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30 页/共 38 页

只柴与酒,要整顿起来。此系重任,交会与汝去料理。“ 次日,郭、俞二将统率大军到了。军师传令:“有向日犯罪应斩的九人,可速押来勘问。”俞如海就顷刻押到。军师问:“妆等罪应斩否?”皆应道:“军师赏罚,至公至明,更无他说。”军师道:“如今有个绝好的死法。我欲用汝九人为战将,若败而死,给白金一千两,养活家口。若愿子弟做官,能文者补文职,能武者补武缺。若败而不死,尽免前罪,或充伍、或归家,各听尔等之便。”军士皆欣然齐声答应。即命各给全副披挂,并枪刀马匹,分隶在刘超、楚由基、瞿雕儿部下,每将各三名,密授临敌秘计,如此如此而用。各领轻骑三千,刘超先得,由基次之,雕儿后进。双密谕俞如海:“汝领后一千五百,离城十里扎下寨栅。”董翥、董翱领兵一千五百,屯于城内,亦各授以临时秘计。余将佐皆随军师驻扎。又令曾彪率领五六十个善爬山的军士,扮作樵夫,分散远近峰头,往为控信报息。 且说第一队三千兵马,刘超令三个应死的小军,披挂整齐,都打着先锋旗号,自已却在后面押队。行够一日,出了山口,杀奔荆州郡来。遥望见大路上有十多个营寨,尽是傜、僮、佷三种洞蛮,军容甚为诧异,但见:旗帜高标,枪刀官密布。松刀密布。锋芒与日月争辉;旗帜高标,颜色与云霞竟灿。身穿甲胄,非铜非铁非水犀,劲矢不入;跨下东西,或马或牛或野兽,迅电难追,各胯一口镔铁刀,水断蛟龙,陆刲犀革,云从神火炼千回,出自灵泉浸万日。 刘超暗传号令,将军马照左右前后,各分七百,雁翅般摆开,虚着中心,不相联接,以便退走。自己却带领铁甲二百掠阵。先是前军的正先锋搦战。洞蛮见了大笑道:“只这儿个胯子,一顿拳脚都完事了,那里用着兵器。”佷营内有个叫做乌云勃,脸如锅底,眼若金铃,赤鬓黄须,钢牙血口,手执浑铁槊,大吼一声,纵马出阵。这正先锋,就是犯罪的小军,如何抵敌得,死挣有十来合,被他一槊打于马下。刘超亟挥左翼副先锋出阵接战,拌擞精神,大骂:“蛮奴,我来砍你脑袋。”其如气力不敌,枪法散乱,被乌云勃活捉了去。刘超即将手中号旗一挥,后军与左军先退。洞蛮冲杀过来,右翼的假先锋挥兵接住,与乌云勃交手。只两合,即便奔逃。刘超在后且战且走,被他追赶六十余里。蛮人望见有第二队应兵到了,方才收祝刘超计点部下时,只十来名铁甲带伤,其余都是轻枪快马,预先奔走,不曾折损半个。随遵军师密谕,将右翼的假先锋一千军马,并付楚由基,自却领兵寻岩谷便处埋伏去了。 次日,由基传令,将军马分作三重,前部一千,后护一千,中营一千六百打着大将旗号。自带着四百轻骑游巡,按住不进。 佷兵队里有个头目,查仓鼻赤脸,魁首圆眼,两鬓皆卷绿毛,叫做绿发狮子,使一根狼牙棒,戏勇出群。昨见乌云勃大胜,他就点了一千佷手,直哨前来。由基见民不多,没有个遽然诈败的,且杀他一员蛮酋,赔偿两个假先锋的性命,激恼了他的凶性,自然大队都赶进山谷中来了。悄悄拈弓搭箭,飕的一声,正中绿发狮左颊,翻身落马,众军亟救了去。早见洞蛮涌地而来,个个咬牙切齿,人人擦掌磨拳。这里小军装的前将军,一骑马,一条枪,冲杀过去,遇着个蛮将,名唤阿育获快,手舞大杆刀,只两合,被他劈死。随有中营小军装的的主将,疾忙接战,又是一个傜兵头目,叫做奋利,挺扑克丈八蛇矛,骤马交锋。那小军狠命招架,不几合,蛇矛早中因喉,死于马下。 那三种洞蛮见连斩两将,如疾风骤雨,卷杀过来。楚由基疾忙挥军而走,有二三十里,回顾追兵已远。早遇着瞿雕儿人马,打着军师旗号,把个小军扮作黄冠,张着紫盖,有似军师模样,两员假大将左右护待。楚由基也遵军师密谕,将杀剩的两员将官,并兵马二千,交与雕儿。自己领着二千,也自埋伏去了。 雕儿传下军师号令:“守住山口,只看红旗挥,进军搦战,皂旗动,退兵奔走。”自领铁骑一千,据定要害。却说洞蛮虽然有勇无谋,也多奸狡,因昨目绿发狮被害,今日就先和个小卒来探,回报兵马甚多,只在山里屯扎,不敢出向大路。那佷营主将便约会傜人为第二队,僮人为第三队,佷人当先杀进山口,后面陆续接应,以防伏兵,总是没有部伍的,如蜂拥蚁附,杂沓竞进。雕儿在望见,即令假大将领着小兵五百,向前迎敌。 佷兵有一个小将,额上有个两头尖的疱靥,浑名三眼豹,是绿发狮的兄弟,要为哥哥报仇,舞起竹节双鞭,骤马来战。有四五合,三眼豹使出凶威,飞起左手钢鞭,劈头打下。假将军疾忙隔过,不防他右手钢鞭,早已拦腰一扫,肋断腰折,死于马下。五百小卒争先奔进山口,佷军随后涌入,被雕儿铁骑截住,混战半晌,直待军马退尽,然后保着保着假军师,且战且走。 佷兵奋力追来,遥见紫盖下有个道人,狠狈而逃。