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 第 30 页/共 52 页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零六回 危崖勒马虚度清宵 宝镜孤鸾枉辜良夜   且说章秋谷同着金小宝上了马车,秋谷把丝缰一带,从老洋房弹子房那一面大宽转兜过来,马车路过老洋房门外,只见老洋房门口站着一个淡妆素服的丽人,头上打着一条油松大辫,发光可鉴,膏沐照人。身上一身本色单罗衫裤,胸前簪着一朵红花;下面的裤管高高吊起,露出一双尖尖瘦瘦的金莲,穿着一双大红缎绣花弓鞋,真个是一搦凌波不盈三寸。那一身打扮好像是个髦儿戏班里头的人。见了章秋谷自己拉缰过去,便嫣然微笑,送了一个眼风。秋谷的马车飞一般的过去,只觉得两下的眼睛一错,眼睛里头霍的电光一闪,秋谷的马车早已过去了三五丈远的地方。   依着秋谷的心上,要想把马车再兜转老洋房门口,细细的认他一认,怎奈那匹马四蹄飞动,就像星飞电卷的一般,一时勒他不住。更兼那边的地方不大,马车一时间转不过身来。又有一个金小宝同在车上,似乎觉得不好意思,只得由着那匹马的性儿望前跑去。心上却十分惆怅,不由得问着金小宝道:“方才老洋房门口站着的一个女子,好像也是个倌人,你认得这个人不认得?”金小宝听了微微含笑,对着秋谷摇一摇头。秋谷不知不觉的说出一句道:“可惜。”小宝含笑问道:“耐可惜啥物事呀?”秋谷道:“方才那个女子,模样儿长得狠不错。可惜你又不认得他。”   金小宝斜着一双俊眼笑问道:“耐格人阿,真真是苏州人打话,叫声化子吃死蟹──只只好。”秋谷听了不觉也好笑起来。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儿,不知不觉的马车已经到了惠秀里门口,秋谷扶着金小宝跨下车来。小宝要留秋谷进去坐一回儿,秋谷也无可不可的,跟着小宝进房,坐下谈了一回。秋谷要走,小宝不肯放他道:“倪两家头难得碰头,刚刚坐得一歇,啥咦要去哉呀?”   秋谷本来心上是狠爱小宝的,但是秋谷的性情,喜欢这个倌人,却不是一定要和他落水,不过大家有些意思罢了。如今见了金小宝这样苦留。便道:“既然如此,我这会儿还要到别处去应酬一下,回来我到西安坊和东尚仁的时候,我们同去何如?”   金小宝道:“俚笃咦朆请倪,同仔耐去,算啥样式呀!”秋谷道:“那怕什么。你和辛修甫、陈海秋认得也不是一天了,就算个闯席的客人何妨。”金小宝想了一想,方才应允。又叮嘱秋谷道:“耐去仔要就来格嗫。”秋谷道:“这个自然。”说着便立起身来,走出门外,跳上马车,赶到东荟芳黄菊英家,是一个什么吴淞钓捐局委员姓郑的朋友请他的。秋谷只略略的坐了一回,又到别处去应酬了一转,惦记着小宝等他,便辞了主人,径到小宝院中来。   只见小宝换了一身男妆衣服,穿着一件湖色单罗长衫,单纱一字襟半臂,胸前一个花球香风扑鼻,面上的脂粉一齐洗掉,梳了一条大辫,脚下也换了一双夹纱衬金的小靴,越显得水眼山眉,雪肤花貌。见了秋谷便笑道:“耐看倪改仔男妆阿好?”   秋谷自头至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口中赞道:“真个是巫山神女、姑射仙人,可惜我没有这般福分。”小宝听了,把秋谷打了一下道:“勿要瞎三话四哉,倪去罢。”   说着便移步下楼,同着秋谷坐上马车,只转一个弯,便到了西安坊门口。秋谷同着小宝一同进去。   辛修甫一眼见秋谷同了一个男子进来,没有看得清楚,只道是秋谷同来的朋友。   立起身来一看,方才知道就是金小宝改的男妆。金小宝见了修甫,却恭恭敬敬的打了一个拱。修甫大笑起来,口中说道:“今天小宝先生居然肯赏我的光,实在意想不到!”秋谷坐下来,便问局票写了没有。修甫道:“都写好了,只等你一个人。”   秋谷拿过来看了一看,见自家名下,仍旧是写的陆丽娟和梁绿珠,便点一点头,交给娘姨发出去。修甫见客已齐了,便叫起手巾,大家入席。依着辛修甫,要请金小宝坐首席,小宝不肯,和章秋谷并肩坐了。不一会,叫的局一个个陆续到来,别人都没有什么,只有陆丽娟见金小宝和秋谷并肩执手,密密切切的讲话,心上有些醋意,低头不语。梁绿珠和秋谷没有落过相好,心上倒没有什么。这一席大家因为还要翻台到东尚仁去,便略略吃些,都不尽量。上过了头四道,大家一哄的都到东尚仁范彩霞院中来,又闹了一回,已经十二点钟了。陆丽娟走的时候,悄悄的问秋谷道:“耐晏歇点阿来?”秋谷沉吟道:“来的。”陆丽娟道:“格末倪来浪等耐,勿要绰烂污嗫!”秋谷点一点头。   