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仙外史 - 第 32 页/共 38 页
一、徒罪。断自一年起,至五年止。向以三年为五等,兹以五年为五等。徒一年者,发五百里;徒二年者,发一千里;徒三年者,发一千五百里;徒四年者,发二千里;徒五年者,发三千里。凡犯监守、枉法二罪应充徒者,皆双颊刺字:监守刺“侵盗”二字,枉法刺“坏法”二字,左右颊各刺一字。犯此监守、枉法二罪,如老与废疾之人,坐其子弟,妇女罪及夫男,不赦外,其以他事犯徒者,老、幼、废、疾、妇女,悉以宽宥。此寓流于徒,徒为贱役,流属安置。是故流三等均行削去。其充军诸律,边远者徒五年,附近者徒四年可也。
一、非刂罪,刖足也。唯窃盗及抢夺用之。无论官物与民间之物,罪皆一体。初犯者,颊上各刺“窃盗”、“抢夺”二字;再犯者,各刖足;三犯者,窃盗斩、抢夺绞。但是赃即按律行,不计数之多少。妇女初犯量责,再犯刺字,三犯刖足而止。外有强盗而未得财者,亦刖足,仍刺其面。
一、宫罪,阉割也。唯奸情干名犯义者用之。如翁奸子妇,本律皆斩。翁固可斩也,而使为人了者,以其妻之故,而坐视父之惨受极刑,苟有些微孝心者,我知其决不忍也!易以宫刑,庶几其无伤于天性乎?又如婿奸妻母,其服制不过三月,而律之以绞,亦觉太甚。夫为其妻者本无罪也,而使之顿失所天,又岂仁者之用心?亦当以宫刑代之,推此而凡异姓之亲,因奸而得死罪者,宜悉易以宫刑者也。至其奸妇之死、生、去、留,一听本夫。若系孤孀,照奸律杖责,外同姓之亲,因犯奸而罪应斩绞,悉从本律。
一、大辟,绞、斩、剐皆是也。除奸情内应易宫罪以外,如伪造历日、茶盐引、私钱,与弃毁各衙门印信,邀取中途公文,称颂大臣德政,凡属法重情轻应斩者,均宜易以绞罪;又如师巫假降邪神,空纸盗用印信,诈传亲王令旨,应绞者,亦属法重情轻,均宜易以徒罪;再监守、枉法与不枉法,应服大辟,在下文赃款之内。
四赃本律内六赃。常人盗赃、与坐赃皆已削去,其窃盗不计赃而定罪,与常人之盗官物亦然。共去三款,添入“那移”一条,共为四赃。
一、监守盗赃,五百两徒一年,一千两徒二年,一千五百两徒三年,二千两徒四年,二千五百两徒五年,三千两以上斩。
追赃不完者勘产,除妻孥外,其妾、婢、僮、仆皆入官。若犯赃止五百两以下,均满杖,与五等徒罪皆刺字。第杖罪之赃,产尽者赦之,人亡亦赦之,余皆不赦。至律内有准监守盗论,如虚出通关,转贷官物之类,原非侵匿入己,但应追帑完公,罪止于革职。所谓与其有聚敛之臣,宁有盗臣,法当寓严于宽尔。
一、那移。那移者,或以彼而那于此,或以后而那于前。
推其心则属因公,论其事则为济急,究竟此项仍可以还彼项,前款仍可以还后款,不过仓卒擅动,绝无一毫私意于其间者,不议外,其有费去虽属因公,而事则原非济急,库帑已亏,无款可补,藉口以为开销之地,而实有侥幸之心,方名曰“那移”。
其赃比监守多一倍者,罪亦如之;至死者绞,三月以内完者,减等发落;不完者,罪及本身,勘产而止。幸而遇赦,亦得减等。
一、枉法。赃至一百两者杖。每徒一等,递加五十,计满三百五十两者徒五年,五百两者斩。追赃不完者勘产,妻、孥、妾、婢、童、仆尽行入官。虽赃止一百两以下,犯五等杖罪者,亦不赦,与徒五等皆刺字。其有准枉法论者,赃数相等,罪亦如之。唯至死者绞。追赃不完者,勘产而止。妻、孥不问。若犯杖罪者,但免刺字,统不援赦。
一、不枉法赃。其数倍于枉法者,其罪同。至死者,绞。
限一年以内完赃者,减等发落;不完者,但刑本人,不勘产,若遇赦仍得减等。外有准不枉法论者,罪止满徒。追赃力不能完者,赦之。
六杀分出斗、殴、杀,减去故杀、过失杀,增入威逼杀。
一、谋杀。悉从本律。
一、误杀。悉从本律。
一、斗杀。不论人之多寡,但执持兵器,争斗致死者曰“斗杀”。是皆有意于杀人者,斩;若于拳脚相殴之际,遽抢兵刃,因而杀入者,亦斩;若系木器,仍从殴杀论;其有老幼及妇女犯者,并如律。
一、殴杀。彼此不拘人众,但以拳脚互殴而死者,曰“殴杀”。是尚无意于杀人者,悉从本律绞;若老人及妇女犯者,皆如律;其有彼此幼童相殴致死者,亦如律。斗杀、殴杀二者,皆勘实立决。倘有仓卒救父、兄之难,出于迫切之衷,或骤见妻、妾为人调戏,情难容忍,实有所不甘者,监候。遇赦减等。
其外即系疯病之人,亦并如律,不容少贷。
一、戏杀。并从本律。但律文所载过失杀条款内,有驰马街衢、放枪林野之类,为耳目所不及、知虑所不周者。若其事出于奉公差遣,似可以过失论;否则属于游戏为乐,当归之戏杀项下也。余有类者仿此。
一、威逼杀。威者,势焰也。小民慑其势焰,既不能与之抗衡,又不敢与之争辨,而甘心于一死者,其气之郁塞而无可申,其情之冤抑而无可诉,为何如耶?孟氏云:“以刃与政,有以异乎?夫在上者以虐政杀人,尚与加刃无异。”今以齐民而其威焰竟足以杀人,虽不手操兵刃,而实有甚于操刃者!此其人必大憝元恶,诛之唯恐不速。本律止于杖罪,有是理乎?