三眼豹飞赶向前,左首一将亟来邀战,乌云勃又赶去,右手一将变来接祝乌云勃虚幌一枪,即纵骑赶到紫盖下,大喝一声,活擒下马。 三眼豹打杀了两员假将,一径来取瞿雕儿。雕儿略战三合,挥军就走。转过山腰,同着部下兵士们,卸甲弃马,跑上山岩树林中去了。却剩下假将官一员,领着些残兵败卒,向前没命的奔逃。早望见将军俞如海,打着后军旗号,结营在山坡下,都要撞人营内,一时沸乱起来。蛮兵乘势扑杀,竟砍营寨。俞如海也便弃营退走,被他长驱追击,直至城边。王师亟叫开关时,已不及进城,两分左右绕城南昌逃。乌云勃等且不去追,骤马入城圈,占据门口。这里佷兵方进西关,城内地董将军率领兵士竟出东门去了。 时天已晚,门狭人众,直至黄错,佷兵才进完。众头目都到州团,见白米堆着如山,好酒也有百来瓮,牛肉马肉,剩有五六百肘,叫号喜欢得了不得。有几个佷兵拿着五十多名小军解来,说躲在人家屋内的。军士跪告道:“我们是给他们打水做饭,叫做火头工。他们走了,我们这几个还不知道。”阿育获快:“这好教他们做饭。”遂分给于各头目,打水的,洗米的,烧火的,煮肉的,一齐动手,片刻办了起来。大家职饿虎一般,啖个精光,只还不得饮。那饭内肉内菜内,总是临时放的,吃得下肚,便浑身发起麻来,一个个头肉重脚轻,且去睡觉。那吃酒的,只道是醉了,还说有这样的好酒。五十个小军分头行事,将牧口都牵至城上,城门又上了大锁,紫火内灌了硫磺焰硝,一城之内,各处放起火来,落得这些佷兵,不知痛痒,顷刻火化金鳜地送。吕军师与董参军正在山顶,看这火势利害也。 有词为证:金蛇乱掣,火马横飞。纵无红孩儿三昧喷来,定有荧惑神一星抛去。十里之城,翻作火坑万丈;一林之木,化为红叶千丛。并不是参禅和尚,却现出火里金身;又岂有守节共姜,尽埋下灰中铁骨。若比这赤壁鏖兵,还不剩一人一骑;有似乎阿房焦土,偶然留片瓦砖。直烧得千百家民舍总是劫灰,二万个佷兵尽成火种。 佷兵共一万八千,难道一个也走脱么?中得药毒轻,原有好些早醒的,独是八面皆火,待走那里去?倒比不得醉的,矩然无声,倒还要受多少杨哩。 那傜人、僮人,原在后面,要搜杀败兵,来得迟了。傜人离城二十多里,僮人离有四十里,便安下宫盘,却也小心不晕,四面分兵巡警。俞如海、董翥、董翱三将,原奉军师密令,看城中火起为号,径来劫杀城外营寨。那傜人营内虽然睡觉,都是枕戈而卧,马不卸鞍,人不卸甲,闻得炮声大震,一刘杀出。 不知王师用的,者是火枪火铳,火弩火箭,只在对面左右,并非枪刀厮杀,洞蛮如何拒敌?只得向后倒退,自己践踏已右干。 那时刘超等三将,自诈败之后,各在沿路山岩伏着等候。遥望见城内火起,又听得炮响,雕儿与山基便分左右,也用火器攻打僮营。营背后刘超,率军呐喊,万弩齐发。营之前面,却无兵攻击,僮人遂杀。喊得明白时,死伤已有大半,方得合兵一处,向旧路上拼命杀去。当不起火器利害,走一步,死一步。 到山口时,恰又有三只猛虎,郭开山、宾铁儿、曾彪,领三千铁甲挡住,左右是刘超。雕儿等夹击,后面是董家二将追掩,饶你六辟三头也脱不了虎穴龙喳。僮人内有名头目叫做额敌刚,有万夫不当之勇,领部下,奋力冲突,单单是他出了山口,也有七八十骑人马随去。正走时,忽一大将纵马轮刀,从暗中直取额敌刚。额敌刚着了急,翻身下马,徒步而窜。这员大将,原来是阿蛮儿,伏在大路候个正着,杀得寸草不留,只额敌刚一人走脱。此吕师贞之上毒计,无异诸侯武侯火烧藤甲军也。 还有神道威灵,一将云中刀一劈;人心向应,双旌风际字双飞。下回演来便见。第七十九回 神武庙双建帝师旗 偃月刀单枭燕帅首 乌云勃拿下小军装的假军师,当时就令蛮兵一百名,押解到荆州府,下在死囚牢里。次日吴庸邀集文武官员,摆高了脑箍、锯板、剔齿箝、刷肌帚,种种恶毒刑具,提来勘问。忽报僮人头目,止带着一个步行小卒,说四万蛮兵,总被他们烧死了。吴庸等吓得目瞪口呆。额敌刚一骑马,早已冯进帅府,大嚷道:“人们盗了官职,打劫了地方金银,抱着大小老婆,安然在衙门受用。我们着甚来由,为你们统兵杀将,连贼军师都拿来了,屯兵在那城内,不知怎么失的火,烧得半个也没有。 如今只把荆州的钱粮,尽数给我,再赔还我四万多人。若说半个不字,快把他的军师来交还我,依旧放去,好待他砍掉你们的脑袋,泄泄我胸中的忿气。“吴庸又羞又恼,倒因连日屡报大捷,也就信了他失火的话,忙陪个小心,笑颜说道:”如今正要勘问这贼军师,取他口供上闻。难道你们为国家出了力,有个不酬赏的么?“那小卒扮的道士,在阶下厉声喊道:”没你娘的鸟兴!“早被军士连打个巴掌。马云喝道:”再打!我且问你这贼军师,叫甚么名字?两日杀的贼将,是何姓名?并现在贼兵若干,都一一供来。“吴庸大喝道:”若有半言不的,叫左右看刑具。