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燕姻缘全传 - 第 16 页/共 31 页
慌问道:“我儿,可曾用过晚膳?”吕相公回道:“尚未。”吩咐家人收抬晚饭相公吃。相公用毕晚膳,老太太将这干守夜辛苦的人,命他们去安睡不题。
次日天明,鲍舅老爷前来看老太太的病,才到门首,有人说道:“回舅老爷,大相公昨晚回来了。”舅老爷听得,气冲冲走进门来,要责吕昆。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书再为分解。
第三十六回 鲍舅硬自作冰人 吕府偶然遭回禄
词曰:
牛前马后为儿孙,龙争虎斗乾坤。战尘摩擦英雄老,杀气薰蒸日月昏。千载几人传后代?百年何处吊精魂!孔明若晓其中意,高卧南阳紧闭门。
按下闲词,言归正传。
话表鲍舅老爷怒气冲冲走进,吕昆尚未起来。有人到书房中来请,说:“舅老爷来了。”吕昆心下暗想:“丑媳妇难免见公婆。”慌慌起来梳洗,到得老太太房中。舅老爷一见吕昆,连连就骂:“你这畜生,丧尽良心!你这些时往那里去的?丢下你母亲倚门而望,想得你九死一生。我只说你途逢不测,今日也回来了么。”慌命人取家法过来。太太道:“兄弟不必如此,你外甥遇了仙家,请他下了一盘棋,担搁两日。且喜今日回来,不要责备与他罢。”舅老爷见太太护短,心下暗想:仙家无影无踪,岂能得见?定然是在那青楼楚馆贪恋烟花。“姐姐若不早早代他娶一房媳妇,只怕将来他流荡难收。”太太见说,道:“我已久有此心,无奈高低不就。既如此,拜托贤弟罢了。”鲍舅道:“依兄弟看来,昔日做过兵部职方司季维嘉年兄的令爱,真乃姿容雅淡,体态端庄,又且门楣相对。等兄弟去求一庚帖前来,送去合婚。若能八字相对,岂不美哉?”当日太太就把只桩事托了舅老爷,自然鲍舅回去,择日往季府求亲,这且不言。
再说吕昆暗暗沉吟道:”那个要你代我做媒!说什么季家女子:
任他国色天姿貌,怎抵区区心上人!”
吕昆并不要季家千金,恨不能有人去安府通媒送信方好。无奈不敢明言。正在书房愁闷,忽然姜先生求代老太太看病,有人取了书本,将两手脉的好完,连连的说道:“恭喜太太贵恙全愈,只用调理为主。”老太太道:“实不相瞒:小儿昨晚忽然回来了,因而老病消减。”姜先生故作不知。有人到书房将相公请来,见过了姜先生,先生道:“恭喜相公:老太太病症全无,将来是要吃相公的喜酒。但不知相公落在何方?请道其详。”吕昆将遇仙的话说了一遍,二人目(日)会其意。姜先生辞了太太,吕相公相送。出至无人之处,连连作揖道:“所说之事,一定拜托,将来重谢。”姜先生道:“相公说那里话!自古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况且婚姻大事,又非等闲。但安老太太为人有些古直,为这小姐费尽多少心机,高低不就。若是尊府,理该可以相配。但不知他的意思如何?一有好信,自来道喜。”吕相公道:“要求先生上心些。但我母舅有言,要往季兵部家求他千金的庚帖。若还他来在先,有些不妙。”姜先生道:“不必费心,我自有道理。”言毕,姜先生告别而去。
再言老太太的病渐渐一天好似一天,拣了日期,还福犒赏众人,专等舅老爷送庚帖前来,代相公定亲。
一连过了月余。那一天,舅老爷专为此事往季府中去,见了季维嘉老爷,二人施礼,分宾坐下。家人倒茶已毕。季老爷道:“年兄前来,必有见谕。”鲍老爷道:“非为别事,而今特来与令爱千金为媒。”季老爷[道]:“是那一家公子?”那鲍老爷道:“就是舍甥吕昆,与年兄尊府门楣相配。欲求庚帖,愿订丝萝,不知意下如何?”季老爷言:“大喜!”随即开了庚帖。鲍老爷告别,来至吕府,见了老太太;恭喜老太太,命人送至命馆合婚,并无违碍。鲍氏老太太拣选吉日良辰,打造首饰。府中张灯结彩,准备次日行财下聘。
