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27 页/共 38 页

汝可领五十骑,先往哨探,贼若不据成皋,河南在我反掌中耳。“ 姚襄遵令自去。五营人马,次第前进。行有三日,姚襄回来禀说:“止有几处烟墩,十来个汛兵看守,被我尽行杀了。”军师遂令星夜驰过成皋,兼程而进。远远望见前路有烽烟腾起,军师谕诸将道:“彼举烽烟,明示我以前有敌兵,而却暗伏兵于左右,俟我进兵,攻我胁下,从中以截断也。今且下寨,俟窥探虚实,然后再进。” 甫至二更,报说拿了奸细。军师立刻升帐,察其形状,是个小卒,喝问:“汝系何人差遣,大胆来此?”那人左顾右盼,禀道:“不敢言。”军师道:“但说不妨。”小卒就在夹袖底内,取出一函呈上,正面写着:吕大军师老相国亲拆。背面写着:殉难亡人密禀。军师遂令兵士把奸细带向后营,独自拆书来看。 内曰:亡人暴如雷,巨如椽、龙如剑,密禀于大军师老相国吕老先生之前曰:切如雷为殉难灭族刑部尚书讳昭之仲子,今名雷如暴,现任游击;如椽为抗节夷族监察御史讳敬之长子,今名雷如巨,现居幕中;如剑为晋府长史伏鸩尽节讳镡之次子,今名雷如龙,现为守备。原欲藉此微官,图报大仇。奈无机会可乘,恐事之不立,名之尽丧,日夜痛心刺骨。侧闻义师席卷山东,访求故主,同心私庆。料必先取中州,日夜茹胆泣血,延至于今,正义士扬眉之日,亡人吐气之秋也。独是心腹甲士,止有田横五百。而城内城外贼之兵将,五十余倍。一有举动,先遭毒手。伏惟军师密示良图,遂此素志,先人幸甚,亡人幸甚。某等九叩上禀。 末后又一行云:来者是义奴沈观,不妨面谕。 军师心喜,即手写密札,唤此人授之,仍藏夹袖。随问:“前途有伏兵否?”答曰:“有。小的就杂在伏兵内来的。”军师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汝去与家主说,出城来时,头盔上须用红罗抹额为号。”乃按兵不进。 却说河南府镇守的都督赵清,谋勇俱全,在建文时镇守河北彰德府。燕王兵临城下,他原闭门不纳,但说殿下若入金陵,只须尺一之诏,即当奉命,今日尚有未敢。燕王喜他的话,解围而去,后果归附于燕。因河南为关陕并界,是个重地,所以调来守此。部下副将符虎,参将张鸷,皆力敌万人。又有家将十来员,雄兵二万四千有奇。闻得王师取了开封府,就点了一万五千兵马,在瀍水东扎下三个大寨,左是符虎,右是张鸷,自居中营。令游击二员,守备四员,紧守城池。暴如雷、龙如剑正在守城之数之内。一路添设燉台,日夜防备。中岳嵩山,正在洛阳地面,其脉逶迤环绕,多有岩坡林莽,可以藏兵。赵清就令军士带了干粮,掩旗息鼓,伏在中途深林之内,只候敌兵到时,举烽为号,从两翼杀出,为三面夹攻之计。谁知等有五日,烽便空举,敌兵不来,干粮既竭,军士只得散回。不意那日吕军师早探的确,电掣星驰,大兵已过偃师,扎营于钩陈垒。赵清跌脚道:“多带一天的干粮,敢是守候个正着。如今且与他兵对兵,将对将,杀他个片甲不回,方知道老赵是河北名将。”早有营门禀报:“敌人来下战书。”遂批了:“明晨交战。” 到五更时,秣马蓐食,三声震炮,军将齐出营前。吕军师在台上望见,军容是威武的。私心大喜、随传令:“诸将出战,须候我呼名差遣,毋许争先。”遂改了道装,头戴星冠,身披鹤氅,手持羽扇,坐在交椅上,令人抬至阵前,诸将乘马拥在左右。赵清哈哈大笑:“这贼军师,总是未经撞着狠手,就装出恁般模样来。谁与我先擒了他?”符虎飞马而出。军师咳嗽一声,八个勇士立刻将军师背抬回营。便呼余庆出战,大喝道:“贼将,有我在此。”符虎更不答话,轮刀直龋余庆手中枪,劈面相还。战有十余合,余庆敌不得符虎,跑回本阵。军师又呼宋义接战。张鸷喊道:“符将军,请看我来擒他。”战有二十回合,看看宋义也要败了,军师亟令鸣金收军。赵清恐是诈诱,不敢掩杀,也就收兵回营。 明日,赵清分付将士:“若再胜了贼将,便踹营寨。”随出阵前,令小军辱骂。宾铁儿懊恼不过,禀清道:“小将愿见一阵,若不能胜,甘当军令。”军师道:“自有用着你处,不得多言。”铁儿只得退立一边。军师唤姚襄密传将令与各营,自却易了戎装,跨马临阵。赵清见了又笑,顾左右道:“他骑了马,准备着逃去哩。”符虎大喝:“贼军师,敢与我比试武艺么?” 军师令高强出马。高强暗想:“放着多少勇将,却教我去,这是要借刀杀人。我且略战数合,也学他们一走罢了。”亟应声而出,大骂:“逆贼,你得逞强,看我高将军斩你。”刚刚战得三合,早被符虎抢入怀内,活擒过马,燕兵赶出绑缚去了。越清鞭梢一指,大队人马奋力杀来。那时王师后阵先退,吕军师同着诸将望西而逃。真个抛旗撇鼓,弃甲丢盔,星落云散。只有刘超、阿蛮儿二将断后。且战且走,直赶到景山而止。虽然胜了一阵,却不曾杀得半个,只抢拾了好些旗枪马匹等物。赵清又大笑道:“真是个贼军师,到也奔走得快。”军师见他不来追了,立刻扎营。暗传将令,于起更时候,乘着天黑,再退五十里。诸将遵令弃营而去。 赵清谓其部下道:“贼已丧胆,今夜率军劫寨,必获全胜。” 符虎道:“小将当先。”赵清道:“我在中,张鸷居后,倘有伏兵,可以接应。”行近寨前,大呼砍入,却是空的,吃了一大惊,连忙退出。不见响动,乃举火四照,又并无伏兵。