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17 页/共 31 页
第三十九回 瑞云逼婢要清身 临妆别主欲自缢
词曰:
听讲《史记》书中事,再表言官笔下文:跃马横枪夸猛将,铺谋设计羡文臣;文添秀士经纶志,武助英雄战斗心。宝剑重磨光射斗,金钟再撞响穿云。知心君子休心困,更听新文接旧文。
这首闲言按下。
话表安瑞云小姐上得楼来,临妆已用过晚膳。小姐道:“早间老爷要来代你看病,多亏圣旨下来,打了一天的叉。明日定要上楼,你该自己早些打点打点!”临妆说道:“婢子并无主意,要求小姐的妙策,救我性命。”小姐道:“贱人呀,你自家不害羞,反叫我救你性命。我又不是医生,却便如何救你性命?”小姐在临妆上下一看,见他这个样子,却也难看。你道为何?他已经有了四五个月身孕,难道还看不出来?只见他:
胸前两乳高高起,罗裙八幅马门开,
看来目下容颜改,全然不像女裙钗。
喜的是一件,人并不见瘦,养得红端花色。小姐又好笑,又好气,连连骂道:“你这贱人!当日你的胆太大了些,以致有今日。到是今晚早些寻个死罢,你不要带累我。”临妆再四哀求小姐代他想个良方。
小姐左思右想,回到自己房中,开了书柜,取了一条汗巾,一张纸刀,笼在袖中,走到临妆房内,说道:“今有两件东西送你,听凭你走那一路。”说罢,递与临妆小姐。又道:“并非我狠心逼你,如今要各保名节。”临妆见这两件凶器,清滴滴眼泪犹如泉涌,望着小姐道:“总是我临妆不是,有累小姐。小姐请自回房,婢子自有道理。”小姐却也不忍在此看他寻死,转身回房,掩上房门,心下骂道:“吕昆,你这丧心贼子!读书人你妄行妄为,干出这样事来,将我丫环活活送了他的性命,也未必能个放你!”正是:
你欲害人人害你,冤冤相报几时休?
小姐此刻也非有(好)意逼他,亦是出于无奈,再言临妆见小姐回房,一人独坐房中。若是往日,还陪着小姐说些闲话;自从那日留下吕昆,小姐并不把他作人。只因吕昆去后,每晚独自一人,却也冷冷清清。独有今晚凄惨,望着自己胸前摸了几摸,不觉泪下,口中骂道:“吕昆,你这贼子,害得我死的好苦!是你这个冤家,留下这条祸根,你竟付之不问。可知我的性命在于顷刻?可怜奴是个双身之鬼,焉能与你甘心!我与你前世冤家,谁知你:
全然口应心不应,言语从无半句真。
名虽夫妇非夫妇,姻缘簿上挂虚名。”
临妆低低的哭了一气,开厨柜,将些衫裙首饰取出来,穿的穿了一身,戴的戴了一头,正是满头珠翠,遍体罗衣。你道他是何原故?他怕死后将只些东西便宜了别人,故尔都穿戴起来。哭[哭]啼啼,欲寻自尽。
先取起刀,只见锋芒相似。心下暗想:刀上死,不得个全身。只得放下。又取了条汗巾在手,连连叫了几声:“汗巾呀汗巾!我临妆与你无仇,为何今日我命送在你手?”又叫道:‘吕昆呀吕昆!我那一天临送你出门,何等样嘱付你?到家千万托出一个心腹上的人,到我们这里来代我家小姐为媒。那时我家小姐与你成就了百年好事,我临妆今日不至暴露。你回我:不必忧虑,你回去自然着人前来。谁知道:
鱼沉海底无消息,雁阻河山信未通。
越等越无音信。定然是又在那一处贪恋红裙,忘却了山盟海誓。似你这等丧心的人,独不闻:明有王法,暗有天理?何曾见做坏事的没有报应!你既读圣贤之书,必达周公之礼,焉有停妻再娶,任你胡行?你虽奸狡浇漓,却怎逃得皇皇天道?想我今番无辜而死,一点痴魂,岂能得散?定然前赶幽司,哀求对案。”
只哭到二更时分,窗儿外面蒙蒙细雨,淅淅风声。看着一盏孤灯半明半灭,一阵心酸,言道:“吕昆呀,我记得那一天会你之时,满天星斗;到今朝,是这等喷沙细雨,教我好不悲伤!”又想道:“他的言语其实温存,料不是个无情之辈。定然托不出个心腹上的人来,所以担搁。只怕你那里人欲来时,我这里命不待矣。”连取了一幅花笺,泪汪汪写了几行情辞,留别吕昆。上写着:
