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 第 34 页/共 52 页
杨慕陶到了这个时候,看了这样情形,不由的又急又气,一时倒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回转身来想要走下楼去。那里走得脱?早被众人拉住,口中喝道:“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想逃走,不要想昏了你的头!老实和你讲罢,你今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你可知道是什么罪名?我们如今好好的和你讲话,还是留你的脸儿!如若不然,我们竟把你捆绑起来,送官追究治,你又有什么法儿呢?如今我们倒留了你的脸儿,你倒这样装腔做势的不肯自家服罪,还要满嘴混说什么亲戚不亲戚,你难道到了公堂上也敢这样的胡说不成?”
杨慕陶听了,心上觉得七横八竖的,狠有些儿胆小起来。呆了一回,只得说道:“你们要我自家认错,我就自己认个不是就是了。”众人听了,又大家冷笑几声道:“你说得好容易的话儿!难道这样一件事情,就是这般轻轻易易的认个不是就过去了不成?”杨慕陶着急道:“刚才你们众位自己说的,要我自家服罪。如今我认了不是,又说没有这般容易。依着你们众位的意思,要叫我怎么样呢?”众人道:“也不要你怎么样,只要你自己亲笔写个伏辨,只说不合图奸寡妇,擅入人家,今已自知悔过。以后如敢再犯,甘愿治罪。”
正说到这里,众人里头又有一个人高声说道:“慢些,慢些。这件事情这般办法还不见得妥当。这个伏辨也不过是个名色罢了。以后他就是再犯,我们这班人又从那里去查考他?不如罚他一千银子,叫他在伏辨上声明情愿罚充公款,也好借此儆戒儆戒他的下次。你们大家看怎样?”众人听了,自然大家都点头道好。便立逼着杨慕陶要他写个这伏辨。
杨慕陶这个时候虽然被他们搅得心上七颠八倒的,却究竟还有些儿主意,暗想:“这一千银子倒还不必说他,我也不穷在这千把银子。这个伏辨是万万写不得的。
万一个他们拿着了这张伏辨,常常的来和我歪缠起来,却叫我怎么样呢?“想着,便连连摇头道:”别样事情还好商量,这个伏辨是写不来的。我又没有犯什么法,为什么要我写伏辨呢?“众人见他不肯,一个个都横眉怒目的道:”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来,还说没有犯法!如今我们也不来和你多讲,且到茶会上去评个理儿,再说别的!“说着大家不由分说,七手八脚的把杨慕陶推推拥拥的拉着就走。
杨慕陶还想康姑太太和他出头讲话,不料这两位康姑太太平日之间说起话来好像那会叫的画眉一般,凭你什么人也说他不过;不知怎么的到了这个时候闭口无言,一个字儿都说不出,凭着这班宝贝在那里夹七夹八的混闹,只是不敢开口。杨慕陶见了觉得心上十分纳罕,却又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一件事情,只得由着众人把他半推半搡的拥下楼去。又见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少年男子走进康姑太太身旁,不知说了几句什么话儿。杨慕陶见了心上甚是诧异,又不好去问他,只得同着他们一同坐上东洋车到大观园来。大家纷纷扰扰的闹了一回。
杨慕陶一个人那里说他们得过?正在着急,忽然见贡春树立在一旁,不由心中大喜。连忙叫住他,要想把这件事儿告诉了他,请他帮一个忙。不料那班人不讲道理,连贡春树也碰了一个钉子。杨慕陶见了着急非常,心上七上八落的想不出个主意。
看官,你道这班宝贝到底是康姑太太的什么人?为什么无缘无故的平空和杨慕陶为难?康姑太太见了他们这几个人何以竟不敢开口,凭着他们去这般混闹?这是个什么缘故呢?原来这两个为首的少年,一个姓李叫李洛卿,一个姓林叫林柱甫。
平日间和这两位康姑太太也有些不尬不尴的首尾。自从康姑太太姊妹两个认得杨慕陶以后,山盟海誓,对影闻声,未免和李洛卿、林柱甫生疏起来。李洛卿和林柱甫起先还不晓得是什么缘故呢,便细细在外面探听,方才知道这件事情。两个人由妒生醋,由醋生恨,便大家商量着要和杨慕陶为难。李洛卿、林柱甫这两个人,本来是个破落户的绅衿子弟,平日交接的朋友不是流氓,就是滑头,那里有什么好好的人物!听了李洛卿和林柱甫的话儿,便如此如此的商议出一个法儿来。候着杨慕陶和康姑太太在小房子里头相会的时候,叫门进去,一直闯进房门。