等着席散之后,秋谷同金小宝依旧双双回去。到了小宝院中,小宝见秋谷有些醉意,便自己开了一瓶荷兰水给秋谷吃了,方才两个人促膝深谈。小宝便把自己本来不愿嫁人的意思和这一番上了牛幼康圈套的原因,细细的和秋谷讲了一遍,叹一口气道:“上海格客人总归靠勿住。就像贡大少末,故歇看看好像呒啥,慢慢里也勿知到底那哼。”说着不觉有些凄楚起来,眼角里头盈盈的含着一汪珠泪。秋谷深深款款的安慰一番,看着小宝的样儿似离似合,眉目含情,便握着小宝的手道:“我们两个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叹一口气道:“只好做个朋友罢!”小宝听了,眼波溶溶的看着秋谷,看了一回不觉也长叹一声,低下头去。秋谷见了这般模样,觉得一个心七上八下的不妥当,好像要直跳出腔子外来。暗想:若是小宝一定不肯放我走时,我也只得应酬一遭的了。小宝挨了一会,抬起头来对着秋谷说道:“二少格闲话勿错,倪也勿好……”说到这里,那下半句竟说不出来。秋谷咬一咬牙齿,硬着心肠道:“时候不早,我要回去了。”小宝也不开口,只点一点头。   秋谷正要走时,小宝又道:“耐慢慢交走。”秋谷便立定了,等他说出什么来。小宝停了一停道:“耐身上阿冷?”秋谷摇一摇头,就走出房门。小宝也送出来。秋谷对他摆手,叫他进去。小宝不语,一直送下扶梯,走到门口,看着秋谷上了马车,方才进去。   秋谷回到新马路公馆里头,差不多已经天亮。陈文仙还一个人坐着等他,见秋谷回来,便立起来打了一个呵欠,笑着说道:“我晓得你今天晚上一定回家,所以没有睡觉。”秋谷见桌子上排着一本牙牌神数,又有一付牙牌放在桌上,便道:“你在这里起牙牌数么?”文仙笑道:“等了你半天,你不回来,一时气闷,借着这个消遣,也不知灵与不灵。”秋谷道:“这些事情本来是骗骗小孩子的,那里会灵?”文仙道:“你不要不信。世上鬼神的事情都是有的。”秋谷听了,知道文仙妇女性质,迷信甚深,一时劝化不过来,便也只得由他。只问一句道:“我不在家,你冷静不冷静?”文仙笑道:“你回来就不冷静了。”秋谷道:“却是对你不起。   我在外面这样的打茶围、吃花酒,却要累着你深更半夜守在这里。其实我们如今是自己人,可以不必这个样儿。“文仙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自己人,你又何必和我这般的客气呢?“秋谷听了,没有话说,便也微微一笑,相携就寝。一夜无话,不提。   过了一晚,章秋谷到九点钟方才起来,便有许多朋友都来贺节。秋谷倒应酬了一回,免不得也坐着马车到各处去走了一转。猛然想起昨天答应陆丽娟到他院中去的,便吩咐马夫一直放到久安里门口。秋谷下了车,径到陆丽娟院中来。   陆丽娟见了秋谷,似笑非笑的说道:“阿呀,章二少贵人勿踏贱地,那哼跑到??倪搭小地方来哉?勿要踏错仔门堂子哩!”说着便别过头去。秋谷见丽娟脂粉不施,玉容寂寞,知道他为着昨天金小宝的事情不快,便抢步上去,拉着陆丽娟的手道:“昨天晚上对不起,累你空等一回。不知怎样的,糊里糊涂就忘了这件事儿。”   丽娟冷笑道:“本来倪自家勿好,倪搭实梗格小地方,陆里请得动耐格位二少!”   秋谷道:“你不要生气,我和你陪个礼儿好不好?”说着就对着陆丽娟打了一拱。   陆丽娟别转了头,只当没有看见的一般,口中说道:“勿敢当。倪也朆生着格付骨头。”说罢,停了一停又道:“倪看耐昨日仔直头有点浑淘淘哉!拨别人家迷昏仔,陆里还记得到倪搭来!”秋谷道:“你不要疑心小宝和我有什么相好。我和他两个人都是干干净净的。那里有什么别的事情!况且小宝的相好客人姓贡的,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也不肯做这样的事儿。”陆丽娟听了那里肯信,冷笑道:“耐格号闲话只好去骗骗三岁小干仵。耐去搭金小宝那哼那哼,勿关得倪啥事;倪也勿好来管仔耐,叫耐勿要做哩!不过,耐就搭倪讲明白仔,也呒啥希奇。啥事体定规要瞒牢仔倪,勿搭倪说?耐倒搭倪讲讲格个道理看。”秋谷看了陆丽娟娇嗔满面,情不自禁,便婉婉曲曲的对他说道:“老实说,我就是和金小宝落了相好,我也不必瞒你。   但是的没有这件事儿。你只想我和你认得了差不多也有一年,那一件事儿是瞒过你的?你不信,只顾去问辛修甫、陈海秋他们一班人,究竟可有这件事情?“陆丽娟听了,还有些似信不信的。秋谷又去安慰了他一番。   坐了一回,忽然又想起昨日在张园老洋房门口遇见的那个人来,想要想个法子去找他。盘算了一回,想着那一身打扮,一定是个髦儿戏班里头的人。只要今天再到张园去一趟,到楼上去看髦儿戏,一定找得着的。