今应改威逼杀者斩,不赦,庶刑罚之中于义哉!若死者非其本身,是伊衰迈、残疾之父母,减罪三等,若系妻妾、子女并从本律。若亦有废疾者,减罪五等。
臣窃思之,古者五刑,从无减等之制,亦无赎金之法,所犯不同,其罪各别。大辟之不可减而为宫,犹荆之不可减而为劓、为墨也。至后世之五刑,则绞、斩而可以减流;流与徒,均可以减至于杖与笞。是亦省刑之意,兹者古今参用。凡死罪减而至于流者,应改为徒五年,徒则递减,杖亦如之。虽减而罪犹存,尚可行也。若赎金一道,则罪尽豁免,是朝廷以刑法而卖金矣!队菔椤罚鹱魇晷蹋辉谖逍讨冢揭蚬蟹刚撸=鹨允曛4烁锹燮涫拢蛭泄湫模蚴粑拮铮换蚴朴兴荒埽τ兴淮剩灾劣诜福什豢杉又宰铮V越鹨病=抵梁笫溃渥镉胁豢慑墩撸嗖坏靡越鹗辏鞘垢还笾私孕彝延诜ㄍ狻Jネ踔泶螅蚱袢羰牵?
故凡律载以私犯罪而赎者,宜尽革除。若因公而犯者,既罚以金,又当并其罪名而泯之,但谓之赎刑可也。如有禄之人,则罚俸降俸、降职降级,足以尽之;无禄之人,则输金罚粟,或力役足以尽之矣!或曰五刑赎锾,创自《周书。吕刑》篇,岂可擅论?而不知周之穆王亦为叔世,岂大舜之法,反不可法则与?至鞭作官刑,朴作教刑,此以私犯罪而细微者,故以朴责教之;若师之朴责其弟子然,今亦定为限制,断不容朴责至二十以外而入于杖罪之数也!夫如是,则公私有别,轻重有权,而于古人制刑之意不相悖矣!臣等谨以本朝律书,综核厘正,并奏睿览。伏候帝师裁夺!月君批示曰:子产《刑书》、酂侯律法,不遗于后,未知何若也。吕律以古今五刑参酌互用,皆折衷以圣贤之旨,允宜为当代之宪章。
惜乎天下未一。不能通行宣布,俟奏闻行在,编之国史,以为百王取法。而今再说更定赋役的制度。疏曰:臣窃闻之,邦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财者,食之原也,故治国之要,必先养民;养民之要,必先薄赋。古语云:“衣食足而后礼义兴,礼义兴而后教化行,天下乃王。”苟为人主者使民失其所天,则饥寒迫于肌肤,欲民之无奸伪,不可得也!
奚暇治夫礼义哉?夫兴王之世,民未尝不足,而衰敝之时,民又未尝不困。君民原属一体,未有民足而君不足,未有民不足而君自足者。兹幸逢皇帝陛下敕议朝廷之礼,臣请得言其行礼之本。夫礼,不独在朝廷也。上而行之,下而效之。登斯世于熙皞之域者,莫礼为若;而欲使民安于礼让,而莫知所以使之者,莫足食为务。古者三年耕,必有一年之蓄;九年耕,则有三年之蓄。故猝遇水旱而民若不知。今之民,则终身耕而无一日之蓄,举家耕而无半年之需者,虽常遇丰亨,亦若不聊其生。
何也?在上之人,取之者众且多也!考之“井田”之制,无赋税亦无徭役,不可复矣!自七国争而井田日废,赋敛日重。汉有夏税、秋粮之制,唐有租、庸、调三者之法,至宋而盐、铁、酒、茶,及今而齿、革、毛、羽。凡有利孔,莫不与民争较锱铢,甚非王者之大度矣!臣等不揣固陋,揆衡今古,拟定赋税、徭役,并榷关、钱法、盐政诸条于左:一曰赋。盖出自田土所贡者。古者“井田”,无敛于下,但寓兵于农,而以田赋出兵。所谓“赋”者,兵也。后世兵、农分而夏脱、秋粮,总谓之赋。又有按其户口而征之者,谓之曰“丁银”。大约昉于鲁庄公之料人,而以其所征者为养兵之用也。其丁有人盯门盯匠盯灶丁之别,其额有上、中、下之等第。小民孜孜汲汲,日不暇给,而纳一丁之上者,几至一两,下者亦有数钱;岁遇灾荒,田有捐税之时,而丁则无缓征之日。迄今额在而丁亡,丁亡而征输如故,累及闾里。臣议将以丁额统归于田赋之内,俾丁随田转。有田之家,方纳人丁,譬如以百亩之田,而入二丁之重则,则每亩亦止多二分之数,岁丰则完,岁凶则赦。庶几田之所产,可以不劳余力乎!虽然,夏税折色也,秋粮本色也,而又加以丁银,则一田而三赋,其为定额,断不可出于十二之外。
二曰税。盖取之于市者。古者贸易,有市官治之耳,无所征也。后乃有征其市地之廛者,即今地租、房税之类,而尚未税其货也。今则既征其房地,而并税其货物,如牙行有税,市集又有说,麻、缕、丝、枲、粟、米、豆、麦,牛、羊、驴、马等畜,莫不有税。蚩蚩小氓,抱其些微之物,入市即从而税之,近于攘之矣!尤奇者,神庙香火稠盛之处,则有香税,是税庙宇乎?抑税鬼神乎?诚莫可解已!臣议将一切诸税尽行除革,其应留者止三项。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则房地宜有租税;典商为富厚之民,本大利广,是亦不妨有税;至于田产交易,令其请官印而税之,所以杜日后争端,亦便民之事。夫如是,则上之诛求稍减,而下之民生亦得以渐厚矣。
三曰徭。役民之力也。自古有之,第从无不役富贵而但役贫贱者,先王用刑自贵近始。而行赏则先于疏远,岂以徭役而不加富贵乎?论者谓卿大夫位列朝廷,宜敦其体,不可任之力役。夫卿大夫固宜敦其体,岂卿大夫之奴仆,亦并宜敦其体耶!
