:“已是下官着人带了这狗男女回来,自有方法处治。”连连吩咐:“将那人带来见我。”张指挥起身,在大厅等候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