康姑太太虽然口角伶俐,蓦然之间见了这两个人的脸儿,一时满面通红,腾挪不得。看着这时候雨横风狂的暴客,便是那时间香温玉软的萧郎,旧雨归来,新人惆怅,凭着康姑太太的脸皮再老些儿,也忍不住十分惭愧。一个是今日的画眉夫婿,两个是当时的傅粉郎君,真个是左右为难,一身无主。你叫这两位康姑太太究竟帮了那一个的好呢?况且看着这李洛卿和林柱甫的模样,声势汹汹,明晓得是他们和杨慕陶吃醋吃出来的事情,自己若再要帮着杨慕陶的一边讲话,今天这件事情一定要闹出笑话来。虽然不怕什么,究竟于声名上有些妨碍,只好一言不发,凭着他们去糊里糊涂的混闹。
在李洛卿、林柱甫两个人的心上,却也并不是一定要来捉什么奸;不过和杨慕陶吃醋,想要出出气儿,大大的吓他一下,借此敲他一下竹杠,叫他知道了利害,以后不敢再来。好在杨慕陶虽然是个老上海,却究竟还有些纨挎子弟的习气,不懂外面的事情,被他们一吓就吓倒了。当下李洛卿和林柱甫两个人见杨慕陶入了他们的圈套,心中大喜,便越发扬威耀武的要写伏辨、要逼罚款。
杨慕陶被他们逼得无可如何,正在心上二十四分的惶急,忽听得楼梯声响,贡春树同着章秋谷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的跑上楼来。杨慕陶见了章秋谷,不由得心中大喜,连忙高叫道:“秋谷先生,请这边坐!”原来杨慕陶知道章秋谷生平好事,最喜欢和人排难解纷,见贡春树同了秋谷上来,早已料定是贡春树特地去请来的了,登时心上就放了几分。只见章秋谷大踏步直走过来,对着杨慕陶只把头略略的点了一点,也不坐下,便大声问道:“你们在这里闹些什么?为着什么事儿?快些和我讲个明白!”众人见了章秋谷仪容俊伟,举止轩昂,凤目含威,长眉隐秀,料想这个人有些来历,比不得别人,便也不敢得罪他。只大家眼睁睁的都看着章秋谷一个,看他说出些什么来。
杨慕陶听得秋谷问他,便细细地把这件事情的始末和秋谷说了一遍,却瞒过了和康姑太太相好的一段事儿。只说本来和康家有些亲戚,今天偶然去看看他们,就闹出这样的事来。秋谷听了心上早已明白,只微微的冷笑,口中说道:“你的事情也不用瞒我,这个时候也没有工夫和你多讲,等回儿再和你说就是了。”说罢,便回过身来对着众人说道:“马路有马路的规矩,你们众位在这里闹些什么?”
众人听了章秋谷的话风利害,大家都呆了一呆,李洛卿便勉强说道:“我们有我们的事情,不与你相干。请你不用多管闲事。”秋谷冷笑一声道:“天下人管天下的事,什么多管不多管!况且千差万差,旁人不差。你们不分好歹,连旁人都得罪起来,这是什么原故?”正是:
韦郎无恙,春风之眉黛新描;旧雨重来,昨夜之星辰如故。
要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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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回 大观园流氓争口舌 乐仁里名士见秋娘
且说章秋谷对李洛卿和林柱甫两个人说道:“天下的人管天下的事情,为什么不好管你们的闲事?况且你们既然叫人不要管你们的闲事,你们又为什么管他们的闲事呢?”李洛卿和林柱甫听了,呆了一回方才说道:“我们和康家是亲戚,不得不和他帮个忙儿。”秋谷冷笑道:“康家的事情,自有姓康的人出来说话,与你们什么相干?”李洛卿听了,一时回答不出来,停了一停道:“这件事情本来原与我们无涉,是姓康的托我们出来说话的。”秋谷又冷笑道:“别样事情,托个旁人出来料理也还罢了,这样的事情怎么也托起旁人来?那有这般道理!如今这些话儿也不必说他,只问你们诸位,把杨慕陶兄挤在这个地方,是什么意思呢?”李洛卿和林柱甫听了,便抢着说道:“我们的意思也不是一定要他怎样,只叫他写一个悔过的伏辨也就算了。”秋谷不慌不忙的说道:“为什么要叫他写悔过的伏辨呢?”林柱甫不等李洛卿开口,连忙说道:“他图奸寡妇,擅入人家。”秋谷不等林柱甫说完,接下去问道:“他图奸孀妇,擅入人家,可有什么凭据?”众人齐声答道:“我们都亲眼看见的。我们这几个人都是凭据。”秋谷道:“捉贼捉赃,捉奸捉双。
你们究竟有什么实在的证据没有?你们众人嘴里头的话儿是不能算凭据的。“
众人见章秋谷驳得认真,大家都发怒起来。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跳起身来,一直抢到章秋谷面前,指手画脚的说道:“那里跑出这样的一个人来,也来多管闲事!我劝你还是省事些儿的好!如若不然,我们大家就要对你不起了!”秋谷看了他们这一班饭桶,明晓得都是些没用的东西,那里把他们放在心上,站在那里屹然不动。一面大声说道:“你们对我不起便怎么样呢?像你们这样的一班饭桶,我要怕了你们,连上海滩上也不用住了!”