忽然到了半夜,只见火光顿起,赤焰飞腾。你道是何道理?吕府中原打点次日行财下聘,头一天家中办酒,预备亲戚前来恭贺。只因厨房接着柴房,取柴的人不小心,掉(吊)下火星在柴房内,仍将门户闭上。只到了三更时分,庖厨的人辛苦了,收拾安睡,预备明日起早请人。都已睡尽,内中只有一个打杂的尚未安睡,在此收拾菜蔬。忽闻见有些烟火之味,原来吕府柴房在一边,锅屋又是一边,这个打杂的人开门一看:只见锅屋火光通天,连连喊叫。众人都已起来,也有寻鞋子的,也有摸不着裤子的,也有去卷行李的,众人唬得魂不附体。内中有一人听见走了水,急急的起来,浑身上下一丝俱无,顺手取着面荡锣,打厨房里面一直敲到前边火巷里来。
此刻老太太在内室里,将那些珠宝首饰一件件配合,装在书匣里面。伺候的丫环妇女也有睡的,也有在此服侍的,并不知家下失火。只听得荡锣敲得响亮,又有叫喊之声,老太太道:“是那个狗才,这等三更半夜如此高兴,岂不惊了邻居人家!”连连吩咐道:“你们出去看一看,是那一个敲荡锣,查明了回话。”
有一位大娘领了老太太之命,取着烛台,走将出来,口中言道:“又是那一个吃醉了,在此胡闹?”忽然抬头观看,只见天都是红的;慌将旁厢腰门开了,只见一个赤身露体之人,手里拿着面荡锣敲着,口中喊道:“不好了,快些救火!”才走到腰门跟前。只个妇人见他上下精赤条条,不好近前,忙忙进来报与老太太知道,可怜老太太一唬,连连言道:“罢了,罢了!想我家世代行善,却也不应遭此祸事!这是那个狗才不小心坑我?”
只道喜星临吉地,岂料灾殃又降门!
老太太一急,朝后一仰,跌倒在地。众丫环仆妇一齐上前搀住。不知老太太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 季兵科为女扫兴 安国治盘问临妆
词曰:
归来重整旧生涯,消酒柴桑处士家。草庵儿不用高和大,爱清标岂在奢华。纸糊窗,柏木榻,挂一幅[长]条画,共几枝得意花,自烧香,童子烹茶。
这一首闲词按下。
[话]表那老太太听得此言,跌足捶胸,放声大哭。众人劝道:“这也是天意如此,老太太不必啼哭,查点要紧东西为是。”
此刻,府中男妇大小也有睡的,也有未睡的,被那人荡锣一惊,总扒起来了。各人搬的搬,抬的抬,各人抢各人的东西,意欲开了大门,各人搬物。老太太吩咐:不许开门,把大门锁了,让他烧。惟恐开了门,怕的趁火打劫。众人见老太太吩咐不许开门,到锁了门,心下着急。都是府中的家生子,又不敢怎样,也只好听天由命罢了。太太命公子将那些要紧契纸查在跟前,其余的东西概不搬动,同着公子与那一干丫环仆妇总在前面听信。
只烧得势如破竹。吕相公心下暗暗的道:烧得好!烧得好!你道是何缘故,见此光景,还说烧得好?吕昆心下有个病:若不是今晚有这一场大事,明日行聘到了季府中去,万万不能挽回。所以心下如此。但凡人家遭大数大劫,原是天意,非人力所能,若论吕府为人,却不该如此。只见起造房屋之日,火星举事,一定难免。
此刻,外面各文、武衙门水龙、水炮,火搭、火勾都在此伺候,无奈墙垣坚固,又且高大,不能上去;再者大门不开,南北两街行人如蚁,那里挤得开去!只烧到东方发白,清曙将明。亏得本府中水缸又多,人手又齐,抽水的抽水,救火的救火,一时火已救息;不过烧了一进厨房。后楼外救火的官员见火已息下,各人回去不题。
