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 第 33 页/共 52 页

那少年坐了下来,先应酬了康观察几句,刘吉甫便抢着说道:“老佩,你不用尽着应酬。咱们今天的到你这里,有一件正经事儿要和你商量。”说着便把自己的椅子往那边挪了一挪,紧靠着那少年身旁坐下,低低的说了一回。又招手儿叫张伯华过去,三个人又说了一回。只听得那少年笑道:“这件事儿交给我就是了!”刘吉甫听了大喜,便走过去向康观察要出那一张二千银子的银票,塞在那少年手中。   那少年又笑道:“咱们还讲这个么!”刘吉甫道:“这一点儿算什么。只要你肯和我们帮个忙儿,就承情得狠了。”那少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好不收,只好暂时收了再说。你们也不必回去吃饭,省得来来往往的费事,就在我这里吃顿便饭等一回儿,好不好?”刘吉甫听了连忙答应,又跑过去和康观察附着耳朵讲了几句。   康观察自然欢喜。   看官,你道这个美少年又是个何等样人?就是在下做书的不讲,列位看官料想心上也有几分明白。原来这个少年是京城里头数一数二的红相公。什么叫做红相公呢?就是那戏班子里头唱戏的戏子。这少年便是四喜班里头唱花旦的佩芳。京城里头的风气,一班王公大人专逛相公,不逛妓女。这些相公也和上海的倌人一样,可以写条子叫他的局,可以在他堂子里头摆酒。无论再是什么王侯大老,别人轻易见都见他不着的,只要见了这些相公,就说也有、笑也有,好像自己的同胞兄弟一般,成日成夜的都在相公堂子混搅。那窑子里头简直没有一个人去的,就是难得有一两个爱逛窑子的人,大家都说他下流脾气,不是个上等人干的事情。正是:   清歌妙舞,伶工傀儡之场;豪竹哀丝,太傅东山之宴。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一十八回 闹相公尚书中计 告病假巡抚归田   且说刘吉甫同着张伯华和康观察在佩芳那里吃了一顿便饭,佩芳嘱付了康观察许多说话,又教导了他许多礼节。这位康观察虽然外面的仪表长得不错,心上却狠有些糊涂,只听着刘吉甫和佩芳两个人的话儿连连点头。坐了好一回,只见一个小孩子飞一般走进来,向着佩芳做个手势道:“来了,来了。”佩芳霍的立起身来,叮嘱刘吉甫同着康观察:“宽坐一回,等会儿再来叫你。”说着便匆匆的去了。   康观察同着刘吉甫、张伯华闷坐在书房里头,连一声都不敢响。只听得里面嘻笑说话的声音,足足的等了半天。只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走了进来,口中说道:“请康大人快些进去。”刘吉甫听了,连忙推着康观察立起身来,叫他进去。康观察是已经习过仪注的,心中虽然有些七上八下的不得劲儿,却自己拿定了心,放大了胆子,一步一步的走过了一层院子。   院子里面,另外还有三间精室。听得上首一间屋内有个老头儿的声气,在那里和佩芳讲话。佩芳一面笑,一面讲道:“你管了这个吏部,不论京外各官,都要在你手里选出来的是不是?”佩芳说罢,只听得那一个老头儿也笑着说道:“这个自然。”佩芳道:“可惜我只会唱戏,不会做官;如今我有个亲戚,是个进京候选的道员,要想拜在你的门下,托你照应他些。”说到这里,便咳嗽一声。   康观察听了,连忙抢进房门;刘吉甫也跟着进去。举眼看时,只见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衣服,方面大耳,一部花白胡须,正搂着佩芳坐在身上说笑。忽然抬起头来,见他们两个人平空的走到面前,心上十分诧异。正要开口问时,康观察早疾趋而进,双膝跪下,叩首有声。刘吉甫也跟着一同跪下。都在靴统里头取出手本来,恭恭敬敬的递上去。   那老头儿见了他们两个这般模样,摸不着头脑,连忙推开佩芳想要立起身来。   不料佩芳紧紧的一把拉了他的胡子,对他说道:“你不要慌,这就是我的亲戚。他要拜你做个老师,你就收了他罢。”那老头儿听了,睁着眼睛一时讲不出话来。佩芳早伸出手去,接了康观察和刘吉甫的手本;又把康观察手内的一个红封套接了过来,抽出三千两银子的一张银票,不由分说竟替那老头儿揣在怀中,口中笑道:“这是人家孝敬你的贽敬。”这一阵播弄,竟把那老头儿播弄得目瞪口呆,开口不得;定了一回神,方才说道:“这个使不得!”刚刚说了这一句,佩芳接上去说道:“有什么使不得?你不用累赘,只收了就是了;我在外面已经和他们讲明白了,你不答应,就是剥我的脸皮!”   原来这个老头儿,就是现任吏部堂官白礼仁白大人。这位白尚书别的都没有什么,只有个爱顽相公的毛病儿。见了相公们就如性命一般,一天不和相公在一起也是过不去的。这个佩芳更是向日最得意的人,天天完结了公事,一定要到佩芳寓里来顽的。