赵清大笑不止道:“好逃走。”遂传令军士连夜追赶。将到天明,看看赶上,军师亟命弃了辎重而走,满路抛撇财帛,不计其数,看车内时,都是杂粮。赵清下令:“敢有抢拾者斩首。”军士们心中抱怨,又且饿了,走得便慢。符虎大喝道:“且赶着了贼人,自有重赏。”军士只得再赶。见王师正在那里埋锅造饭,燕军到时,又弃了飞跑。赵清拍手大笑说:“这样便饭,何不扰他。” 于是部下饱餐一顿。直向前追过巩县,将近缑山脚下,忽有一彪军突出,乃是瞿雕儿、董翥、董翱三将,领着二千马军来到军师营前,只道真个败了,三将当先,奋方截住,混杀一场,互有损伤。军师亟令鸣金。时天已晚,两家各自收兵。 三将见了军师,说:“楚由基屯在敖山,护持往来粮草,小将等特地前来助战,不期恰好。”军师笑道:“汝等几误我事。” 雕儿方知是诈败。军师顾谓董翥、董翱道:“我看贼将,是你两个对手,明日战到间深里,闻擂鼓声即便退回。”又唤宾铁儿、阿蛮儿、刘超、曾彪密谕道:“明夜贼必退走,看我中军炮响,汝等分左右杀他伏兵。”又命瞿雕儿、郭开山、宋义、余庆、俞如海率领铁骑,专追他中军。又密谕诸将:“前途遇有红罗抹额将领,统着四五百兵马,是献城的人,尔等须助之,毋致混杀。违误者斩。”请将得令,各自摩拳擦掌,整备厮杀。 次日辰刻,符虎、张鸷又来索战,董翥、董翱二将齐出,各挺手中画戟,喝道:“来将通名,斩了你首,也好标题枭示。” 符虎、张鸷同声骂道:“你这两个小贼,顷刻亡魂,还敢问老爷名字!”各轮动大刀,劈面砍来。董家二将,举戟拨过,逞势向心窝里便刺。这场好杀但见:两枝戟,如玉龙搅乱大江波;两柄刀,如银虬翻动空山月。 旋风滚滚,马亦逞雄威;杀气腾腾,人刚称敌手。那边阵上争夸道:副将军惯用大刀,赛过张辽和许褚;这里行间都笑说:小英雄善使画戟,压将仁贵与温侯。 那时董翥战符虎,董翱战张鸷,来来往往有八十余合,不分胜负。把两阵看的军士眼都花了。忽下起骤雨来,各收军暂歇。赵清顾谓符虎、张鸷道:“我看这两个小贼,倒有些力量,须用智来擒他。”就附耳与二人说了,皆大赞妙计。只待明日行事。 当晚雨霁之后,吕军师同姚襄,登缑山高处以望燕军。烟云尽散,星斗方明,军师曰:“好天气,真可破贼。”姚襄不解,微问:“此贼何故今夜退走?”军师曰:“我前日与暴如雷札中,令其遣四五心腹,在外探听。俟我诈败至巩县地方,使两三人连报贼营;城外有敌兵攻打,城内又有奸细放火,势其危急。 又一两人驰向城中报说:敌兵诈败,都督被困,飞调暴游击等往救。此贼虽狡,焉得不还兵自救?彼退则必伏兵于两翼,乃兵家之故智。我搜其伏,击其退,何异摧枯拉朽。“姚襄又问:”若然,何以必屡次诈败,直至于此而后用计?“军师曰:”败得多,则彼信以为真,走得远,则彼亦难知是假。倘若离城不远,凭高回望,即知虚实,如何行得。“姚襄心下恍然曰:”夫子用计,鬼神不测。但暴公子使之在城,方能开关延接。今亦调之使出,倘城门紧闭,将何以处?“军师曰:”我已算到,令其潜留心腹百人,在上东门内,何难砍杀守卒乎?若不得暴公子出城,一有觉察,岂能保其性命?“正在交谈之际,遥见正东上一骑飞来,到赵清营中去了。不片刻,又是一骑,慌慌忙忙的也进去了。军师道:”我先回营,汝看他兵马移动,可放一枝响箭为号,以便发兵。“ 且说这两个飞报的卒,就是暴公子差出作外的。赵清闻了围城的信,甚是猜疑,暗想:“这几阵,难道都是诈败,引我远远到此的?”就令将活擒下的高强,押来勘问道:“汝贼军师的兵马,是从何处抄在我背后去打城池?实实供出,饶你一死。”高强实出不知,要留这条性命,只得谬供道:“原是调虎离山之计,所以屡次诈败。”赵清大怒道:“汝贼先既愿降,曷不早说?”拔剑挥为两段。随即暗传军令:“左右翼伏于两旁,中军先退。到天明时,没有追兵,赶向前途会合。” 此时姚襄远望得分明,连放响箭三枝,即如飞下山。吕军师中军一声炮响,诸将挥军追杀。赵清听得后面喊声大起,回头一望,追兵已近。当先瞿雕儿大喝:“逆贼,你来时有路,去时没路。”赵清回马战时,怎能敌得,落荒而走。诸军大溃。 残月之下,途次跪降者无算。赵清急麾纛向南,自己却向西奔,幸得走脱。但见左右两路败兵,纷纷四散而来。符虎大叫:“元帅,中了贼计。”张鸷也到了,应声道:“贼势甚大,我们北走为便。”赵清一头跑,说着道:“还是回城。”忽又有五六百兵马,劈面迎来。赵清叹道:“我命休矣。”张鸷当先杀去看时,却是自己旗号,雷游击与龙守备二人,连连挥手道:“府城已失,回去不得了。”赵清心内踌躇,刘虎儿、宾铁儿二将齐到。 符虎挥刀来战,不要说一个也难敌,何况两人,刚躲得虎儿的青龙刀,左助上铁儿蛇矛早着,翻身落马。赵清、张鸷没命的跑了。雷游击大喊:“我是来迎吕军师的。”刘虎儿见有红罗抹额,便道:“快去,快去。”随与宾铁儿统着铁骑,追赶赵清去了。 暴游击向西行时,见有败残军兵,走头没路,就招呼道:“你们若要性命,速随我来。”内有赵清一员家将,叫做周科,听得此话,猜道是结连敌兵的,就挺枪直取雷游击,不防侧肋里有员大将,正匹马飞来。周科亟欲转身迎敌,早被一铁挝打落尘埃。这将是谁?原来是曾彪。暴如雷也不及问姓名,但忙忙的问:“军师到未?”曾彪亦未及应,又有一员大将,马上带着两颗首级,手轮着大刀,从后飞至应声道:“还在后哩。 