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浦潮 - 第 38 页/共 56 页

默士无言可说,只得随在他背后,对鸣乾摇摇头,打个手势,指指燕贵似乎说怎么你的人,自己肯带他去看,这是你自己疏失,非我之过,休怪我不肯帮忙了。鸣乾咬牙切齿,暗恨燕贵不已。踏上火烧场,脚脚都是砖瓦,鼻孔中阵阵焦毛臭,地下又潮湿,又泥滑。文锦走不几步,已觉不受用了。猛抬头,见那边黑压压一大堆人,围作个圈儿,不知看些什么?问默士,他们瞧什么东西?默士也不知道,鸣乾说:“这是邬燕记一个学徒,烧杀在里面,怪可惨的。”   文锦听说,疾忙住脚,对鸣乾说:“杜翁你讲什么?可是里面还烧杀人吗?”鸣乾道:“正是。”文锦问死在那里?鸣乾答道:“就在货物一起。”文锦听了,回身不迭,拖了燕贵道:“邬老板我们不看了,那边有死人,怪可怕的。”鸣乾闻言,喜得几乎笑将出来。默士也摸着额角头,一同走下火常文锦悄向默士道:“我看他们既有人烧死在内,谅来也没甚弊病了。”默士答道:“这个自然。人命关天,他们岂肯为银钱小事,伤人一条性命。”文锦点头称是。又道:“如此我们这四十二万银子完全损失了,不过我想烟土一物,原本要烧过之后,方可吸食,现在也不过烧一烧,爬出来仍可卖钱。虽然整的换了散的,若能完全卖光了,说不定还有赚钱。”   默士对文锦微微一笑道:“协理你倒好算计,不过鸦片一物,最要干净,杂入气,便要发瀑,和了鲜血,吸之可以杀人。现经大火之后,这烟土已同泥土溶在一起,难保没有质和入,这还在其次。适才你没听他们讲,货旁边还烧杀一个人吗,焉能无鲜血流过,你若把他卖钱,日后吃杀了人,谁偿命呢?”文锦听说,叹了一口怨气,对默士道:“照你这般讲,四十二万银子一个钱也不值的。”默士点点头。文锦说:“我总有些舍不得。适才我曾派公司中两名出店,到此照料,想必都在近处,你替我唤一个过来。”默士依言,找了一名出店,走到文锦跟前,听他号令。文锦道:“你给我到火烧场上,爬些烧剩的烟土出来,让我看看,可还有用?”   那人领命,跑过去招呼了他的伙伴,同上火场寻土。鸣乾夹脚跟上去问他们,协理命你们何事?出店告诉他,协理要看烧剩烟土。鸣乾笑道:“这烟土烧过了,已和泥土一般,还想到哪里去找?我看你们的协理,真是外行,少停你们随便弄些什么东西,给他去看,只说是烧过性的烟土便了。”出店的答应晓得,走了一段,二人商量说:“烟土烧过了,灰和渣也可觅得的,为甚这位先生说无从寻觅呢?听他话中之意,只怕其中没有烟土在内罢,适才我们都得了他五块点心钱,少停还有饭钱到手,这点儿忙,一定要帮他的了。幸亏这里四周都是土栈,被烧的也不止一家,不如往几家火场上,寻些剩土,多杂些沙泥,拿去搪塞协理,只说都已没用了,就好算数。若照他教我们的法别,将别的物件去哄协理,若被看破,岂不是我们的过失。”   计议定当,依法行事。弄了拳头大一个泥团儿,送给文锦复命。文锦拿在手中,闻闻虽有些烟臭,挖开看看,尽是泥沙,对默士摇摇头说:“果然不出你之所料,一点儿不中用的了。”默士也耸耸肩胛。鸣乾过来问怎么样?文锦把团儿给他观看说:“你看,你的四十二万银子的实货都变了这个东西,将来一点儿用场没有。我们只拿你二千多银子,现在倒要赔你四十二万,真正是大蚀本,造化了你们。”鸣乾带笑道:“我们花这二千多银子,就防这一着,不然银子难道自己不能用,却要有劳你们用吗?”文锦无言,只说你们既有四十二万货被烧在内,现在可有凭据?鸣乾道:“焉能没有凭据,有邬燕记栈簿为凭。而且货由官银行转来,那边也有栈单。便是你们杜默士先生,那天曾到此间,亲眼目睹我们上这三十五箱大土的。”   文锦没话说了,只好盘问他因何起火,打算扳他一个差头,赖掉他的。不意鸣乾口齿更好,说:“因自来火管泄气,突然火发,施救无从,店中还烧死了一名学徒,可见变起不测,难以措手。老实说,现在的土价,逐步看高,我那三十五箱货,何止值四十二万银子,保险不过保的本钱,没保进赚头,你就如数赔了我,我们还吃亏不少数目呢!”文锦无话说了,问默士:“你看怎样办?”默士道:“既然出了保险单,收他的保险费,失事不赔,有关信用,无论如何,银子是一定要赔的了。”文锦皱皱眉头道:“这样我们回公司同经理商量了再讲罢。”   当下向鸣乾、燕贵二人道一声再会,仍和默士同坐马车回转公司。那时总理钱如海已到写字间,文锦进去见他,口还没开,就大受如海一顿埋怨,说:“老魏,你休得生气,不是我怪你的话,你就是太贪做生意的不好。你想四十二万银子,风火何等重大,当初王先生进来问我的时候,我原晓得独家担承不得的,只恐我一个人拒绝了,给外间人说一句某人做总理,独揽大权,放着协理不问,所以才教他来问你一句,不然,寻常小事,可以答应的,我不是都替你答应下了,也不必再烦劳你咧。可惜你不明白我的意思,轻口答应下了,后来你来告诉我,我说你不该独认的,那时若要转保出去,还来得及,偏偏你执迷不悟,反笑我死守范围,做不开生意。你我都是股东,我也不能强教你不做买卖,现在出了事,一批上便要拿出四十二万银子,你我自然没话说了。不过别的股东,他们岂不要责问我等,何以不转保出去的缘故。幸亏他只保四十二万,我们公司中资本尚能够数,倘使保了四百二十万,也不转给别人,将来失了事,请问你拿什么去赔人家呢?”   文锦听说,面涨通红,低头无语,只是叹气。挨了一阵,始对如海说:“现在我的错已错定了,真所谓后悔莫及,无法可施。适才我同默士商量,他说既出保单,一定要照赔他们,不能缺少的。我想若能挽一个人出来,向他们说情,犹如讲倒账一般,打个折头,少赔些也是好的。况姓杜的从前曾做你伙计,你若能出场去同他讲,一定肯卖你面子。若得打一个六折七折,银子也可省却好几万呢。”如海听说,连连摇头道:“老魏,你越说越弄出外行话来了。保险赔款,怎比得讲倒账。况他们又是完全烧掉的,若只遭些水渍,倒可打一个折头,或者他货少保额多,也可照货赔偿。现在听说他们的货,尚不止此数,保的还是进本,如何再好将他折扣。就是那来头人,从前曾做过我的伙计,奈他也是替人经手的,又不是他自己之货,我也不能放出做东家的势力去压制他,教他也万万吃亏不起。老实说,我经商数十年,能得有今日这点儿小小名气,也很不容易,决决没这张脸对人去进这些无理的话。