众人听了章秋谷这样的藐视他们,由不得一个个心中大怒。李洛卿倚着自己有些蛮力,便抢上一步把秋谷劈胸一搡,口中说道:“给我走你的清秋路罢!”好个章秋谷,忙者不会,会者不忙,略略的把身体一偏,右手接住了李洛卿的手腕轻轻的一拧,拧得李洛卿“阿呀”一声;接着又把他轻轻一推,李洛卿立脚不住,连连的往后倒退,踉踉跄跄的一直退到他自己坐的一张椅子上方才坐下。秋谷冷笑道:“这样不中用,也来和我动手动脚。我好好的和你们讲理,你们偏要和我动粗。你们有胆子的只顾上来。不要说你们这七八个人,就是再多些儿,我也不把你们放在心上!”
众人见李洛卿吃了个败仗,又听秋谷这般说法,虽然一个个心中不服,却都不敢动手。章秋谷等了一回,不见他们开口,便又微微冷笑道:“原来你们的本事也不过这般,刚才又何必这样的装腔做势呢!”众人听了都面上通红,说不出一句话来。林柱甫只得勉强说道:“你老兄不必动气,我们有话好好的讲就是了。刚才原是他们一时性急,请你老兄原谅些儿。”秋谷道:“你们既要和我讲理,我就和你们讲理;你们有什么话,只顾大家商议就是了。”
林柱甫到了这个时候,知道章秋谷不是好惹的人物,便恭恭敬敬的请他坐下吃茶,又请问秋谷的姓名。秋谷不耐烦和他多讲,便道:“如今闲话少说,据你们众位的意思,究竟要杨慕陶兄怎样,方才肯了结这件事情呢?”林柱甫道:“他做了这样的事情,若就是这样的放他过去,天下也没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就是看在你老兄的分上,不要他写伏辨,也要罚他拿出一笔钱来算作罚款,方可了结这件事儿。”
秋谷听了,不觉哈哈的笑道:“算了罢,不用说了。这个事情办不到的。据你们说起来,不过说姓杨的图奸寡妇,擅入人家。你可知道,律例上头载得明明白白的,叫做‘指奸勿论’。就使到了公堂上,也要本人到案,指证明白,方才可以照例治罪。那里有这样糊里糊涂,只凭着你们一面的话,就好定案的道理?况且你们既不是在奸所捉获的,又没有什么蝶狎嬉笑的情形,你们又何以知道他是图奸寡妇,就一口咬定了他呢?”章秋谷说到这里,林柱甫连忙说道:“你这几句话儿错了。
他图奸未成,当场捉获,这是有凭有据,众目共见的。康家的人和他并没有什么首尾,你不要认错了人。“秋谷道:”依着你们的话儿,竟算他是图奸未成,当场捉获。该应姓康的有人出来把他送官究治,和你们什么相干?难道这样的事情,也好请旁人出来替代的么?“
林柱甫和众人听了这一番说话,一个个面面相看,一言不发。秋谷又道:“老实和你们讲罢,就算姓杨的和康家的人有什么暖昧不明的形迹,你们也不是可以出来讲话的人!这样的事情,除了本夫之外,只有父母家长方才可以出来说话,就是兄弟至戚也不能多讲一句话儿。你们一非本夫,二非家长,怎样好出来管人家这样的事情?安知你不是有什么意外的仇恨,挟嫌诬蔑,借此报仇呢?我说句不怕你们见怪的话儿,像这样的事情,到了公堂上只怕没有断定别人的罪名,先把你们几个问个挟嫌生事、聚众拆梢呢!你们可知道马路章程?在茶坊酒肆聚众滋闹,是外国人最恨的。只怕到了那个时候,你们想要就是这般太太平平的过去也是不能的了。
依我的言,相劝你们还是省些烦碎,把这件事儿就是这样的一笔抹倒,一概不提,省得将来闹出什么乱子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众人听了章秋谷这番说话,不觉大家目瞪口呆。眼看着一块好好的肥羊肉已经到口,平空走出这么的一个章秋谷来,把他们的肥羊肉从口中抢了出去,一个个心上恨得要死。无奈听着这番说话又是实在不差,本来这样的事儿原只好骗骗杨慕陶,却那里骗得过章秋谷!大家都眼睁睁的看着秋谷的脸儿,要看他究竟怎样。
只见章秋谷霍的立起身来,对着众人说道:“今天总算我姓章的出来排解一场,这里的茶钱,一古脑儿都归我给就是了!”说着,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块钱的钞票放在桌上,左手挽着贡春树,右手拉着杨慕陶,口中只说一声:“你们众位不要见怪,我们失陪了。”一面说着,大踏步往楼下便走。众人见了,拦又不是,不拦又不是。
别人也还罢了,只有李洛卿和林柱甫更加着急。两个人不分好歹,抢在章秋谷面前拦住去路。林柱甫陪着笑,口中说道:“请略停一步,我们还有话讲。”秋谷微笑道:“我的话已经讲完,再讲也不过是这几句话儿。你们不用拦阻,就拦阻也不中用。”李洛卿、林柱甫那里肯放!秋谷又笑道:“你们不要这样拉拉扯扯的,马路上斗殴,是犯规矩的。等回儿闹得巡捕来了,我是有名片的,只怕你们就要吃亏了。”
说着放了贡春树和杨慕陶,两手轻轻一分,在章秋谷不过是用了一二分气力,李洛卿和林柱甫已经东倒西歪,立脚不住,没奈何,只得让在一旁。章秋谷回过头来对着贡春树和杨慕陶道:“你们都跟我来。”三个人大摇大摆的走下楼来,竟没有人敢再来拦阻。
秋谷刚刚走到门口,早听得楼上在那里乱嚷乱骂,嚷成一片。章秋谷眉头一皱,便问贡春树道:“今天这件事儿,平空的被他们骂上几句,是你作成我的好生意!”