曷不使之供役于上也?且甚而至于胥吏,亦多优免,是则胥吏亦在敦体之例耶?或以为婿吏役身于官,一人不能兼二役,夫其役身子官者,乃彼之生计,非上之人役之也。彼小民者,孰无生计,而可独任国家之力役,并代任缙绅、胥吏之力役哉?
臣愚以为优免徭役,宜加于士之贫者,不宜加于大夫之富贵者;宜加于茕民之贱者,不宜加于胥吏之贱者。庶几王者至公无私之意乎?否则荆公雇役之法亦可。司马温公废新法,而东坡先生不以人废言,独以雇役为决不可废。卓哉,见之远矣!
四曰关榷。讥而不征不可说矣。第有货而后有榷,有商而后有税,未闻无商无货,从而榷之者也。如今宦游之人,或客游之子,行李之中,偶带些微为需用计耳,原非货卖者比,虽一冠一履,亦必榷而税之。何也?然此尚有一物之可税,乃虚舟而行者,并其船而税之,使天下之人,举足动步,必先有输于朝廷。诚不知其好利之心,一至于此!愚意以为商贾可税,使非商贾、非货卖者,均不可税;舟之载货者可税,若空舟往来者,亦何可税之?而贻怨于小民,贻讥于后世乎!是则所谓上船料之关,均可革也。
五曰钱法。古者谓钱为泉,言如泉水之可以通达四海也。
今之钱则不然,有行于此邑而不能行于彼邑者,有铸于彼郡而不可以通于此郡者。俗语云“钱使地道”,其故安在耶?在于上之人,先以此取利,夫王者铸钱,以通天下之贸易。奈之何司农钱局之中,岁必计其获息多少耶?于是外省之设炉者,尤而效之,必以获息之多逢迎其上,而其息则又三分之一入于国,一进于官,一没于吏胥,其钱至于瘦削而不可问。然后奸民私铸之钱,得以参杂于官钱之内。即一邑之市镇,彼此之钱,尚有不能相通者,又岂能通达于四海而谓之泉也哉!臣愚以为京局铸钱,先定其规式,次定其轻重,再定其厚雹大小,每岁所铸而发于民者,仅取其本值,更不浮取厘毫之息。凡各省藩司之铸钱者,照依京局一体遵行。庶几鹅眼之钱,不复见于今矣!
六曰盐政。古者鱼盐不禁,无所谓盐官也。自管子煮海为盐而通商贾,始擅其利。汉则取其税而无官,迨后则有官而复有税矣。今者盐池、盐场既有大使,又设转运诸司、巡察御史,一处之供亿,动以数十万,反浮于国课,朝廷亦何乐乎有此官也!臣愚以为商人之赴场掣盐者,止大使已足司其出入。照其螙载之数,给与官票,过关则征税,至发卖地方则征课,一胥吏事耳,曷用多官,悠游无事,朋分此数百万金乎?夫此数百万金者,将谓出自商之本乎?抑亦出于商之利于?若出于商之利,则所取者仍属小民之资。故商之所费者简,则盐贱而民亦日有所剩譬如漏瓮,日减一滴,终年而谒,不漏则常盈矣!
夫如是,则商富而足。国亦省费,不亦善乎?
抑臣更有请者。我朝太祖高皇帝愤张士诚据吴不服,乃籍富豪家租册为税额,由是苏郡之赋为最重,而松郡略次之。考二郡之赋,竟居天下十之有二。至建文二年特颁恩诏。悉减旧则,每亩米不过一斗,银不过一钱,未几而燕藩僭位,仍复洪武之制。在元时,苏郡赋止三十六万,今已加至二百八十余万。
小民终岁勤动,而供于上者十之七八,即大丰之年,亦必称贷以输将,权其子母,尽归乌有;若遇歉岁,臣不知其如何也夫!
吴门密迩皇畿,素称文物之邦,使民兴于礼让,当自此始。臣知皇帝复辟之先,发政施仁。首所念主,不揣固陋,谨具奏帝师云云。
月君览毕,赞道:“两军师皆具济世之才,可惜未遇主耳!”