不但失我自己面子,连公司中的信用也大有关碍。倘被他们传扬开去,将来还有什么人敢来请教我们保险呢!为今之计,外间的赔款数目虽大,也只好硬一硬头皮,拿出去,横竖迟早不能少他们一分一毫的,落得爽爽快快,一刀两段。至于我们内里,股东方面,也须开个茶话会,将此事通知他们,虽然是我等贪做生意之过,但究竟不比得营私作弊,赚了保险费,也是笔笔归公的,有赔款不教公司承认,教谁承认,免不得吃他们几句闲话,那也只好老老面皮咧。这还是条正路,像你适才异想天开,要人家打折头,讲倒账,这种丢脸丢在外间的事,除非你自己去办。好在接头这批生意,也是你的主意。常言一客不烦二主,请你协理先生有始有终,一手到底罢。”   文锦强笑道:“老海,你不必钝我,我原是个粗胚,那里有什么主意。适才同你商量的说话,也实因无可奈何,急出来的急法。既然使不得,作罢就是。但是你出的条程,果然很好,决定照此办法便了,到底你总理资格,言必有中,我这倒霉协理,动不动就弄得鸭屎臭散场,自今以后,我决不敢再出主意,连这断命协理之职,我也决计向股东会提出辞职了。”如海劝他说:“老魏何必如此。常言吃一回亏,学一回乖。这番也是你向来没有经验的缘故,致有此失。现在既然吃过这遭苦,日后只须小心几分就是了。”   文锦垂头丧气,没有言语。如海又把默士唤进写字间,问他日前看货情形,和今日验看火场的现状,默士对答如流,还说前途存栈之货,照市价估算,所值还不止此数。这一来我们固然大大失利,他们也吃亏好多赚头呢。如海点点头道:“这样你去做好一张报告单,并将各处散存的银子,汇齐四十二万存放在一家钱庄上,以便前途到此领赔款时,打庄票给他们。还有登报鸣谢赔款迅速的稿子,也须预先做好。上海大小各报都要登一个月,算一算该多少告白费,也要向他们扣除,不可忘记。此番钱给了他们,日后再要算他们的账,恐他们不肯承认。这是保户一方面的事。还有自己方面,须邀请全体股东,准明天午后到此间开一个茶话会,将这件事报告他们知道,也是罢不得的。不过赔人家银子,尽顾赔出去,不必待股东会通过。因赔款是份所应得之事,信用攸关,不能缺少。股东开会,无非报告一句而已。若有责难,自有我同协理担承,与你们无干。倘使前途来此领保险银子时,你尽顾陪他前来见我,不可留难他们。”   默士诺诺连声。文锦在旁听了,不住点头,心服如海说的话大有决断。到吃饭时候,鸣乾果陪着燕贵和两个方袍大褂的土客人来领赔款,默士遵着如海的命令,毫不留难,直引他们到总理室中相见如海。如海见鸣乾居然带了两个土头土脑的土客人来,不免暗暗好笑。看官们休得纳罕,这两位土客人,也不是真正贩土的客人,乃是邬燕记中一个账房,一位跑街。原来早上文锦同默士二人离开火场之后,鸣乾见燕贵低头叹气,很是可怜,因招呼他同到附近一爿小茶馆内,泡茶坐下,彼此都没吃过早点。鸣乾摸出一角小洋,教堂官卖了几个瓦爿饼,和燕贵同吃。一面吃,一面问他:“这场火不知你一共损失多少?”   燕贵道:“我那有多少损失,店中生财等件,前番已得过你一百元顶价,虽然你答应日后用过了仍旧还我的,不过我拿来也无别用,卖给旧货摊上,至多值十余元罢了。还有两只皮箱,内中值钱的衣服,已有人替我保险着,早寄在高墙头内了。余剩的大都是些粗布衣服,值不到多少钱。所以讲我的损失,原本极微细的。不过我除了这爿店,别处并无住家。当盘了店,就打算回广东的。承蒙你杜先生照顾,许我三十块钱一个月薪俸,我本想挨几个月,多积百十块盘缠回去,不意天不佑人,连这爿店也失火烧了。我现在一身之外,别无长物,连行李都没有带出来。要回广东呢,不得盘费。若说住在上海,没有钱教我容身何处?到今日真应了有家难奔,有国难投这两句古话咧。”说到这里心中一阵难受,连瓦爿饼也吃不下了,双手抱着头,不觉呜呜哭将起来。鸣乾慌忙劝他道:“邬老板休得伤心,这都是天命所遭,无可挽回的。幸亏内中还有我朋友之货,都保着险,他们大老板并不在乎几文钱小费,况这回失事,也是他用的出店阿荣不小心惹出来的祸,等我少停对他去讲,只说你损失了一千银子,还有一众朋友的行李铺盖,被烧在内,也报他一千数目,更有那阿憨烧杀在内,很可怜的,至少也须要抚恤五百两银子。待他领到保险费之后,不妨令他划出二千五百两,提一千两银子派给被难众朋友,还有一千五百两银子都给了你,大约除了办理阿憨丧事用几个钱之外,也足够你回广东盘缠了。”   燕贵喜道:“若能如此,莫说回广东,连到外国也够了。”鸣乾道:“且住,还有一桩事,也非你不行。因当初我那朋友,为这烟土买卖,不甚正当,所以自己不愿意出面,要借你们邬燕记的牌号。从前我也同你谈起过,故而保险单,他自己名下十八万,都写着邬燕记名字,还有两个朋友,各人十二万,一个贾土记,一个黄禾记,也不是本名。现在失了事,这邬燕记名下的赔款当然要你出面去领。还有贾土、黄禾二人,也只可在你店中朋友们中挑选两个,充一充土客人,待领到保险银子之后,每人另谢他一百两银子,想必也有人愿去的了。”   燕贵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怎说没人愿去,可惜我不懂化身法,不然我情愿一个人化了三个去,也可多赚他二百两银子呢!这两个假客人,也不必挑选,就教账房老陆,跑街陈先生去便了。因他二人从前曾贩过红土,买卖做得很大。有一次他两个倾家荡产,托轮船水手买了百十斤红土回来,打算发一票大大的洋财,不料事机不密,被有暗下报告关上巡查,登轮搜检,他们藏匿之处,非常秘密,藏在船身铁夹板内,仍被巡查卸下铁板,尽数搜去。幸亏关上认货不认人,没请他们吃外国官司,然而他两份人家,数年心血,都在这一次想发财上想完了,只得到我店中帮忙。有时略带些儿小货,小本经营。因我去年还亏欠他们的薪俸,未曾算清,所以今年仍住宿在我这里。教他们去,倒很可扮得土客人。不过昨夜一场火,他二人的行李自然都已烧了,还有老陆的袍子马褂,也没抢出来。讲到陈先生更是糟了,只穿得一条单裤,早起还是光着膊子,后来蒙隔壁酒馆中王老板,借一件大衣给他穿着,现在倒是一个短打衣裳,一个赤膊大衣,如何装得像有十余万货的大客人呢?”   鸣乾道:“那个容易,此间离衣庄不远,不妨替他二人各买一套袍褂,穿着起来自然像了。”燕贵笑道:“那倒又要你做好事咧。”