春树还没有开口,杨慕陶忙连连拱手,深致不安道:“总是为着兄弟的事情,实在不安得狠。要是今天没有秋谷先生来和兄弟解这个围,那就了不得了!”秋谷也谦让了几句。春树插口说道:“他们的骂人,就和那驴鸣狗吠一般,那有这样的工夫去听他。”秋谷听了一笑,便同着他们两个,同到久安里陆丽娟那里坐了一回。
杨慕陶千恩万谢的说了许多感恩图报的话儿。秋谷道:“朋友的事情本来理应相助,算不得什么。倒是你怎么平空的会去吊上了这两个宝货的膀子?”杨慕陶听了不觉面上一红,口中还想支吾。秋谷笑道:“你不用瞒我,你只和我从实细讲就是了。”杨慕陶听了,知道瞒他不过,便从头至尾细细说了一遍。又道:“这一班流氓也不知是他们两个的什人,他们见了那两个为首的人,好像狠有些怕他们的样儿”
秋谷听了早已心中明白,只微微一笑,也不开口。却对着杨慕陶说道:“今天我的意思,要和你同去见见你们那两位贵相好,不知你答应不答应?他们既然和你要好,看着他们一班流氓把你拥了出去,一定心上狠不放心的;你也应该去给他们一个信儿,省得他们心上记念。”杨慕陶听了满口答应,便同着章秋谷和贡春树一同到后马路乐仁里二弄一个门口。杨慕陶叫秋谷和春树略等一等,自己敲门进去。
秋谷同春树站在门外等了一回,方才见杨慕陶走出门来,请他们两个人进去。
上了扶梯,走进房间,早见两个淡妆少妇袅袅婷婷的立在门内,见秋谷和春树两个人同走进来,便朝着他们一笑,说了一声:“请坐。”秋谷是本来认得这两位宝货的,现在不免又细细的把他们打量一回,见他们虽然差不多都有三十余岁,却还是细腰长腕,皓齿明眸,看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岁的样儿。便把方才在大观园的情形略略的和他们说了一遍。又说:“据我看来,既然闹了这个乱子,这个地方是住不得的了,还是换个地方秘密些儿的好。万一他们有心寻事,三更半夜的打了进来,虽然不怕他,却究竟面上下不去。”正是:
徐娘半老,犹为堕马之妆;孙寿中年,尚作回风之舞。
要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便知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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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回 王素秋家庭翻醋瓮 康已生中冓咏新台
且说康大姑太太和康二姑太太听了章秋谷的话儿,免不得也谢他几句;一面偷转秋波,细细的打量他们两个。看着这样的两个少年男子,一个是玉山朗朗,华彩非常;一个是琪树亭亭,丰姿照夜。杨慕陶生得虽然俊俏,和他们两个人立在一起,就觉得差了好些。康姑太太看了又看,不觉心上狠有些儿羡慕的意思,便把两对秋波只顾望着秋谷、春树这边溜来。秋谷虽然看见,却故意别过头去和春树说话。
只听得杨慕陶问着康姑太太道:“方才那一班流氓,究竟是你们的什么人?你们为什么都这样怕他?”康姑太太还没有开口,章秋谷早接着讲道:“你这个人真是有些糊涂。这班宝货那里有什么好人,无非总是大家赌气赌出来的事情,你又何必去问他!”康姑太太听了这几句话儿不觉面上一红,低下头去。杨慕陶听了也不觉恍然大悟,心中彻底皆明。暗想我这个人怎么这样糊里糊涂的,一时竟想不出来。
章秋谷说了几句闲话,便立起身来对着康姑太太讲道:“他们那班人都不是什么好货,今天吃了下风,一定要想着法儿来报复你们的。不如今天就把这几间房子还了房东,随后慢慢的再找地方,觉得妥当些儿。你们的意思看怎么样?”杨慕陶听了连连答应。康姑太太见秋谷同着春树立起身来要走,心上未免有情,明知道留不住的,只得起身相送。横波一瞥,脉脉含情,看着贡春树、章秋谷两个人出门走了,方才回身进来。
果然听着章秋谷的话儿,立刻把房子还了房东。有些动用器具没有安放的地方,便和房主人说明了,暂时寄放。好在房租已经付到月底,这些器具暂时存放一下也不要紧。料理了一回,又和杨慕陶说了几句话儿,叫他在外面另寻房子。杨慕陶答应了,便起身先走。
康大姑太太和康二姑太太便也慢慢的回到虹口康公馆来。刚刚走到花厅,就听得里面有许多人的声音在那里吵闹,又夹着些女子的哭声。康姑太太听了,心上甚是疑惑,不知道闹的什么事儿,便连忙赶过去看。急急忙的走过一重院子,那吵嚷的声音直钻进耳朵里来,听得十分真切。只听得大姨太太的声气在那里哭着乱嚷道:“你这样一把年纪,还是这样的不要脸,成天的和那些娘姨、大姐拉拉扯扯的混闹。这还不必讲他。如今索性连自己的媳妇也要拉拉扯扯起来,那里还像个人家!