如今见佩芳家里平空的走出这两个人来,明知道这两个人一定是买通了佩芳要来走他的门路,心上想要翻转脸来,喝令他们出去,一则佩芳撒娇撒痴的死缠着他,定叫他答应,不好意思一定怎样;二则自己也是个一位大员,本来不应常在外面这般混闹,万一个闹了出来,自己身上也有好些不便之处;更兼白尚书分明认得刘吉甫是本部的书办,自己是个堂官,如今在这个地方给他撞见了,脸上好像有些过不去的样儿。一时间心上七横八竖的不得主意起来,只得对着佩芳说道:“你这个孩子,不问什么事情,专要这般的多管闲事。”佩芳道:“他们两个都是我的亲戚,怎么又是我多管闲事呢?”白尚书听了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得说道:“你也不管是什么东西,受得受不得,就这样的混出主意!”佩芳道:“这是他拜师的贽敬,有什么受不得!你们做官的人,拜老师送贽敬是通行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算不得什么大事。”白尚书听了,料想今天不答应是不行的,又见康观察和刘吉甫两个人还直挺挺的跪着不敢起来,便道:“你们且先起来,有话好说。”二人听了方才立起身来,垂着手站在一旁。白尚书只随随便便的问了几句话儿,佩芳便对着他们使个眼色,两个人都会意,便请一个安退了出去。   隔不多时果然一道谕旨出来,浙江杭嘉湖道就放了康观察。康观察自然欢喜,忙忙的预备谢恩,预备召见,忙了差不多有一个月,便到浙江去到任。事有凑巧,刚刚到那位浙江巡抚常恒常中丞,虽然是个旗人,却和康观察家有些世谊。康观察又放出浑身本事来巴结这位常中丞。常中丞十分欢喜,格外照应。到任不多几时,刚刚藩台调了江西,常中丞又和这位臬台不合,就委康观察署理藩司。康观察忙忙的到任接印,心上十分得意。不想过了两年,常中丞死了。康观察就调了直隶天津河间道。做了两年,康观察不知怎么的又走了一个军机大臣的门路,给了他一个密保,就升了云南按察使。康观察嫌着云南路远,就又钻营了门路,调署江西布政司。   也是康观察的官运亨通,不到一年就升补了湖南布政司。接着江西巡抚出缺,里头一班军机大臣知道康方伯江西的情形狠熟,就传旨出去把康方伯升授江西巡抚。   康中丞在江西足足做了五年,忽然有个御史参奏康中丞帷薄不修,官箴有玷;并且说他在天津道任上的时候,怎样怎样的放纵家属,怎样怎样的败坏伦常,要请皇上认真查办。这个消息传到康中丞的耳朵里头,不觉又羞又恨。就有人劝他趁着这个当儿告个病假,奏请开缺,随后慢慢的再想法儿。康中丞听了,心上还有些不决。刚刚那位军机大臣又打个电报给他,说近来参你的人狠多,不晓得究竟是什么缘故。事关暖昧,又不便一定怎么的和你深辩。不如暂时告病,以后再想法儿。康中丞得了这个电报,没奈何,只得立刻电奏请假。不一日,京里头回电来了,准他开缺。康中丞只得怏怏的带着家眷回到江苏,也不回无锡去,住在上海虹口,买了一所高大精致的洋房,自家住着。   看官,你道这个岔儿究竟是怎样的一回事情?原来康中丞在天津道任上的时候,有两位堂房姊妹住在衙门里头。这两位小姐的性情却生得十分古怪,一天到晚只知道同人顽笑。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就是康中丞手下的亲兵和抬轿的轿夫,碰着这两位小姐心上高兴,也要和他们顽笑一回。康中丞虽有几个妻妾,那几个姨太太只晓得争风吃醋,大家闹得个一塌糊涂。这位太太又性情懦弱,弹压不住,凭着这两位小姐这般放纵,也不去管他们的闲事。这两位小姐见没有人说他,索性两个人都改了男装,出去混闹,也不知他们做的什么事情。天津一府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这两位小姐的大名。这几个连衔参奏康中丞的御史公,原是个翰林出身,都是淮安府人,总算是康中丞的大同乡。康中丞在天津道任上的时候,这几位太史公一同进京,路过天津,想要向康中丞借些旅费;康中丞一毛不拔,不肯应酬。如今这几个宝贝都考取了御史,想起不肯借钱的仇恨,便大家联名参他一下。如今暂且按下。   再说起这位康中丞来,自从告病开缺以后,原想略略的等过一年半载,再想法子去走京城里头的门路。不想事机不顺,那位军机大臣忽然得了一个急病,呜呼死了。接着康中丞的后任春华中丞,为着库款的事情参了康中丞一下,说他办事颟顸,虚糜公款。幸而没有什么实迹,康中丞又已经离任,这件事情便也成了烂案。康中丞经过了这样的一来,一时找不出起用的门路,只得缓了下来。   这个时候,那两位小姐虽然已经出嫁,无奈天生成的薄命,嫁过去不到两年,男人都一病死了。这两位姑太太不肯住在家里,都搬回娘家来住,比以前闹得更加利害。康中丞也不去管他。从来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两位姑太太闹到后来,连那几位康中丞的姨太太也学起他们的样儿来,成天的涂脂抹粉,扮得妖妖娆娆的,出去坐马车、看夜戏、吃大菜、游花园,闹得外面的名气沸沸扬扬,十分难听。