公孙大娘道:“已遇帝师,何为不遇?”月君道:“噫!遇孤家,犹不遇也!”聂隐娘道:“这是何说?”月君道:“世人多以成败论也。”遂援笔批云:吕律、高咸宁敷陈赋役,言言皆中綮壤。循而行之,实膏肓之卢扁也!第孤家益嗟世风日降。王道竟不可复耳!俟奏请行在,与《刑书》同入国史。
以上二疏,并附议复典礼一疏,择日遣使奏达建文行在。
正是:方袍圣主,徒怀王道之兴;韦带儒生,略显霸才之用。
下文又演何说?第八十五回 大救凶灾刹魔贷金 小施道术鬼神移栗
建文二十一年冬十月,月君临轩,命郑洽、程智二人赍奏行在,并谕之曰:“孤家已发符敕,调遣各郡将士,俟会齐之日即行北伐,克取燕山祗候回銮。尔其代奏。”郑洽二使遵命,叩谢出朝。又别过百官,自赴滇中狮子山白龙庵,面帝复命去了。
荏苒之间,已是新春,为建文二十二年。从上元下雨起,直阴至五月初旬,田畴浸没,庐舍冲塌,陆地竟可行舟,百欲不能播种。偶尔晴霁,返似亢阳为祟,湿热交蒸,疫疠大行,兵民俱玻却像个天公知道月君有伐燕之举,故降此灾殃以止遏他的!春麦既经朽烂,秋禾未经艺殖,两收绝望。富者尚多厘虑,贫民唯有咨嗟。月君先蠲赋税,而又发仓粮以赈济,并溥施灵丹,全活无算。秋末冬初,复又发资本种麦,接济来春。
谁料天道奇寒,阴霾蔽日,烈风霰雪,动辄兼旬,林木鸟兽,莫不冻死。过了残冬,是建文二十三年。大下一场冰雹,无多的麦穗,尽被打得稀烂。连忙插种秋稼,又遭亢旱,月君祈得甘霖,方幸收成有望。不意禾根底下,,生出一种虫来,如螙之蚀木,只在心内钻啮,虽有三千绣花神针,若要杀虫,就是杀禾,竟施展不得。又像个天公为月君道术广大,故意生出这样东西来坏他国运的。月君尽发内外帑藏,多方救济,仅免于流离载路。尤可怪者,人家所畜鸡、豕、牛、羊之类,好端端跳起来就死,那犁田的牛与驴,竟死得绝了种。纵有籽粒,也没牛来犁土;纵有金钱,也没处去买牛畜,这叫做六畜瘟。百姓都是枵腹的,眼放着这些畜类的血肉,怎肯拿来抛弃?排家列舍起来,且用充饥。那晓得竟是吃了瘟疫下去,呕又呕不出,泻又泻不下,顷刻了命。初时这些愚民,只道女皇帝是位神仙,风、云、雷、雨,反掌就有,怕甚水旱灾荒?到这个地步,方知天数来时,就有八万四千母陀罗臂,也是遮不住的。到底百姓死不甘心,径聚了数十万众,跪在阙下痛哭。月君用个急智,烦令两位剑仙慰谕道:“五日之内,帝师求天雨粟,求地产金,来活尔等之命。”众百姓方欢呼而散。
月君乃请诸位仙师商议。公孙大娘进言道:“今且化石为金以济之。”鲍师道:“不可!锺离子所谓五百年仍还原质,纯阳子所不愿学。月君其可用此术乎?”聂隐娘道:“请于大稔之处,运米以赈之,何如?”鲍师道:“更为不可!即如五鬼搬运之法,总是豫为买下的东西,所费止两许钱许,尚且白取不得,何况令神人从空运取百万之数耶?”素英道:“运米之后,慢慢偿其价值,也还使得。”鲍师道:“怕使不得。但人家仓廪之内,忽地少了米石,岂不冤赖他人?以致毒骂咒诅。我虽不听得,冥冥中自有听见者。一人咒詈且不能当,何况于数千百人耶?”曼师道:“左使不得,右使不得,你把个使得的法儿出来与我看!”鲍师道:“曼道兄技痒了!我是没有法,你定有个妙法在那里,要帝师来央及了。”曼师笑道:“老道婆,且莫打趣!我有一粒粟中藏世界的法儿,把这几郡地方总藏在粟谷之内,那里还有什么灾荒呢?”鲍师道:“老乞尼,莫装你幌子!我就用半升铛内煮山川的法子,连你那无门洞天一并煮个粉碎,怕不做丧家之狗?比灾荒还利害哩!”众仙师皆笑。
月君独嗟叹道:“我枉有七卷天书,却没有个回天的法!
俗语云‘戏法无真,黄金无假’,倒是句真话。到了在陈绝粮,就是圣贤也没奈何的!“曼师又笑说:”帝师太谦了!再过两日,天就雨粟,地就产金,取之不尽,用之不谒哩!“月君道:”曼师莫笑话,端的要求曼师显个妙法。“众仙师见曼尼说的都是冷话,便和声齐赞道:”曼师是南海法门,我等都要叩求的了!“
素英、寒簧先向跟前跪下。曼师忙扶起道:“我是说要耍,那得有恁么法儿?”鲍师道:“你哄耍着人跪了,却没得说,问你个欺诈的罪名,该发配沙门岛!”曼师道:“沙门是我故乡,带你去舞个鲍老与人看看!”众仙师又笑。月君沈吟道:“二师真是无法?”鲍师道:“怎没有法?从来天道可以胜人,人道亦可胜天,还须在人道上讲究才是。”月君随稽首叩问人道胜天之法,鲍师道:“要近理着己,除非借债。借债就是人道,借得来,就可胜天。你看如今大小官员,那个不借债来妆些体面?况且小民欠了债,要被人打骂,或送官整治;若是做官的欠了债,就要让他些体面,即使没得清还,也要相待他些。”
曼师道:“帝师称孤道寡,与帝王无异,只可放债,怎么向人借债?这老道姑一味胡言!”鲍师道:“像你那样不通文理,怎知读书君子的话?皇帝若不借债,周天子因何有避债台?官府若不借债,因何□□叫做债帅?帝师做过女元帅的,考古证今,做个债帅,亦何害于事?”一手指着曼师道:“只要他做保人就是。”曼师摇手道:“不做中人不做保,一世没烦恼。我知道债主是谁,肯要我这穷尼作保?”鲍师笑道:“债主,债主,有个‘主’字,便是放债的了!”曼师乃笑说:“他么,我一时想不到,只怕利钱太重,日后帝师还不起,累及我保人准折去哩!”