鸣乾说:“闲话少说,索性劳你的驾,请他们到这里来罢。”燕贵应声出去,将陈陆二人唤进茶馆。鸣乾看他二人满脸满身,都是煤灰,一个赤着双足,一个穿着地袜,仿佛火场中抢火烧木头的朋友一般,形容很可发笑。问他们都没吃过点心,因又教人买了许多烧饼请客,一面命茶房打脸水,给他二人净面。吃烧饼的时候,燕贵将鸣乾要托他二人扮一扮土客人的话,对他们说了。二人那有不愿意之理,塞饱肚皮,鸣乾给他们三十块钱,教他们自去买两套袍褂鞋袜穿着。二人到衣庄上,欲买入时的衣服,算算洋钱不够,只得穿了两套土头土脑的回来,鸣乾却要他们扮得如此,方像土客人,先在茶馆中教了他们几句要紧说话,又令燕贵须说货乃客帮客人所托,并非自己之物,以符适才对答文锦的言语,更可如数要足赔款,不让他们讲着折扣。燕贵一一领教,种种耽搁,直至吃饭时候,方到保险公司。见了如海,如海明知这几位贵客,都是假货,因此也不多问,免露马脚,只摊一摊手,请他们坐了,问过尊姓,就命默士请楼上魏协理下来。   文锦清早起来,未有工夫吃早点心,饿到这时候,肚子内饥荒已闹的不得开交,见默士请他,以为要吃中饭了,兴匆匆跑到楼下,方知不是吃饭,乃是土栈老板讨赔款来了。文锦心中很不受用,对默士说:“怎么他们来得这般性急?”默士笑说:“他们的血本丢了,怎不想马上拿回银子。”文锦道:“但我们血本给他们之后,更向什么人拿回呢?”默士未及回答,已到总理室中。鸣乾见他进来,慌忙对陈、陆二人使个眼色,彼此一齐站起。文锦只当没有看见,走到如海面前,说:“老海,他们来了。你尽给他银子就是,还要唤我则甚?”如海笑道:“我怎好轻易给他们款子,是你原经手,本来应该你接头的,我现在还是越俎代你的劳,你不出场,我也不能出票子的。请问你从前同哪一位接头的?”文锦指指鸣乾说:“就是这个杜老朋友,从前是你的伙计呢。”又对鸣乾扁扁嘴说:“多谢你,作成得我好买卖。”   鸣乾欠伸连称不敢。如海低声对文锦说:“老魏,休得如此,有事放在心上,不可流露在说话间,被客人听了,传出去岂不难听。”文锦闻言,即向沙发上一靠,索兴不开口了。如海反问他:“协理,你看现在这银子,可以付给他们不可以呢?”文锦道:“你说可付,就付给他们便了。”如海答道遵命。又向鸣乾等一班人道:“你们的保险单可曾带来没有?”鸣乾答道:“带来了。”即在套裤管中,摸出一个手巾包,打开取出七张保险单,双手呈上。如海接了,一一过目,然后交文锦看看差不差。文锦那有心思细看,只一阵乱翻,还与如海说:“保险单怎能错呢!”如海见默士在旁边,问他银子端整了没有?默士答道:“尚未。有几笔银行款子,不及划出,必须明天这时候,方能汇齐。”   如海听了,对鸣乾说:“现在我们银子尚未划出,必须明天这时候方能付给你们。这几张保险单必须留在这里,以便销号,我们另给你一张收条,有我同协理签名盖印在上,明儿你只须凭此收条,到账房取银票,不必再到此间,但不知你们可放心得下?或者仍将保险单带回去,明日再带来?不过可要多耽搁些工夫了。”鸣乾笑道:“总理话说哪里,我等已请贵公司保险,岂有不信任贵公司之理。保险单尽可放在这里,有着收条也是一样的。”说罢又对燕贵等一班人说:“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他答应,也都说了句很好。如海即在抽屉中,取出一张信笺,草草写今收到邬燕记某号保险单三张,计银十八万两。又贾土记二张,银十二万两。又黄禾记二张,银十二万两。以上保单七张,共银四十二万两,该货已于某日某时完全被焚,由协理魏君及职员杜默士亲出事地点,查验无误,今由本公司照章赔偿,取销保单,凭条向本账房扣清应贴佣金及告白费外,照付即期庄票可也云云。下注富国公司协理魏文锦,自己总理的名字,反填在后面。用过印,递给文锦。文锦见他已用印,自己也只好盖了颗图章。如海命鸣乾收藏好了,经此一番手续,保险公司中饭已开出多时。一个茶房在总理室外面探头探脑,张望了好几回,见他们有着事,不敢开口叫他吃饭。鸣乾见机,站起身说要告辞。燕贵同两位客人也都立了起来。如海道声恕送,鸣乾引他们出了总理室,默士随同出来,私下叮嘱鸣乾说:“我们写字间中,有个姓王的,你也得润他几分油水,不然被他撺掇出旁的枝节来,恐有不妥。”   鸣乾说:“理会得。从前我第一个同他接头,就你不说,我也要谢他的,请你对他预先讲一句便了。”默士点头,自去用饭。鸣乾出了保险公司,对燕贵等三人说:“你们都未用饭,想必肚子饿了。还有几位被难的同事,还在火场旁边,连早点心都没吃,实在可怜得很。现在你们各位行李都已烧了,我的保险银子也未领到,一时不能赔你们的损失,今夜只可对不起你们,权住一天栈房,就在土栈东首,有一家客栈,什么名字我已忘了。还有被难众同事,有家的不妨回家,无家的请你们招呼了住在一起,以便呼应。明天早起,我自己到栈房中找寻你们。这里有二十块洋钱在此,请邬老板带去做房饭费用。我现在还有别事,恕不能奉陪用饭,再会了!”说罢,将几张钞票交给燕贵,自己坐上黄包车,离了众人,径拖进城内。走过自家店门首,也不下车,怕被戴氏看见,又要讨气,心中怀着重事,竟连肚子也不觉得饥饿,一点儿不想吃饭,黄包车直拖到阿荣住的一条弄口停住,鸣乾步行入内,见阿荣家大门开着,走进去直抵客堂,静悄悄不见一人。鸣乾咳嗽一声,惊动阿荣的老母,出来见了鸣乾,仿佛认得,又仿佛不认得,因此不住对他观看说:“贵客找谁?”   鸣乾道:“我来寻你儿子阿荣。”老太听说要寻阿荣,急得两手乱摇说:“没有没有,他不住在家中的。”鸣乾道:“我日前同他约的,怎说不在家中?”老太听是约会,忙问贵客尊姓?鸣乾说姓杜。老太道:“可是药房中的杜老板吗?”鸣乾答道:“正是。”老太说:“啊哟该死,我怎的老昏了。杜先生我好像认得你的,怎么见了面又不认得了。阿荣昨儿不知做些什么,忙到后半夜回来,满头都是汗,满身都是灰,一进门就说累乏了,教我让床给他,直躺到这时候还没有醒。临睡的时候,叮嘱我不论什么人来找他,都要回头说不在家中,除非药房中杜先生亲来,方可唤他。适才我看杜先生不像杜老板,所以没敢告诉你,万望不可见怪。请坐了,我去唤醒他。”   看她跌跌走进里面,不多时阿荣出来,见了鸣乾,笑说:“险得很,昨儿要不是我设法绊住了老枪,不放他喊巡捕,若被救火会早来一刻,只恐一间栈房烧了半间,东西不尴不尬,那就大坏事了。