自接君颜,方将百日,情思旧事,揾泪酸心。妾与君偕连理,虽属苟且,已订终身。不料鱼沉雁杳,月老无音。妾今身怀六甲,已经五月。家主怜身苦楚,意欲亲视诊脉。倘事发觉,妾身难保。与其暴露于后,不若短见于前。妾今捐躯忘身,以保小姐清节。妾死之后,速速托媒下聘,六礼须周,无使白头相叹。君家有情,念苦命临妆身终非命,亲至荒郊,烧一陌之黄钱,奠之清酒。君情既有,妾便心灰。呜呼!纸上痕斑,伤心泪渍;临别赠言,留为清照。
又题诗一首道:
别时容易见时难,泪痕新旧未曾干。
可怜一个痴情女,化作幽魂梦里还。
写毕,折将起来,放在桌上;把手帕拿在手中,欲寻自尽。不知生死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 写情词留与薄幸 延岁月思想偷生
词曰:
八字生来命所该,多因年月日时排。胸中虽抱惊人术,腹内常怀将略才。伊尹乐道耕莘野,太公独守钓鱼台。二人俱有经纶志,所谓时乖运未来。
按下闲词。
话讲临妆说长道短,低低啼哭,其实伤心,欲寻自尽。小姐听得暗暗啼哭,走至灯前观看:见他满头珠翠,浑身衣衫穿得前跎后跎,小姐说道:“这是何意?”临妆回道:“小姐有所不知:我将这些衣服首饰丢下来,便宜他们,犯不着,故尔都穿戴了去。此刻小姐来得正好,婢子有一事相求:拜托小姐将这幅花笺留在小姐身边。想那姓吕的故虽目下不能与他见面,也是婢子该应与他有数月夫妻,看来奴前缘浅薄;以后有人前来说媒行聘,小姐与他地久天长,同偕琴瑟,只求小姐早晚在他枕儿边、席儿旁方便一言,叫他:
过节逢时三奠酒,寒食清明一柱香。
若还念我双身苦,情热何妨哭几场!”
小姐被他这些言语说得伤心掉(吊)泪,连连把他写的花笺取了。一看其中话言情节,果然凄惨,望着临妆道:“非怪奴家心狠,也只因事在危急,出于无奈。想你死后,我的性命却也难保。”临妆道:“小姐千金之体,休要轻身!又道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岂肯连累小姐?”
在此说话之时,已有三更。临妆哭啼啼道:“此刻已是时候了,小姐请回房安睡罢。若是在此看见婢子自尽,不但心下不忍,反恐吓了小姐。”小姐道:“你还有何未了之事?说与我知道,待我与你料理料理。”临妆道:“小姐不言,婢子却也不敢说。婢子还有一事:若是我在日,我的爷娘逢时过节还有我烧钱化纸;如今婶子死后,可怜他二人是个无主孤魂。小姐念我服侍一场,将来舍他一陌纸钱,也是小姐的功德。再者赏我一口棺木,也是婢子在小姐跟前一世辛苦。那时婢子在九泉之下,感激不尽。”言毕,取灯送小姐到房门口。正是:
流泪眼观流泪眼,断肠人送断肠人。
候了小姐进房,自己回来,关上房门,那里舍得就死?如醉如痴,似梦方醒,坐在房中呆呆的想道: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纵然明日老爷、夫人知道,再作道理。又想了一会,连着衣服昏沉沉睡去。正是:
得醉须当醉,愁来且解愁。
不言临妆睡去。再言小姐回到房中,有些害怕,关起房门,坐到天色大亮。心下暗想:大概临妆已作去世人矣!连连道:“丫头呀,你在阴曹地府,不必怨我。你说的话,一一我自依你。再者暗中请几个高僧超度与你。”自己开了房门,到得临妆门首,站立一刻,用手推推房门,闩得紧紧的;只听得里面微微呼声不止,连连敲门。临妆惊醒回来,已是天色大亮,忙起身开了房门。小姐道:“你为何不肯去?想来是要逼我死了!”连连取把刺刀,意欲自刎。临妆将刀抢下,连汗巾收过一边。小姐见事不谐,惟恐楼下有人上来,反为不美,只得回房。梳洗已毕,下楼。临妆随后将身上衣服、首饰除下,收将起来。