那时月君已心下了了,就道:“则天在彼,难道做不得中人?”鲍师道:“是耶!他受过帝师情的,不要说做中,就把他抵在那边,也是应该的!快写借券起来!”寒簧即递上五尺素花鲛绡,月君信手挥道:前生上界月中天子,今生下界尘中帝师唐某,特倩南海尊者曼陀尼,将契书一道,送至须弥高顶九华珠阙、至圣至神刹魔大法主姊姊台前:贷银二百万两,为建文皇帝赈恤灾黎之用,贤姊姊唯大量,愚妹妹故至诚也!岁在屠维大荒落中元日。若问保人,念彼观音力。
诸位仙师看了,皆不解后数句之意,但赞道:“债主,借主,中人,保人,皆古来未有之奇人,只这借券,亦古来未有之奇券!”曼师道:“这样奇事,请你们去做!”鲍师道:“明知刹魔处只有他去得,故意做个身分!”曼师道:“取笑是取笑,当真是当真,我可学那暴得人身的,带顶纱帽,就汝身分的?
帝师写这句‘念彼观音力’要与我妆体面,却是坏我的体面!
刹魔甥女,恼的是我皈依了观音,而今倒献将出来,还是可以压制他,可以劝化他,拿这契书去时,正合着《西厢》上一句曲儿:“嗤!扯做了纸条儿!‘你奉承他’大量‘,自己说个’至诚‘,把我这保人,说仗着南海观世音的力道,不怕他不肯,只怕连这姊姊妹妹的称呼,一刀两段了!”月君直等他说完,慢慢的分剖道:“是我这些话儿说得不明白,倒惹了曼师的气。
那‘故至诚’一句,是说没有利息的,《中庸》上云‘故至诚无息’;‘念彼观音力’句,是说与保人不相干,《大士经典》有云‘念彼观音力,还着与本人’,若要清还这项钱财,原着在本人身上。“众仙师笑个不止,曼尼哑口无言。
鲍师道:“你这光头!学了坐方丈的善知识,仗着有些机锋,不问长短,劈头支扛人家!我且问你,小时不曾念书,《大学》、《中庸》不晓得也罢了,特地送你出了家,连你师父经文上的话也不记得半句儿,做的是什么徒弟?怪不得刹魔主把你不当个人!”曼师忍不住笑起来道:“只有个歇后郑五作宰相,那有个歇后作帝师的?宗师岁考出题云:”非帷裳必杀之。‘一生当作’杀‘字解,破题云:“服之不衷,身之灾也。’宗师见这两句原出古文,不像个没学问的,却又一时猜不到他的可笑处。而今这纸契书,与这破题无异,我这文宗如何解得过来?”
月君与众仙师皆笑。曼师又道:“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如今这样亢旱,百姓要作人疤了!你们只是顽笑过日子,待我发个慈悲,送他些清水吃!”遂手掣了那幅鲛绡,腾身半空,打个筋斗,颠倒直入地底,绝无痕迹,止有针大一孔。下达黄泉,喷出一缕水来,逼立万丈,上凌青汉,霎时烟蒸雾涌,骤雨如注。鲍师道:“触了他性子,弄出神通来了!”月君道:“正是井泉涸竭,这雨却也济事。”
且说曼师从黄壤之下直透至须弥山北顶刹魔宫内,在九彩宝石阶中突然而出,端端正正站在魔主面前,朗声说道:“我到甥女大邦,行的是大邦的道,所以在这底下番一筋斗出来!”
魔主笑说:“还亏姨娘不曾忘却本来面目,且请问为谁而来?”
曼师道:“非为姊姊来,乃为妹妹来耳!”魔主道:“姊姊是飞燕,妹妹是合德,你一棒打倒两人,可惜学的是诌文!”曼师道:“适才在汝贤妹宫内,被他一片诌文,把我禁住了。我如今在背后学诌几句,竟顾不得把个掌教甥女,都诌在里面了!”
魔主笑道:“也罢,让你老人家出口气!但他们是恁样的诌法?
试与我道来。“曼师便向袖中取出鲛绡契书,递与魔主道:”这便是证据。“魔主看了,鼓掌大赞道:”好双关文法!虽作歇后语,倒底说着姨娘皈依观音的意,咳,出了丑哩!“曼师道:”你们姊妹两个,都是我老人家的儿女,就出了些丑,有何妨碍呢?但你妹妹近来窘极,若是你这样一位姊姊不扶持他,这个丑出得大哩!“魔主问:”我妹子做了人间帝师,该受享不尽,怎么会穷起来?“曼师道:”他只是保养百姓,曷常受享半星?