现在保险银子拿到了没有?”鸣乾道:“尚未。大约还有几天耽搁,不过你暂时外间去不得,只可躲在家内。因那老枪为你昨夜不肯帮他喊巡捕之故,报告了捕房,捕房中要捉你重办,所以你现在决决不能出去,租界上更走不得,风声紧的时候,必须避他几天为妙。”阿荣听说,吓得脸也黄了,说话声音发抖道:“他们若到家里来捉我,如何办呢?”鸣乾道:“不妨事。幸亏他们不晓得你住的地方,我也未曾告诉别人。你若能遵我之教,脚步紧些,口头也紧些,少见人,少说话,包你不致坏事。外间有我替你设法运动,十天半月之内,一定可以太平无事了。”   原来鸣乾令燕贵在捕房中一口咬杀阿荣,就为这个用意,恐他太自由了,说话也有不谨慎之处,因此有意教捕房中要拿他重办,好将他吓得不敢出洞,自己便可丢却这方面的心事。可怜阿荣还将他感激万分,临了鸣乾又拿出五十块钱,令阿荣留着零用,隔两天天我再来报告外间消息。还有从前答应你的话儿,待我领到保险银子之后,马上送来给你,请你放心便了。阿荣连声道谢。鸣乾出来,渐觉有些饥饿,本欲回家淘冷饭吃,一想这几天的开销,横竖有老板担承了。他已发了大财,何必替他省俭。因即出城上馆子,点了几色菜,大吃一顿,方回药房。他昨夜既未安歇,今朝又忙了一天。任他精神虽好,身体也未免不支。好在诸事已草草了结,落得适适意意睡他一觉。不意刚合上眼,如海又打电话来唤他前去,所谓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而行。鸣乾不得不舍却被窝起来,此时心中未免觉得冤苦,暗想忙了几天,无非为别人着力,自己的好处,能得几何?然而东奔西跑,任劳任怨,辛苦着实比别人多吃十倍,日后大利益,眼看别人享受,自己好处只恐连十分之一也不能到手。若能得他十成之一,有四万二千银子,我也心满意足了。只愁没得此数,岂非太不合算。虽然说能者多劳,倘没酬劳的代价,又何苦轻显能为呢。他心中虽道这般想,行动上却并未迟缓,急急赶往新闸,到他钱总理公馆内。如海见了他,一恭到地。鸣乾还礼不迭,惊道:“东翁何必如此!”   如海笑道:“老杜,现在你是我的大恩人了,照我的心思,还得对你叩头,岂止作揖而已。一切全仗大力,难为你居然弄出一对土客人来,实在亏你想的。现在内里的手续,都已完备,银子也划齐了,最好你明儿一早就去,能得银子到手,就可百事不管,故而我教他们打的,也是即期庄票。因我们公司中为着此事,明天午后还得邀请众股东。大开茶话会,设或有人动议,这件事有些可疑,教我将保险银子捺一捺,待调查明白了再付。倘若银子尚未脱手,就不能不照他们所议的行事。现在银子业已付出,势不能向保户要回来的。就使他们责问我因何擅自付银,不等股东议决,我不妨同他们板一板面孔,说:从前全体股东将我推为总理,我自应掌握公司全权。公司的我誉,就是众股东的名誉。我为顾全众股东名誉起见,保户向我索赔款银子,我不能不付给他们,也是我总理份内应得之事。倘使一件件都要经过股东会议决执行,要我这总理何用!借此题目,便可提出辞职,横竖银子到手,公司中本钱已短一大橛,将来他们一定要另外举人管理银钱,财政不在手中,干下去也没趣味,不如趁这机会落台,也好免做失天下的皇帝。倘若仍旧要挽留我的话,我就可当场发表,以后无论何事,必须归我总理全权发落,股东不得过问,能得如此,数十万财政仍在我掌握之中,我又可慢慢的设法将他搬回自己家去,将公共的变作我个人的,方显我老钱手段。”说罢洋洋得意,鸣乾也没口称赞。正是:满腹高才何所用,一门豪富此中来。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歇浦潮 (合集6) 海上说梦人著   第六十九回富贵由天金易得死生在数命难逃   如海夸张了一阵,又对鸣乾说:“明儿的赔偿,照普通规矩,保险账房付出来,都有一个回扣,不过多少并无一定。有些九扣,有些九五,有些九八,都是公司中办事人的好处。我自己不便教他们少扣,故已令账房中照九六计算付给你,大约要被他们扣去一万六千数百两银子。还有登报鸣谢告白费,也须千两之数。”鸣乾道:“登报鸣谢,乃是保户之事,为什么要你们扣告白费呢?”如海笑道:“别样鸣谢,都出自愿。惟有鸣谢保险赔款迅速,大都同于强迫的居多,不然人家失了事,丢却许多舒舒齐齐的东西,虽然拿着你们的赔款,但一桩桩办起来,终究没得用惯的舒服。况出了保险费,理应得你们赔款,谁高兴替你登报扬名。故而保险公司中,务必将这笔告白费,在付赔款的时候先扣下了,抓住你的头颈,不怕你逃到那里去。日后再由他们拿你的名义,登报鸣谢,岂不和强迫一般。这回数目大了,所以我命他们须在上海大小报纸上各登一个月,只恐一千两银子还不够呢。然而场面上不得不如此,也好遮遮旁人的眼目。我预算下来,这笔银子整整只有四十万,余二三千银子,还得留着办理善后各事,诸如酬劳阿荣等辈,也免不得的。你明儿拿了银子,且慢交给我。不过我命他们付你的是即期庄票,藏在你处,也是很大的风险。存庄呢,我往来的几家,万万不能送去。药房往来,只一家钱庄,也不能存这大数目银子。日前我曾托一外国朋友,替我介绍一家德国银行往来,皆因德国人与别国人不十分通气,故我预先留此一条后路,解银簿同支票簿送来之后,尚未开过簿面,今儿我一并交给你拿去,银行中户名虽开的海记,我曾对那外国朋友说,不是我自己的,乃是另外一个中国人,出入须凭海记二字图章。现在这图章也暂时交你收藏,你明儿拿到银票,马上落解银簿,送往银行存好,遇着要开销他们费用的时候,再填支票盖印收现。银行不比钱庄,任你多大的出入,外间没人知道。不过你这图章,必须仔细藏好。那开销费用,门内的只有阿荣一人,送他一二千洋钱大约够了。其余并无什么外人。我想你收现的时候,只消留四十万整数的,零头不妨一并收了出来,也有四五千块钱数目,兜底开销,想必足够有余了。那图章最好早些还我,锁在这里铁箱中,到底比存在那边药房中稳当呢。”   鸣乾听如海肯将诲记图章交给他,又要他早些归还,说话伸伸缩缩,大有不放心这四十余万银子落他手中光景。一想当初你教我帮忙的时候,恨不得把性命都交给我,现在我千辛万苦,替你犯了滔天罪孽,办得这件事功成圆满,银子到手,你就不相信我了,心中已大不快活。