想罢,便对陆丽娟道:“我还有些事情,去一去就来。”陆丽娟道:“格末耐格双台几点钟来吃呀?”秋谷想了一想道:“今天端午,朋友们的台面很多,就晚上十点钟罢。”陆丽娟听了点一点头。秋谷便回到自家公馆里头,和陈文仙说了,要同他到张园去,文仙欣然答应。   略略的梳掠一回,换了衣服,同着秋谷直到张园来。正是:   看花载酒,十年杜牧之狂;对影闻声,一枕西楼之梦。   未知章秋谷到了张园,如何去找寻那个女子,且看下回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零七回 游张园初看髦儿戏 访萧郎又遇意中人   只说章秋谷同着陈文仙到了张园,只到安垲第去转了一转,便要到海天胜处去看髦儿戏。陈文仙道:“这个地方的髦儿戏没有什么看头的,我们何必去看他?”   秋谷也不瞒他,竟是直言拜上的,把昨天的事儿和陈文仙说了一遍。文仙听了只是微笑,也不言语。两个人同到海天胜处,走进戏场,拣了一张桌子,并肩坐下。   秋谷刚刚坐定,便抬起头往那戏场上看时,只见场上正在那里做《探亲相骂》的一出,那扮城里亲家的花旦,叫做玉兰花,却也生得眉目玲珑,身材娇小,狠有几分可爱,却不是昨天见过的那一个。秋谷留心看了多时,总不见他的影儿。秋谷心上有些疑惑道:昨天看他的打扮,明明是髦儿戏班里头的人,怎么今天竟没有这个人的影儿?正想着,忽然觉得陈文仙把自己衣服轻轻一扯。秋谷回过头来问时,文仙对着秋谷把嘴往东边一努,悄悄的说道:“你看那边一个,是不是你昨天遇见的?”秋谷顺着文仙指的一方面看将过去,只见离自己的坐位不远,坐着一个丽人,明眸皓齿,宝靥云鬟;小蛮杨柳之腰,攀素樱桃之口。正在那里和同坐的一个少妇交头接耳的,不知说些什么。虽然不是昨日的那一个人,却也彼此相衡,不相上下。   秋谷见了一回,把一双眼睛不住的周围上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他。正看得高兴,忽然那女子回过头来,和章秋谷正打了一个照面。见了秋谷这般模样,不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红上眉梢,春融眼角,低下头去微微一笑。章秋谷见了,虽然明知道这一笑不见得就是有什么吊膀子的意思,却由不得心上的一缕情丝便有些摇曳起来。   这个时候,刚刚一个人在外面大踏步走进来,见了章秋谷呆呆的坐在那里,便抢步上去,伸出一只手来在秋谷肩头上一拍。秋谷正在那里出神,被他这一拍,猛然吃了一惊。直立起来看时,原来就是张园的总经理人,姓李号伯惠。秋谷同他向来认得,却没有什么大交情,便随意和他谈了几句。李伯惠就在秋谷后面一张凳子上坐了下来。秋谷问他髦儿戏班里头的花旦是那一个?李伯惠道:“就是方才做《探亲相骂》的玉兰花。还有一个叫做月月仙,却面貌生得狠平常,只好算个配角罢了。”章秋谷听了,便把昨日在老洋房门口遇见那个女子的事情一一和李伯惠说了。   又把他的面貌打扮,细细的和李伯惠讲过一遍,问李伯惠可认得这样的一个人?李伯惠听了想了一想,也说不认得。秋谷听了,心上十分惆怅起来,觉得咫尺山河,玉人何处。正低着个头,细细的心上在那里摹拟那个女子的体态,忽地听得那坐在左首的女子对着同坐的少妇口中说道:“我们回去罢!这个戏没有什么看头。”这两句话儿莺声呖呖,直送到章秋谷耳朵里头来。章秋谷听了不觉心中一动,早见这个女子款款的立起身来,同着那个少妇香飘拂的一步一步走过来,恰恰在章秋谷面前经过。起先隔着一张桌子,秋谷看得还未十分清楚,又不好意思走过去打量他,如今见他从自己身边走过,自然要细细的领略他的丰神。只见他俊眼流波,长眉却月;春云作态,秋水为神。那一种清华秀曼的丰姿,隐隐的都在眉目中间现出。更兼秾纤合度,修短得中,步步金莲,亭亭倩影,慢慢的走过来。走到章秋谷面前,不由得偷转秋波,把章秋谷看了一眼。那里知道章秋谷正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他,两下的眼光刚刚的碰一个着。那女子见了章秋谷也在看他,连忙别过头去,装作没有理会的样儿,急急走了过去。   章秋谷到了这个时候,好像被那女子眼睛里头的电气吸了过去的一般,不管三七二十一,立起身来把陈文仙拉了一拉,立时立刻的跟在那女子后面往外便走。那女子一面在前走着,却也频频回过头来看看后面。一直走到安垲第门外,那女子便立定了脚步,觉得已经有些娇喘微微的样儿,把手掠着头上的鬓发,略略的立了一回,便叫了一声:“我们的马车在那里?”叫着,早见一个马夫跑过去说了几句话儿,便飞一般的向前跑去。