康中丞虽然有些知道,却也无可如何,只得缩着个头,凭着他们去怎生闹法。   上海的地方原是天地间的一个极乐世界。康中丞虽然年过五旬,看着这些粉白黛绿的妖姬,过着那般酒地花天的日月,自然的未免有情,谁能遣此?便自己也在嫖赌场中混闹起来。看中了个倌人叫做王素秋的,花了七千块钱的身价,把他娶了回去。这个王素秋也是个数一数二的个中老手,那里肯嫁康中丞这样一个拱肩缩背的老头儿?本来原想借着他淴个浴的。不想到康中丞家内,康中丞宠爱非常,竟把他当个正室夫人一般,把家里头上上下下的事情一古脑儿交给他一个人管理。真个是一呼百诺,要一奉十,不敢有一些儿违拗他的地方。正是:   荀香何粉,三千选佛之场;锦帐银床,十二金钗之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一十九回 思淴浴名妓嫁衰翁 约空房家妈私爱妾   且说王素秋自从嫁到康中丞家,原想趁一个空卷了金银珠宝逃走出去、别抱琵琶的,想不到既嫁之后,康中丞待他甚好,又狠有些怕他,更兼看着那几个姨太太的样儿,成日的描眉画眼,卖弄风骚,绝不像个好好的人家人,康中丞只当没有这件事儿,说也不说一句。王素秋见了这般模样,心中暗想:“既然他不管闲事,乐得安安顿顿的不用私逃,省得逃了出来耽惊受怕。况且这样舒服的日子,就是逃走出去也未必过得着。”想定了主意,便索性拿出浑身手段来牢宠这位康中丞,只把个康中丞骗得骨软筋酥,心输意服,渐渐的由爱生畏起来。一天一天的下去,一个成了篾,一个成了铁。康中丞只要见了这位姨太太的面,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王素秋又使出本事来笼络那几位姨太太,大家面子上都十分要好;更兼他现在当家,那些姨太太都要到他一个人手里来讨生活,自然免不得大家都迁就他些。王素秋又拿着康中丞不心痛的钱在众人面上挥霍,不到一年,早已把康中丞公馆里头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男男女女的一班人,都收得伏伏贴贴。大家不怕康中丞,只怕这位姨太太。要是得罪了康中丞,只要是姨太太欢喜的,康中丞也不能一定把他怎样;要是得罪了姨太太,一定立时立刻的发作出来,康中丞那里敢回护!   康中丞的正室夫人穆氏,本来和康中丞性情不合,自从娶了这个王素秋以后,老夫妇更加不睦,也着实吵闹了几场。穆夫人赌气不管事儿,自己回到母家去,和康中丞音信不通,好像毫不相干的一般。康中丞也自由他,不去理会。王素秋见了,心上自然更觉得意,渐渐的自己也做些暖昧事情出来,只瞒着康中丞一个。每每碰着心上不高兴的时候,每便坐着马车出去看戏,有时对着康中丞只说到亲戚家去,差不多要到晚上一两点钟的时候方才回来。康中丞还只说他是个正经人,那里知道这些秘密。   康中丞未娶王素秋之先,本来已经娶过四个姨太太,都是依着次序排下去的称呼。第一个娶的叫大姨太太,第二个娶的就叫二姨太太,娶到王素秋已经是第五个了,本来合家的人都叫他五姨太太的。偏偏的他又倚着康中丞十分宠爱,言听计从,硬要跨过这几个姨太太的前面去,逼着家里头的人要叫他大姨太太,其余的几个都排在他的肩下。众人听了自然不敢违拗,只得听从。   这位大姨太太平日之间本来最爱看桂仙戏园的戏,一连去看了几次,就看上了武小生柳飞云。两下眉来眼去的,狠有几分意思。倒是柳飞云知道他是康中丞的家眷,不敢造次,恐怕弄出事来。刚刚的事有凑巧,康姨太太在马戏场中看戏,又遇见了柳飞云也在那里。康姨太太心中大喜,便对着他搔头作态,龋齿弄姿,做出十二分丑态。正在得意,不想那不知趣的老虎偏偏又要撒起溺来,撒得他一脸一身,心上又羞又恨,那里坐得住,只好急急的赶回来。恰恰的又遇着了康中丞做些鬼戏,不由得把方才一肚子的闷气都发泄到康中丞身上来。闹了一回,康中丞再三自家认错,便也只好罢了。心上却只想着那柳飞云怎样怎样的身段玲珑,又怎样怎样的台容俊俏,一夜之间,颠颠倒倒做了许多好梦。到了明天,便觉得一个身体软哈哈的抬不起来。   康中丞不知道他害的是相思病儿,只道他当真有病,心上便着了慌,要叫人去请医生调治。倒是这位姨太太不肯,只说没有什么病,康中丞只得由他。还有那几位姨太太和那两位姑太太,听得大姨太太有病,便大家都来看他;康姨太太也免不得应酬一番。众人在康姨太太房里头坐了一回,见康姨太太只是有些懒懒的样儿,怕他心上厌烦,便都起身走了。   康姨太太看着他们走出回廊,只有二姨太太一个人走得慢些,落在后面,刚刚走到屏门左近;只见一个少年家人叫做陆升的,从外面走进来,见了二姨太太便使一个眼色。二姨太太微微一笑,把嘴向左首一努,匆匆的往外便走。那个少年家人抢前一步,也随后跟来。他们两个人只顾调情,忘其所以,那里想到大姨太太在后面帘子里头看得十分真切。   这个王素秋本来原是倌人出身,何等的精灵古怪,那一件事儿瞒得过他!