又听如海说四五千块钱,兜底开销,足够有余,这怎能够用。不说别说,就默士一人,我已许他五千银子。还有邬燕记二千五百两。两个土客二百两。阿荣二千元。富国公司王先生尚未算进,至少也得一万银子使费。他当日口口声声说,办大事的人不惜小费,故我敢代他答应众人,若无这个数目,只恐也不得如此顺手。如今事情弄好了,他倒就要惜费起来,如何使得,这却不能不对他讲一个明白。因微笑道:“东翁,你说四五千块钱已够开销,这个大约你东翁算错了。第一早上魏协理来看火场的时候,还带默士同来。协理虽然外行,默士却是内家,况这件事你我从前都未同他接头,此番来看,我怎好不同他打一招呼,许他太平无事,五千银子谢意。还有贵公司的王先生,从前经过他手,这回也不能不谢他几百银子。更有邬燕记东伙,损失着实不少,而且还有一名学徒烧死在内,他们吃土饭的,谁不是门槛内人,现在那东西着火之后,真相暴露,若不给他们些好处甜甜口,反教他们贴却行李铺盖,倘被鼓噪起来,岂不有误大事,故我已答应赔偿他们损失,连抚恤死者一共二千五百银子。另有他们一个跑街,一个账房,扮一扮土客人,我也许他们二百银子酬劳。阿荣照你说给他二千块钱。合起来要一万左右,你教我拿这零头给了那一个好呢?”   如海听要这许多使费,不觉呆了一呆,吐吐舌头说:“要这许多银子吗?那也没法,我看你最好尽一万银子支用,不可再为出额。讲到你帮了我这个大忙,本来要给你现银子做谢意的。但我预算之下,外面足足要四十万银子用度,方能将各色料理清楚,一点儿没得敷余,只有那借银子买的股票,可作自己产业,倘分股票给你,一来过户周折,二来恐你也未必要他。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将药房送给了你,一切存货和外间放出的账目,都归你去收,以报你为我吃了好几天辛苦之劳,请你休得嫌少。将来巴望我股票赚了钱,自然再有补报你的日子。”   鸣乾听到这句话,一肚皮热血,直冷到脚底心。他管理药房多年,岂不知其中内容。晓得所存货物和外间放账,兜底轧清,也不到二万之数。比较他预算十分之一,也有四万二千现款,如今弄一个对折转弯,还是存货放账,怎不教他心中着恼。但也未便急多嫌寡,只可说一句多谢东翁。如海听说,以为鸣乾满意的了,心中不胜欢喜。即将银行簿据,和新刻的海记图章,郑重交与鸣乾。鸣乾取出手巾,包好银行簿,起身告辞。如海留他吃了晚饭再走,鸣乾说店中尚有别事,回药房晚膳去咧。如海道声恕送。鸣乾出来,走到大门口,刚值薛氏同着他二小姐秀英,在外间买了物件回来,包包扎扎,堆满一车。薛氏下车,恰与鸣乾打个照面。鸣乾慌忙鞠躬为礼,薛氏一笑相报。幸亏有此一笑,因鸣乾出来的时候,本蓄着满肚皮怒气,想东家这般小器,此番偷天换日,都是我一人之力,他自己不过出一张嘴,现在大功告成,论理我就和他平分利益,也不为过,不料他忽然要独吞天下,将现的入了自己腰包,却把这没甚交易的药房推给我,也算酬劳,我何犯着拿他这个,情愿明儿的保险银子也不必去领了,等到他们开股东会的时候,自去告发,拚着自己吃官司,决意把这过桥拔桥的东家,也拖下水,方出我心头之气。越想越恨,真应了古话,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立意要大大的拆他一个烂污。不意平白的被薛氏一笑,笑得他天良发现,暗想东家虽然可恶,这位奶奶待人还不算错。我害东家吃官司事小,累这天仙化人的主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这人孽未免作得大了。况我自己虽然未能称心如意,但一爿现现成成的药房,送到手中,做伙计的居然变作东家,日后来千去百,没一个不是我的财产,未尝不是一桩乐事,何犯着为一点小不忍,便宜保险公司众股东,害了别人,还害自己,未免太不上算了。此念一起,恶心肠就此取消。回到药房中,将银行簿藏好,催他们赶快开夜饭出来吃了,脱下衣裳,适适意意安睡。夜间也没人再来扰他的好梦,这一睡直至次日金鸡三唱方醒,记着如海叮嘱的说话,急急起来,收拾停当,带着昨儿那张收条,赶早到保险公司等开门。王先生来得最早,见了他笑说:“杜先生你好早啊!可是讨银子来了?我们的账房先生还没来呢!请到写字间里坐罢。”   鸣乾随他到写字间内,王先生开抽屉取出纸烟敬他,又亲自倒一杯茶奉给他,问他早点心可曾用过?这里叫点心倒很便当的。鸣乾见他殷勤,起初还以为他们对待客人,自有这种规矩。记得从前同接头保险的时候,他不是很大模大样的么!何以现在倒反客气了?猛想起昨儿默士教我送些银子给他,大约今天这场客气也打从昨日那句话儿发生,不觉暗暗好笑。王先生告诉鸣乾说:“账房中银票早预备好了,只等账房先生一到,就好拿的。杜先生这一场火,倒也损失得不少呢。”鸣乾道:“何尝不是。现在土价逐渐涨高,再捺三年五载,说不定有对本对利好处,如今不过捞回了本钱,还要贴却许多开销。譬如连日烦劳你王先生多次,我也一定要送你些茶酒钱的。”王先生听到这句话,连屁股上都有了笑容,笑道:“那倒随便,我们真所谓无功受禄,倒谢谢你杜先生咧。”鸣乾也就笑了笑。王先生即唤小厮去看,账房先生来了没有?回报道:“刚走进来。”   王先生亲自引导,带着鸣乾到账房中,替账房先生介绍。账房先生听是来取赔款银子的,也非常恭敬。原来保险公司中人,对于作成他们交易的主顾,倒也不过如此。惟有遇着讨赔款银子的客人,却异常巴结,你道为何?原来主顾上门,所收保费都有定额,也是公司中的进款,与伙友无关痛养,自然不在他们心上。讲到讨赔款的客人,犹如上彩票店领中彩的红票一般,于例扣之外,还可索些酬谢,故此人人恭维,个个巴结,把鸣乾弄得十分不好意思。账房先生随即开出清单,注明四十二万九六扣头,赔银四十万另三千二百两,扣告白费十四张报纸,各登一个月,每张一百二十元,八扣合银子一千零八两,净找银四十万另二千一百九十二两,整整齐齐一张庄票。鸣乾看过,别无他话,取出昨儿如海给他的那张收条,交与账房,又在收银簿上签了字,拿了庄票,打算兴辞。账房先生见他老实不客气,只可自己开口说:“杜翁,尊驾的赔款,虽然有四厘扣用,但却是公司中规矩,并非我们众朋友的。