再言府中众人清早起来,将搬动的东西仍然各归原处。开了大门,清理火场。鲍舅老爷今日换了新鲜服色,来做保亲。才进大门,有家人说道:“舅老爷为何此刻才到?昨晚府中险些烧得瓦解冰消!”舅老闻得,吃了一惊,道:“有这等事?_我还不知道。”连连从外面进来。鲍氏老太太一见,说道:“兄弟呀,你姐姐家下昨夜险些都被火烧尽,你难道不知么?”舅老爷道:“是那里起的火?”有人回说:“是厨房里面起的火,烧坏了厨房后楼。”舅老爷说:“且必先拣选吉日,答谢火神要紧。此刻托天侥幸,平安一也;二来早些将聘礼行到季府中去,再作道理。”老太太道:“兄弟,再不要说起行礼。想季府这个女儿,八字也不见得,才要过礼,婆家就失火;若是娶他家来,被他这个铁扫帚还要扫得干干净净。依为姐的看来,今日家里乱遭遭的,却也来不及,只好去回他家一声,再拣选日期便了。”老太太这几句话,正中公子心怀,暗欢喜道:“若不是这个坐等,几乎误了那安小姐的大事。”要知婚姻事非可勉强。季家小姐原与吕[昆]无缘,不过是鲍舅在内撮合做媒,那里晓得不是婚缘。正所谓:
万事不由人计较,一生都是命安摆。
鲍舅老爷只得往季府,前来回信。见季府中张灯结彩,香花灯烛齐齐整整,脸上却也没趣。有人见保亲老爷前来,连连相请。季维嘉老爷出来相迎,二人到书房内,行了礼,坐下,命人巡茶。季老爷开言道:“令亲府上事情,想已完备了。此刻还不见到来,不知何故?”鲍舅老爷道:“舍亲家下昨晚遇遭回禄。本应今日行聘到府,奈此刻匆匆不及,故尔小的前来奉覆。稍缓几时,另择日期便了。”季维嘉今日一头的高兴,备了多少盛设酒席,请了多少诸亲六眷,在此等候,要看吕府的聘礼。被他这几句话说得冰冷,只得将众友辞了去,收了灯彩,一场扫兴。鲍舅老爷告别,也自回家。
再言吕府中拣了吉日,谢了火神,命人买了砖瓦、木料,不上一月工夫,将厨房后楼起造完工。自然季府中行礼下聘的事慢慢冷淡下来,另择日期,按[下]不题。
再言安国治老爷告老回家一月有余,无事在家看书散闷。那一天偶然向着夫人、小姐闲下谈心,说道:“老夫自从到家以来,并未见女孩房中的[那]个临妆丫头一面,往那里去了?”你道临妆为何不下楼来?只因六甲怀胎,有孕在身,因此难见老爷、夫人,只有小姐明白。此刻老爷问起他来,小姐无言可对,暗暗恨道:贱人呀,贱人!你干得好事!如今我爹爹问你,叫我如何回答?只怕盘出那当日根由,好教我:
一日汲尽湘江水,难洗今番满面羞。
老爷望着夫人,只管问临妆长,临妆短。谈夫人说道:“这一向却不见这个丫头到我跟前,不知是何原故?”便问安瑞云小姐道:“我儿,你房中的临妆,为何不见他下楼来走走?是何原故?”小姐顺口回道:“爹爹、母亲有所未知,临妆这些时有些病痛,故尔不得下楼。”安老爷道:“原来如此!你爹爹昔日为太医院监院,那些本草药性脉理,件件皆知,任他百般病症,无一不晓。想临妆这孩子家,无非吃了荤酒面食,好睡贪顽;纵然有病,也不过是感冒风寒。待为父的上楼代他看看脉。”
任他纵有蹊跷疾,一剂(济)须教百病消。
可怜小姐听得爹爹要上楼代他看脉下药,吓得战战兢兢,魂飞魄散,心下暗想:若是爹爹看出他是喜脉,便怎么处好?谈氏夫人望着安老爹道:“相公不闻:庐医不自医?虽系相公昔日做过太医院,能知药中之性,到底还要斟酌,惟恐用错了药,岂不误了这个丫头?”老爷那里肯依?执意欲要同着夫人、小姐上楼去代临妆看病。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修《纲目》九重下诏 接圣旨错听讹言
词曰:
六代瓜分世界,五胡扰乱中原;约模三百有余年,几度交锋屡战。马过生灵齑粉,血流河洛腥氈,耳闻犹自不堪言,何况当前眼见!