看了他们两个人这样情形,不觉心中暗暗好笑。自己心上算计了一回,暗想这件事儿若是换了别人,也还罢了。这个二姨太太向来是和我面和心不和的,有时还要把我取笑几句,只说我是堂子里头出身,他是个好人家的女儿。今天既然落在我的眼中,说不得要给他一个利害。想到这里,猛然得了一个主意,连忙悄悄的叫进七八个娘姨大姐来,只说要到外面东厢房里头去拿东西。众人听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彼此都狠诧异。有一个伶俐些的大姐便开口说道:“那东厢房里面收的都是些用不着的旧货,人都不进去的,不知道大姨太太要去拿什么东西?”康姨太太听了嗔道:“不用你多管,你们只跟着我悄悄的去,不许声张,大家都轻轻的走。”众人听了,大家都心中疑惑,却又想不出究竟是什么事儿,只得依着他的说话,大家都跟着他轻轻的走出去。   康姨太太带着众人,一步一步的径向方才二姨太太努嘴的地方走去。这个地方本来是堆放什物的,一家大小的人没有事情都走不到这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康姨太太一直走到东厢房的窗外,站定脚步侧耳听时,果然听得有男女两个人的声音在那里低低说话。康姨太太听了心中大喜,便回过头来对着众人高声说道:“你们都走进去!”说着便自己第一个轻移莲步走进门来。   这一下子,把这里面的男女两个人吓得魂不附体,浑身乱颤。想要逃走时,那里逃走得掉!康姨太太早已走了进来。这两个人没奈何,只得双双跪下,口中只说:“我们该死!”那一班娘姨、大姐出其不意的见了这般的一出把戏,大家也都目瞪口呆。康姨太太却故意做出那一种十分惊骇的样儿,口中说道:“怎么?怎么?   你们两个人这般大胆!干起这个把戏来!你们难道王法都没有的么?“二姨太太跪在地下,羞得两颊通红,眼含珠泪,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陆升连磕响头道:”大姨太太的明见,家人方才不过和二姨太太说了几句话儿,不敢放肆,大姨太太是看见的。只求大姨太太开恩。“康姨太太故意怒道:”你这大胆的奴才!二姨太太是狠规矩的,都是给你这个奴才引诱坏的!“说着停了一停髓:”如今叫我怎么样呢?   你们还是出去请了老爷进来罢!“   二姨太太听了,心上二十四分的着急,暗想单是老爷知道了,倒还没有什么;好在没有拿到什么凭证。但是这样一来,这件事儿就瞒不住的了。要是合宅的人都知道了,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人?只得老着脸皮苦苦的求道:“我也是一时该死,上了人家的当,只求你高抬贵手,瞒过了老爷,不要叫别人知道;我以后情愿和你当个丫头,伺候你一生一世。”说罢早不知不觉的挂下泪来。陆升见了这般光景,也连连的在地下磕着响头求饶。那班娘姨、大姐都是和陆升要好的,见了他们两个人形景可怜,便不约而同的大家替他告饶。只说:“大姨太太抬一抬手,饶了他们。   如若以后再敢这般,再请老爷定夺,也是大姨太太的一件阴骘。“   康姨太太本来知道康中丞的脾气,不过为着二姨太太和自己有些龃龉,如今借着这件事儿把他当场拿住,一则自己做个好人,二则从此以后就好借此挟制,叫他不敢和我作对。便趁势对二姨太太说道:“快些立起来,有话好好的讲。我们都是自己姊妹,何必要做出这个样儿来。只要你们以后诸事小心就是了。”说着便拉了二姨太太起来,对着陆升说道:“还不起来给我滚出去!今天真是你的造化!”正是:   西厢待月,未妨卓氏之琴;巫峡行云,惊破襄王之梦。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二十回 王素秋看戏轧姘头 柳飞云当场施绝技   且说康姨太太拉了二姨太太起来,又嘱付自己同去的那几个娘姨、大姐道:“这件事儿,你们看在二姨太太分上,不准声张,如若外面有人知道了风声,我只和你们几个人说话!”众人听了只得齐声答应。二姨太太羞得低着个头抬不起来,听得康姨太太这般分付,只道他是好意,不因不由的心上十分感激,对着康姨太太扑的又跪下地去。康姨太太连忙一把拉住,搀了起来,口中说道:“你再要这般模样,就不成个自家姊妹了。”二姨太太面红过耳,低低的说了一声“多谢”。又向那些娘姨、大姐说道:“对不起你们众位,只好慢慢谢你们的了。”   看官,你道这位二姨太太既然要做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秘密些儿,却这样的粗心草率?康姨太太既是有心去捉他的破绽,又为什么不肯声张?难道还顾着康中丞的面子,不肯闹出来么?原来康中丞虽然做过封疆大员,家里头的家法却是一些也没有的。这位二姨太太,这样的事情也不止做了一次了,看得轧个把姘头、吊个把膀子没有什么希奇。就是这些娘姨、大姐也都看得惯了,并没有一些儿诧异的意思,好像是分内的常事一般。