我虽然是堂子里头出身,眼睛里头却从来没有看见你们这样的一家人家,不论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都是嘻嘻哈哈的没有一些儿规矩。“一面说着,又有许多丫鬟娘姨的声音,七张八嘴的劝道:”大姨太太,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体,有话好好的讲就是了。“
康姑太太听了,见闹得这般利害,连忙走进去看时,只见那位大姨太太紧紧的一把揪住了康中丞的胸前衣服,把头往康中丞身上乱撞;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口口声声的只说:“你把绳子来勒死了我,省得在你面前讨你的厌!”康中丞被这位大姨太太一阵的乱揪乱扭,弄得没了主意,只说:“你放了手,有话好好的讲。如今做出这个样儿来,给人家看了算什么样儿!”大姨太太那里肯放,只滚得髻鬟散乱,粉黛模糊,那流下来的涕泪,连康中丞的花白胡须上也沾了好些,身上的衣服更湿了一大爿。七八个丫头、娘姨在旁边拉着,也拉不开来。康中丞虽然着急,却又无可如何。
康姑太太见了这般模样,心上狠有些怪着大姨太太不该应闹到这步田地。便抢步上去,一边一个拉开了大姨太太,捺他坐下,口中说道:“什么事儿,闹得这样天翻地覆的?且把这件事儿讲给我们听听。”大姨太太听了,便又在椅子上立起身来,含着一泡眼泪告诉康姑太太道:“他这样的一把年纪,也是五十几岁、将及六十岁的人了,还是这样的没正经;在别人身上也还罢了,自己的媳妇也和他眉来眼去的,做出那种贼形怪状来。我看在眼睛里头已经不是一天了,劝了他几次,他只当没有听见。今天索性两个人在内书房里头动手动脚起来。我走进去说了几句,他不但不听,倒反和我横跳一丈、竖跳八尺的闹起来。你们想想,可有这般道理?”
康姑太太听了正在沉吟,康中丞觉得脸上过不去,便连忙说道:“没有这件事情。我不过和二少奶奶说了几句话儿,他一时看错,就和我闹起来。”大姨太太听了,又抢过来拉着康中丞的衣袖说道:“你没有这件事情,是我冤枉你的?我和你当天发一个誓好不好!”康姑太太见了,连忙分开了大姨太太的手,劝他道:“你不必这般生气,凡事只好忍耐些儿。就算果然真有这件事情,你也不便这般吵闹,传出去给人知道,我们这样人家将来还有什么脸见人?”大姨太太听了,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得说道:“我的意思,原想不要闹出来的,无奈我只说了一句,他倒瞪着眼睛、提起喉咙和我寻事,把我的气提了上来,方才和他翻脸的。你们想想,究竟是我不是还是他的不是?”康姑太太道:“自然是他的不是,那里有派你不是的道理?但是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也没有什么好听,还是好好的劝他为是。”
大姨太太听了,觉得这几句话儿说得不差。况且平日之间,大姨太太不怕别人,见了这两位姑太太心酸口辣,说又说得出,做又做得出,心上狠有些馁他。更兼这件事情,仔细想起来实在是自己性急了些,不该闹得合府皆知的,便也只得点头说好。康姑太太又安慰了他一回,又劝说了康中丞几句。康中丞也没有话说。
康姑太太正要回到自己房间里去,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便问:“二少奶奶到那里去了?”康中丞道:“他只说我们有意和他过不去,当时就坐着马车走回娘家去了。”康姑太太想了一想道:“这件事情不妥当。无论这个事儿的有没有,始终没有什么凭据,回来他叫了娘家的人出来和我们讲起理来,只说我们污蔑他的名节,那时又该怎样呢?”康中丞听了也把手一拍道:“这个话儿不错。该应怎么的一个说法呢?只好请你们两位和我想个法儿的了!”康大姑太太听了,低着头沉吟一会道:“据我看来,不如立刻派个人去和他讲明白了,说刚才大姨太太的话儿不是说他,他不要认错了。一则过过他的面子,二则总算和他赔个礼儿。只要他面上过得去,自然也就罢了。”康中丞道:“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却派那一个去说呢?要是派个不会说话的人去,万一个说僵了,更不好。”说着,想了一想,便对康姑太太说道:“这个媒人,本来是你们二位做的,只好请你们两位去走一趟的了。”康姑太太听了,义不容辞,只得点头应允。
康中丞道:“要去这个时候就去。要是迟到明天,他们那里有人先来说话,我们这边的话儿就难讲了。”康姑太太听了,便走回自己房间去打扮了一回,两个人坐着马车,去了多时方才回来。
康中丞见他们来了,分外关心,连忙问他们怎么样。康姑太太笑道:“费了我们两个人许多唇舌,他们方才没有话说。只说留他在家里头住上几日,再打发他回来。”康中丞听了,便立起身来,朝着他们两个深深打了一拱,口中说道:“一切费心得狠。”康大姑太太和康二姑太太见了康中丞这般形景,忍不住“格格”的笑,还了一个万福道:“我们自己人,还说这个么!”说着坐了一回,便都走了出去。
康中丞见房里头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少不得要在大姨太太面前做个矮人,陪个不是。大姨太太起先背过脸去,不肯理他。康中丞左打一拱,右打一拱的,口中说了许多软话,方才把大姨太太的气骗了下来,“嗤”的笑了一声道:“你不用在我面前做这般的腔调。我不是喜欢这个样儿的!”康中丞见他笑了,心上方才高兴,便想出许多说话来骗他。
大姨太太见他这样的陪小心,便故意问他道:“你不要对着我花言巧语,你只和我实说,你和他究竟上过手没有?”康中丞也故意装糊涂道:“你问的那一个?