你可是暴公子?“才答应:”是。“二将已去远了。 如雷疾忙又向前行,又有两员手持方天戟的年少将军,问:“来者是暴公子么?军师有令,火速去占住上东门,以便进城。”暴如雷得令,即同龙如剑勒回马,如飞而去。片时早到城门,大呼:“快开,我回来了。”守门卒应道:“适间奉令,说你私自出城,定有歹意。不开,不开。”城内一声发喊,将守卒杀了,砍开重门,就是军师预令暴公子伏下的心腹甲士。 如雷方进城门,城头上早有二三十骑飞来,大嚷:“雷游击反了。”暴公子方要迎敌,那持画戟的两员年少将军恰到,突入城内,弯弓一箭,城上为首的这个将领,两脚朝天,翻身坠下。 余皆一哄而散。 等有片时,军师与姚襄皆到,领着二千精兵,诸将前后拥护进城。径入帅府,命姚襄到各城门,尽换守门军士,并招抚城内余兵。又令暴如雷等,分头招降文武官员。是夜郭开山、俞如海、宋义、余庆四将,原是同着瞿雕儿,专追中军的,因见纛旗向南去了,大家赶上,杀了无数燕兵,不见赵清。再绕东来,城上已立了自家旗帜,遂叩关缴令,各献贼将首级。军师即令雕儿等出城招抚残兵,在城外屯扎。一面查点府库,一面出榜安民。暴如雷等绑了文武官弁一十七员,来请军师发落。 无不泥首愿降。如雷道:“文官罢了,那武弁内有赵清的心腹,方才还统着家人杀出来哩。”军师道:“总用不着这班贼头贼脑的。”喝令将赵清等家口,都交付与他们,押出城外,帝师义不杀降,姑饶性命。众武弁感激叩首。一切文官皆仍旧职。时刘、宾、周、曾等四将皆到,禀军师道:“赵清、张鸷二贼,逃到北邙山下,与众兵都弃了马,走入巉岩密树之中,造化了他去。”军师道:“他回去也免不得燕王一刀。” 随问暴如雷等三人始末情由。如雷禀道:“小子自幼不才,贪顽好耍,使拳弄棒,酗酒赌博,无所不为,致被先君逐出在外,流荡至于潞州府。”指着巨如椽道:“他的令尊公讳敬,巡按山西,时方出境,与先君为至交,小子因去求他带回。巨公说:”不可重令尊之怒,我看你有武相,须得发迹后方好归家。‘遂荐至榆林总兵处,顶了雷如暴名粮,拔授千总,升到都司。 便闻靖难兵起,正欲辞官省亲,不意看邸报时,先父与巨公,皆骂贼惨死以至夷族。世见如椽,有义仆代死,得脱于难,直到榆林来访。易名雷如巨,认作弟兄。后又调升了此地游击。 有个雷如龙来投兵,小子心以为异,请他进署会时,乃巨世兄之旧交。伊先尊公,即晋府长史殉节龙公讳镡者,小子欲报君父大仇,所以谋补龙世兄千总之缺,未几即升守备。我三人日夜图维,学不得子胥鞭尸泄恨,实有腆于面目。想要逃至济南,又恐被人擒获,身名惧丧。令蒙军师拔我等于水火之中,全了忠义二字,此恩此德,捐躯莫报。“军师道:”天所以纵子之不才,正所以延先公之后也。今者报国即是报亲,我与君等同此一心,怎言恩德。“ 说未竟,忽城门卒飞报:“有两个嵩山道士,要禀机密。” 军师随令请见。暴如雷道:“向来嵩岳观中,有两个道士与符虎相好,不要是来作刺客的?”军师笑道:“大凡僧道与官府往来,不过为势利,焉得有这等异事?今说有机密,或者也是同仇,亦未可定。”时诸将佐皆列两行,见两道者不衫不履,昂然而入,向上打个稽首道:“逃贼赵清、张鸷,被小道擒缚在观内。本欲解至军前,窃恐中途有失,请军师速发军士押来,以正国典。”军师即令姚襄、刘超、瞿雕儿、阿蛮儿,统四百铁骑前去,限当日缴令。随请二道者进坐,叩其姓字,上首的道:“贫道系高监察御史讳翔之子,名嵩,字维崧。这位是御史丁公讳志之子,名如松。燕王召先父草诏,痛骂逆贼,死得异常惨毒。祖茔朽骨亦被发掘锉碎,此仇此恨,千载难忘。贫道因少年颇好玄门,时正游于嵩岳,得免大祸。就在观内出了家。未几,本师又收个香火小道者,看其形相,是旧家子弟。 因此问及,方知是殉节丁公之令似,就称为师弟兄。山中人但闻维崧如松声音相同,遂呼小子为大松道人,呼他为小松道人。 数年前,曾有两位宰官,托言形家,寓在观内。我猜是济南来的,半夜去见他,就有归向之心。不意决不肯说出真话,明晨不别而行。后来才知是去访故主的。当面失之,至今犹悔。今日幸拿二贼,得见军师,方遂素志。“军师问:”这两贼如何得拿住?“小松答道:”他逃到东观来时,原有数十人,难以下手。就哄着他把这些人安顿在师叔西观,我这里备供给去,酒饭内都放了蒙汗药。两贼将吃得大醉,锁在房中,我与师兄连夜到此。又恐他们有酒量浅,醒得快的,弄出事来。一家子尽躲了,把大门也锁上。粘着一纸,说是赵清醉后杀了道人,拿解王师营前去了。“军师道:”足见经纬。但怎得就有蒙汗药呢?“大松答道:”也因有三个人,是朝臣模样,到观内访问什么张邋遢。后来闻得是燕王差令搜追帝王的。那时就备下蒙汗药,倘若再有得来,也要完他性命。“军师道:”如今且喜用着了。“随教设素筵款待,令三如公子相陪。如雷便问:”可知道符虎有两个相与的道者么?“大松答道:”就是我二人。因他本籍山东,家口还有故乡,要说他改邪归正,假意儿相交。 昨日来投,他还信着我们哩。“ 说话之间,姚襄等已把赵清、张鸷一干人解到,说:“竟被他打开观门,正要走路了。”军师勘问一番,谓诸将道:“赵清当日固有附燕之心,尚无叛国之事,与同谋倡乱,卖主求荣者有间,割其一耳逐去。”赵清禀道:“多蒙军师大恩,但今者生不如死,乞赐一刀。”