至于这位大姨太太的不肯声张,却另外有个道理在内。   既不是卫顾康中丞的面子,也不是周全二姨太太的脸儿,却为着这个陆升生得俊俏非常,语言伶俐。康姨太太初嫁康中丞的时候,就狠喜欢这个陆升,久已存着个要勾搭他的意思;倒是这个陆升有些蝎蝎螫螫的,不敢放肆。康姨太太见了这般光景,觉得自己毕竟还要留些身分,不好意思一定怎样去俯就他。好在康姨太太的事情狠多,只转了几个念头也就罢了。如今无意之间忽然见了陆升和二姨太太这般如此,不觉心上有些酸溜溜的吃起醋来,故意带几个人去真赃现获的捉住了他们两个,却又胡弄着不肯声张。一则好在陆升面上见一个情;二则收伏了二姨太太,做个自家的心腹。这也总算是天从人愿,一举两得了。   闲话休提,只说康姨太太自从在马戏场回来之后,心上只想着柳飞云的模样,觉得他一言一笑、一举一动,无一不好。便故意到桂仙戏园去包了一个厢。对着康中丞只说要请客,早早的吃过了晚饭,重施脂粉,再画蛾眉;头上挽着一个懒妆髻,疏疏的几件钗环;身上换了一身素罗衣裤,衬一条玄色纱裙;足下又换了一双簇新的挑绣弓鞋;淡妆素服,妖艳动人。打扮好了,又自己在镜子里头照了一会,坐上马车一直到桂仙戏馆来。   到了戏馆,走上厢楼,案目呈上戏单来。康姨太太接过来留心看时,只见排的柳飞云的《战宛城》。康姨太太便分付案目,叫挂出牌去,要点柳飞云的《白水滩》。案目答应一声,便走了出去。这个时候已经做到第三出了,正是小喜凤的《游龙戏凤》。小喜凤本来是上海数一数二的有名花旦,扮了酒店里头的李凤姐,和那老先生做的正德皇帝,两个人眉来眼去,卖弄风骚,看的人一个个齐声喝彩。康姨太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便只当没有看见的一般,只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在那里想他自己的心事。   等了一回,柳飞云的《白水滩》上场。康姨太太眼睁睁的看着台上,目不转睛,要看柳飞云的身段。一回儿手锣一响,绣帘开处,柳飞云迅步登场。只见他戴一顶攒花箬笠,着一件织金玄缎夹衣,里面衬着一身品蓝衣裤,胸前绕着白绒绳蝴蝶扣儿;面上搽着血点一般的胭脂,画着长长的两道眉毛。俊眼流波,双眉入鬓,身材夭矫,台步从容。面貌本来生得十分俊俏,再衬着这样的一身结束,越显得蜂腰猿臂,鹤势螂形。这柳飞云听得康公馆的姨太太点他的戏,心上早知道了八九分,连忙结束登场;先抬起头来一看,就对着康姨太太飞了一个眼风。康姨太太也笑吟吟的和柳飞云使个眼色,两个人四只眼睛你来我往,一去一还,闪闪烁烁的好似电光一般满场飞舞。台下那一班看戏的人,也有几个老上海,看出他们两个吊膀子的情形,却都是事不干己,那个去管他们的闲事。   这个柳飞云见康姨太太有意吊他的膀子,越发放出他全副的精神来;那打倒青面虎的一场,一条棍棒耍得就如风车儿的一般;上三下四,左五右六,使得个风雨不透!临了儿更格外添出许多解数,翻出许多斤斗,只听得台下一片喝彩的声音。   把一个康姨太太看得眼花撩乱,张开了一张樱桃小口,一时间再也合不拢来。到了那吃紧的时候,康姨太太连忙在身上掏出一大卷钞票,也有五块一张的,也有十块一张的,举起手来,竟是往台上一撩。刚刚这个时候,柳飞云收了棍法,回转头来对着康姨太太微微一笑,便大踏步走进后台去了。   不多时,《白水滩》已经完了,柳飞云换了便衣上来谢赏。见了康姨太太,深深的请一个安,垂着手规规矩矩的站在旁边。康姨太太想要和他说几句话儿,觉得心上好像有许多话儿,一时却想不出来,不由得俊眼斜眸,红云上颊。停了好一回方才说出一句话来道:“你到上海有几年了?”柳飞云又请一个安道:“小的到上海两年了。”趁着请安下去的时候,柳飞云的右手早在康姨太太的一双脚尖儿上碰了一下。康姨太太回头一笑,脉脉含情。   两个大姐本来是和姨太太一路的,见了他们两个人这般形景,便对康姨太太说道:“我们回小房子去罢。”这个姐听了,便道:“我还有事,等一回儿就来,你跟着大姨太太先去。”康姨太太听了一言不发,只点一点头,对着柳飞云把眼一瞟,立起身来就是。那一个大姐见康姨太太走了,便同着柳飞云不知到什么地方去鬼鬼祟祟的打了一个转身,便把他一直领到新马路口的一处地方,悄悄的在后门进去。   柳飞云虽然色胆如天,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心上有些心惊胆战起来。到了门内,转过前堂,走上扶梯,直到一间房内,却静悄悄的不见一个人。柳飞云举眼看时,只见是一所两楼两底的洋房,起造得十分小巧精致。房间里头都是些外国器具,一色雪白,耀得人夺目生辉。正中间摆着一张铁床,也挂着雪白的冰绡帐子,点着两盏纱罩自来火灯,照耀得满房内灯光闪烁。   柳飞云正在打量,早听得帷后弓鞋细碎的声音。