什么上手不上手?“大姨太太冷笑一声,又咬着牙齿把一个指头用力在康中丞头上点了一点道:”你还要和我装糊涂!难道今天我看得这样的明明白白,你还要假装干净么?“康中丞也笑道:”你要说出究竟是那一个来,也好叫我自己心中明白。
你如今只是含着皮、包着骨头的不肯说出来,叫我那里想得到呢?“大姨太太听了,气得把颈项一扭,别转头去,口中说道:”你不肯和我讲,你就赌个气儿,从此以后不要和我讲一句话!那一个再要和我讲话的,便是个没志气的畜生!“
康中丞见他又生了气,便连忙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般的会生气。和你说一句顽话,你就当起真来。老实和你讲罢,我和他虽然彼此有些意思,只不过大家讲几句笑话罢了,实在没有别的事情。你不相信,咒都可以赌得的。”大姨太太听了,知道不是假话,便道:“还说是世代乡绅的千金小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以后看他把脸放在什么地方去!我们堂子出身的人,只要嫁了人,倒是规规矩矩的,也没有他这般轻贱。”康中丞连忙朝他摇手道:“和你说了,你又这般混闹。请你少说几句,留我点儿面子罢!”大姨太太听了,停了一回道:“原来你也知道要面子的么?如今第二个新媳妇差不多又要进门了,你再去扒灰去罢!”急得康中丞摆手顿足的道:“叫你少说两句,你越发说出好听的来了!”正是:
河水新台之咏,老子风流;墙茨中荐之羞,佳人难得。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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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回 闹花厅白昼敦伦 闯深闺黄昏惊梦
且说大姨太太自从和康中丞闹了一回之后,康中丞陪了无数的小心,认了许多的不是,方才夫妇如初。康中丞也忙忙碌碌的打点要和第三个儿子娶媳妇。
原来康中丞只生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女儿到八九岁上就一病死了,如今只存两个儿子。第二个儿子娶了媳妇,已经过了几年,现在第三个儿子也长成了,便和他择日迎亲。里头的事情,都是大姨太太一个人料理。但是大姨太太本来是个堂子出身的倌人,嫁娶的规矩那里懂得,只得请了两位姑太太来帮忙。外头的事情,自有那一班走狗和他料理。
闹了几天,到了吉期。康公馆里头摆设得绿舞红飞,花团锦簇,真个是笙歌匝地,灯火连云,堂开玳瑁之筵,褥隐芙蓉之绣。那些官场商界的客人,纷纷扰扰的往来不绝。一回吉期已到,一乘花轿,几对仪仗,把新媳妇娶了过来。一切坐床撒帐、交拜庙见的这些礼节,料想看官们也都懂得,用不着在下做书的来铺排。
只说康中丞见了这位新娶的媳妇,丰神活泼,体态娇娆,比那位二少奶奶还要胜过几分;更兼性情宽厚,待人和气。真个是俊眼乍回,春云偷展,朱唇未启,巧笑先闻。康中丞看了,便也十分得意。康中丞这位公郎,娶着了这般一个尤物,自然的夫妻恩爱,鱼水缠绵,恨不得把两个身体捏作一团,并成一块。
康公馆的房子本来狠宽,有三间小小的花厅,四周都种着些梧桐竹子,窗明几净,花木参差,是康中丞向来会客的地方。花厅后面隔着小小三间翻轩,这个地方康中丞就叫他内签押房。本来这个签押房的名目,是签押公事的地方,不是现任官员、就是现有差使的人,方才用得着。如今康中丞既不做官,又不当差,简直的叫他内书房就是了,为什么还要叫做什么签押房?原来这个康中丞生有官癖,此番自己奏请开缺,原是不得已的举动,心上总存着个希冀起用的意思,所以把内书房叫作内签押房。平日之间除了见客和休的时候,看书写字都在这个内签押房里头。自从娶了这位三少奶奶回来之后,康中丞一向忙忙碌碌的,有好几天不到内签押房去。
这个当儿忽然接到了京城里头吕大军机的一封来信,康中丞拆开看了一看,连忙到内签押房去写回信。为着这封信上的话儿是要和他代谋起复,恐怕家人们闯进来看见了,传出去不便,便把内签押房的门关得紧紧的,吩咐一班家人许进来。自己一个人坐在内签押房里头,悄没声儿的在那里想着怎样的写回信。
想了一回,只听得外面“吉吉各各”的弓鞋细碎的声直走到花厅上来。康中丞不知道是什么人,便由他在外面,自己却一言不发。等了一回,又听得轻轻的一声咳嗽。康中丞听得真切,知道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新娶来的三少奶奶,不觉心中一动,便躲在里面一言不发。只听得那位三少奶奶口中自言自语的说道:“还是这几间房子造得比别处好些。”康中丞正在那里侧着耳朵听他说话,忽听得外面又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朗然说道:“今天怎么你跑到这里来了!”康中丞听着这个说话的声气就是他那位令郎,心上便一个没趣,只得索性不响。听得三少奶奶笑道:“今天你出去了,我一个人觉得有些烦闷,闲着没有事情,所以出来各处走走。”