我们账房中人,讲句俗话,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杜翁这回赔款数目很大,我等众朋友很欢迎你,想必你杜翁也很明白的,这规矩并不是敝公司创格,各家都有。杜翁不妨出去打听,不过多少并无一定,随客人的意思,赔得多酬劳多些,赔得少也不妨酬劳少些的。暂时我们并非要你马上拿出来,不过请杜翁吩咐一句,多少数目,改日或者我们到府走领,或者杜翁着便人带来,都随便的。”   鸣乾听了,晓得这笔使费也省不得,横竖可向如海开账,不要他自己花钱,落得爽爽快快,答应道:“如此我奉送五百两银子便了。”账房先生嫌少道:“还要请杜翁高升。”鸣乾一想,你的心也太狠了,五百银子还嫌少,我再加了你的,王先生名下也要加添,只恐出了一万限额,难以交代。因对账房说:“请足下原谅,小弟也不过代人经手之事,就是五百两,也硬替别人作的主。倘若嫌少,小弟无权再加,不如索兴将前议一并取销了,待和前途讲妥了,再给你回音罢。”账房听说,恐连五百银子也不得到手,慌忙答应道:“就遵命五百两罢,但请杜翁早一日送下,以便支配。”鸣乾说:“迟至明日,我一准送奉便了。”账房大喜称谢。鸣乾出来,觌面遇见默士,笑问银子拿到了没有?鸣乾说:“拿到咧。”默士对他使个眼色道:“我的几时呢?”鸣乾道:“你今天饭后来拿好不好?”默士想了一想道:“饭后这里要开股东会,我没工夫,还是夜间到药房中看你罢。”鸣乾说:“很好。”   彼此分手。鸣乾回转药房,看钟上正交十点,晓得外国银行此时已开门办事,即取解银簿,把四十万零二千一百九十二两银子庄票写上。他原略识洋文,亲自送到银行中,和外国人接头,并在签名簿上,留下海记西文字样,并加盖如海给他的那个图章,以为日后支银凭据。手续完毕,回店午膳。又写了几张银行划条,一张五千两,预备默士晚间来龋另填两张五百两的,教默士带给王先生账房二人。写好银票,盖了图章,看看解银簿,又翻翻划条簿,再将那图章把玩了半天,心想这几样东西,在我手中,我便有支配这四十万钜款的权柄,可惜是一个过路财神,三天五天之后,仍要被如海收回去的,我此时倘若黑一黑良心,倒很可带这四十万银子逃走。不过自己还想在上海吃饭,下不落这一条辣手罢了。当时他本欲将燕贵等一班人的银票,一并填好,一想且慢,此时给他们银子,一则未免太爽,二则他于我一方面的秘密,虽不能全知。只恐已有几分明白。银钱到手,怕他们胡说乱道,故此宁可多花几天房饭钱,捺他们一捺。待各样定当之后,再给他银子,放他们走路不迟。主意既定,即将银票藏好,身边带了五十元钞票,往小客栈找寻燕贵等,设法绊住他们不提。   再说富国公司各股东,接到通告,都已知道前夜那件事,晓得公司股本已去其半,彼此无不惊心动魄,约的两点钟开会,一点钟人已到齐,聚在议事厅上,七张八嘴,无非议论总协理办事失常。如海早有准备,听了只当耳边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文锦自知理屈,更不敢开口。听得难为情了,只好躲在协理室中,不见人面。如海却并不避开,心想此时尽你们说,少停开会,我自有我的道理发表。他虽成竹在胸,可惜中国人开会,遇有银钱交接,往往闹得一团糟,没好结果,休论平民百姓,便是各国视听所系的国会,尚且因党派关系,争权夺利,打得落花流水,可知胡闹乃是中国人的天然特性,实在不可救药,并非做书的乱道。到了开会时候,如海还未开口,众人已纷纷问他,做总理管些什么事?众口嚣嚣,大有挥拳捋臂之势。如海本来虚心着,被他们一吓,把两天来预备的许多话,都吓出肚皮之外,张口结舌,无言可讲。众人见他不开口,益发其势汹汹。默士在旁见了,晓得今儿总理下不得台,忙设法疏通了倪俊人、赵伯宣、施励仁等几个常和如海往来的股东,出场解劝。一面摇铃休息,说:“众位辛苦了,请略用茶点,继续开会。”   众人果已闹得唇干舌燥,听了都想喝茶,一张嘴管不得两桩事,喝了茶,不能再闹,秩序至此略定。俊人乘间令如海发表意见,如海此时方得开口道:“各位股东,兄弟今天很难为情宣布,皆因邬燕房土栈那批保险,虽然是魏协理贪做生意之过,在兄弟方面,也难辞失察之咎。适才众位见责,兄弟也甘心受过,不过本公司自去年开创以来,承蒙各位推兄弟做了总理,就职至今,固然仗众朋友的扶助,然而兄弟也一心一力,凡有可令本公司发达之处,无不竭力进行。目下市面上,居然略有名气。兄弟不敢居功,但自问也未曾失职。这回邬燕记保险一事,前途来接头的时候,说有四十余万,兄弟未尝不知道为数太大,出了我们定额。当时本欲回却,因未知协理意见如何,皆因公司性质,决不能个人专权。虽然各位推兄弟做了总理,犹之把全权托付兄弟一般。但既有协理名义,他也担着一半责任,我自然不能不令前途问过协理,这是一定手续。哪知道协理这般贪做生意,贸然答应下来的呢!倒转说一句,协理之意,也未尝不是希望公司发达,生意做得广阔,所以兄弟得知他答应这批保险之后,抱怨他不该独任,必须转保出去,他还怪兄弟死守范围,生意焉能呆做,公司中现现成成有了进款,岂可拱手让人。这句话极其光明正大,更见他竭力使公司中多得进益,可惜他没想到进益愈多,风险也担得更大罢了。兄弟见协理意见如此,未便同他争执,一则自己人吵闹,旁观不雅。二则当时谁知道这批保险,后来一定要失事的。兄弟倘执意要他转出去,恐各位知道了,也要赞成协理的主见,倒转怪兄弟不助公司,甘心将利权外溢呢。现在失了事,固然是公司的不幸,也是兄弟莫大失察。早上前途来取赔款,兄弟为顾全公司信用起见,已如数付给他们。至于一切过失,听凭各位裁判,兄弟情甘领罪,决无异言。”   众人听了,觉他虽然句句认罪,然而却没一句是他之罪,罪魁祸首,实在只协理魏文锦一人,彼此都不免有些后悔,适才冤枉了他。此时若不将魏协理闹一场,就未免对钱总理不住了。于是众口一辞,闹着要教魏文锦出来。可怜文锦吓得躲在协理室中,只恨没有个地缝子,可以钻了下去,免得当众出丑。一时听外间叫闹,唤协理出来,急得手足冰冷,坐在他往常睡惯的一张沙发上,只是发抖。茶房进来唤他,也不敢出去。外间众人更加鼓噪。俊人、伯宣等一班和文锦相好的朋友,晓得他今儿不出来不兴,只可亲自进去劝驾,说:“老魏,你放心出去,诸事有我等几个人帮忙,包管你没甚大碍。