再言小姐下得楼来,见过老爷、夫人,安老爷道:“昨晚下官酒醉,忘了大事;今日趁早上楼去,代临妆丫头看病。”太太道:“慢些,且等他们楼上用过早饭,方可上去。”有人回说:“送过早饭上楼,想已用毕。”老爷道:“看病要早,得其清气诊脉,方得病源。”忙忙起身,欲代临妆看脉。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一回 老兵部关心侍女 姜女医<原为“姜一鹤”,今从目录改>舌辩鬼胎
词曰:
世上生灵作孽多,功名富贵反成魔。常怀忧国忧民志,不见康衢击壤歌。仗剑提刀争世界,施谋设计夺山河。白头钓叟秋江上,笑指[沙]鸥下碧波。
按下闲词。
单讲安老爷用过早膳,正要上楼代临妆看病,忽有家人来禀:“太太,外面姜先生来了。”老爷问夫人道:“那个什么姜先生?”谈氏夫人道:“老爷有所不知:这姜先生原是当日吕礼部家打发出来的一名女戏子,嫁与东城姜一鹤为妻,他的丈夫是个医生;只因姜先生作古,目下他在外面行医道,要算得苏州女科的名公,就是我们家下伤风头痛,总是请他。老爷正要代临妆看病,如今姜先生来得正好,托他去看一看,便知端的。”
道言未了,姜先生从外面进来。见过了礼,巡茶已毕,姜先生道:“恭喜太太与小姐!但不知老爷几时回府的,医生也没道喜。”太太说:“多谢先生!先生今日来得正好,省得我打发人来相请。”姜先生道:“但不知太太有何见谕?”谈氏太太道:“不是别的,就是小女房中的临妆丫头,这一向未曾见他下楼,昨日问我女儿,说他有些病痛。昨日我家老爷就要代他看看,只因要接圣旨,打了个叉;今日才要上楼,有人报说你先生来了。如今就拜托先生上楼,代他看一看脉,是何病体。”说罢,命小姐同姜先生上楼,太太同老爷在楼下等侯。
一会来到楼上,小姐道:“临妆,姜先生来了,快些出来。”临妆听得姜先生来,连连迎出房门,叫了声:“姜先生!”姜先生道:“临妆姑娘,有何贵恙?请道其详。”小姐说:“请先生房中坐下领教。”姜先生坐下,临妆倒(道)过了茶,说道:“请教先生:我这些时不知怎么,饮食又吃得,睡觉又睡得,只觉得胸膈不宽,
神思恍惚浑无力,一病恹恹却为何?”
姜先生将他上下细细一看,那里有什么病?即便取了书本,命临妆坐下,将他两手的脉细细一看。临妆道:“请教先生:到底还是那一经的病?”姜先生道:“论其理来,你姑娘是个黄花女子,不应有此事;如今六脉和平,胎气甚旺,却是一部喜脉。”临妆陡然将脸一变,说道:“先生此言差了!想我虽系人家丫环侍女,尚且未曾适人,喜事从何而得?”姜先生道:“姑娘不必性急!脉为人之根本,沉细是虚,横浮是火,六脉平和,分明是喜。脉为不语之师,若是看差了,自今以后再不行医。”临妆见他言语跷蹊,脉中有故,只得跪将下来,道:“先生真乃高明!要求先生救命。”小姐羞得满面通红,亦连连下了一礼,道:“故虽临妆不端,亦是我瑞云闺门不谨。如今先生既以见明,拜托先生使一良方,保全我的声名,自然重谢。”姜先生笑嬉嬉道:“小姐与临妆姑娘都不须如此。就是那人在尊府耽搁了数月,我也知道。那一天晚间,有个卖花的大娘在我家下换了衣衫而去,彼时我盘问他的来历,一一都与我说明。我特地前来,正为此:
不须愁闷深忧虑,自得安然保太平。”
小姐听得,望着姜先生道:“请坐一坐,少停就来奉陪。”小姐回房不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