就像个人家父母,粗衣蔬食,省着银钱,只与儿孙受用。近来频遇灾荒,赋税全免,库帑赈发已空,又把自己宫中东西尽行变易,只剩得几件不是人间应用的。现在百姓日无半餐,帝师的道术,真是满腹文章不疗饥,所以说为妹妹来的,原是句真话。“魔主笑道:”他不去‘五贼’,自然要这样穷的。只怕要穷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哩!“曼尼也笑道:”仙、佛两家,要去的是‘六贼’,我们本教中,不要去的是‘六贼’,怎说要去‘五贼’?留的是那一贼呢?“魔主大笑道:”耳、王、鼻、舌、身、意,彼谓之‘六贼’,我谓之‘五官’,全靠的五官为贼,方能富贵,怎有去的道理?我所谓‘五贼’者,是仁、义、礼、耻、信五种之贼!“曼尼问:”仁、义、礼、智、信,因何改了‘耻’字?“魔主道:”‘智’字是贼中之王,有了这‘智’,方能运用五官,五官皆随我‘智’的号令而行,则五官之贼胜,而仁、义、礼、耻、信之五贼亡矣!即如项籍欲烹太公,刘季笑曰:“愿分我一杯羹!‘此’仁‘贼亡而天下得矣;李世民杀其兄建成、元吉,此’义‘贼亡而帝位得矣;杨广逼奸宣华夫人,此’礼‘贼亡而太子定矣;朱温逼奸子妇,此’耻‘贼亡而爱禅命矣;越匡义杀其侄延美、德昭,此’信‘贼亡而子孙承帝业矣!反是,则宋襄之行仁义,鲁昭之知礼,夷、齐之耻食周粟,夫差之结信勾践,重则亡国,轻则丧命,纤毫不爽!
做官员的,做士民的,总要去尽了‘五贼’,方能保守富贵。
我今妹子年幼不省人事,也学行些煦煦之仁,孑孑之义,谦谦之礼,硁硁之信,又不用‘智’去号令五官,而反用‘耻’去禁闭着五官,其有耻到极处,便是‘五贼’强到极处,即与之百万金银,总不能保守!“
曼师随截一句道:“你若真个给他百万银子,我料他‘五贼’便能去却四贼。”魔主道:“这是何故?”曼师道:“那有个借债领银是整几百万的?他先打算着不还人家,方有这事。
负了恩钱、恩债,就为不义。做小妹妹的,敢来哄着大姊姊,岂不是无礼?他哄骗了人家钱财,自己却去装体面,做个大老官,这也无耻已极。我是与他终日相对的,哄着我做保人,是决然要失信的!“尚未说完,魔主大笑道:”从来慈不掌兵,他杀人也不少了,我说他还有些‘仁’,若在三教中看起来,焉得‘仁’?我这银子给得他了!“随把鲛绡券递还曼师,道:”不要在库中取得,只济南建文后殿北檐下靠西边掘去,有白金八十五万,黄金十五万,在地窖之内。本是元季某行中书去尽了‘五贼’赚来的。怕的阎罗神拿他游地狱,投在我这边,还要保全他后世富贵的。总给我妹子用罢!要知道没有了‘五贼’,凭是谁都怕他哩!“曼师道:”怪得贪官污吏,竟不怕的阎罗,原来有这样个去井五贼‘的大主儿庇护着他!独是诈了人家多少金银,究间受用不得,如今却是我去掘他的哩!“
说罢,鼓掌大笑。双趺一蹬,直下地底。
月君正与鲍师闲坐,忽见那喷水的小针孔内,喷出一线火光,足有万丈长短,月君亟立起道:“多分曼师来了!”但听得院内一声震动,平地裂如方鉴。周围各四尺许,曼师坐在紫金玲珑龛内,冉冉而升,万丈火光,已敛入泥丸宫内。公孙大娘道:“这座紫金龛想是借来金子要熔化的了!”曼师提起龛儿一洒,即是这幅鲛绡文契。鲍师便冷笑道:“我知道刹魔把你不当人子,就该撞死在那边,怎回来见帝师的面?”曼师道:“魔主要老鲍作保,日后若有亏欠,好把葛洪拿去!律上说得好‘妇女犯法,罪坐夫男’哩!”月君见说的是趣话,便道:“那有曼师做不来事的?”曼师道:“不敢,不敢,还要费好些气力哩!”
就把前前后后问答的本末备细一说。月君大笑道:“若不坏良心,怎么哄得人,借得债呢?”随取素纸一幅,挥下两三行云:天雨粟,地产金,无界限,尔民争。孤有法,与汝分,无彼此,最公平。每一日,每一人,米十合,银二分。若一家,有十人,米一斗,银二星。度残岁,到新春,不与富,只与贫。
写毕,立刻御朝,召集群臣,令照敕语写发各郡,并谕六卿,会同京兆尹齐向行阙后殿北檐下正西方掘藏,果得黄金、白金,适符其数。用君命贮大司农库。自后,凡属饥民之家,每晨釜中有米,箧中有银,取之无尽,用之不绝,而库内所贮金银,暗暗逐日减去矣!
向来百姓都知道帝师法力与佛菩萨一般,恬不为怪,唯有感恩称颂;却有一种贪夫,于寻常日用之外,尚多妄想,朝暮磕头礼拜,希冀多得些的,岂不可笑?那里知道天要生人,人不得而死之;天要杀人,人不得而生之。黄金是炼不成的,米粟是吸不来的,一丝一粒,皆有命在。月君费尽无数经营,也只是掘得一藏,乃世间所有之金银。然后役使鬼神,以银易粟。
就是梁惠王移粟之故智,一用人力,一由神道耳!究竟能享此银、此粟者,亦皆止应受灾,不应受死之人,至若应死于劫者,已早死而无遗。此等救星,却造化所藉以斡旋大难者也!