“两边立的军牢健卒,齐齐吆呼一声,把几种非常弄具,都撩向小卒身边。道士不慌不忙,呵呵笑道:”我们营中有八九个犯着死罪的小卒,连我也是一个,蛮狗杀的,就是这儿个犯罪小卒假装的大将。我这个假军师,也就是来寻死的小卒。我们真的吕军师,用兵赛过诸葛,不要说将官你们杀不动,就是部下的兵儿,也不能彀损半根毫毛。原要烧尽这些蛮狗种,因此赚到荆门州的。看你们这几个囊包的将官,也只是这两天了哩。“始而额旬说个失火烧死,原要诈赖他们,尚不知一切是假的。如今听这些话,十分扫兴,抬头一看,见昨日押解军师的僮兵,总站在仪门边跳起身,往外便走。一齐跨上马,如飞出城,大其抢掳一番,径自去了,不在话下。 吴庸与各官,也才省得这三种蛮人,一总了当在圈套之内。 且喜得额敌刚羞惭逃去,倒对了局。假军师又大喊道:“快些杀我!”崔聚怒喝道:“碎剐他起来。”吴庸道:“值得剐一小卒? 且留他活口在,好复姚小师。但如今贼势愈大或战或守,须预定主意,诸公有何妙策?“马云道:”水来土掩,将至兵迎。 小将随皇上以战而得天下,今日到不得胆怯,由这敌寇猖獗,成何光景?“崔聚道:”马将火车之言甚壮。但以小将愚见,此寇攻陷城池,总出内有奸细,皆因扎营在外,容人出入,以致不虞,算来城中粮够三年,兵有数兵法云:千里馈粮,士有饥色,彼岂能久居此乎?“吴庸道:”二都使之言皆是。我欲先战而示之以威,然后凭城而守,窥其气懈,数出兵以挠之何如?“众文官齐声称赞胜算。吴便向着马兴拱手道:”有一事借重道尊。各城门禁,每门拨一百军士看军,许出不许入。凡薪蔬日用之物,总令门军递进。那贼奸细,岂能插翅飞入?“ 马兴忙立起应道:“这个交与本道,断不得误。”于是即下教场点兵,共有一万马国,一万四千步军。留下七千守城,俾皆出城结寨。吴庸中营马兵五千,步兵二千。崔聚、马云左右两营各五千,马步均半。 到第三日辰刻,见有四五百军直哨前来,认旗上五个金字:左哨将军曾。吴庸欺他兵少,即顾左右:“谁与我先斩此贼?” 说犹未竟,古怪相纵马挺枪,直取来将。曾彪舞动浑铁挝,劈面相迎。战有五十余合,不分胜负,马云就指挥部下二千五百骑兵,冲杀过去。王师虽然勇健,系是远来,一倍岂能胜数倍,只得且战争且走,被他追逐十余里。董翱有已到,接住混杀,亦不能胜,又退有数里。先锋宾铁儿,率铁骑二千,疾卷而来。 马云望见,亟忙领兵回营。这里亦不追赶。马云欣然向吴庸道:“今日也就挫了他锐气。你们若来接应,怕不直追到荆门州。” 吴庸内惭,便支吾道:“看见他兵少,所以不曾来相助。往后须要大家接高水平。” 当晚二更,崔娶马云还在中营商议军情,忽闻震炮四声,伏路兵飞报:“敌军大队皆至,只离我们十五里安营。”吴庸道:“可煞作怪,放炮应三声,或一声,那有四声的理。”崔聚笑道:“倒底是草,知得甚么。”他却不知这四声炮响,是吕军师令绰燕儿行事的暗号。前日交给他小小包裹内,藏着四面龙凤旗,两面系素绫子鹅黄镶边的销金九龙旗,各有“济南太阴产师”六个栲栳大的字,是泥金写的两黄色张帛镶边的乡彩五凤旗,一书“官弁尽杀无疑”,一书“士庶早降莫错”,纯用朱砂写的。你道绰燕儿止一个人,这没柄的旗儿有何用处?要知道古来善用兵者,每以片言而奏奇功。任尔六韬三略,临时执得。 只为失书规则是死的,那对敌的军机却是活的。全要在乎人之神明作用,不必求合于兵法而自无不合者。兹荆州一郡,为三楚重镇,城郭坚峻,濠堑深广,凭江而立,燕国姚少师已久高备,兵精粮足。若以人力攻之,即孙、吴、淮阴,亦终年而不可拔。重关紧闭,内外严绝,纵有奸细,亦无所施其技巧。吕军师却算出一两面旗五六个字来,摇动百十万军民之心。这样计策岂不奇幻? 当下绰燕儿正估在冷庙中梁上,忽听得炮震四声,知大军到了,即便遵着军师将令,跑至神武关帝庙前,一溜撺上左首大旗竿,坐在斗内。看原扬的两面旗,是“伏魔大帝”四字,他取来折起,解出济南帝师龙旗来,套在柄上,恰像量了尺寸做的,一些儿不长短。又上右手大旗竿,也挂好了。就一径到府城隍庙,也有两面来,映着月光一看,心中大喜,照式换挂停当。刚是半夜,去寻个妥便处藏了。暂且按下。 却说军师安营之后,暗谕诸将:“明晶曾彪交战中胜,虎儿、铁儿、雕儿捣其中坚,董翥、董翱攻右营,郭开山、阿蛮儿击左营。贼人势必奔逃,须合力向前,追及城门,便抢城池。 楚由基、俞如海领铁骑二千,保护中军,随我进城。“又下令军士秣马蓐食。甫及天明,放炮起身,已压敌营而阵,曾彪径冯营门,大骂索战。吴庸、马云、崔聚三营齐开,古怪相当先出马。曾彪大笑道:”是人是鬼?形相也不曾变完,却到老爷手里纳命。“古怪相又是咬舌根,半句也答应不来,挺着蛇柔,奋力交锋,有二十回合。军师遥见城内有数骑飞驰至吴庸中营,不片刻,又有四五骑来,料是报信的了,顾谓楚由基道:”曾彪赢他不得,你可雎一枝金仆姑。