军师叱道:“你不尽忠于故主,却要殉身于燕贼,我之刀,岂不为汝所污?”赵清遂触阶而死。张鸷请降,景如雷道:“此贼一小卒,赵清提拔起来,至于总戎。 今日负他,他日便负我。况且平素荼毒兵士,诈害良民,恶迹擢发难数。“张鸷连叩首道:”向闻王师义不杀降,军师至公至正,岂有因左右之言杀我之理?“军师冷笑道:”这句话可杀了。尔贼之降,岂其本心?“立命绞死。余皆逐释。即草疏题请暴如雷为镇守河南将军,龙如剑为镇守孟津偏将军,巨如椽以御史监军事,高嵩、丁如松入京补职。又调取楚由基前来,择日进取南阳府。有分教:郧阳山内,引出万队妖人;帝师官中,添上一名仙女。下回分解。第七十回 逞神通连黛统妖兵 卖风流柳烟服伪主 湖广勋阳地方,为荆襄之上游,春秋古麋国也。万山环抱,面面赳峻。其中岩穴幽奥,林箐丛密,周回千有余里。又有间道,可走河南、陕西、四川诸处,谓之小蜀中。自元至正初年起,递为妖人邹、杨二姓所据,与中国绝不相属。至明初,有刘铁臂者,乘时倡乱,起兵于房陵之雁塞山,尽灭邹、杨之党,自称小霸王。其弟刘通膂力尤强,曾只手举起南漳县门首石狮子,人呼为刘千斤。率领羽党出没于荆襄地方。太祖曾遣大将邓愈讨之,弗克而还。后铁臂死,千斤嗣立。纳一奇女连氏,面如满月,身如红玉,两道剑眉如刷漆,中间连着不分,严然横作一字,名曰连黛。伊父原是樵夫,与狐精交合而生的,因此传授得老狐几种妖术,兼精武艺,马上惯使两柄飞叉,信手掷去,百发百中,人又呼为连飞叉。千斤阳具伟劲,素性淫毒,妇人当之辄死。惟有连黛可以对垒,正是天生的一对魔道夫妻。 生一子刘聪,甫十余岁,善使两条竹节钢鞭,呼为鞭儿。又有族侄名刘长子,能挽劲弩,力透重铠,绰号赛仆姑。其下有石歪膊、小王洪,亦能妖术。又有李胡子、王彪、苗龙、苗虎等,悉系渭南剧盗,皆来归附。千斤就想做起大事业来,在大石厂竖立黄旗,招纳四方豪杰。先后闻风至者,终南羽士尹天峰、西域异僧石龙和尚、咸阳大浃冯子龙,与汝南文士常通、常胜,淮南刀笔吏王靖、张石英等,咸谓刘姓是高、光后裔,请称尊号。刘通遂大造宫阙,自立为天开大武皇帝,建国号曰汉,年号曰德胜。封李胡子为东山大王,苗龙为西山大王,尹天峰为保国真人,石和尚为护国禅师,冯子龙为兴国军师,余皆为将军、尚书等官。又册封连氏为天开大武后,刘聪曰双鞭太子,刘长子为镇殿大将军。又有一位荆门孝廉先生。姓连名栋,是殉难御史连楹之兄,因燕王搜捕家属,带了侄儿连华,侄女珠娘,并己生一女蕊姑,潜匿在房县景山之内。刘千斤访知是名门旧族,就学三顾草庐故事,亲自去逼他出来,拜为丞相。连氏又认作同宗,加封为国舅,遂聘其女蕊姑为鞭儿之妃,又过继珠娘为义女,要招个好驸马。珠娘自思父为殉国忠臣,不肯辱身,自经于室,为家人救活。连氏就不好强得,倒教导他姊妹们武艺法术,竟成了两员女将。因封珠娘曰东宫贞淑小姨少阴飞将名色。从此文武云集,国富兵强,严然与自大夜郎王无异。 吕军师素知这班妖党利害,恐为燕国所用,所以先曾奏请帝师,遣位仙师去降他。当时月君见了疏章,随与曼、鲍二师商议。曼师道:“何不遣柳烟儿去,两片玉刀,杀得他们不动手了。”鲍师笑道:“虽是戏言,却正是柳儿应发迹的时候。” 月君心下了然,遂传令呼柳儿入见,谕之曰:“郧阳有个妖皇帝,久经立国称号,我欲遣汝去降伏他,不可推辞。”柳烟禀道:“向者贱妾未学道术,如何能去?”月君道:“只用你身体,却不用着道法,汝不记刹魔圣主之言乎?”曼师道:“汝去享荣华,受富贵,做个吴王宫里醉西施,不强似在此守冷静么?” 柳儿吓得哑口无言,双膝跪下,泣告道:“贱妾身负万死之罪,蒙帝师垂怜,得留至于今日,久矣形同槁木,心如死灰。未知帝师何因,遽然弃妾。愿即死于阶前,不敢遵奉懿旨。”月君见他说得可怜,就回顾鲍师。鲍师道:“柳儿来,我与汝言。” 附耳说了好些话,柳儿不得已,俯首无言。月君又谕:“大数如此,天亦不能强,而况人乎?”柳儿含泪叩谢而退。 有女秀才刘氏,向与柳烟同居,亦情愿同行。又诣内宫奏请帝师。鲍师谓月君道:“女秀才原是富贵中人,教他们认作母女同去甚好。”月君即召二人至前谕曰:“天道有变迁,人生有聚散。我今在此现身说法,夙因二字,到底要完局。况且此去汝二人受享一国之福,若非自己所造,从何而来?说不得是孤家强汝的。”遂令女真捧出龙宫藕丝冰帕二幅,雾雀毳毯一方;鲛人须席一条,卷之不盈一掬。舒之可以盈文。“汝二人可为衾褥。”又辟谷灵丹二粒,服之可数日不饥。“汝二人可当饔飧,便不须旅店歇宿也。”又各赐灵符衬衣一件,以辟魑魅魍魉、毒蛇猛兽之侵害。二人叩首受了。柳儿哭倒在地,鲍师道:“起来,我也有两道符送与二位,藏在发髻内,你看得见人,人看不见你。就先到他宫中看看光景,可留则留,如不可留,不妨仍旧回来的。”随将符递与二人。曼师道:“我有句话,你切莫到了兴头时候,便忘了故主,不想着此去何意,所干何事。”柳儿连忙跪下道:“就干得成,也不足仰报圣恩。”曼师笑道:“也罢。这就送你个快走路。”在袖中探出四道灵符,各给二纸,道:“你们扎在小腿子上,一日百里至千里,迟速任凭尊意,厘毫不费自己脚力的。”即令在殿上将此灵符安顿停当。可怜两人足不由主,径如飞出了宫门而去。 路上不能耽搁半刻,直到第二日午后,两足方才下地。