两年以来,月君救灾不暇,奚暇北伐?而又值岁星在燕,亦不敢北伐。大臣莫不叹息,却有庐郡开府景星,特上一疏奏请伐燕。只落得水府将军,再显片旗灵异;邮亭衲子,顿生一杖威风。下回方知端的。第八十六回 姚少师毒计全凭炮火 雷将军神威急显云旗
却说中原地方连岁灾荒,最惨之处,莫如山东、河南、北直。其江北、淮杨诸郡,尚有一半收成;唯淮西之庐州,与安庆、蕲、黄一带,是年年大稔的。景开府练兵教民,休养数载,已成富强之势。闻得济南兵困民疲,不能北伐,日与马维骝等商议,要进取安庆、蕲、黄,为渡江这举。维骝曰:“安庆三面环江,在孙吴时为重镇。若南人据此,可以北窥中原,西扼三楚,即荆襄上流之师,亦不能直下,乃要害之地。今与庐州唇齿相接,非我去克彼,即彼来袭我。彼之慎重而不敢进者,力未足耳!今开府兵精粮足,将士齐心,艨艟战舰,不下数千。
我从濡须水出临大江,合舟师三面攻之。其东北一面为大龙山,逼近城隅,挑选三千壮士,占据山头,俯瞰城中,彼何所恃而无恐?此陈友谅之所以破余忠宣也。“诸将士皆称胜算,各愿尽力致死,所以景佥都上疏奏请出师的。月君素知景星英气过人,既不可阻遏以隳忠义之心,而又恐轻进失律,反成辱国之举,乃批下六卿佥议。不期佥都又上一疏,言于某月某日,督率将士誓师江浒,先定安庆,随渡江而取池州、太平,径下南京以定帝阙等语。诸旧臣皆喜之不胜,竟不须再议定夺了。
按下这边。且说燕世子留守南都,其军国重事全仗着姚少师措置。向闻知吕军师取了荆州,伐楚山之木以造战舰,有顺流而下江南之举。道衍就调关陕将士驻守汉中以缒其后,又于汉口及鄱阳湖操练水师,为重关门户以扼其来,又虑安庆为江淮之屏蔽,景家军必来争龋已调集江右兵卒屯守。自己潜住城中,差人探听。
未几报到,景家军已出无为州,从大江溯流而上。道衍呵呵大笑:“果不出我所料!”遂传集诸将,发令道:“大龙山为府城之廓,守住山头,便有金汤之固。舟师攻城,虽百万无能为也!这是极重大的责任,谁敢当之?”帐下两员大将同应声愿往,道衍视之,一员是羽林宿卫大将、官居左都督,姓刘名江;一员是番骑戏将,官居都指挥,姓薛名禄。二人皆武艺超群,智略出众。少师道:“汝二人足当此任。虽然,可押下军令状来!”二将欣然写递了。随谕薛禄:“汝领药弩手一千、火枪手一千,去守后山。拣择稍平处屯扎,再令健卒一千二百名,一半专运灰瓶、炮石、擂木等项,堆垛山凹;一半多带金鼓、旗帜,凡有林木所在,遍行插满,各挟弓矢等候。其大路上山之处,不须把守。若贼抢上来时,便放号炮,但用火枪、药弩打下。其四处林木中,一闻炮声,便金鼓齐鸣,磨动旗帜,呐喊助势,彼必惧而不敢进。退去则已,不许追杀;其有贼从小路抢上山来,但用擂木、炮石打下,若突到林木处所,以乱箭射之。贼退则已,不许追击。如违将令,即使杀败敌人,亦必斩首!”又谕刘江:“汝度领马步精兵二千,去守前山。山上大路平衍地方,分遣骑卒屯守,其小路偏颇地方,悉令步兵把守。
每日放炮扬旗,虚示威武。贼恐我城中夹击,决不敢来争山险,如其亡命而来,督率骑兵从上压之,势若建瓴,彼岂能敌?贼退即行敛兵,不许追奔。故违者必按军法!十日以后,别有号令。又须日日令探马往来,若报军情的样子,其间真报假报,总使贼人莫能测我机关,最为要着!“二将得令自去。又发令箭提调鄱阳湖战船,泊向大姑塘,每船都要整备火弩、火箭、火枪、火铳、硝瓶、硫球等物。
请问硝瓶、硫球,古来无此名色,是怎样制造的?那硝瓶的法,纯用火药硝填实在磁瓶之内,炼泥封固,引出药线一枝,其瓶要薄而小,止盛斤许药物。那硫球的法,形如气球而小,内纯贮硫黄,亦引药线一枝,用裱厚毛头纸并桑皮纸六瓣攒成的。但点火于药线,掷向敌人船内,硝瓶一裂,声如火炮,着人立刻齑粉。硫球一裂,火焰横飞,着物顷刻灰烬,是最恶不过的火器。
又有密令,期在十日前后,不论雨、雪、阴、晴,但看西北风大作,五百战船,齐出大江,扯起两道风帆,顺流而下,冲入敌舟之内,只用火器攻打,并截住清水塘口,把塘内攻城的敌船,烧个罄荆误者全家处斩。又部署诸将士严守各门,皆暗伏城堵之下,全不露出形相。然后自登城楼眺望,遥见景家战船蔽江而来。有词为证:东风淡荡,旌旄争轻霭飘扬;晓日辉煌,剑戟竞寒威肃杀。
声喧画角,江豚不敢拜风来;韵咽金钲,石燕偏宜随雨去。虎贲三百,秋林虎啸已潜踪;鼍鼓十千,寒窟鼍吟如应节。冯夷效顺,黄龙与青雀齐飞;川后扬威,义胆与忠肝并奋。正是:王气不胜杀气盛,涛声莫敌战声多!
建文二十四年春正月,景开府的大战船五百余只,其名曰“舟居犁”,又有小战船五百余,其名曰“沙唬”,总分作五军,张鹏、牛马辛、马维骐、马维驹,为前、后、左、右四军,自为中军主将。以马维骝为参军,无戒和尚为教师,统领大船一百二十、小船二百四十,其余分隶诸军,又铁箝子干大、杀狼手干二,与赵义各领飞云小棹船数十,为四路游巡之用。
将次到罗刹洲边,佥都顾谓维骝曰:“林林森森,插满旌旗者,非大龙山乎?”维骝掉首一望,曰:“是耶!此乃山之背,彼虽守却,亦无妨也!”佥都曰:“他既守山后,安得不守前山?