不多时早拉过一辆皮篷车来,那个女子和着那个少妇两个人手挽手儿的一同上去。   这个当儿,章秋谷站在一旁,早已将自己的马车叫了过来,同着陈文仙坐上马车,把丝缰一抖,紧紧的跟着前面的皮篷马车跑出张园外。只见前面那辆马车走不多时,忽地带转马头,把丝缰略略一偏,竟望刺斜里爱文义路一带直跑过去。秋谷也拉马车紧紧相随。前后两辆马车,八个马蹄,好似追风逐电一般。   秋谷见这一条路上地人甚少,便使一个手段,把手内的丝缰的往前提了一提,拔出鞭子来,在马背上微微的一掠,那马放开四蹄,好似那羽箭离弦,弹丸脱手,一霎时早赶过皮篷的马车的前面。跑不上二三十丈地方,又把马头带转来,在皮篷马车的右边直擦过去。只见那女子坐在马车里面,对着秋谷微微展笑,后启嫣然。   两下的马车霍的电光一闪,早已两边错过。章秋谷等他的马车已经过去,依旧勒转马车,缓缓的跟在后面,一直钉到新马路人寿里门外,前面的马车方才停住。章秋谷也把马车停在一旁,吩咐陈文仙在车上暂坐一回,自己跳下车来,看那女子同着那少妇一同下了马车,走进弄内第三家,门口贴着个“平江伍公馆”的几个字儿。   那女子走到大门里面方才回过头来,看着章秋谷还一个人跟在后面,不觉“嗤”的一笑。听得“呀”的一声,两扇大门已经关上,把一个章秋谷关在门外。真个是阳台春杳,巫峡云封;苍茫银汉之波,惆怅蓝桥之路。一个人立在大门外面,细细的认了一认,便回转身来,同着陈文仙一同回去。   陈文仙见了秋谷这般模样,心上未免有些醋意,却不便说出来。秋谷只在自己公馆里头坐了一坐,想着今天端午,不但有许多朋友请他吃酒,就是自己也有两处台面,恐怕迟了来不及,忙忙的又跑了出来,各处应酬了一回,方才到陆丽娟院中吃了一个双台,直闹到两点多种方才散席。   陆丽娟要留秋谷住在院中,秋谷执意不肯。陆丽娟见留不住,心上就不愿意起来,把秋谷打了一下道:“耐要去末,去末哉!呒啥人来浪拉牢仔耐。倪格搭小地方,陆里放得落耐格位大人!”秋谷听了,还没有说出什么来,阿金妹早接过来说道:“今朝节浪,唔笃两家头自然要双双对对、团团圆圆末好畹。”秋谷笑道:“不瞒你们说,今天端午,我们姨太太一定在公馆里头等我回去,所以我不肯住在这里。”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陆丽娟抢步过来,推着秋谷的背道:“耐豪燥点搭倪请出去,好去陪唔笃格姨太太!晏歇点姨太太动起气来,勿要害耐吃生活!”   章秋谷见陆丽娟粉面生红,蛾眉微竖,认真动起气来,只得回转身来,拉着陆丽娟的手并肩坐下,对他笑道:“你不要生气。我讲一个道理给你听,你就明白了。   我章秋谷顶天立地,自然不是个怕姨太太的人。但是既然把他娶到家中,自然要处处和他同心合意方才是个道理。我今天出门的时候已经和他说过,今天一定回来。   如今不回去,自然没有什么要紧,但何苦哄他一个人在家里冷冷清清的坐等一夜呢!   我今天不肯冷落了姨太太,住在你的院中;到了别的时候就也不肯冷落了你,住在别人院内。如今我不肯辜负姨太太,别的时候就不肯辜负你!要是今天我听了你的话,住在这里,丢掉了姨太太;难保到了那个时候,也听了别人的话儿住在别处,丢掉了你。你只要细细想一想我的话儿,自然气就平了。“这一席话,说得陆丽娟一场烈火不知化到那里去了,低着头一言不发。秋谷见了,便又和他并倚香肩,低偎檀口的问道:”我的话儿可是不是?“陆丽娟听了一时转不过口来,只冷冷的回答道:”算耐会说。一只嘴翻来覆去,总归耐一干仔格闲话。“说着不觉横波一笑,立起身来把秋谷推开,口中说道:”耐转去罢,明朝要来格虐!“秋谷见了,知道他已经心平气和的了,便也趁势说了几句闲话,搭讪着走了。   回到公馆,见陈文仙一个人在灯下支颐独坐,好像心上在那里想什么事儿。秋谷笑着问他想些什么。文仙道:“我在这里想今天张园里头的情景。”秋谷听了,心上已经有几分明白他的意思,便拥着陈文仙在大床沿上坐下,默然相对;文仙也不开口。停了一回,秋谷忽然问道:“我遇着的妇女,也不知多多少少,没有一个不爱吃醋的人。怎么你在我身上,竟没有一些儿吃醋的意思,这是什么缘故?”文仙听了微微笑道:“老实和你说,天下但凡是个女子,没有个不吃醋的人。就是我自从嫁你之后,见你还是那般沾花惹草的性情,我心上也不免有些不快。但是我和你相处几年,狠知道你的性情;虽然外面这般模样,心上却还有些把握;不是那般不分好歹、不知黑白的人。只要你有了别人,不要得新忘故也就是了。”说着不觉微微的叹一口气。秋谷听着陈文仙这几句话儿说得楚楚可怜,觉得心上好生抱歉,跳起身来对着陈文仙打了一拱道:“总算我一生幸福,娶着了你这样的一个人!”   