那位三少爷也笑道:“这里是老头子会客的地方,今天老头子出去了,所以这样静悄悄的。”
康中丞在里面听着,心上暗想道:“他见我关着门,只说我出门去了,我倒要躲在这里,看看他们两个人做些什么。”想着便轻轻的蹑着脚步走到门口,在门缝里头看时,只见他那位令郎和那位三少奶奶本来两个人并肩坐在一处的,忽然间三少爷附着三少奶奶的耳朵不知说了一句什么,三少奶奶“格支”一笑,举起手来打了三少爷一下。三少爷道:“这里又没有人,怕什么?这个地方只要老头子出去了,是没有一个人来的。”三少奶奶道:“我不要,你便怎么样呢?”三少爷笑道:“你不要也由不得你!”说着便走过去把门帘放下,关上了门,走过来不由分说,轻轻的一把把三少奶奶抱了起来。两个人霎时间并蒂花开,鸳鸯梦稳;尤云碲雨,倒凤颠鸾。只把一个里面的康中丞气得软作一团。看着这两个宝贝这样的风流放诞,青天白日的竟在花厅上串起戏来,你叫他怎的不气?
当下康中丞赌气掩过一边,不去看他,只听得两个人“支支格格”的笑作一团。
停了一回,康中丞忍不住又去看他。只见三少爷又把三少奶奶抱起来,坐在肩上,就和那堂子里头的相帮掮着倌人的一般,掮着满厅乱走。康中丞在里面看着,又好气又好笑。不料那位三少爷走了一回,走得高兴起来,竟自走到内签押房门口,“呀”的推开了门,就要进来。这一下子,把康中丞大大的吃了一惊,一时无可如何。人急智生,便想出一个法子来,只当他是家人送茶进来的样儿,口中喝道:“我不要吃茶,端进来做什么,给我端出去!”那位三少爷不听这几句话儿便罢,听了这几句话儿,这一惊倒也非同小可!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转身来没命的往外乱跑。三少奶奶也吃了一惊,又羞又怕,由不得身体一歪,在三少爷肩上直跌下来,跌得他“阿呀”一声,遍身酸痛,连弓鞋都跌掉了一只。三少爷见了,心上更加着急,也顾不得他跌痛了那里,连忙一把拉了起来,两个人飞一般的拉开了门,往着上房逃去。
这个时候,刚刚大姨太太打发两个大姐出来寻康中丞,不知有什么话说,奇巧不巧的,和三少爷、三少奶奶碰了一个正着。只见这位三少奶奶衣裳不整,鬓发蓬松,同着三少爷拼命的往里面跑。这两个大姐见了,心上十分诧异;走到花厅上,又见地上落下一只弓鞋,知道是三少奶奶的,顿时大家传说起来,一个公馆里头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件事情。
康中丞躲在里面,眼睁睁的看着这两位宝贝走了出去,方才叹一口气,走了出来。劈面又撞着了这两个大姐,知道他们已经看见,又没有本事按住他们的嘴,叫他们不要声张,只得装痴做聋的,凭着他们去大家传说。自己对着大姨太太,也免不得把这件事儿和他细细的说上一番。大姨太太倒笑了一会,又埋怨他不应该惊动他们。你只悄悄的躲在里面不要作声,等他们走了再出来,就闹不出这般笑话来了。
康中丞顿着脚道:“你倒说得好风凉的话儿!我起先原是躲在里面不敢作声的,到了后来,这两个宝贝不分好歹,竟要闯到里面来,我若再不开口,他们就要走进来了,你想可有什么法子呢!”大姨太太听了也没有话说。
那三少爷和三少奶奶两个宝贝,自从闹了这个笑话以后,觉得没脸见人,两个人只得装着生病,连房门都不出,一直躲在房间里头。躲了一个多月,方才老着脸皮出来见人。三少奶奶见了康中丞??还是满面通红的,连头都抬不起来。这件事儿传说开去,上海地方的人就把他当作笑话一般,茶坊酒肆讲的都是康中丞家的事情。
康中丞虽然知道,却又无可如何,只得借着事儿把他那位令郎骂了几场,打了一顿,方才罢了。
康中丞自从娶了位大姨太太之后,大姨太太拿出堂子里头骗人的本领来,把康中丞骗得伏伏贴贴,又爱又怕,一个月里头差不多有二十天住在大姨太太房里,那四个姨太太不过是挂个名儿罢了。倒是这位大姨太太有些不过意,劝着康中丞也到别个姨太太房里去应酬应酬。康中丞越发相信大姨太太是个天字第一号的正经人。
有一天大姨太太坐了马车出去,不知买什么东西。康中丞便踱到三姨太太房里头去,讲了一回闲话。大姨太太回来了,康中丞便坐在大姨太太房间里头,两个人说说笑笑的,康中丞十分高兴。正要收拾安睡,忽然想起日间有件马褂脱在三姨太太房里头,马褂袋里头有一封紧要电报,一时忘了收拾,便和大姨太太说了,要自己去拿。大姨太太道:“一件马褂,只要叫个人去拿来就是了,何必早要自己去拿?”
