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22 页/共 31 页

再言张府中家人走将出来,骂着小姐道:“你叫家人放箭射人,如今我家老爷命你进去。想你主仆二人少刻也不得好死!”推推拥拥,扯将进来。可怜小姐举目观看,只见张府高大门楼,大厅上两旁摆着许多执事,晓得是个官宦人家。心里暗想:无故伤他一箭,料他岂肯干休?泪汪汪自言道:“父亲呀,只说孩儿前来探望爹爹的消息,不料今番性命送在此间!父女不能见面。骨肉分离,空费了养育劬劳,都成画饼。”正是:   骨肉分离各一天,夫南妻北怎团圆?   劬劳未报终遗恨,途路伤悲孰可怜?   芳魂已去三千里,花貌空存十六年。   薄命家人真薄命,化作东风泣杜鹃。   主仆二人揾着泪痕,到得大厅。只见正中坐着一人,满脸怒容,却是被箭所射之人;两旁边站着许多家人。小姐走近前,跪倒尘埃,说道:“小生冒犯天颜,理该万死!但念一时之错,非出本心,望大人海涵宽容。”张指挥怒气冲冲,说道:“我与你素不相识,官塘的大路,谁不可走?你无故放箭伤我,又射死我的家人,必有原故。说得明白,放你们去;如若不然,我也只射还你一箭。”   他们在厅房里说话,不防鲍氏夫人躲在屏风后张望,只见那安瑞云与临妆主仆二人,体态端庄,行止儒雅,心下暗想道:“看他这二人眉清目秀,宛软温柔,却不像个歹人,又不是个下流之辈。定然把我家老爷一定认错了人,因此不分皂白伤一箭。”   不言夫人暗地评论,且表张指挥再四相问,安瑞云和临妆惟有低头不语俯伏,并不能说出一句话来。张老爷吩咐:将他主仆二人绑在亭柱上面,一边—个,也要放箭,欲送安瑞云和临妆性命。不知二人死活存亡,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三回 张指挥愤怒报箭 安瑞云就计认亲   词曰:   闲来无事不从容,睡觉东窗日已红。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道通天地有形外,思入风云变态中。富贵不淫贫贱乐,男儿到此是英雄。   这闲词且自按下。   话表张指挥将安瑞云、临妆主仆二人绑在亭柱上,吩咐家人们:快取弓箭,前来报仇。众家(人)一齐答应,取了弓箭在手。可怜安小姐眼睁睁望着临妆,临妆也望着小姐,两个面面相觑。正是:   命似五鼓道山月,身若天明油尽灯。   七魂未登幽寞地,三魂先已到酆城。   二人背绑牢栓,那里得动?惟有伤心掉(吊)泪。   正在危急之际,忽听得厅后有人说道:“夫人到!”众家人连连回避。鲍氏夫人从厅后而出,只见亭柱上绑着两个少年后生,主仆打扮:但见他面如傅粉,唇若涂朱。连开口问道:“此是何人绑在此间?”张老爷指着安瑞云道:“就是这狗男女,命他家人放箭,射伤下官。我故绑起他来。以报一箭之仇。夫人休管闲事。”鲍氏夫人道:“相公休得如此。据妾身看来,此人眉清目秀,必非等闲之辈,想他有些来历。且喜相公未有重伤,暂且息怒。相公且自回避,待妾身一一问他明白,因何放箭?倘若是匪徒假扮客商,那时再送官处治,却也不迟。”张指挥怒冲冲回避不题。   且言鲍氏夫人再三盘问,听得安瑞云是苏郡声音,不觉的伤感。你道是为何如此?鲍氏夫人本是苏郡人,今日离了苏郡十余年,遇故乡之人,不觉动情。正是:   久早逢干欣遇雨,却好他乡见故人。   连连问道:“你二人说话,好似苏郡声音。我如今要问你一个苏州人,你可知道么?”安瑞云道:“但不知所问何人?若是有名气的,却晓得几个。”鲍氏夫人道:“非是问你别人,我有个姨外甥,此人姓吕名昆,表字美篇,家住五花街,人人称他为风月才子;昔日他父亲做过一任礼部尚书。此人你可知道他么?”安瑞云暗暗点头,心下细想:这位夫人问的却是我丈夫。