他们虽然人多,到底股份是我们几个人占得大,公司性质,股份多的人,占权亦多,他们究竟是小股东,讲句话何能作数。况这里议事厅乃文明之地,他们也决不敢动手打你。倘有什么人放出野蛮手段,我们可以立刻唤巡捕抓他出去,你尽管出来,不用惧怕,难道我们老朋友还欺你不成?”   文锦被逼不过,没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走了出来。众人见他一露面,顿时大呼小叫,说混账东西出来了。有几个竟破口叫骂。俊人对他们摇摇手说:“列位原谅,今天我们这里乃是开股东茶话会,不是邀小弟兄吃讲茶,请大家放文明些。”众人见倪老爷发话,彼此都不敢再骂,只能背后唧咕。文锦到了人丛中,见百十双眼睛向他望着,耻笑的怪态百出,愤恨的凶光四射,他虽然是个做官出身,但只做过一个候补道,并示当过实缺,面皮尚嫩。况他又没上过演说台,脸上工夫,到底比别人略逊一筹。此时被众人的眼光一逼,含羞带惧,那里还开得出口。想想自己一般也是股东,当年公司创办的时候,曾认钜万股本,所以才得做着这个协理,我不过贪他名气好听。老实说,每月支公司五十两银子车马费,还不够我一部马车的开销,而且实际上也不过担的虚名,事无巨细,都凭经理发落。我每日到这里,不过干的吃饭打瞌两件正经。千年难得总理想着我,发落一件事,无巧不巧,就是他闹出活把戏来,公司蚀本,自己也要丢却银钱。这句话不必说了,现在还要吃这班只化了千上千落股本的小股东埋怨,思想起来,好不冤枉。一念及此,口虽没开,眼泪已向外直滚。   文锦忍耐不住,就此拉长嗓子大哭起来,把众人都弄得莫名其妙。俊人忙劝他住哭,说:“这里千人百众,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如何当着众股东面前哭泣,被他们传出去岂不难听,快些住了哭。你有什么现由,也可像如海一般发表出来的。他适才已代你说了,贪做生意,虽然是你的不好,但你也无非希望公司发达,多赚保险费,委实是一片忠心,又没营私作弊,这句话未尝说不出去,想必你也存着这个意思,快些讲呢。”这几句话,分明是提醒文锦,给他一个辩罪的题目。不意文锦冤苦昏了,一句都没听进他耳朵,看看俊人哭道:“我现在还有什么说话,这协理又不是我自己要做的,原是你们推举的,现在倒反要来寻着我了。你们依多为众,欺侮我一个人,我活着也一点儿没有趣味,情愿死咧。你们那一位身边带着手枪,多谢你做一做刽子手,打煞了我,决不要你偿命的呢。”说罢又大哭不已,把俊人几乎气死。其余众人,也有笑的,也有骂的。如海见文锦如此模样,很觉可怜。自己适才仗着三寸不烂之舌,早已置身事外,看此光景,又不能不单枪独马,杀进重围,救了文锦出来,也是一件功德。当下他动了一点恻隐之心,起身说:“众位,协理不过帮助总理办事,一切责任,当然由兄弟个人担负。现在各股东既不满意于协理,兄弟自应与魏协理一同辞职,以谢股东,趁今天茶话会未散,全体股东都各在座,请当场另举贤能,接任总理协理,兄弟同魏君马上交卸,免得日后再要召集时,不但浪费各位的工夫,而且手续上也不免多一番周折了。”   众人起初原不过因丢了银子,瞎闹一场,出出肚中怨气,谁也没存什么善后政见。此时总理协理都要辞职,倒反变得鸦雀无声,面面相觑,不知怎样回答。仍旧由俊人发话道:“现在事已至此,我们公司也犹如一条船,行在惊风骇浪之中,倘然换一个人做驾驶,非但无功,还恐有失,这是一定之理。所以总理协理暂时决不能辞职,虽然从前那件事,你二位都有点过失,不能不受股东的埋怨。但你二位也是顾全大局,任劳任怨,始终如一,这样方能望日后风平浪静,船达彼岸。倘若中途丢手,岂非置全船生命于不顾,将众股东的血本,无形断送了么!”此言一出,众人都拍手说:“倪股东之言不差,总理协理决不能辞职。”此时也没人再骂他两个了。   文锦揩干眼泪,坐在俊人旁边,只顾叹气。如海看众人这时候已整整齐齐,文文雅雅,有点儿像议事气派,于是乘闲提议,公司中经此一番风浪,资本去其大半,同在存款不多,生意也难以做得开拓,要说继续下去,仍和从前一般场面的话,必须添足股本,方能办事。至于添股这句话,还由从前旧股东加认呢,还是另招新股东?也有一层研究。因旧招股本既已独却一半,则从旧股票一千的只能作价五百。倘由旧股东均添股本,不妨仍一抵一算数。如其要另招新股的话,必须将旧股票对折掉换新股,方见公道。倘不如此,恐也没人肯来认股的。彼此议论多时,教众股东加认,没一个再肯花钱,于是只得采用第二法,另招新股,将旧股对折换新。这一来犹如众股东捐助一半钱,给那起意放火的人一般。   议罢散会,已上灯时份。如海讲话最多,颇觉辛苦,也不再往别处应酬,就此回家,在书房中坐了一会,想公司一方面的交涉,已可作为结束,银子也好算到手的了,只待鸣乾方面,一切开销清楚之后,便可将图章和银行簿据收回,再逐一将欠款划清。公司报告册也可造成,自己犹如妓女嫁人,了一个浴一般,周身干干净净。我这许多股票,横竖不是花自己钱所买,由他涨价也罢,跌价也罢,涨了价自然顷刻发财,跌了价,我不妨丢开一旁,自己仍做我的保险本行买卖。遇有机会,再照这回的老套,干他一次,弄得二三十万银子,便可靠此终老,也不必再做生意。横竖我又没亲生儿子,银钱够用已足,太多了日后眼睛一瞑,两脚一挺,仍旧是造化别人的。他这念头未尝不可谓想得穿透,可惜走错了一条路,不从正大光明着想,一门的损人利己,所以天不能容,演出后来一段恶果。   当其时,如海记挂着鸣乾那里,不知开销了哪几处?一万银子能否够用?急于打电话问一问明白,可巧鸣乾陪着朋友喝茶去了,如海晓得鸣乾无故决不上茶馆,所说的朋友,若非燕贵,定是默士等辈,前去索取谢意。药房中伙计众多,讲话未免不便,故而约到茶馆去的。他果然料事如神,鸣乾委实陪着燕贵同出去吃茶。你道鸣乾因何又要陪燕贵出去吃茶呢?内中也有一个缘故。因他白天曾到过燕贵的客栈中,又给了他们二十元房饭钱,假说保险银子尚未取到,教他们暂住几时。每天房饭之费,有我替你们送来,众朋友切不可散开,以便日后分发你们行李铺盖的损失。众人见他如此诚心,特地的送房饭钱来,黑眼乌珠看见了白银子,谁也不心中欢喜。   但别人虽然欢喜了,那燕贵老板,仍有一点儿不受用。