正是:   夜阑灯炮,罗帏之私语轻轻;倚影怜声,卧后之清宵细细。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零八回 情切切密意慰檀郎 意绵绵深情回倩女   却说章秋谷对陈文仙打了一拱,陈文仙连忙立起身来,背过脸去,口中说道:“为什么平空的又要打起拱来?”秋谷笑道:“我自从把你娶到家中之后,还是这样的沾花惹草,到处留情,你却从没有和我闹过一回,争过一句。仔细想起来,觉得狠有些对你不起。所以今天朝你打一个拱,总算和你陪个不是。”文仙听了也笑道:“自己人,何必还要这般客气?打拱作揖的,不要折了我的福分。”章秋谷道:“若要论起理来,你的嫁我,既没有要我的钱,又不是贪我的势。我娶着了你这样的一个人,总算心满意足,没有什么不合,不应该再在外面这般胡闹。但是我天生成是这般的性情,实在无可如何,你也只好将就一点的了。”陈文仙道:“我也知道你性情如此,和你争论也是不中用的,倒反大家存了意见。只要你把我这个人长长的放在心上,不要到了那个时候忽然反面无情起来,也就是了。”秋谷道:“这个你只顾放心。我也不是这样负心薄幸的人物。难道我们认得了这几年,你还不知道我的为人不成?”文仙听了,斜着一双俊眼微微笑道:“我也知道不会这般薄幸,所以凭你在外面这样混闹,没有什么不放心。如若不然,老实说我也不至于这般冒失!……”文仙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秋谷接着说道:“可是不嫁我么?”文仙含笑点一点头。   秋谷又道:“我家里虽然现有正室,我待他却很平常,没有和你这般熨贴。但是我在你面上,虽然别的没有什么,却免不得东去吊个膀子,西去做个倌人,自己想起来狠觉得有些过意不去。”陈文仙“嗤”的一笑道:“算了罢,不用灌米汤了。”   秋谷正色道:“我向来不说假话的。况且在你面前说假话做什么?不过我想起来,你当初嫁我,我没有出一个大钱的身价,一古脑儿只和你付了几百块钱的帐,又委屈你做我的姨太太……”秋谷正还要说下去,文仙秋波澄澄的看着秋谷说道:“你当真的过意不去么?”秋谷道:“自然当真过意不去。”文仙道:“你既然心上过意不去,天长地久,以后的日子多得狠。只要你放在心里头,慢慢的来就是了。”   秋谷听了,拉着他的手笑道:“不用慢慢的来,今天就要给你赔礼。”文仙面上不觉红了一红道:“赔礼是不敢当的,你去和陆丽娟赔礼罢。”秋谷哈哈的笑道:“你好没良心!刚才在陆丽娟那里,费了无数的唇舌,方才肯放我回来。你还要说这样的话儿!”文仙听了,不懂秋谷说的什么,连忙问时,秋谷便把方才陆丽娟留他在院中住夜的事情,同着自己开导的话儿,细细的告诉了陈文仙。文仙听了,虽然不说什么,心上却十分感激。   正在这个时候,章秋谷忽然觉得窗外一阵凉风直逼进来,打了一个寒噤。抬起头来看时,只见那几扇玻璃窗上已经隐隐的透出晓光来。秋谷道:“我们只顾讲话,连天明都不知道。”文仙到了这个时候,身上也觉得有些翠袖生凉,罗衣风冷,便也同着秋谷上床就寝。这两个人一个是离支侧挺,栽成婪尾之春;一个是桃李无言,嫁得金龟之婿。镜盟衫誓,玉软香温;帏中之小玉频呼,枕上之深钗欲堕。十分欢乐,十分熨贴,就十分的恩爱缠绵。这些琐事,在下做书的也不必去讲他。   只说章秋谷自从在张园见过那个女子之后,心上觉得十分的放他不下,自己亲自到人寿里去打听了好几回,方才知道那天看见的就是平江伍公馆里头的小姐,那同他坐在一起的少妇便是这位小姐的舅母。这位小姐的父亲叫做伍圭甫,本来是苏州人,在上海南市开了一家糖栈。娶妻周氏,生了一男一女,得病死了。伍圭甫有一个内弟,死的时候年纪很轻,遗下一个寡妻,无儿无女,便住在伍圭甫家里,靠着这位姑奶奶度日。自从周氏死了之后,伍圭甫不知怎样的勾勾搭搭,竟和这位舅太太勾搭上了,隔了一两年,伍圭甫又在堂子里头娶了一个倌人做姨太太。娶到家头没有一个月,就和这位舅太太吃起醋来,两下闹了个天翻地覆。伍圭甫恐怕传出去风声不雅,便把姨太太搬到南市去住。把自己的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托给舅太太照应,另外在人寿里租了几幢房子,用了一个厨子,一个梳头娘姨,还有小姐的妈妈也跟着住在一处。伍圭甫一个月里头也回来住十多天,把这位舅太太竟作了他的外室。   这位小姐长到十七岁上便出落得态度清华,丰神婀娜皎若中秋之月,娇如解语之花。一班少年子弟见了伍小姐这般丰貌,一个个好像失了魂魄的一般,免不得一个个都要和他挤眉弄眼,卖些弄吊膀子的手段。