“由基遂闪在门旗影里,候他驰马来时,拈弓扣箭飕的一声,正中古相左边的亮眼,翻身跌下尘埃。顿教独眼大将军,变作双瞎小鬼卒,呜呼哀哉了。 吴庸正为两三次飞骑抄了旗上的话来飞报,不看犹可,一看“官弃尽杀无疑”,打了个寒噤,怎又当得古怪相阵亡,一时惊惶无主。却又见对阵上多少猛将雄兵,轰若雷电飞来,只说得声:“都阃二将军勉力支持,我去搜拿城中奸细。”引着部下家将亲兵望后便走。中营人马争先要随主将,势如山倒。左右二营军士大哔道:“谁要命,谁不要?却教我们去填刀。”大家一哄而散。马云自向西路逃去。崔聚孤掌难鸣,便如飞去赶吴庸。后面刘超、董翥等六将,紧紧追上。吴庸、崔聚才过得吊桥,虎儿、雕儿见是关公显圣,两骑抢入城门。门军数人早已躲得没影。曾彪等随招呼兵马,一齐进城。二董将军即守在城阙,等候军师驾至。 从来最信的师巫,极敬的鬼神,今关圣庙周将军白日显灵,诛斩了一个都督,尽说是真命天子来了,家家结彩悬灯,户户焚香设案。有好些生员耆老,在通衢大呼:“去迎接王师。”连守城数千步卒,都杂在里面助兴。刘超等遂分付:“尔等上顺天心,快出城迎接军师。”众人听了,踊跃争先而去。雕儿等诸将就分头找到各文武衙门,正合着旗的上话,“官弁尽杀无”疑,须至杀者,留不得半个。转到帅府来时,军师已致电,都献了斩馘的首级,禀道:“大是奇事,吴庸的首级,用头发打成扣儿,挂在旗竿上这师旗边。”军师即命将各官弁首级,一并枭示在那里。郭开山、阿蛮儿斩了马云,又有十来颗无名小将首级。适绰燕儿来缴令,即交与他,悬示在府神庙旗竿上。 又委董春秋盘察府库已毕。 次日清晨,军师赴神武庙行香,风秽物满地,并是马矢,也没个香火道士。军师拿地方问时,禀道:“向有督府书吏盛传敏,着人在庙中喂马,道士多嘴,他们禀了都督,将道士责逐。如今这些兵丁都来作践,竟做了养马场了。”军师大怒,立刻拿至盛传敏,颠倒竖在马粪中而毙。又传旧道士至庙,令其仍守香火。银一千,即委地方重新修整,限日兴工。才出庙门,有个官儿面缚泥首,禀:“是德安府知府吴河图,是吴庸的侄子,两日有公事在七荆,不敢逃回,愿附王朝。”军师允了,令仍回本郡原官如故。河图叩谢自去。 军师随到帅府公堂,诸将毕集,辕门传报:“有两人生擒崔聚解到。”军师看了,微微笑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姓名?怎生样拿他的?”供说:“小的们是弟兄,姓吴,叫做吴江猪,向来打鱼为活。昨晶他来强拿我渔度江,哄醉了人,拿来讨赏的。”军师又问:“难道崔聚没有盔甲么?”崔聚应声道:“是银盔银甲,被他剥去了。”军师叱道:“是应剥的。”又问:“就是他一个来,还有同走的么?”吴江豚一时不能对答。崔聚又诮道:“有两个跟随的同下他般里,不知怎么样了。”军师笑道:“自然。”又问:“吴江豚,你们计赏,是要银子,还是要做个武职官儿?”两人齐声应道:“我你不会做官,求赏些银两去做买卖。”军师随谕刘超,将三人一并临着候夺。随有投降的营弁禀说,吴江豚二人,原是江洋大盗,与古怪相争做大王,斗他弟兄不过,所以古怪相投在营中。他们的羽党,正还多着。 军师道:“我故知之。”即令发示如告,竟有数百状词,有告他谋财杀命的,有告强奸妇女,有告抢掳妻子,有告屡遭劫掠,有告采生折割,有告连杀一家数命的,纷纷不一。军师乃提出吴江豚弟兄,并崔聚在案下,谕道:“你们弟兄二人拿了崔聚,该赏五百金。已得了他盔甲一副,今现土封一百两在此,但须得汝家口来领。”二人叩禀道:“怎不就给小的们领去,又要家口呢?”军师掷下百余张状词来,厉声叱道:“合城的人,告你们是大盗,应赏还你赏,应杀还你杀,准折不得。”江豚、江猪哑口无言。他有两个儿子,正在辕门外探望,早被军士们拿下。军师即将一百两付与他儿子,谕令:“这迁善,慎毋学尔父的死法。”喝令将此三人斩了来。崔聚大声道:“天为我报了仇,直得一死。”片刻献首。 门军忽又传报:“有个姓吴的文人,要求见军师。”军师笑道:“何吴姓文武之多也。”那知是隐姓埋名的元老,假充作参谋献策的儒生。且看下回分解。第八十回 吴侍讲十年抚孤子 吕师相一疏苊名臣 这个姓吴的名学诚,为建文皇帝经筵日讲官司,素有品望。 帝出宫时扈从不及,恸哭数日,即欲自杀,又转一念道:“子在回何敢死?今间乘舆无恙,自当追求行在以图兴复。徒然一死,焉足塞责?”有传说者,言帝自吴入楚,将之滇中。吴侍讲遂弃其妻孥,止带一健仆,买个小渔舟,载了书籍,扮作渔翁,备了根钓竿,泛于长江之上。从九江入汉口,上三峡至于夔州。适又字帝在两粤,新华社记者折向洞庭,历潇湘,溯沅澧。