康姨太太扶着一个大姐的肩膀慢慢的走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服。春山挹翠,秋水横波;神彩飞扬,丰姿婀娜。柳飞云早已看得呆了。康姨太太走出来,对着柳飞云微微的一笑。柳飞云抢步过去,直到康姨太太身旁,又请了一个安道:“姨太太的恩典。”康姨太太一把拉了柳飞云起来,笑道:“你请安叩头的混闹些什么!我难道是叫你来请安的么?”   说着,便又回过头去一笑。柳飞云到了这个时候,就口馒头,岂有不吃的道理?自然也要放肆起来。他们两个人,一个是男儿身手,解数非常;一个是中妇妖娆,风情如许。自然的巫峡云痴,银河水满;颠倒鸳鸯之字,迷离蛱蝶之魂。与别人的寻常欢会,大不相同。   到了明天,柳飞云恐怕有人知道,一早起来悄悄的溜了回去。康姨太太慢慢的起来梳洗,梳好了头,便同着两个大姐坐着东洋车,到他一个结拜姊妹的公馆里头,大家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坐着自己的马车回去。   看官,你道康姨太太在外面住夜,康中丞为什么竟不疑心?原来康姨太太自小儿堕落平康,原没有什么父母姊妹,只不过有几个结拜姊妹,都是把势里头的倌人。   也有已经嫁人的,也有还做生意的。自从嫁了康中丞以后,便说和这几个人本来都是亲戚,硬要和他们来往。康中丞也不敢拦他。只要有了什么意中人,要在外面住夜,对着康中丞就说是到亲戚家去,要住过一夜方才回来。自己坐着马车,先到个已经嫁人的结拜姊妹家里,便打发马车回去。明天十二点钟,再叫马车来接。那班堂子里头出身的人,那里有什么好货!虽然嫁了人,大家原都是打成一路的。康姨太太这般做作,不过是瞒瞒外人的耳目罢了。至于那个马夫,本来原在四马路马车行里头的,一向做堂子里头的生意,和康姨太太也有些不明不白。见了康姨太太这样藏头露尾的行径,心上虽然明白,那里肯直说出来?乐得借着这个由头,向康姨太太借几个钱敲些竹杠。两个大姐都是在堂子里头带来的,自然是一路上的人。只瞒着康中丞一个。那几个姨太太里头,也有两个是堂子里头的倌人,看着康姨太太的行为,心上虽然有些疑惑,却想着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又拿不着他的凭据,那个肯来做这样的空头冤家?更兼自己身上也都有些不明不白的勾当,做贼心虚,也不来管别人的闲事。只有那位二姨太太口直心快,对着康姨太太说话的时候,未免有些含着皮、包着骨头的话,所以康姨太太使出手段来,先收伏了这位二姨太太,叫他以后非但不敢再说什么,并且不得不和他一路。这也是康姨太太的一片深心、一番辣手了。按下不提。   只说康中丞的那两位堂房妹子,自从守寡之后,越发的风流放诞起来,天天的跑马车,游张园,只要遇见了个清俊些的少年子弟,就使出那勾魂摄魄的手段来勾引他。更兼这两个宝贝衣装华丽,态度风流,那一种娇娆荡佚的样儿,真个比堂子里头的倌人还要胜个几分。就是他不吊别人的膀子,别人还要来寻着他们;何况又是这样的两个头等名角!只引得那些滑头子弟,如蚁附膻,如蝇逐臭,大家都想他们的念头。正是:   文姬新寡,群登子反之床;卓氏私奔,谁有相如之渴?   要知后事如何,但看下文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二十一回 联美眷荡子迷香 破温柔滑头泼醋   且说贡春树自从到了上海之后,和金小宝久别重逢,自然的枕上风情,衾边缱绻,比往常加了几分。金小宝这个时候,本来除了牌子不做生意,便劝他索性搬到惠秀里来住。贡春树见金小宝虽然还有几个熟客在他那里来往,小宝却不大应酬;更兼小宝的房间不止一个,便也乐得应承,夜夜偎香,朝朝倚玉,两个人十分相爱,百倍缠绵。章秋谷也常常的到金小宝那边,和他们两个人讲讲那些花丛里头的典故,堂子里头的事情,却也并不寂寞。   转瞬中秋已过,又到重阳。露冷罗衣,风吹冰簟。章秋谷又回到常熟家里头去了一趟。只住了半个月,便又托着事故重到上海来。   贡春树在金小宝那里住了差不多两个月,狠有些“此间乐,不思蜀”的意思。   这一天贡春树饭后无事,便信步踱到马路上来??转过大新街,想要到久安里陆丽娟那里去看章秋谷。正走过大观楼门外,忽听得楼上有许多人的声气在那里纷纷扰扰的乱闹乱嚷,又夹着有人哈哈大笑的声音,也不知在那里闹些什么。   贡春树本来也是个少年好事的人,听了楼上这般热闹,不知不觉的就想上楼看看是件什么事情,便走上楼去。举眼看时,只见有十余个油头滑脑的少年,都坐在靠着楼梯的几张桌上,口中都在那里夹七夹八的乱嚷;另有一个少年,低着头坐在那里不敢出声。有一个滑头滑脑的少年,头上刷着一转一寸多高的刘海发,身上穿着一件湖色绉纱夹衫、玄色实地纱马褂,指着那少年的脸大声说道:“你可知道图奸寡妇是个什么罪名?你好好的写下一张伏辨来,我们便将就些儿放你回去。如若不然,我们就要对你不起,把你送官究治了!”