无奈这位伍小姐虽然破瓜年纪,情窦已开,却向来不大出门的,那里知道什么吊膀子不吊膀子。更兼看着这一班油头滑脑的少年,眼睛里头也看他们不上。   这位舅太太虽然已经年过三旬,却还狠喜欢抹粉涂脂,画眉掠鬓;衣妆时世,体格风流,看上去也不过像个二十三四的样儿。时常也同着这位伍小姐出去坐坐马车,游游张园。也有时到戏馆里看看夜戏。这位舅太太十分高兴,伍小姐却是随随便便的。   这一日也是天缘凑巧,刚刚在张园遇着了章秋谷。伍小姐见了秋谷长身玉立,白面丰颐,顾盼非常,风华出众。觉得平日之间眼中从没有见过这般人物,不觉肚子里头暗暗的喝彩。又见秋谷同着陈文仙两个人在一起,好似那珊瑚连理,玉树交枝;一个丰彩照人,一个容光飞舞,合起来恰是一对儿,不相上下。伍小姐心上暗想道:这一对少年男女,也不知是那里来的?心上就也略略的动了一动,不免偷转秋波,着实的多看几眼。及至秋谷自己拉着马车,在他马车的前后左右兜了一个圈子,又连连的朝着伍小姐飞几个眼风,伍小姐是个绝世聪明的人,那有不领会的道理?不由得对着秋谷一笑。直到马车已经到了人寿里门口,伍小姐同舅太太差不多将要走进大门,回过头来,还看见章秋谷远远的跟在后面。伍小姐心上虽然明白,只说这个人有些痴气,却没有什么什么歪念。倒是这位舅太太见了章秋谷这样的一个人物,未免动了个怜才爱貌的心肠,心上觉得好生眷恋,对着伍小姐又说不出来。   这边的话权且按过一边。   只说章秋谷自从知道了这些消息,便一心一意要想做个跳粉墙的张君瑞,把一个好好的伍小姐就当做西厢待月的崔莺莺。无奈这里头没有个传书递柬的红娘,这件事儿那里弄得成功?一连在伍小姐家门外徘徊了几天,不要说没有见着伍小姐的面,就是伍小姐的声气也没有一些儿听见,找不出一个空儿。想要发一个狠丢掉了他,只当没有看见这一个人,无奈千思万想的,心上总放不下来。觉得自己的前后左右都有无数伍小姐的影儿团团围住,那里撇得开!自己心上诧异道:天下竟有这般奇事!我章秋谷平生看见的妇人女子也不知多少,就是和他一个样儿的也狠多,怎么我在别人面上从没有这样的痴心眷恋,独独的遇着了他就是这般模样,这是个什么道理?想了一回,也想不出个缘故来。又是这样的去守了几日,依然找不到一些门路,没奈何只得放过一边,无精打彩的在公馆里头过了几天,也不出去。   向来章秋谷到了夏间,差不多天天要坐马车到花园里头去顽的,如今心上有了这件事儿,只成日的坐在公馆里头,连大门都不出。陈海秋同陶观察等一班人也时时来邀他一同出去,秋谷心上不耐烦,只推有病不能出门。恹恹闷闷的过了几天,当真发寒发热的生起病来。陈文仙着了忙,又不便怎样苦苦的劝他,只得尽心服侍。   过了两三天,秋谷觉得好些,早上起来吃过一碗荷叶粥,和陈文仙讲些闲话。文仙趁势劝他道:“你一个男子汉,何苦为着这样没要紧的事情自己生起病来?你想老太太通共止生你一个儿子,要是知道你在这里生病,不知要怎样的着急呢!”秋谷听了悚然道:“你的说话委实不差,我也知道我这个单相思害得无谓,却不知怎样的心上总是放他不下,连我自己都不明白。”   正说着,只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走上楼来,穿着一身淡湖色洋纱衫裤,上身却衬着一件杨妃色汗衫。梳着一条乌光漆黑的油松大辫,一双天然脚穿着一双皮鞋,好像个女学生的打扮。倒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一张圆圆的脸儿,不施脂粉,素净非常。手里头拿着一个筠篮,篮里头装着无数的鲜花,香风扑鼻。原来是卖花的苏州阿七。阿七走进房来,见了章秋谷,笑微微的叫了一声:“二少爷。”对着文仙道:“奶奶,今天要买些花不要?”文仙素性最爱花的,便拣了一个茉莉花球和一条茉莉花条,又拣了几剪珠兰,几剪白兰花。阿七便坐下来七搭八搭的和文仙扳谈,文仙却不甚理他。忽然蛾眉一皱,颊上的两个酒涡微微一动,便走近秋谷身旁附耳说了几句。秋谷登时喜上眉梢,连连点首。   文仙便走过去坐在一张美人榻上,招手叫阿七过来,问他道:“你在这里卖花,新马路一带公馆里头的花,一古脑儿都是你的是不是?”阿七道:“不错。这里新马路左近几个有名的大公馆,什么姨太太、少奶奶、小姐头上戴的花,都是我一个人送去的。有时自己园里出的花还不够分派。”这一来有分教:   蜂媒蝶使,偷来御苑之春;倚玉偎香,销尽温柔之福。   不知陈文仙和阿七说些什么,且看下回便知分晓。