又有说行在已在蜀中,复转而入沔阳,上夷陵,由涪江直抵册发源所在。往来转辗,终不得帝之踪迹。计欲舍舟就陆,求之道涂,又恐为人侦获,连性命都委之豺虎了。真是心上有个故君,梦寐中常在金阶玉殿之间。到得醒来,片叶孤舟,茫茫烟雾,能源奄酸?恸器了几场,沈想了几次,忽自慰道:“有了。我听见说东就向东,说西就向西。不要说传闻不真,纵是真的,安知不君来臣去,臣来而君又去乎。我召集展只在长江上下来往,天可怜见,少不得有风我帝主日子。于是下及芜湖,上至灌口,往来游衍,逢人物色。取出所带书籍,看一本,随向江心掷一本,爷天痛哭一番。一日在巴陵榷离骚》,自比朱不忘故主之意,这就是没见识的了。难道吴侍讲舟中所载尽是《离骚经》么?况且五是元道的,岂有将圣飞扬跋扈比之之理?总是侍进愤懑已极,若始终求不着故主,也就要葬于江鱼之腹,留这书本何用,氢先付之江流。” 一日泊舟在成都之皂江边,见有四五个童子钓鱼顽耍,内一个约十岁,嶷然坐着,虽形容憔悴,而眉目秀爽,又若悲戚的光景。众童子都笑话他,他并不揪采。侍讲心以为异,也就揽着自己的钓竿,移舟近前。一个童子拍手道:“那渔翁也是不度鱼的。”侍讲道:“还有谁不会钓鲒尼?”童子指着那嶷然坐的道:“是他。”侍讲便缓言问道:“童子今年几岁了?”帝一童子道:“他是野种,那里知道岁数。”侍讲又道:“他既不会钓,你们该教导他。”那坐着的童子答道:“我不要学钓鱼。” 又一童子道:“他不要学钓鱼,要学的是讨饭。”侍讲见坐的童子含着悲酸,只不则声,就起了个恻隐之心,随问众童子:“他有父母么?”适有个老人走来,众童子共指道:“是他家里养着,不知那方流来的。”侍随上学上涯,迎去施礼道:“这是舍倒,失散已久,天幸今日遇见。闻知老丈收留,感激不浅。” 就向腰间取出一包碎银,约有二两递与老翁道:“聊表微意,日后尚容补报。”老翁正为这童子一些生活不会做,倒要闲饭养他,虽然当日收留了今却没摆布处,听了这话,笑逐颜开,便道:“既是令侄,竟领去罢,怎好的银子?”口中说着,手中接过去了。老翁随向童道:“你们如今骨上逢,也不枉我养这两年。”童子不知所答。侍讲便道:“你今得随我回家,总是老翁收养之力。且到我般里去细说罢。” 看书者要知道这流落童子,若是住着安稳,怎肯随个渔翁?只因每日忍饥受冻,凌贱不过,一眼看着渔翁船里,堆着多少书籍,料不是个拐子,且离了这火坑再处,便立起身来,撇却钓竿,扯着渔翁的衣袂。侍讲随携了他的手,同向老翁作揖致谢,即别了下船而行。童子偷眼相一相渔翁的脸儿,又睃睃舱内的书籍,微微的叹了口气。吴侍讲问童子:“你为恁叹气?有话说与我。”童子道:“我从幼没了父母,不曾上学读书。 如今见了这多少书本,因此叹气。“就呜呜咽呖的哭将起来。 侍讲见童子说话,大有志向,道:“你且勿哭,我正要问话。 你父亲叫什么姓名?几时没有的?怎样流落在这边?“童子气噎不能答,捶胸大恸。侍讲已猜个八分,乃抚背而劝,方应道:”我父亲叫做胡子义,做的兵备道,还有个伯父,是朝中的大官。不知怎样京里乱将起来。伯父一家都被杀了,我父亲闻知,就丢了一家人口,只带着我弟兄,连夜逃出衙门,到这里一个王府内住了几时。听说要来追拿,又逃到一个山内。我父亲向着天说道:“吾兄无子,天若不绝吾姓,自有好人收留。‘黑夜里竟自去了。那时哥哥七岁,我只六岁,遇着这个老翁,收了我去,也不知哥哥怎么样了,也不知我母亲怎么样死了。”说罢又放声痛哭。侍讲触着心事,也自捶胸大恸连仆人也挥泪不已。 童子见渔翁哭得甚苦,道是因他起见,倒住了声。侍讲道:“噫,正是流泪眼相看流泪眼,断肠人说与断肠人。童子,适才我见你在难中,动了恻隐之心,提拔你的,也不知是忠臣的孤子。我对你说,我不淦翁,我是建文皇帝朝中侍讲官。你的伯父胡子昭,做刑部侍郎,与我是意气之交。你的父亲做湖广荆门道,我亦曾会过。”说未毕,童子遽然拜道:“是我的你辈。 这个大恩如何可报?愿认为父亲,教训孩儿罢。“侍讲道:”论坦是年家子侄,也还不错。但宗祧为重,汝但呼我为父,我认汝为儿,姓是改不得的。“童子又拜过才立起来问道:”孩儿这几年上,略闻得燕王夺了建文皇帝的天下,说杀了多少忠臣。 我揣伯父、父亲,也为这个缘故,其实尚未详悉,求父亲大人示与孩儿。“侍讲就把燕五起兵,至建文逊国,杀戮的。临刑有诗曰:”两间正气归泉壤,一点丹心在帝乡。‘我至今记着。 后闻得汝避在蜀主府中。到弃汝弟兄逃去,我就不知道了。童子又悲泣道:“若如此,我母亲一家子,都是被害的了。”所以父亲也顾不得我弟兄二人。咳!这样大仇,怎生得报?侍讲道:“这些话,不愧为子昭、子义的后人。我今为汝取个名字,叫胡复,是《易经》上的封名。复字的解说,是六阴尽而一阳来复,在地正气初复之候,以寓建文圣主将来复国之意。