摸摸小腿上,灵符皆已没有了。二人大骇说:“如今再要走怎处?” 又摸摸发髻内灵符,安然如故。女秀才道:“这个符不中用的,倒还在这里怎么?”柳烟儿道:“鲍仙师的符,那有没用的理?” 女秀才道:“又来了。我若作起隐身法来,我与你大家不看见了。现在我看得见你,你看得见我,隐什么身呢?”柳儿沉吟一会,说:“如今天气炎热,这不是卖青阳扇铺子,我与你去取他两柄,若是看见了,说买他的何妨呢?”两人走向铺内,探手取时,那店主眼睁睁看着,更不则声。方知道仙家妙用,与旁门之术不同。若是两人隐了身子,彼此都看不见,还得行么? 柳烟儿走出街头一望,指着北边道:“这不是王家宫阙? 想已到了这里。那灵符是有鬼神的,取去缴令了。“两人挽着手走近看时,正是五凤楼大门,悬着个缅甸漆九龙盘绕的颜额,上有”天开宫阙“四个堆金大字。柳烟道:”如何呢?鲍仙师说先进宫去看看,可留则留。我们且去走遭,再作道理。“见有多少人把守重门,更无拦阻,竟直闯到正宫。宫门关着,适有个宫女开将出来,就一闪进去。看这座宫时,共是七间,那窗格楹柱上,都用赤金雕镂着无数山水花草人物,灿烂辉煌,比济南宫殿强似十倍。正中间挂着三顶珠帘,隐隐有人在内做阳台故事。两人轻轻揭起帘儿,侧身而入。不进犹可,却见赤条条一个女人,周身雪白,肌肤内映出丹霞似的颜色,虽肥而不胖。头上乌黑的细发,十分香腻,挽着一堆盘云肉髻,横倒在象牙床上。一个黑脸大汉子,生得虎体熊腰,周身青筋突起,两腿硬毛如刺,广额重颏,刚须倒卷,两臂挽了妇人的双足,在那里大干这件正经事(以下删去一百三十三字)。 两位佳人,看了这样奇异活春宫,不觉的道念潜消,春心暗动。又听的连黛微微带喘笑说道:“你皇后明日要去出兵,须给我个胜兆,莫教人要死要活,先挫了锐气。”那汉也笑道:“你去和人厮杀,只像我射鉤头,箭箭中红心,怕不得胜么?” 看到此处,女秀才与柳烟儿皆站立不住,如飞出了宫门,悄然而去(以下删去三十八字)。 时已黄昏,蓦到山坡边冷庙内坐下,定定神儿。柳烟道:“奇得紧,把我看饱了,竟不饿。”女秀才道:“我却看饿了,觉心嘈。”柳儿道:“这是虚火动了。”女秀才道:“呸。我是你的母亲,也来耍我。”柳儿应道:“母亲母亲,只恐要做了他老夫人。”女秀才道:“老夫人是丈母娘哩。”柳烟道:“女儿也还未必嫁。且打算睡觉。”女秀才道:“今日破题儿第一夜没床睡觉。”柳烟指着神橱道:“且借他来草榻罢。”两人便把泥神轻轻抬出,铺下月君所赐的衾褥,竟安安稳稳的睡去。忽听得吆喝之声,火把三四对,走入庙门,即便退出,说道:“有国主母与国太太在内。”陡然惊醒,乃是一梦,彼此说来无异。女秀才道:“可不是我是个太太呢?” 说说笑笑,已是天明。柳儿道:“我们且商正事。他们昨晚说是出兵,这个赶粘不及,劳而无功了。”女秀才道:“是他算不到,与尔我何干。”只听得三声炮响,女秀才道:“是点兵了。”两人亟寻向教场,瞧见昨日那个妇人,刚刚上将台坐着,怎生的妆束:眉如一字,杀气横飞;眼似双刀,电光直射。面不傅粉而白,肉尽横生;腮不饮酒而红,姿还嫩少。青丝分作五瓣,有若螭虎纠盘;玄髻挽作一窝,正好雉尾斜插。身穿五彩绣成百花袍,袍外束烂银锁子甲;腰系八幅裁成千蝶裙,裙内藏鲜赤鸡头肉。论风情赛过《水浒》三娘,较气力胜他洞蛮二女。 柳儿谓女秀才道:“昨宵恁般模样,今日这般威风,可见那件事是做不得的。”女秀才道:“我看起来,比我们帝师还胜些。”柳儿道:“什么话。帝师是上界金仙,慈中有威,威中有慈。这里一味煞气,究是邪路。”女秀才道:“你看他左右站的两员女将,也强似我那边的。”柳儿仔细看时,都只好十八九岁,但见:一个神如秋水,气若朝霞,亭亭乎风姿玉立。非采药之仙妹,即散花之天女。曰东宫之妹。一个色能压众,态可倾城,飘飘然体格风生。未行娘子之军,先入夫人之阵。曰伪世子之妃。 柳烟道:“这两个比着素英、寒簧,不相上下。然右边那个,究竟是尘埃中人也。”只听得将台上有女传宣大呼道:“保国真人尹天峰。”见一个道士,星冠羽衣,三柳长髯,行步如鹤,应道:“有。”又呼:“护国禅师石龙。”见一个和尚,头似圆球,身如怪木,应道:“有。”其声若雷鸣震耳。柳儿一看,暗自心骇,原来就是送他珊瑚数珠的胡僧。因叹曰:“莫非数也。他已得意在此,怎说还要我作兴他。”第三、第四个点的,是苗龙,苗虎,第五、六是石歪膊、小王洪等,有一十二员,皆彪形虎体之汉。石龙统部下八八六百四十名和尚,尹天峰部下统九九八百一十员道士,中军统领妖女六六三千六百有奇。 余各统勇士一千二百名。施放大将军炮已毕,即便排列队伍而行。道路窄狭,街市拥塞,前后未免错杂。但见:幡幢飘扬,浑如五百罗汉临凡;旌节回旋,却讶半万地仙出世。三千妖女,绝胜汉宫粉黛;十二将军,真赛唐朝虎旅。 霎时间争先竞进,光头中,间着几个佳人;刹那顷胡走横行,红粉中,突出一员道士。谩夸将,到战场,定然斩将搴旗;只恐怕,上牙床,便自输情帖意。 女秀才笑谓柳烟儿道:“只今晚便入宫内,看这大王独坐时候,你就去了灵符,现出形来,怕他不中意么?只是苦了我看的。”柳儿道:“不要打趣。若是宫殿之中,突然现出个人来,他只道是鬼魅,一刀两段是准的。且在庙中歇了。还是去打听他出来,在路上做个邂逅相逢的好。” 