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零九回 梦巫山良宵圆好事 忆倾城名士苦相思   却说陈文仙听了那卖花阿七的话儿心中大喜,便又问道:“人寿里有一家伍公馆,你可知道么?”阿七笑道:“他家大小姐,是我买花的长主客,天天带的花都是我送去的。”文仙听了再要问时,章秋谷坐在床上连忙和他递个眼风,陈文仙便不开口,故意做着无心的样儿,和阿七说了一阵闲话,方才付了一花钱,打发他去了。   文仙见阿七已经走了,便向秋谷笑道:“如今走内线的人倒弄了一个在这里了。   但不知这条内线怎样的一个走法?“秋谷听了默然不语。文仙忽然笑道:”那个时候,你常常自家夸口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下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只有人生了笪病要死,和穷人没有钱用,这两件事儿想不出法儿。除此之外,凭你再有天大的事情,你也有对付的法儿。怎么遇着了这样的一件小事,就把你难到这般田地,甚至生起病来?今天这个主意,还是我和你想出来的,这是个什么道理呢?“秋谷听了也笑道:”这个里头另外有个道理,并不是我想不出法儿。我自从那一天和他相见以后,想来想去只有买通婢仆的一个法儿。无奈我又有一般脾气,那一班低三下四的人我又不肯陪着小心和他讲话;心上总想凭着我的一身本事、全套工夫,或者不用别人帮衬,竟夫成就也未可知。那里知道提心吊胆的候了好几天,钻不着一些门路。如今说不得,只好请个帮手帮帮忙的了。“说罢自己心上算计了一回,又和文仙商量一会,定了主意。   等了一天,等得阿七来了,秋谷便和他夹七夹八的讲些闲话,问他家里头还有什么人。阿七叹一口气道:“我家里还有一个父亲,一个哥哥。母亲是早已死掉了。   父亲同哥哥两个人都是坐在家里不会挣钱的,一天倒要吃半块钱鸦片烟,只靠着我一个人卖花度日。“秋谷又问他卖花的钱可够用不够用,阿七道:”平常的时候也还勉强敷衍得过。若是天气不好,没有什么人要买花,就要过不去了。“秋谷笑道:”卖花的利息是狠好的,你何不租些空地,开一个大大的花局子呢?“阿七也笑道:”二少爷说得这般容易。我们做这个卖花的生意,连自己的用度还有时候顾不来,那里有这许多钱来开什么花局子!“秋谷道:”这个不妨。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和我帮一个忙,只要你肯答应,我借一百块钱给你做本钱好不好?“阿七只认得是秋谷有心和他取笑,面上红道:”二少爷不要取笑,我们这样的人,那里会和二少爷帮忙?“秋谷趁势抢步过去,握住他的手道:”我不是和你取笑,实在有件事儿要和你商量。“   阿七见秋谷握他的手,发了急道:“二少爷不要这样,给奶奶看了,什么意思!”   秋谷笑道:“奶奶早已走到楼下去了,你不用这般胆小。”要七听了,抬起头来看时,果然陈文仙不知走到那里去了,房里头只剩下他和秋谷两个人。阿七不觉满面通红,心中乱跳,想要洒脱了手跑下楼去。怎奈章秋谷天生神力,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怎肯放松?阿七挣了一回,不得脱身,只得红着脸央告秋谷道:“二少爷,多谢你放我下去罢。等一回有人走进来,看了这般模样,叫我这个脸放到那里去?”   秋谷道:“你只顾放心,包管没有一个人进来。”阿七和秋谷扭了一回,心旌大动,面上一阵一阵的红云直升起来。秋谷是个花丛老手,这些门径那有不知道的理?霎时间并蒂花开,鸳鸯梦稳。云痴雨殢,未妨瑶岛之春;李代桃僵,且疗相如之渴。   过了一回,秋谷正和阿七款款深深的讲话,忽见门帘一启,陈文仙笑盈盈的移步进来,对着秋谷和阿七笑道:“恭喜,恭喜!”这一下只把个阿七羞得红云满面,坐立不安;背过脸去,恨不得地上生个大洞好让他钻了下去。文仙款步过去,挽了他的手,拉他一同坐下,笑道:“你不要这般怕羞。上海滩上这样的事情狠多,不是你一个,算不得什么希奇。”秋谷也道:“我们这位奶奶不比别人,不要说是醋,连酱油都不吃的。”文仙瞅了秋谷一眼,又宛宛转转的把阿七安慰一番。阿七只是低着个头,再也抬不起来。   原来这个阿七本来是个有名的私货,借着卖花做个名目,在几家公馆里头直出直人,带着勾搭些少年子弟,做那不要本钱的生意。这一班少年见阿七生得体态轻盈,性情流动,便起了他一个绰号,叫做“桃花阿七”。秋谷素来知道他的名气,狠有些想拉拢他。如今借着这件伍小姐的事儿,一举两得,把这个卖花女子当作个窃玉偷香的青鸟、传消递息的红娘。阿七虽然入了秋谷的网罗,却那里知道秋谷的这一般意思?   