康中丞道:“我刚刚想起,今天还要到内签押房去写几封信,你只顾先睡就是了。”
说着,便立起身来往外便走。
一路走到三姨太太房门外面,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康中丞口中说道:“怎么这些人都到那里去了,这里一个人都不见?”一面说着,一面跨进门来。只见这位三姨太太,两颊飞红,衣裳不整,一个人坐在房里的一张榻上;还有一个平日跑上房的家人胡德,慌慌张张的立在旁边。
康中丞见了不觉大诧道:“你们在这里做些什么?怎么房里头一个人也不见?”
又对胡德厉声说道:“你这个时候,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吓得胡德诺诺连声,不敢开口。三姨太太慢慢的说道:“你不要骂他,是我叫他进来的。”康中丞听了,瞪了三姨太太一眼道:“你叫他进来做什么?虽然他是派值上房的,这个时候叫他进来,房里头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算什么样儿!”三姨太太不慌不忙的说道:“我今天发了肝气,痛得无可如何,三更半夜的,又不便惊天动地的乱闹。偏偏我平日吃的十香丸又没有了,没奈何只好叫他连夜去买,又怕他们说不明白,所以叫他进来,我自己吩咐他。你当是什么事儿,又是这样的动起气来!”说着,便把一双纤手捧紧了胸膛,口中哼个不住。正是:
惊破高唐之梦,好事多磨;吹残巫峡之云,襄王何处?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文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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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回 感风寒中丞卧病 乱人伦令子宣劳
且说康中丞听了三姨太太的一番说话,心中半信半疑,心中暗想:又没有拿到什么证据,闹是料想闹不出的。又回过头来看着三姨太太那般模样,双蛾欲蹙,皓齿微呈,太真病肺之妍,西子捧心之态,不觉把一个心早软了一半。看着那胡德还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便对他喝道:“你还不赶快去买丸药,站在那里做什么?”
胡德得不的这句话儿,好似得了赦书一般,连忙答应一声往外便走。
康中丞又问着三姨太太道:“你既然发了肝气,他们那些人都到什么地方去了?”
三姨太太一面哼着,一面抬起头来说道:“绿云、祥云两个,是我叫他们去拿开水的。还有几个,我就不知道他们到那里去了。”康中丞听了,低着头想了一想,便对三姨太太说道:“你以后须要留心些儿,不要这般大意。像今天这样事情,房间里头一个人也没有,就是你和胡德两个人。要是换了个疑心重些的人,已经不知闹到怎样的一步田地了。”三姨太太听了,娇怯怯的说道:“我发了肝气,痛得十分利害,那里还顾得房间里有人没有人。这都是他们贪懒,看见我病了,就一个个不知躲到那里去了,你还要向我说这样的话儿!难道你拿到了什么凭据么?”说着,皱着眉头把身体扭了几扭,连叫几声“阿呀”,一谷碌就倒在榻上。
康中丞见了这般做作,早把方才的一片疑心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心上倒发起急来,连忙问道:“你到底什么地方痛,可要叫个人来和你捶一下子?”三姨太太听了也不开口,只把手对着自己的胸膛指了几指。康中丞看了,便自己走过来,就在榻旁坐下,把两只手替换着在三姨太太胸间轻轻摩抚。又把几个娘姨大姐都叫进房来,康中丞骂了他们几句道:“怎么三姨太太在这里生病,你们这班人一个都不来伺候!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那里有这般规矩!”众人听了都呆了一呆,彼此做个眼色,便不开口。康中丞这一夜就住在三姨太太这边,倒伏侍了三姨太太一夜,这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