正是事有凑巧,理有当然。刘千斤于次日就向山南围猎。 柳烟儿与女秀才知道了,疾忙到个林子内坐着等候。不多时,先是擎鹰架犬的数百骑过去,随接着五星七曜旗,山河日月旗,飞龙飞虎旗,飞熊飞豹旗,数十余对。又是蛇矛、方天戟、狼牙棒、开山斧、钩镰枪、飞叉、月铲,各项军器,不计其数。 然后是对子马。马上皆年少将士,各执的豹尾星旒,隼方写翠节之类。那大王骑着一匹火炭般的赤马。两人亟向顶上取下隐身符,一阵风来,把符已卷向空中。刘通猛抬头,见林子内站着两个美人,素服淡妆,风流出格,叫左右:“与我唤来。” 那随从的人初不看见,正不知唤什么,举眼四处一望,方才见有两个妇人。但林子内先前空空的,遂疑是个妖精,大踏步走去厉声喝道:“万岁爷有旨唤你们哩。若是个狐狸变来的,看剑,”那二慢那莲步。刘通已勒住了马,仔细看时,真觉可爱。 见那:年少的:眉含薄翠,眼溜清波。羊脂玉琢出双腮,太液莲飞归两颊。纤纤玉笋袖边笼,窄窄金莲裙底露。红珠欲滴夜来神,殢雨将收梦中女。那年长的:腻香生发,偶点霜华。淡玉为腮,半消红泽。腰肢袅娜,楚宫之柳何如;体态轻盈,洛水之鸿奚似。若非三少夏姬,即是半老徐娘。 刘通更不问话,传令四名内监,将步辇载入宫中安置。内监便来扶上了辇,叫几名卫士推挽着就走。不片时已进了宫,扃在左嬉内殿。两人就上御榻坐下,觉遍身如芒刺一般。女秀才道:“没福坐哩。”立起来时,更觉刺疼得狠。柳儿道:“哦,是了。帝师所赐灵符衫子,想是穿不得了。”两人一齐解开外衣,才脱得下来,便有一阵狂风,从窗櫺内掣去,顿然无恙。 女秀才道:“你们要干这事,自然穿不得。因何连我的也摄去了呢?”柳烟道:“你想做干净人么?《西厢记》上说得好,好杀人,无干净哩。”女秀才道:“我是你的母亲,就是他的丈母娘。不要乱话。”柳烟笑道:“他要管甚丈母娘,便是太伯婆,怕怎么?”女秀才着急道:“莫当做取笑,我的性命,都在你身上。”柳烟只是笑,说:“难道我不是性命?也罢,我有个道理,说我母亲那话儿上害下暗病,就止住他了。”女秀才碎了一口,说道:“虽是耍子话,倒也好。” 忽听得放炮声响,大王已早早回来了。内监便来唤去,引到前日行乐的正宫内,见刘通在雕龙牙床上盘膝坐着,两人只得跪下磕头。刘通道:“好,好。你两个何方人氏,好像道姑装束,为恁的到我这一国来?”柳儿才省到还是济南宫内的妆饰,心灵性巧,便应道:“母女二人,苏州人氏。是新兴陈妙常的梳妆。流落在汴梁,遭了兵火,逃到大王这里来求活的。” 小内监喝道:“是万岁爷。”刘通又问:“什么姓名?”说:“姓柳,名非烟。”刘通笑道:“真是苏州的好名字。”又指着女秀才道:“你不像她的母亲。”柳儿答道:“她是嫡嫡生下我的母亲。”刘通道:“虽是母亲,还可做得姊妹。”笑了一笑道:“你女儿待我试试。”令小内监引了女秀才去,即跳下龙床,抱起柳烟,照依连黛那般摆开阵势,挺矛就战。有《风流子》一阕为证:乍解霓裳妆束,露出香肌如玉。佯羞涩,故推辞,曾建烟花帅纛。重关虽破,诱入垓心杀服。 要知道善饮酒的,一戒十余年,忽而遇着了泰和烧,凭你大量,不几杯,也就十分酩酊。非烟自从修道以来,淫火已熄,少时这些风流解数,久矣生疏。而且刘通是员猛将,按着兵法,以前矛之锐,直捣中心。继以后劲,不怕你不披靡狼籍。虽然,究竟娘子军,三战三北,少不得显出伎俩,一朝而大捷的。这也是柔能克刚,水能制火,自然之理。正是千金一刻,何况连宵。刘通大酣趣味,觉比连黛活泼奥妙,更胜几倍,即册封柳烟为天开小文后,女秀才为育文国太太。内监宫婢千余齐来叩头。女秀才见刘通不称她为岳母,恐日后有些诧异,乃向柳烟儿道:“宫中拘束,烦你说说,放我在外边住,倒觉适意。”柳儿道:“我知道母亲怕的是女婿忒大样。如今配他一个小小国丈,也不错。”女秀才道:“呸,我一生不爱干这样事。”柳烟儿一头笑着说道:“岂不。奏准了莫懊悔。”遂向刘通说了,立刻给大房一所,拨四名太监,十二个宫婢伏侍。 柳烟儿乘此宠爱,巧言说刘通道:“臣妾住在山东交界,素闻得那个帝师,是上界金仙谪下,不爱人间富贵,只在宫中修道。说建文一到,即便归山。所以部下有雄兵百万,上将千员,不自称尊,奉着建文年号。陛下若与他讲和,也奉了建文年号,无论建文复位与否,这个中原帝主,怕不是陛下做的么?”刘通大以为然,应道:“明日即发诏班师,今夜且分个胜败。”看书者要知道:这里在床上两人酣杀,正是那边在阵前千军鏖战。一枝笔只写得一边,下回便见。第七十一回 范飞娘独战连珠蕊 刘次云双斗苗龙虎 建文十六年五月,吕军师自河南率兵进取南阳府。行次三日,向晚,安营甫毕,前部队长禀报:获一年少秀士,说要禀机密事情。随令传进。那少年生得眉宇秀爽,姿容韶俊,体虽清癯,而骨格磊落,有如雪中之松,霜中之鹤。向上行个庭参礼。军师婉问:“秀士从何方而来?有什么机密?先通姓名。” 少年禀道:“小子姓连,名华,自郧阳到此。伯父连栋,现为彼国丞相。乞退左右以吐肝隔。”军师笑道:“你自己到此,还是你伯父差来的。”连华应道:“虽出自自己,也算得伯父差来。” 军师就折他道:“尔伯父做了伪国丞相,尔父做了什么?因何不说父亲姓名?难道有伯父而无父的么?”连华禀道:“因为机密事,是从伯父那里来的,却不曾说到我父,小子一时差误了。先父讳楹。”