在汝本身上讲,复君仇,复父仇,复祖宗旧德,复乡国故业,总含蓄在里面。童子道:”孩儿不识个字,怎能如得父亲命名之意? 还求父亲做主。“侍讲喟然叹道:”你还不知,我为要求建文皇帝,所以借此形藏。若求得着时,君臣生死一处;若求不着时,这大江中便是我葬身之所。到那时候,也顾不得你了。“童子道:”我随着父亲生死一处,也还得个好名目,强如死在别处。“ 侍讲道:“这不是我看之意。譬如我也弃了儿子来的,只为祖宗之香火,不可泯灭,岂有教汝同死之理,以绝胡姓之宗祧。 且到其间,自然生出机会。你如今正是读书时候,幸亏得五经四书尚未投诸江流,我当一教汝。“便检出本《鲁论》来。胡复接在手中颇识得几个字。侍讲道:”妆未上学,怎又识字?“ 胡复道:“孩儿三四岁上,母亲曾教我识字,至今还记得。” 侍讲从此教他读起书来,天资颖司,殊不费力,一两年读完四书,又读五经,与他讲论都能闻一知二。不两年文章也做成了。吴侍讲有了这个伴儿,常常讲书论文,倒觉日子元气过。 沸沸扬扬的,听得江舟上都传说圣姑娘娘已得了淮扬地方,如今就要取南京,永乐皇帝有些做不成了。又有个说倒不见渡江,已经取了庐州府,要杀到河南哩。胡复问侍讲:“是恁么圣姑娘娘?因何与燕贼作难,这其间有个机会否?”侍讲应道:“是一女流,仗有妖术,借着我君的年号,哄动人心,大抵是假公济私的。前者张天师在南都,曾斩他一个妖人,乃是马猴儿,即此右知。近来无识之徒多被煸惑。我们不用采他。” 过了几时,舟从三峡而下,毗传湖广全省皆失,关老爷显圣,斩了荆州都督。固定位吕军师,是诸葛亮转世,所以关老爷助他哩。吴侍讲听了别的话不打紧,只关公显圣一语,大为奇民,心中暗想:“若不是正气之人,关侯焉行助他?”遂谓胡复道:“荆州已得,天下摇动。要复建文担子却在我身上。 我欲去察他动静,若是借此为名,欲劫我主,如曹瞒之劫汉献帝的,我便将段实之笏,击碎他的贼脑,比死于江中,更为显荣了。“胡复道:”大人作佑去见他?“侍讲道:”儒衣儒冠,是我的初服,谒故主要手的所以带在这里。到他辕门口,自有随机应变之法。就取出来穿戴了,一径上岸入城,寻到帅府。“ 目今谒贵是件大难的事,秀才们拿着禀揭,江面堆笑倩求传递。那些衙役总不来采的。吕军师任兼将相,掌握着大兵权。 吴侍讲破巾敝衫,又不具个名柬,如何可以会面?那知吕军师好贤礼士,有周公握发吐哺之风,不论何人,到辕即传。那时侍讲故意轻忽,说要见你们军师,司阍的登时传报请进。军师望见是个儒者,而行步有大臣气象,妈降阶延接。侍讲已尽折了一半。一揖升堂,向军师道:“大人上座,容儒生拜见。”军师笑道:“学生非富贵中人,关侯显圣有之乎?”军师举手答道:“诚有之。神秘上为国家,非为学生也。”双问:“大人以片旗一语,而服荆楚亿兆之心,有之乎?”应曰:“此小智耳,无关于大体。”侍讲变举手曰:“荆州东连吴会,西控巴蜀,北抵中原,南极衡湘,为天下之枢机,可以莅中国而朝四夷。儒生不才,愿备指使。”军师笑道:“我帝师乃上界金仙,其视荣华点染,不啻污及巢父这犊。今日而建文复位,则此刻归于蓬岛。所为的培杆天伦,扶养正气,诛奸逆于强盛,挽忠义于沦亡,躬行《春秋》之法,以昭大义于万世。微独帝师,即学生一待圣驾回銮,完此心事,亦遂逍遥乎物表。所以兵下河南,三过家门不入。” 言未既,吴侍讲遽拜于地曰:“噫,我何知而敢测命世之大贤哉?”军师忙答礼,相扶而起。侍讲道:“学生有罪,当日原备员经筵。”军师曰:“得非泛舟之吴学诚先生乎?”侍讲曰:“然。十四五年,不知得在这所。今者军师笃爱吾君,学生即当遍天下而求之。求而不获,亦不复返。愿军师代为转奏。” 军师对曰:“不然。吴门史彬、浦江郑洽,俱知帝之得在。前岁有方外祭酒钱芹,约彼二公同往,迎请回銮,当亦不远。纵使圣驾又幸他处,三公自能踪迹,无烦跋涉。学生愚意,先请先生入朝,端百揆而在工,使天下之人,咸知吴侍讲入朝为相,则我君之复位有日。所以系社稷之重,而慰苍黎之望,非独区区好贤之私也。”侍讲曰:“帝未复位,而臣子先膺爵禄,可乎?” 军师曰:“不有臣子,焉得有君?臣子不先受爵,乌得称为行在?今日而无臣。是并无帝也。故居乱世而人之所属望,多决于名臣之去就。先生其勿固辞。”侍讲曰:“军师命之矣。舟中尚有一仆,并胡少司寇之孤子。”军师即传令请至,略询来由,下榻帅府。每谈往者行失,时相流涕。 一日,报关帝庙修整告竣,军师即约竺讲同去行香。礼毕,军师偶有所得,题诗于粉壁上云:坐镇荆门控许都,心悬汉帝运将无。 兴刘岂在西吞蜀,讨贼何须东结吴。 一卷《春秋》名自正,百年兄弟道犹孤。 苍茫浩气归空后,太息三分小伯图。 吴侍讲大尺,赞道:“此千古法眼也。