闲词按下。
话表安老爷主意已定,同着夫人、小姐欲到楼上,代临妆看病。小姐未免提心吊胆,浑身抖战。
忽有家人来报说:“老爷,圣旨下了,请老爷接旨。”安老爷听得圣旨到了,暗暗沉吟道:“老夫告老还乡未久,不知圣旨到来有何事故?”只得命人开了正门,摆齐香案;换了冠带,至大厅前来接旨。此刻夫人、小姐放心不下,都躲在屏风后,窃听圣旨为着何事,只怕的抄家。老爷在厅上等了一会,并不见动静。又有人报道:“圣旨已到,在府堂。只因钦差官途中坠马,跌伤左足,命苏州知府开读。请老爷快些去。”安老爷着实心疑,只得命人打轿,赶至府堂而来。谈氏老夫人家下随即命人前去打听信息按下不言。
只见忽然又来了一位官长,缠宗的大轿,跟着家人而来。你道这位老爷是谁?昔日曾为兵科掌印,姓安名国栋,恰是安国治老爷的本家。到得府堂,专候开读。柳太爷接着圣旨,站立居中,口称圣旨已下,跪听宣读:
诏曰:据宫保大学士蔡治方条奏纂修《历朝纲目》一折,查得《纲耳》一书,原国家最要。朕自临御以来,查阅鉴书,自前代由今,未行修辑。该科道御史等官身任监司,并不具奏,伊等殊负朕心,藉图安享,有惭重任。今大学[士]所奏甚明,事诚剀切。着原任兵科掌印安国栋驰驿来京,会同科道九卿速行办理。钦此(哉)谢恩。
安国栋老爷山呼谢恩。请过圣旨。
柳太爷将二位大人请入私衙,行过宾主礼,献茶已毕,柳太守言道:“二位大人职列仙曹,且出责族一门,可谓难得。”又望着安国治道:“但不知大人此来,所为何事:还是关切兵科大人?还是另有见谕?”安国治老爷道:“只因家人报说圣旨下颁,故尔前来。”柳公道:“原来大人错听了,只是报事者未曾探得的实。今日可谓幸会!”安国治望着安国栋道:“愚兄本该在此奉陪,只因有些俗事未完,明早候送起程便了。”安国栋道:“既是兄长公冗,可以请回。”柳太爷再三不依,望着二位老爷道:“钦差大人现在公馆,况且坠马伤了左足,卑职已命人备了酒,何不屈二位大人代做半主相陪,不知可否?”二位老爷心下暗想:本欲不去,无奈本府公祖,不好意思,只得坐了。不一时,请到公馆前来见过了钦差。随后柳太爷已到,命人送了抬盒,分付摆酒。柳太守道:“卑职今日无非一杯水酒,要求三位大人畅饮一杯。”三人说:“不敢!”言毕,大家坐下。上酒的上酒,上肴的上肴,四人饮至下晚,各人告别回去。次日,安国栋老爷拣选吉日,准备行装,同钦差大人一同进京不表。
再言安国治老爷别了钦差与柳太守,各自回家。谈氏老太太与小姐在家不放心,正欲再叫人打听,忽见老爷进来,酩酊大醉,除去了冠带坐下。丫环巡茶已毕,谈氏夫人道:“相公,为何如此大醉?但不知圣旨所为何事而来?”安老爷道:“圣旨非为别事,诏的是本家安国栋,纂修《历朝纲目》。蒙本府太爷留下官陪宴,故此醉了。”谈氏夫人先前不明白,故此家下惊慌。听得老爷所言,方知是家人讹传,心下欢悦。命人摆下晚膳,老爷又用了几杯,把临妆的事竟忘却了。夫人见他大醉,命人掌灯,送老爷先去安寝。
再言瑞云小姐早间听他爷爷要上楼去代临妆看病,此刻连晚饭唬得都吃不下去。勉强用了些,太太命丫环掌灯送小姐上楼安寝,不知小姐上楼与临妆如何主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