才说得出口,军师即命看坐,道:“何不早说。 尔先尊公在金川门,以一身而抗燕兵。被害之后,丹田内射出白气冲天,真孟氏所谓浩然之气。第一个殉国起,后乃激出许多忠义来,皆先尊公之倡也。自然燕藩搜拿家属,所以避难于郧地。尔今日之来,方不愧为御史公之后。独是令伯因何竟受伪职?“连华涕泪交颐,硬咽应道:”伯父无子,只为小子一人,宗祧所寄,恐他见害,所以就了他的伪职。“军师道:”是了。请道机密。我左右皆可与闻的。“连华禀道:”前月初旬,姚道衍差了翰林吴溥的儿子叫做吴与弼,说是个天下名士,赍着十万金珠,送给刘伪主,说他兴兵灭了济南之后,割与四川一省地方。伪主贪其厚赂,当面允许。吴与弼又说济南总是妖人,须得有道法的前去破他妖术,因此伪主就令其女人连黛娘为主将。说起来,他有妖蛊二种,是蛊毒与妖术相合而成的,最为利害。一曰金蚕魂,把符咒写在桑叶上,喂养这个金蚕七七四十九日,煅成了灰,收在灵符紫金盒内。一曰赤蜈蚣精,将符咒烧了,杂在饭内,先饲大雄鸡,也是四十九日,杀来煮熟了,给蜈蚣吃尽,也煅成灰,收在灵符赤珠盒内。临用时还有符咒驱遣他。都会通灵变化,灰儿飞向空中,就是无千无万的蜈蚣与金蚕,钻入人耳鼻窍内,中妖蚕蛊者还延七日,若中蜈蚣蛊者,只一时三刻即死。再有个异僧,叫做石龙和尚,小椰瓢内养着条毒龙,止五六寸。念动真言,放他出来时,长可八九尺,口内喷出烈火,不要说烧杀人,闻了些火气也不得活。 还有个皮袋,养着一只灰青小象如兔子大,若弄起神通来,狂风一滚,比老象还大几倍,满身的皮,硬过金铁,銛矛不能刺,利刃不能劈,撞入军营,万夫不能御。他若把鼻子卷将人去,骨肉尽化为齑粉。又有个道士,姓君外天峰,他临阵时,顶上又钻出个人来,与他一模一样,手持降魔杵在空中打下,凭你猛将招架不祝又能役使树木沙石,飞起半天,追打敌兵二十余里,方才堕地。又有伪将小王洪者,能泼墨成雾,撒豆为兵,剪草作马,他兴起黑雾,就把豆草撒去,都化作强兵猛将,围住敌人,然后挥军掩杀。闻说这些豆草人马,不能杀伤人的,若知道了也不怕。只这雾气昏黑,他看得见人,人看不见他的兵马为利害。又一巫师石歪膊,有五鬼诅咒之术,那五个厉鬼,按金木水火土,各有克制人的符咒。先行咒诅一番,即遣相克的鬼,追受制生人的魂,无有不死。小子知道他们有这些妖术,必须预为提备,所以禀知伯父,要特地前来。伯父说:“你此去毋忘君父之仇。独是难于出境,只说个游学楚中,我差人护送你,不怕界上不放。‘今幸脱了火坑,得见军师。还有……”吕军师道:“且祝”随送至后营安歇。即照连华的话,手自草疏,打发健士,限三日夜驰赴帝师阙下,奏请仙师降临。随下令诸营,五更起行,兼程而进,遇有敌兵,不许进战,俟大军到齐定夺。 将及新郑地方,前军回报:“有公孙仙师与女冠军范飞娘,领着五六百兵马,结营在界上。”军师大喜,正不知因何预先在此。即刻驰向营前,请见公孙仙师,动问来由。公孙大娘将帝师差往淮南,如何做内应取了扬州,回到河南,如何复了汴郡,如今铁开府闻得郧阳妖人入寇,所以先来拒敌情由,细说了一遍。又道:“敌人只在两日便到,军师定有主裁。”吕军师道:“且看他来时,如斗勇斗智,自有本部人马。若斗法术,还须借重仙师。今宜先到南阳界上按兵以待。此地属在开封,不可使之入寇,骚动黎庶。”公孙大娘道:“军师之言极是。” 遂拔营星夜进发。到白水河,将佐来禀无舟可渡,军师道:“有舟亦不渡。”仍照帝师七星营制,结下寨栅。 随请连华谕道:“明日厮杀,汝未历戎马,难以在此。今送汝至阙下,擢授京职,以光先尊公之绪业。前日汝尚有未尽之言,宜即说来。”连华禀道:“小子有个妹妹,名唤连珠,一向钦仰帝师,要皈心学道。因连黛认为己女,逼嫁不从,只得习了些武艺。曾与小子相商,趁此出兵机会,得便可以相投。 要求军师提拔。“军师道:”我自然有法。“即传令诸营,若遇少年女将,不可伤害。连华拜谢而别。 流星探马叠报:贼军中多有和尚道士,师巫妇女,怪怪奇奇的形状,将近白水了。军师随启公孙仙师道:“愚意要与贼人说明,斗勇便斗勇,斗法便斗法,不许淆溷,方见高低。宁可我赚他来,不可为他赚去。”公孙会意应道:“尊旨极是。” 军师乃传令诸将,前营军马向敌站立,中营次之,其左右两营,东者向西,西者向东,后营亦分为左右,照此站立,以便于进退。但看红旗磨动则进,皂旗招展即退。若临阵厮杀,听候呼名,毋许争先,致干军法。姚襄随禀:“军师曷不乘敌人半渡击之?”军师应道:“此兵法也,第不宜用于妖寇。”不片时飞报又到,说:“贼已渡河,止有一半用的船只,其和尚道士妇人等,皆纵马窜过,四蹄无半点水儿。”军师明知非谬,诚恐惑动军心,乃厉声叱道:“仙师也只腾云,那有骑着马匹在虚空走的?虚声妄报,法应枭首。”军士吆喝一声,立刻绑下。 公孙大娘请道:“小人无知,姑恕他罢。”军师道:“仙师讨饶,不得不遵。”着发回运粮效力。 次日清辰,连黛娘差人来下战书。军师不许进营,但取书来拆看,云:大汉天开大武后,致书于伪仙姑妄称帝师之前曰:有勇则战,无勇则降;有法则斗,无法则伏。若或迷误,有逃无路。 公孙仙师大怒道:“彼恶敢出此言?”军师笑道:“犬吠洞宾,曷足为怪。”随援笔批云:尔勇伊何?螳螂之臂。尔法伊何?鬼蜮之技。妖妇僧道,死归一处。 