人但知关侯以浩然之气面成神,而不知所谓浩然者何在。愚意亦尝论之。蜀之臣子,其心皆为蜀而不为汉,为先主而不为献帝,诸葛且然,况其下者乎!蜀与汉原略有分别,晦庵以正统与之者,盖因献帝被废,势不得不以蜀为汉,而黜曹、吴之僭篡。若云以先主为中山靖王之后,可以,则西川之刘焉、刘璋、独非汉之宗室乎? 何得扼其吭而夺之,拊其背而逐之哉!叭神武不与蜀事,坐针荆州,以计贼为己任,是其灭曹兴汉之心为献在为先主也。即先主亦为献帝之臣,故可以兄事之,而不可以君事之。所谓‘一卷春秋名自正,百年兄弟道犹孤’也。武侯云‘东连孙吴,北拒曹操’,亦因先主孤穷之时,不得已而此策。至于平曹之后,再议伐吴,未免所用者权术。若神武之视吴,与曹等耳。吴之割据,与曹之篡窃,易地皆然,断不可云彼善于此而与之连结。 所云‘兴刘岂在西天蜀,讨贼何须东结吴’也。此所谓浩然之气之本也。先生今日之为建文,与关公同一心事,所以有此旧风。拜服!军师固谦谢之。“ 随回帅府,手草五疏,一荐这诚先达名臣,宜膺师保之任,以副四望治之心。一荐姚调味品才器沈毅,文武歉成,宜令开府荆州,弹压敌境。又沈珂可任荆南监军道,董春秋可授荆北监军道之职。一荐俞俞如海为镇守德安将军。一言京营不可缺员,瞿雕儿、阿蛮儿等,仍令回京。唯刘超暂留臣所。请以郭开山代其缺,外齐卒一万,并令回京护卫,以遂其室家之思。 一言比年以师旅饥馑,停科六载。今中原底定,吴楚怀来,皆愿观光。请于本年六科并兴,以收人杰。遂设筵与侍讲乌得。 吴学诚即携了胡复赴济南阙下。去的数晶日,忽报方外祭酒我钱芹回来复命,病在舟中。 军师即令三暖舆舁进帅府。一面延医诊治,一面具疏报闻。请看名臣一出,四海倾心,义士三呼,千秋堕泪。下回分说。第八十一回 卜兑卦圣主惊心 访震宫高人得病 却说钱芹,卉文十六年上朋在开封府辞别了军师去请龙舆复位。他是草茅布衣,从未瞻谒天颜,原要约同史彬、郑洽去的。那时广陵甫定,沿江两,各有重兵把守,南来北往的,总不许行走,钱祭酒却从维扬而走通州,到如皋渡海,至江阴,便达吴门。史彬与钱芹,原是素交,阔别已久,只道是死生不能再会的,今忽远归相访,又约同请帝主复信,史彬不胜大喜。 即同起身到浦江,约了郑洽,自衢州而至江西,转入湖广,达黔中,抵云南之和曲州。 寻至狮子山之半岩,深林密箐,逶迤曲折,在层峦幽奥这处,和一茅庵,颜曰:“白龙”,盖取白龙鱼之意。史彬启扉而入,止有五椽。帝独坐薄团之上,病容憔悴,孤影凄凉。三人泣拜于地,帝而悲,相对大恸。史彬亟问:“希贤等何在?” 帝曰:“应能、应贤,皆卒于鹤庆山之大喜庵。止剩程济一人,因我足疾未愈,下山求药,今日止餐得一盏糜粥,不物无斋米,亦无人炊爨。”言未毕,帝与三人又不觉失声恸哭。史彬等泣奏道:“这次因钱祭酒匆匆起程,未曾带些方物,幸囊中有薏以米,尚右充饥。”帝言:“我正不识钱祭酒,无从思想。”史彬就将钱将同姚善勤王,及今始末具奏。郑洽便去拾取松枝,汲泉敲火,煮薏以仁粥送至帝前。帝略进少许,向史、郑二人曰:“钱祭酒草野之士,乃始则勤王,洎而破贼,今又访朕于里之外。自揣德薄以致飘零,何克当此爱戴?”史、郑齐声曰:“钱芹匪止请谒圣容,特为奉迎圣驾复信而来。”钱芹因奏:“帝师、军师与耆旧大臣、忠义子北及四海黎庶,爷望圣主回銮甚切。今者淮扬已拔,中原亦定,取南取北,易如反掌。内外交武,均有职事,叭臣乞得闲身,可以跋涉,特约二臣同来敦请。伏惟圣主不以草茅而责之,臣实幸甚。”帝喜曰:“朕足疾未愈,身体未健,尔等且暂住于此,相商就道。” 次日,程济已是药饵并斋米回来,琚人相见,各欷一番,备述了来意。帝谓和济曰:“朕今欲往,未知将来始终,妆其为我卜之”。济乃焚香布蓍,与诸臣随帝向南祷拜毕,筮得“兑之归妹。”济愕然失色曰:“大凶!大凶!此行断乎不可。”钱芹等询其卦繇,济曰:“况主口知而属金。金者,刀兵之象;口舌者,衅变之端。方今春令,金未能胜木,自然无赖,一交夏令,火来克金,其势必败。且太岁干支皆金,必与火战,战则危亡矣!又归妹,女之终者也。看起来,大师一去,而帝师之事已毕,必将飘然远举,则内之衅变生,而外之兵戈亦至。 与其不能终始,莫若再观动静,庶无后悔。“帝沈吟曰:”这不负了他十几载辛勤戎马之功么?“随问三人:”妆等详察可否,各抒已见,以定行止,何如?“郑洽先对曰:”臣未至济南,实不敢臆测。“史彬曰:”臣虽到过济南,见过他君臣,亦未能逆料将来。唯帝师确是金仙降世,不恋尘埃富贵的。若大师复位,则君臣之礼,既有难言,而男女之嫌,又复易起。卦兆之飘然远举,乃理之所必然,亦抛之所必至。帝师一去,脱有内衅外侮,又谁得而禁之?程道人所也。