那坐着的少年听了,只是一言不发,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众人见他并不开口,便大家乱嚷道:“你不用在这里装聋做哑的,就是装聋做哑也不中用!”又一个人大声道:“你们不用和他讲理,先把他送到捕房里去押起来再说!”   那少年听了他们说得这般利害,只得抬起头来,正要和他们说话,却一眼早看见了贡春树,不觉喜出望外,连忙叫道:“春树兄,你来得正好,请来和我评评这个理儿。”贡春树听了口音甚熟,就吃了一惊。连忙看时,原来果然就是他的两姨表弟杨慕陶。贡春树见了,便走过来,问他为了什么事儿这般模样。   杨慕陶正要开口,早见坐在他上首一个少年立起身来,睁开两眼对着贡春树喝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我们的闲事!快给我闭了嘴儿,不用多事!”贡春树见他这样的蛮横无理,心上不由得就生起气来,冷笑道:“我和他是亲戚,问一声也不要紧,何必做出这个样儿来。”那个少年听了,不觉心中大怒,抢近身来把贡春树劈胸一推。贡春树不曾防备,被他推了一个躘踵,几乎跌倒,心中十分愤怒,只得说道:“好好的讲话,怎么平空就动手动脚起来,难道没有王法的么!”那少年听了又喝道:“我就是没有王法!你又怎么样呢?你再在这里蝎蝎螫螫的,今天就打了你这个饭桶也没有什么希奇!”   贡春树听了不觉鼻端出火,心上生烟,正要发作,忽然转一个念头道:不好,不好,他们这般流氓都是些无法无天的宝货,更兼他们人多,我只得一个人,吃了他们的眼前亏,却到那里去翻他们的本?只好暂时忍住了,去把章秋谷找到这个地方来,给他们一个利害,也叫他们晓得我不是个好欺的人。想着便忍气吞声,也不开口,回过身来往下便走。只听得那一班流氓大家拍手笑道:“像他这样的一个饭桶,也要想来管我们的闲事!”贡春树虽然听得,却也无可如何,只得装着没有听得的一般,往前急走,径到久安里来寻章秋谷。这且按下不提。   看官,你道这个杨慕陶是何等样人?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的一个缘故?待在下做书的慢慢的演说出来。原来这个杨慕陶本来是上海本城人氏,和贡春树是姨表兄弟,却生得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和贡春树的面貌狠有些儿相象。上海地方本来是个繁华世界,极乐洞天,杨慕陶幼年丧父,没有人管束他,成天成夜的只在嫖赌场中混搅。搅得久了,学着那一班滑头少年的习气,一天到晚只晓得到处看看女人,吊吊膀子,没有一些儿正经事情。偏偏的这个杨慕陶又是个色中饿鬼,只要看见了个面貌好些的妇女,一定要千方百计、钻头觅缝的去转他的念头。以前章秋谷和贡春树初到上海的时候,杨慕陶也同在一起吃过几台花酒。后来秋谷见他滑头滑脑的,满嘴大话,一身油气,觉得有些可厌,便不狠和他来往。杨慕陶见了秋谷却倒十分敬重,加倍恭维。秋谷有些不好意思,便也只好淡淡的应酬应酬他。贡春树听了秋谷的话儿,便也和他不甚亲热。好在杨慕陶的朋友狠多,也不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只顾忙忙碌碌的赶他自己的正经。到了夏天,也一般的同着一班朋友,天天坐着马车到张园去乘凉,借着这个乘凉的名儿,施展他那吊膀子的手段。   这一天恰逢七月七夕,又正是礼拜,张园的园主人定做了几套双星渡河的焰火在园里头施放。这一天晚上的人果然来得十分拥挤,杨慕陶也同着几个朋友同到张园。杨慕陶的意思,原不是专为要看焰火来的,便先往草地上四周围转了一回,仔仔细细的打量那班来的女客。觉得虽然一个个粉艳脂香,描眉画鬓,却都是些平常材料,没有什么出色的在里头。正要回身坐下,忽然鼻孔中间闻着一股素馨花露的香味,顺着风直飏过来;接着两个淡妆少妇手挽手儿的走过来,恰恰在杨慕陶身旁擦过。杨慕陶急忙仔细看时,只见这两个人体格苗条,腰肢袅娜;一身香艳,满面春情。虽然灯光闪烁,又在树阴底下,看得不狠明白,却觉得面粉口朱,芳芬竟艳。   两个人一面走着,一面低低的讲话,也不知讲些什么。   杨慕陶见了这样的两个尤物,不觉筋酥骨醉,意乱神迷,不由的口中“吱”的一声打了一个哨子。那两个少妇本来低着头走过去,没有留神杨慕陶这个人,如今听了这一声哨子,自然不期而合的一齐都回过头来。两对秋波注在杨慕陶身上细细的一看,不觉也都呆了一呆,对着杨慕陶嫣然展笑。杨慕陶是个风月丛中的老手,见了他们这般模样,便斜着眼睛瞟了他们一眼,把手中的一方白丝巾朝着他们轻轻的飏了几飏. 那两个少妇见了,又是微微一笑。转过身来走到草地,拣了一个僻静些儿的地方,两个人双双坐下。杨慕陶不分好歹,跟在他们身后,也紧紧的靠着他们两个的身旁拣张椅子坐下。   那张园到了夏间放焰火的时候,便把桌子、椅子,都搬在安垲第外草地上,预备来的客人好坐着看放焰火。