公孙仙师大赞:“妙哉。批得快畅。”打发来差回去。 连黛娘见了,忿气填膺,绰了镔铁三股叉,出马阵前。见两员女将,道家装束,她就认作帝师,骂道:“你这蒲台泼贱人,有何材干,敢出大言?看我活擒来,慢厮条儿处置。”挺手中叉,飞马冲到。公孙大娘举剑架住,道:“古人临敌,先礼而后兵。我要与你讲过,要斗法术,止斗法术。要比武艺,止比武艺。却不许武艺败了,便弄法术,法术输了,又动干戈。 我公孙大娘是正人君子,不像你们贼头鼠脑的。今先从那一件起,悉听尊裁。“连黛娘方知不是帝师,又骂道:”你这厮是泼贱人手下的小婢,也敢数黑道白。“公孙大娘喝道:”看你这个捣不死的浪小妇。“信口骂来,却碍着了她的心事,把左袖一扬,右手铁叉早到。公孙大娘急架相还,大战有三十余合。连黛娘忽败下去,公孙仙师随勒马而回。范飞娘问:”何故不追?“ 仙师道:“她武艺不弱,速然败走,必用邪术。尚未知她深浅,且纵一次。” 连黛不见追来,方欲勒马再战,连蕊娘坐着桃花叱拨驹,使的两枝风磨钢小小方天戟,早已飞出,说:“待我擒她。”这里范飞娘,纵坐下菊花铁青马,舞动手中锟鋘六尺龙泉双宝剑,出阵迎住,更不打话,即便交手。战有十合,连蕊手软筋酥,看看要败,珠娘就举起两枝倭银短短梨花枪,前来助战。往往来来,如走马灯相似,但见:有一位使两枝金戟的,黰发龙盘,绣袍凤举,学她汉官妆束。正新瓜才破,出落得精神别样的风流。有一位使两柄梨花枪的,云髻冠簪,羽衣绦结,略似道家打扮。好在十年不字,豆蔻尚含香,便把全身现。这一位把两把龙泉的,飘飘兮青丝烟扬,停停兮素袂香飞。端的剑仙刚烈,约略藐姑清寡。怪道冰气欲凌人,霜华能杀物。 看起来,三位皆有倾城之色,出世之姿,不争恼了性子,动起刀兵,要拚你死我活。斗到八九十合,两阵军士喝采不绝。 军师令鸣金收军。三位佳人皆拱手各回本营。若论范飞娘本事,不要说两个,就是再添个把,也还胜得她。只因军师有令在前,亦且美人借美人,又有怜情之念,所以明让她杀个平手。 次日军师传令秣马蓐食,命刘虎儿前去索战。刘超直逼他营门,大喝道:“你们什么女将,两个来只敌得我们一个。可有不怕死的贼男子,也饶你两三个出来,与吾虎儿将军战一百合么?”连黛娘酒量极高,醉后更有力气,方饮得半酣,听了这样大话,即命诸将齐出阵前。见这个将军真威风也,有词为证:面如玉琢,唇若朱涂,左目重瞳,两眉横剑。头带绛红扎巾,重着两条青绡裁就五凤盘旋销金的飘带;身穿乌银锁甲,勒着一围玄线织成双螭钩结嵌宝的圆颍。衬着八团紫鲱烁日逞体袍,护着一轮秋兔凝霜照胆镜。手持揠月刀,蛟龙遁迹;足跨追景马,熊虎飞声。 连黛见来将英勇,自已要战;恐怕骂得狼藉,不好看相,顾左右:“谁与我先擒此贼?”苗龙亦使大刀,应声而出,大喝道:“小将通名。”刘超呵呵笑道:“鼠子敢问我名?”举刀照顶门劈下,苗龙亟招架时,觉有千钧之重,心中大惊。战不五六合,已觉力不能胜。苗虎见哥子将败,拍马挺枪,飞来助战。刘超道:“来得好。”使出神威,如风飞电掣。二将亦只办得架隔遮挡。盘盘旋旋,杀了半晌。刘超先向苗虎大咤一声,刀才举起,苗虎坐骑辟易,跳退数步。苗龙的马正到,虎儿回刀带斜劈去。苗龙举刀来架,砍着刀柄,藕披样的半折了。那边苗虎见刘超空着半边,已纵马挺枪刺进,被刘超左手接祝苗虎和身扌颠人,虎儿将刀柄一挑,只见苗虎两脚腾空,翻身落马。王师前营军士抢出,活捉去了。苗龙已自弃了大刀,拍马奔回。刘超勒住不赶,又喝问:“再有鼠子敢来比试武艺否?”尹天峰大怒,随将剑指着刘超,口中念念有词,喝声道:“疾。”但见:两家以勇斗勇,以智斗智,相去若天渊,不啻淮阴之禽钟离昧;用术破术,用法破法,忽散若烟尘,无殊孽龙之遇许旌阳。且看下回叙起。第七十二回 妖道邪僧五技穷仙姥神尼七宝胜 吕军师正在将台遥望,见敌营中一道士,披发仗剑,贼兵皆站开了,随令挥动皂旗,后军早退。亟下来跨上坐骑,姚襄、宾铁儿、楚由基、曾彪,齐护着军师,向北而走。幸亏左右两行兵马,皆东西向立,退得甚快。中间又空着条大路,正好前军奔走,不致自相践踏。但听得呼呼风响,遍空中连根小树,及大树的硬枝劲干,遮得日色无光,打将下来。刘虎儿正回身走时,一株柏树照顶门劈下,忙举神刀招架,又被一小株打中左腿,负疼而逃。宾铁儿见株大树,追打军师,遂将手中蛇矛用力一拨,那树横斜下来,打中了自己坐马,霍然倒地。铁儿跳起来步行。他是炼过快脚的,仍赶上了军师。各营人马都被打得七零八落。奔驰了二十余里,树木方渐渐堕地。 军师勒马歇息,查点将佐,郭开山、宋义、曾彪皆受重伤,军士受伤者二千余名。亏他个个善于躲闪,不致打着要害。死者止三十一人,马毙者八十余匹,伤者六百有奇。忽而一个葫芦从空坠下,中间跳出两个妇人,乃是公孙仙师与范飞娘,向着军师道:“马被打倒,只得借着壶中天走了。这妖术利害,须请鲍、曼二师来,方可合力破他。”军师应道:“我早已具疏奏请,若按程行时,还未能到。”公孙大娘道:“这容易,我们径去请来便是。”军师致谢了。随又跳入葫芦,登时不见。 当夜军师密授计与刘超、姚襄、楚由基,各带领百人,从二更后去到某处,如此如此,火速行事。甫至五更齐来缴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