他并不是愁着财产丧失,也不是恸那学徒阿憨死于非命,皆因他吸烟多年,使惯的一条老枪,幸亏危急之时,随身携带,未遭劫数,其余烟盘家伙,都已付之一炬,此时住在栈中,鸦片烟虽然有处去挑,烟具栈房中也有现成的,惜乎一切家伙,都已损坏,外加十分龊龌,那有他自备的考究。燕贵干净惯了,昨儿用的时候,已觉百分难受,一想横竖此间乃是栈房,住了一夜,明儿便要走的,就是不干净,也只好熬一天了。今朝听鸣乾教他再住几时,一想别的不打紧,惟有这烟盘家伙如何再熬得住!想起日前到鸣乾药房去时,见他账房中也有一副很精致的烟具,他是不吸烟的,置此以备不时之需,我何不带了烟膏烟枪,到他那里借他那精美的烟具一用,吸过了瘾,再回栈房睡觉不迟。他黄昏时候,本有一顿烟,此时居然老实不客气,带着烟盒到药房中吸烟。   鸣乾见他来了,却也未便赶他出去。闻知他因栈房中烟具肮脏,不甚合用,所以到此借吸,须得过了瘾回去。鸣乾晓得要他吸过瘾,及早也须十一二点钟,虽然他抽他的烟,和自己没甚关碍,但他今夜还约着默士前来取五千银子,自己适才告诉燕贵,说赔款尚未领到,若被默士一来索取酬谢,岂不当场露出马脚。因此眉头一皱,计上心来。趁燕贵吃烟的当儿,修了一封书信,留给默士,说今夜友人邀去有事,不及候驾面谈,深为抱歉,所附银钞三张,五千两奉酬足下,余二纸各五百两,一送贵同事王君,一送贵公司账席某先生,请分别转交为荷。下署一知字,连同预先写就的三张划条,封在一个信壳内,唤一名学徒进来,说这封信放在这里,少停某人来此寻我,你说我有事陪朋友一同出去了,将此信亲手交给他,不可有误。吩咐既毕,看燕贵烟还未吸罢,笑问他每一顿要吸多少烟?燕贵丢枪坐起,回言那也没有一定,最要紧的是临睡时候一顿,非有三钱不兴。这一顿只须三五筒已足,便不吸也不打紧。不过吸了之后,吃晚饭便觉香脆,否则席上虽有山珍海味,吃下去似乎淡而无味罢了。”   鸣乾道:“如此你现在已过了瘾咧。”燕贵回言是的,鸣乾道:“难得你大驾到此,我适才已吩咐厨房中另添几样小菜,所以吃晚饭还有好一会耽搁,闲着没事,不如一同出去吃一盅茶罢。”燕贵听鸣乾待他这般客气,为他来了特地添菜,心中非常乐意,口中说杜先生何必为我添菜,实在不敢当之至,一同出去吃茶很好。当下鸣乾穿起马褂,陪燕贵同到四马路青莲阁喝茶,看看野鸡,谈谈闲话。直挨到八九点钟方回,一问学生,知道默士已来,将信拿去,心中暗喜。又闻钱老板曾有电话来寻他讲话,自己不敢怠慢,慌忙摇将过去,恰值如海亲自接话,问他开销之事如何?鸣乾略述一遍,如海教他赶紧弄清楚了,也好丢却一桩心事。鸣乾诺诺连声,摇铃断了线。如海划自来火燃一支雪茄吸了,在书房中踱来走去,思量鸣乾那里,开销各项,本来是极容易之事,手续并不烦难,因何他故意捺着,不肯当时弄好,莫非他心中存着什么意见么”   想想别的没有什么对不住他之处,惟有这回酬劳他一爿药房,似乎太轻了些。不过自己预算下来,这四十万银子,偿还亏空,委实没有多少余头,虽然此番往来奔走,都是鸣乾一人之力,理应多送他几万现银,怎奈这笔趸款中,倘若提出数万,就要不够开销,费的许多心思,仍然不能洗清积垢,岂不冤枉。早知如此,理该将此保险之数,放得大些的,多少是一般手续。倘保了六十万,赔出来岂不宽裕多了么!真所谓人心永无知足,如海此时不胜后悔。楼上他夫人薛氏,知道丈夫早已回家,开出晚饭,打算等他上来同吃,差小丫头下楼唤了数次,如海仍未上来。薛氏等得不耐烦了,只可亲自下去唤他,见他紧皱眉头,踱来走去,知他正想心事,不敢上前惊动,呆呆站在一旁。如海一眼见了她,问她做什么?薛氏道:“饭也冷了,唤你怎不上去吃呢?”   如海摇摇头说:“现在我肚子不饿,你先吃就是。”薛氏笑说:“你又在那里转什么念头?连饭都不想吃了。”如海道:“你们女人知道什么,我自有我的事,告诉你也不相干,你尽顾上楼去吃饭便了。”薛氏含嗔道:“你的脾气真是天下少有的。从来夫妇之间,都有商量,惟有你从没在家中讲过一句心腹话。不论多大多小的事,和盘藏在肚里,你算严守秘密,可知道妻小原非外人,说出来也未必致于替你告诉旁人的呢。”如海不理睬她。薛氏讨了一个没趣,赌气自回楼上用饭去了不提。如海转了一阵念头,开铁箱把他所有的许多股票,一齐搬出,摆在写字台上,遂一观看,想拣几张不甚发达的橡皮公司股单,补送鸣乾,拍拍他的马屁,好教他心中满意。岂知拣来拣去,他这些股票,都已藏了多时,为此不知耗却几许心血,受了多少风浪,虽不知日后那一家公司发达,那一家公司倒霉,但设或分给鸣乾的几张,刚巧涨了价,岂不要自己怨煞。因此觉许多股票之中,没一张舍得送人的,只可仍旧收了起来。越想越无主见,心思用得多了,身子也格外疲乏。   看钟上将敲十二点,肚子倒不觉得饥饿,意欲上楼去睡,免不得又要被薛氏问长问短,徒乱心境,书房中本有一张半铜床,他有时也在此歇宿。因把被褥摊一摊,恐夜中寒冷,又把电汽暖炉的线头接好,塞入被窝内,拖出的电线,便绕在铜床栏杆上,自己卸下外衣,向被窝中一钻,不多时就呼呼睡着了。睡中觉被窝内电炉颇热,便把双手伸出被头外面,手指刚搭着铜栏杆,列位注意,铜栏杆上原绕着电炉的余线,这条电线,数日之前,曾被如海雪茄烟火烧焦一段,紫铜丝已有几根露出。如海睡上去的时候,缺口并不与栏杆接触被他几个翻身,电线移动,缺口渐触铜栏,铜遇铜传电最易,霎时满铜床都是电流,巧的是一根线走电,倘两根线都走了电,阴阳相触,起了反应,保险匣中的铅丝便要爆炸,电流阻断,倒也没有事了。也是如海禄数该终,寻常灯线电力很微,本来不能杀人,触着麻木,丢却便无妨碍。偏偏他在倦极好睡的当儿,手指触电,并未将他麻醍。及至后来电流感受得多了,虽然回复知觉,怎奈已四肢无力,不能洒脱,而且开口不得,外间谁也不知他在内触电。试想一个人血肉之躯,怎禁得通夜功夫,被电流在他周身颤动,麻也要麻死了。论如海生平虽无善行,却也不能算他大奸大恶。只前回计诱邵氏,始乱终弃,和此番起意纵火,伤害无辜,这两桩便是他莫大的罪孽,所以得此结果。正是:善恶到头总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欲知后事,请阅下文。   第七十回好伙计独享利权贤昆仲大闹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