却又不便明言,心下踌躇,未曾回答。临妆绑了一会,也无法可奈。听得这位夫人问及吕昆,只得将计就计,且将吕昆的名姓挡过头阵,方保得性命。即慌开口道:“夫人若问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目前;对面绑的我主就是。”鲍氏夫人听得,连连叫人松了绑,走近前,抱着假公子安瑞云痛哭:“若非贤甥将言道明,险些儿误了事。”正是:   多年未会吾儿面,几乎失错宝和珍。   安小姐并不敢冒认,见临妆现已说出来,只得弄假成真,即便以姨娘(表)称之。   你道这鲍氏夫人是何人?却与吕昆的母亲是姊妹。只因嫁在山东,姨娘、姨侄一向并未曾会面,并不知道真假。今日一见,喜出望外,随即请老爷、公子相见。礼毕,巡茶,张老爷夫妇道:“久慕贤甥大才,为何到此?令堂想必纳福?”小姐道;家母托庇粗安。愚甥不才,忝中乡榜。只为到京会试,不料家人偶伤姨丈,罪当万死。”张指挥见他一表人才,又是新科举人,心下十分敬重,却不知道是个女扮男妆,冒名顶替。即命家人打扫干净书房,将吕相公的行李搬将进去;打发牲口、骡轿回去。买了棺木,与那安寿、安能、安德几个家中射死的家人收尸入殓不题。   再言鲍氏夫人晚间备酒,代吕昆接风,饮至更余方散。临妆陪着小姐安歇。一连过了几天,小姐欲告别进京,惟恐久在此间,事必败露。张老爷夫妇那里肯依?留住安小姐,着张朗终日陪着,谈诗作赋。小姐提心吊胆,惟恐早晚露出些影响,反为不美。虽然住在胭脂寨,只是闷闷不乐。人在山东,心分两下,无一日不思想父母。正是:   柔肠一日九回折,堪叹双亲两地分。   且不言安小姐身落重地。再言张寅与吕昆在南京得了第,鹿鸣宴罢,候送了主考,方才收拾回家。祭祖拜客,两下好不热闹!一连过了几天,鲍氏夫人望着吕昆道:“你的岳父被假传圣旨拿往都中,未知吉凶,理应你到家时,就该到你岳母前探听消息;况且你又新中了举人,正当前去拜门。皆因家中有事,今日稍闲,可约张贤侄一同前去看看你的岳母。”正在谈论,有人报道:“张相公来了!”不知张寅可同吕昆前去探望安老夫人?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四回 二公子会试入都 安夫人金山许愿   词曰:   六街尘起鼓冬冬,马足车轮在处通,百役尽驱衣食内,四民长走路歧中。年华与物随流水,世事如花落晚风,名利到身无了日,不知今古旋成空。   这首闲词按下。   话表鲍氏夫人正与吕昆闲谈,有家人来报:“张相公来了!”张寅来到内堂,见吕昆满[面]愁容,己知因他岳父之事,连连的说道:“贤弟目今是安家门婿,顾不得要前去问候问候安老夫人,探一探令岳消息,才是个道理。”吕昆心下也巴不得去,于是吕昆同着张寅来到安府。   今日又与往日不同,见得新举人,又是姑老爷,众人连连前来参谒道喜。张寅晓得安老爷不在家,却又不便就通内室。先令人去通报。有人出来相请,二人同至内厅。见了谈氏夫人,张寅行的是宾客礼,吕昆行的是子婿礼。礼毕坐下。家人献茶已毕,谈氏夫人说:“恭喜贤侄、贤婿少年登科,可敬可贺!”老人家心中暗想道:若将老爷与女儿的事说与他们知道,又恐怕代我家着急;若是不说,又恐他二人不知。心内踌躇,只得强为欢笑,陪着张、吕二人。   此时吕昆因亲事尚未过门,有多少话,却不好开口。只有张寅朗朗而谈,望着谈氏夫人道:“尊府的事,我二人却已尽知,不待老伯母细言。若论年伯,此番必中奸人之手,不知可曾着尊府家人前去探探信息否?”谈氏夫人尚未开言,旁边有个使女快嘴道:“我家小姐女扮男妆,同着房内临妆姐姐,扮成主仆,已去了个月功夫,未见回来。”谈氏夫人连连歪嘴,也拦不住那丫环的口。要想此刻难瞒,将小姐进京寻父的话细言了一遍。