那草地上没有灯火,都是黑沉沉的。虽然有一两盏电灯,却也照得隐隐约约的不狠清楚。杨慕陶趁着这个当儿,涎着脸儿便和这两个少妇说话。一面说着,却觉得心上突突的跳,自己也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两个少妇起先只微微的笑,不去理他,后来也渐渐的回答他一两句。   一回儿放起焰火来,那明火的光芒,照耀得满园里就如白昼一般。杨慕陶趁着这个光线,又细细的打量这两个少妇,越显得山眉水眼,粉颈香肩,腰细惊风,鬟低敛雾。两个少妇见杨慕陶细细的看他,便也抬起两双俊眼,也细细的看杨慕陶。   男看女如出水芙蓉,女看男如临风玉树。三心相印,六日偷窥,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竟看得呆了。连那放的焰火是怎么的一个样儿也没有看见。   那两个少妇坐了一回,和杨慕陶低低的说了几句话儿,立起身来先走。杨慕陶慢慢的跟在后边。这也总算是杨慕陶的修来夏福,左拥右抱,一箭双雕。双开姊妹之花,并织鸳鸯之锦。这些蝶亵的事情,在下做书的也不来细细的说他。   只说杨慕陶自从那一天以后,知道这两位宝贝就是那位江西巡抚康己生康中丞的堂房妹子,上海滩上有名的康姑太太,心上十分得意,差不多天天都在张园里头和这两位康姑太太相会。到得后来,索性明目张胆的三个人同坐一车招摇过市,连人也不避了。   就是这样的过了几时,这一天,杨慕陶同着这两位康姑太太在小房子里头过了一夜。直到明天十二点钟,三个人方才起身梳洗。猛然听得外面人声嘈杂,有几个人在外面叩门,叩得那门上的声音就如擂鼓一般。康姑太太叫过大姐下去问时,外面只说我们有要紧事儿来请杨少爷的。那大姐听了,便把门开了让他们进来。那知刚刚把门开得一扇,门外早拥进七八个少年男子来,身上都是长袍短褂的穿得十分齐整。拥进大门,不由分说一个个就往楼梯上跑。那开门的大姐见了他们这样,知道事情不好;连忙要想拦住他们,那里拦得住!只急得那大姐口中乱叫。   说时迟,那时快,这一班少年男子早走上楼梯,闯进房间。杨慕陶出其不意,那里躲闪得及!康大姑太太和康二姑太太两个人正在对镜梳头,一眼就看见了这几个人走进房来,心上吃了一惊,不由的目瞪口呆,做声不得。这一班少年男子里头,有两个为首的对着康姑太太冷笑一声。正是:   名花并蒂,猖狂昨夜之风;翡翠双栖,惆怅三珠之树。   要知后事如何,下文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二十二回 闹茶楼扬慕陶受窘 抱不平章秋谷解围   且说康姑太太见了那几个少年男子不由分说一直闯进房来,心上十分着急,口中说不出话来。有两个为首的男子看着康姑太太冷笑一声道:“你们三个倒得意得狠!”康姑太太听了,只低着个头不敢开口。杨慕陶见了他们声势汹汹的,更觉摸头不着。只见众人向着他高声喝道:“你是何等样人?竟敢擅入人家,图奸寡妇!   今天被我们真赃现获的捉住了,看你可还有什么法儿?“杨慕陶听了一时不敢开口,又不知道这一班宝贝究竟是康姑太太的什么人,只眼睁睁的看着姑太太的脸,要看他说出什么来。那里知道这两位康姑太太都红着个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杨慕陶见了这般模样,心上也不由得有些着急起来。又见众人都抢步过来,对他喝道:“你干了这样的事情,究竟打算怎么的一个主意?难道想就是这样的过去不成!”杨慕陶听了,没奈何只得说道:“我又不认得众位是这里的什么人,叫我打算什么主意呢?况且这里又不是我的地方,不过我和他们是亲戚,有时常常来往就是了。你们众位方才说的什么图奸孀妇,擅入人家,那里有这样的事情!你们众位不信,只顾问这里的主人就是了。”那一班人不等杨慕陶说完,大家都哈哈的笑道:“你这样掩耳盗铃的说话,想瞒那一个!你说只顾问这里的主人,如今两个主人都在这里,你自己去问一问,究竟你和他们是什么亲戚,等他们自己讲就是了。”   杨慕陶听了心中大喜,便走过来对着康姑太太说道:“这些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我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的一回事情。只请你们当着他们的面讲个明白,省得他们这般啰唣,传说出去在你们面上也不好听。“在杨慕陶的心上以为康姑太太一定是帮着自己一边说话的。那里知道康姑大太太和康二姑太太听了杨慕陶的这番说话,两个人都把头一低,红潮晕颊,默默无言。杨慕陶见了,心上十分着急,便又逼着问道:”怎么你们两位都不敢开口,这是个什么缘故呢?“康大姑太太和康二姑太太听了只当没有听见的一般,只低着个头,还是给他一个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