闲话休提,只说章秋谷和陈文仙两个人,你吹我唱的把阿七哄了一番,好似骗小孩子的一般,渐渐的把个阿七哄得抬起头来,却依然还是满面含羞,一言不发。   停了一回,方才羞羞涩涩的对着文仙讲道:“奶奶刚才到那里去的?我上了二少爷的当了!”一句话刚刚说出,面上又红起来。陈文仙又百般的寻着话儿去应酬他。   阿七到了这个时候,也只得老着面皮,讪讪的和文仙坐在一起。坐了一回,阿七起身要走。秋谷拿出一张五十块钱的钞票来给他,阿七假意不受。文仙勉强和他放在衣袋里头。看着他下楼去了,回过身来蛾眉半蹙,星眼横斜,似笑非笑的看着章秋谷说道:“别的且不必说他,这床枕席便怎么样?”秋谷笑道:“我知道你这般性格,没有糟蹋你的大床。”文仙摇着头道:“我不信,那有这般干净。”秋谷道:“你为我这般迁就,我心上已经二十四分的感激,那里还忍心哄你!”说着便对文仙做了一个手势,文仙方才信了。   自此以后,阿七一连两天不来。急得个章秋谷叫了自己的包车夫去寻他。去了多时,方才寻着了,一同回来。阿七走上楼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趑趑趄趄的走进房门,见了章秋谷和陈文仙两个都笑哈哈的看着他,登时脸上又红起来。秋谷叫他坐下,和他讲些闲话,趁势问问伍小姐家里头的事情。阿七道:“伍小姐家我有二十多天不去了。听说他家老爷病重得狠,伍小姐和舅太太都到南市去看他,就住在那边公馆里。这个时候还不知他们老爷的病怎么样呢。”秋谷听了,心上恍然,方才明白那几天影响不见的缘故。便对阿七说道:“据你说来,伍小姐和你狠熟落的。我要托你想个法儿到伍小姐那里通个信息,不知你办得到办不到。如若事情成就,一定重重的谢你。”阿七听了连忙摇头道:“这个办不到的。这位伍小姐向来安分,从没有和人勾勾搭搭的事情。这个生意,免劳照顾了罢!”秋谷道:“你不要这样有心推托,我自然有个绝好的法儿在这里。”说着,便如此这般细细的教导了阿七一遍。阿七沉吟了一回方才说道:“我只好和你去误打误撞的。撞了一回,闹出事来却不与我相干的!”秋谷道:“这个自然。”便又取出几张钞票来交给他。   阿七接了钞票,欢欢喜喜的去了。   去了好半天,笑嘻嘻的回来对秋谷说道:“真正是你的运气!伍小姐刚刚由南市回来不多几天。我已经暗暗的和他奶娘王姆姆通了线索。你交给我的钞票,我止给他一张十块钱的,他已经千恩万谢的甚是喜欢。说他一个人不敢答应,要和舅太太商量,叫你好好的配一分礼去送给舅太太,只要他收了你的礼,这件事儿就有七八分指望。你今天赶紧去配好了礼物,交给我明天送去。”秋谷听了心中大喜,跳起身来,朝着阿七就是深深一揖。慌得阿七连忙躲开,却把一个纤指在自己脸上一连划了几划,做个羞他的样儿。   秋谷微微一笑,也不理会,只向陈文仙说道:“我想这一付入门的礼物,太重了恐怕事情办不到白花了钱,太轻了又不好看。我想去剪一件外国纱衣料,再搭一个嵌宝的戒指,且送去试他一试,看他怎样的一个说法。”文仙道:“衣料、戒指,我这里都有现成的,你拿去就是了,不必再去花什么钱。”秋谷摇一摇头道:“别的事儿拿你的东西还不必讲他,今天为着这件事情要拿你的东西,那有这般道理!   我自己心上也觉得过不去。还是花几个钱,到外边去买的为是。“陈文仙说道:”你说的通是痴话。我和你是什么人?你和我又是什么人?我的东西就是你的。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不是笑话么!“说着不由分说,拿了一个首饰匣子出来,叫秋谷自家去拣。   阿七在旁边看了匣子里头的首饰,金珠照耀,翠玉玲珑,一样一样的光华四射,烨烨照人,不觉口中啧啧叹赏,心上却十分羡慕。只说:“奶奶真是福气!有了这许多首饰,就带一世也带不尽!”文仙听得他这般说法,便随手取了一个三钱重的金戒指替他带在手上。阿七还假意不肯受,谦逊了几句,也便谢了一声收了。   秋谷见文仙决意这样,也就拣了一个嵌红宝石的,约摸着也值四五十块钱。文仙还要叫秋谷拣一个嵌钻石的拿去,秋谷不肯道:“就是这一个已经够了,那里用得着这般贵华。”文仙方才把首饰匣子收了起来。秋谷又拣了一件玄色外国铁线纱的衣料,用红纸包得端端正正的,连着戒指匣子交给阿七。   阿七拿在手内,竟往伍公馆来。找着了王姆姆,暗暗的把这两件或西交给他。   王姆姆走到小姐房里,见这位小姐正横在一张大理榻上睡着,舅太太正在窗前闲坐。   王姆姆走近舅太太身旁低低的说道:“请舅太太到外面去说句话儿。”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