吕昆只惊得唇如芥叶,面似淡金,口内不言,心中暗想道:“妇人家不出闺门,岂可远出?倘有差错,是何道理?”谈氏夫人看见吕昆甚是着急,连连望着张寅道:“请教贤侄高才,此事如何是好?”张寅道:“小侄与令婿打点明春入都会试。伯母不必着急,趁此时同我们早些动身,去到舅大人府中住下,差人到刑部监中打探。一则可知年伯消息,二来又见令爱千金,岂不是两全其美?”当下商议已定,张吕二人告辞回家。   一连过了几日,不觉已是十月初旬,张寅、吕昆定下日期,命人送信安府,备了船只。谈氏夫人将正宅封锁,着家人看守。收抬齐备,差人到张、吕两家府中送信。有人将行李发至舟中。张寅别了邓氏,吕昆辞了母亲,同到安府。谈氏夫人带了几个贴身伏侍丫环,其余留在府中,看守门户,一同登舟开船。他们三家的人,却是两号船只:张寅、吕昆共了一船,安老夫人又是一船。   那一天,船到金山而过,谈氏夫人吩咐住船,上山许愿。封了香仪,买了香纸,早已有人报知住持和尚,前来迎接了。马头上面观看:只见两号坐船住在马头上,旗号打的是礼部会试。有人措了扶手,请太太同二位公子登岸。谈氏夫人带着几个丫环在前,张寅、吕昆随后,跟着许多家人,一齐上得山来。望大江一看:只见波涛滚滚,白浪滔滔。正是:   长江如带千层浪,短棹孤篷任意流。   只见那些来往舟船,风帆叠叠,山水层层,却也真真可爱。看毕之时,进了山门,来至大殿。有人将香烛已点得现成,在此伺候。谈氏夫人跪倒尘埃,暗暗祷祝:“女弟子安门谈氏,只为丈夫与女儿杳无音信,未知吉凶,望神灵护庇;那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祷祀已毕,站起身来,望着张寅、吕昆道:“你二人也来拜一拜,菩萨保佑你们得中高魁。”那晓得他二人一生不好拜佛烧香,连连回道:“来心不诚,恐遭神怒。”谈氏夫人道:“古人说得好:闲时不烧香,忙时抱佛脚。还是敬神的是。”张寅、吕昆勉强不过,去拜了神。   住持和尚近前,打了个问讯道:“阿弥陀佛!那年太太路过小山,贫僧备了菲斋,却又匆匆开船,贫借实不过意;今日请太太与二位公子在此,聊敬一斋,也是贫僧愚意。”谈氏夫人说道:“本待在此叨扰,无奈二位相公行期急迫,就要开船。即承师傅美意,心领了罢。”谈氏夫人珍馐百味,那一样不曾用过?何在此一顿素斋!只得用了一杯清茶,命人将香仪送了和尚,带了丫环,依旧上船。张寅、吕昆随后也来到自己船中,分付开船。此去京都,一路如何?下回再讲。 第五十五回 安夫人姐弟相逢 谈翰林刑部探狱   词曰:   秋水漾平沙,天末沉霞,雁行栖定又喧哗,怕见舟边灯火焰。怕近芦花。是处网罗赊,何苦天涯,劝伊早早比还家,江上风光留不得,请问飞鸦。   谈氏夫人辞了和尚上船。正欲开船,只见两个道人抬着食盒,到马头上来说:“请安太太慢些开船,住持和尚送得有粗斋在此。”家人进舱,回了太太。夫人命将斋收下,回了他几两银子,打发来人回去。此刻还有船上的人在大山门游玩,听得船上锣声开船,各人皆忙忙赶上船来。水手抽去跳板,收拾篷索;正遇顺风,扯起风帆。只见船行如飞,好比做:   离弦弓箭穿云过,辔马丢鞭快似风。   不—会,渡过江来,落下风帆,不觉金乌西坠,玉兔东升。   且言张寅与吕昆坐在舱中半日,此一会,见船已住定,立在船头一望:只见满江如练,皓魄当空。命人将船停在江口,候谈氏夫人用过了晚膳,吩咐备洒,摆在船头玩月。二人坐下,先用了几杯;况又对此月明之下,水光一色,甚觉襟怀欢畅。又见那些同帮船只相依相傍,对着那峰峦耸秀,更加清况,真令人有仰止之思!饮了多时,命人收了酒肴,连夜开船。正是:   四海清风催短棹,五湖明月送行舟。   一路顶了黄河,顾了牲口骡轿,起早登程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