“钱芹奏道:”史彬、程济言帝师行止自是无错,但臣与吕军周旋数月,见其作用,真命世奇才,所谓天生李晟以为社稷者。又高咸宁,向为铁铉谋士,丹心凛合德,自能为陛下削平逆贼,奠安五室,何在乎帝师之高飞远举哉!“郑洽曰:”祭酒之言,谁曰不然?然亦有说焉。人心不同,咸如其面,那能人人忠义,个个同仇?即如大师当阳之日,在廷诸臣,谁忠谁奸,谁能首席得?不到利害关头,安见薰莸各别?帝师不去,似乎万人一心;帝师一去,或亦人各有心,安能以二三人之忠而概其馀哉!“程济曰:”郑洽之言,真勘得破。“ 帝又问史彬曰:“向者高炽请的江西张道人,斩了他一个猴精,朕虽未目击,但得之道途传闻。果有此事么?”史彬对曰:“然。诚有之,臣亦不能知其委曲。”帝曰:“若无此一端,朕已早赴济南,且复了大位,再图始终。只为此事可疑,所以向者踌躇未定。目下卦兆又见大凶,朕之不往决矣。”程济曰:“若回绝他不往,则又不可。当日在神乐观卜得坤卦,第三爻‘无成有终’。臣已断定,今日之‘归妹’,亦正与此四字相合。 大约主其事者,皆实心为国,所云大凶之象,不生于其下,则发于其外,岂可并忠义而绝之?臣有一策,莫若暂以足疾辞之,而讽其直捣北平,歼彼燕冠,然后大师意据北阙而复位,则已无外侮,即有内衅,容易消除。至若金陵高炽,自可招抚之,以徙封于他处。“郑洽曰:”彼亦不服,当如之何?程济曰:“纵使南北平分,然自古以来,北可并南,南不能兼北。以士强,总在西北。这且些复位后,再行商榷。” 史、郑二人,皆以程济之言为善,叭钱芹又奏曰:“銮舆不住,则忠义失望,旧臣遗老,必致散去。莫若先发手诏,俾臣等赍赴阙下,令即兴兵讨寇,圣驾徐徐而来,驻跸荆襄之上游,以俟北平底定,庶几可以安慰人心。”帝沈思一会,谓程济等:“钱芹之言,深为社稷,岂可空言以复之?朕之子文火奎,今已长成,现在黔中黎平地方,先去寻他,送至济南,权为监国。再有朕祭死难诸臣之文,及从亡诸臣之列传百馀篇,皆朕之亲笔。再有怀想宫阙诸诗,一并封去。俾诸臣见之如见朕颜,何如?”四臣皆泣而顿首曰:“圣裁甚善。”其祭文与列传,皆系原稿,唯诗另录一册,略记数首于左:风尘一夕忽南侵,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返丹山红日远,龙归沧海碧云深。 此微有象星还拱,玉漏无声水自沈。 遥想禁城今夜月,六宫犹望翠华临。 右题金竺罗永庵阅罢《椤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飘。 南来瘅疠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唯有群乌早晚朝。 右题鹤庆大喜庵露滴松梢溅衲衣,峨眉山半月轮微登临不待东翘首,遥见云从故国飞右登峨眉口占霸气凉事已非,荒台故迹尚依希楚歌赵舞今何在,但见春禽绕树啼右登章台怀古帝亲手写毕,与文章合作一卷,加以缄封,上题:“祭酒钱芹转奏帝师睿览。”钱芹拜手而受。帝复论曰:“朕病未诠,须得一、二人陪侍。史彬留在于此,汝与郑洽二人,可至黎平曾长官家,问有廖平于某年寄养的曾文火奎,本姓朱氏。一会着了,便述朕命,同赴济南监国。或即登基,亦无妨于大体,比不得唐肃宗灵武即位也。那时朕回静养以娱晚景,更觉遂意。”钱芹又奏:“臣等去访东宫,必有个凭据才好。若只空言,彼上如何肯信?”帝曰:“朕父子别已十年,如今相会,也认不得。当日东宫臂上,带着一副汉玉雕成玲珑盘龙的镯儿,仓皇之际,跌坏其一。只这句话当作凭据罢。”钱芹、郑洽,遂拜辞启行。 且问帝的太子,怎在笏平昌姓了曾氏?还未分明个来由。 当帝出亡之日,太子止有四龄,势不能携挈同行。兵部待郎廖平,泣请于帝,匿之而去。廖平原籍襄阳,帝往还吴楚,每至其家,不免为人知觉,就有奸臣密告于燕王,燕王即发缇骑抄家查勘。幸亏先一日,有黎平曾姓,客于襄阳,与廖兵部契厚,潜以东宫托之,携入黔中。迨缇骑至察勘无获,燕王不能加以杀戮,乃籍没其产,流徙于蜀。后廖平访于大喜庵,已经逐细奏明。所以建文帝向知太子在曾长官家也。那时黔中尚未设有藩臬道府,皆属流官土目所辖,安然无事。 郑洽二人不则一日,寻到思州地方,凡属曾氏,排家访问。 有云原是廖兵部领回川中去了。大抵认不得二人,以此推辞,赚到四川同了廖平来,自然交还的。莫道蛮夷无信,这就是他不轻负托之意。于是地人复返成都,访到平流寓所在问时,恰又到行在请安去了。郑洽道:“如今有个道理,先生先到济南复命,待我仍至帝所,自然遇着廖司马,内陆再往黎平,迎请东宫,岂不两便?”钱芹道:“甚妙。”于是分手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