则将何策以破之?“维骝应道:”今岁始春融暖,阴阳相乘之理,不日当有严寒;山头地势窄狭,屯兵营帐,必四散分开。
我乘其天寒熟睡之夜,袭而取之,如探丸耳!“佥都又曰:”半月以来,总是东南风信,若春气转而为冷,则风亦当返而为西北。孟德云:“降冬之际,安得有东南风?‘我谓仲春之交,亦当有西北风,倘用火攻,何以御之?”维骝道:“孟德不败于东南风,而败于连环计。若战船不加连锁,虽有大风烈火,皆可一一分散;火虽有神,亦安能一一烧却乎?我今要拔城池,只在取得大龙山。要袭大龙山,只待西北风大之夜。到得彼用火攻,而我己拔之矣!”佥都举手曰:“若然,今且不率舟师围城,先列营于江中。与彼搦战,待时猝发,使彼不及应变,何如?”维骝曰:“亦妙!”
忽巡哨的来报,大龙山上敌兵立满营寨,甚是严整。佥都道:“我意已决。”随传令联舟结营。维骝请修战书一函,差人去窥他动静,佥都从之。随问:“何人敢往?”有帐前牙将厉志应声愿去,就给了战书,并嘱其不可有辱天朝体统。厉声遵命,止带一健奴,叫做仆固义,原是仆固怀恩之后,从小伏侍厉志的。
当下主仆二人,径投安庆东关,大叫:“天朝景大元帅差官到此,来下战书!”守门军士如飞报至少师府,道衍先令门军搜检一遍,到辕门又搜一遍,方令放炮开门,升堂而坐。有勇士两名,来掖厉志两臂,趋进阶墀,两行摆列着旌旗、戈戟,俨然王者仪仗。左右吆喝一声,如九天忽起震雷,好威风也!
怎见得:不念法华经,不礼梁王忏,剑光三寸舌,平生杀人惯。身穿绛兖袍,头带毗卢帽。天子谓之师,我佛谓之盗。若比金地藏,剖心不可问。若比佛图澄,洗肠不可净。名固一时尊,行为百世笑。无父又无君,不忠又不孝!
厉志瞪目而视,植立不跪。道衍令取上战书,冷笑道:“尔主将何人,敢与我战书?尔小卒何物,敢来下战书?就是汝一个,还有同来的呢?”厉志厉声道:“只我一个,足诛尔魄!
何用两个!“阶下有兵士上禀道:”闻得还有一个,不许他进城。“
道衍令立刻唤到,问:“汝是何物?”健奴不对。道衍又冷笑道:“你那济南泼妇,是个妖狐!他手下一班总是畜类!我曾拿住个猴精,剐在南都天坛,谁不晓得”你那主将若是人类,岂有投向妖狐之理?定然也是畜类!我位居少师,乃天子之下一人,岂与畜类通名道姓,酬答书启?“遂将战书扯得粉碎,喝将来人枭取首级,悬之城上,并割去健奴一耳,逐出城外,令回报信。健奴指着道衍大骂:”秃贼!汝敢擅杀天朝大使!“
道衍又复冷笑道:“汝亦能骂人耶?”命以嚼子勒其口,挖其左眼,械其两手,令人牵之去。
健奴出了城,负痛奔至江边。佥都远远望见,认是牙将回来,大怒道:“彘子辱却天朝!”即拔佩剑,令左右就岸上斩之。
左右校士如飞登岸,见不是厉志,遂脑揪着来见元帅。褪下嚼子,喝问:“厉志何在?”健奴道:“已抗节而死!现今枭于城上。”佥都道:“君辱臣死,主仆之义亦然!汝何得将此面目来见我?”健奴道:“我大骂这个秃驴!时耐他偏不杀我,要得我来报信。我这个信决不敢报的!只求元帅赐我一死,到泉下去寻我主子罢!”佥都叱道:“你若不说明白,便为不义!”健奴无奈,不说犹可,一说之时,佥都怒气塞心,望后便倒。健奴着急,即自触阶而死。众将士亟扶元帅,灌下苏合香丸,方得苏醒。一脚踢翻几案道:“我与秃逆,誓不两立!”维骝也气忿不过,即刻传令进兵。
炮响一声,战船齐发,直到安庆城下。但见四门紧闭,并无旌旗竖立,亦无将士把守,乃令声音洪大的小卒叫了道衍的名,辱骂竟日,更无一人答应。抵暮方回。只听得城上吹波卢、击刁斗,扬旗植戟,守陴军士,呐喊三声。佥都道:“此虚张声势耳!不必提备。”下令诸军整顿炮位,明日攻城。维骝道:“元帅高见极是。彼之黑夜扬旗示威者,是欲我提备以劳我之师,白昼敛迹不战者,是欲我呼骂以骄我之师,其间乘一空隙而来袭我。如今我率兵昼夜攻打,彼且死守不暇,我于天寒风紧之夜,悄然而袭大龙山,不要说贼不能料,即使知之,又焉能赴救哉!”佥都称善。维骝又进道:“三面围城,唯清水塘为要处。我当率兵前去,元帅只大江调度,合力攻打,不怕不破。”
次早,维骝分兵自进塘口,佥都率兵登岸,架起大炮攻城。
遥见城头也架起大炮来,张鹏进言道:“我们的炮,打他城子,尚恐不能破;他的炮,打我的船只,怎当得起?”佥都沈吟一会,令且打几炮。端的震天塌地,那边却并不放炮。佥都令将士向前去看,原来炮是倒放着的!佥都笑道:“越发是虚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