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龟 - 第 39 页/共 52 页

陈文仙见他闷闷的十分不乐,少不得深深款款的安慰一番。   从来有事即长,无事即短。光阴迅速,不觉又是春末夏初,婪尾花残,酴醿香谢。几声鶗鹓,催残金谷之春;一夜东风,落尽夭桃之色。章秋谷同着辛修甫等一班朋友,花朝月夜,选舞征歌,南陌看花,东门载酒,倒也并不寂寞。就是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不知不觉的一春已过。   转瞬间到了四月,差不多将近端阳,秋谷忽然接着了一封天津来的电报,是一个直隶候补道金云伯金观察打给他的,要请他立刻动身到天津去。秋谷接了这个电报,倒觉得有些踌躇起来。   看官,你道这个金云伯金观察是个何等样人?平空的又为什么打个电报给章秋谷?又为了什么事情要请秋谷到天津去?   原来这位金云伯金观察的父亲,和秋谷的祖老太爷是个联衿兄弟。金观察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家计甚是艰难,同着兄弟金霞仲两个人都在章府读书。金观察到了十九岁上,同着兄弟金霞仲捐了个北籍监生,去应顺天乡试。就在这一年上,兄弟同科都中了举人。金观察和兄弟会试了几场不中,便两个人都就了大挑。金观察得了一个知县,金霞仲得了一个教官。   金观察掣出签来,掣了个山东的省分。到省不上两年,就补了沂水县。金观察做了两年沂水县,和山东巡抚张中丞甚是合式。上游器重,僚辈揄扬,几年之间就升了济南府知府。不想这个当儿张中丞一病死了,后任巡抚夏中丞却和金观察不甚合式,借了个盗案,就把金观察参了一下。部议下来,降了一个同知。这一来,只把个金观察气了一个发昏,便赌气不肯做官,告假回去。   刚刚那个时候,直隶津海关道陈宣甫陈观察,和金观察有些世谊,便把金观察请到天津去,在道署里头当个总文案。这位金观察本来丰采过人,衫裳倜傥,办起笔墨上的公事来又是个惯家,那一枝笔来得十分熟溜。陈观察倒也十分敬重。在陈观察那里当了几年总文案,金观察又托陈观察把他荐到直隶总督章中堂幕府里头,也是当个文案。章中堂见了金观察丰神凝重,气慨安详,知道这个人将来必成大器,便也十分器重起来。   金观察趁着这个时候,就在同知上加捐了个候补道,指分直隶,在章中堂手内狠当过几次要差。后来拳匪扰乱,联军进京,章中堂在两广总督任上派了议和全权大臣,便调了金观察一同进京,叫他当个随员。不料事机不巧,恰恰的章中堂一病身亡,金观察止得了一个军机处记名的保举,仍回本省候补。幸而新任直隶总督方安阁方制军和金观察本来是旧友,到任不到三个月,就把金观察委了个洋务局总办,又兼了个营务处。顿时一个金观察就声名大振起来。   金观察自从到了洋务局以后,觉得办起交涉来十分棘手。更兼这个当儿已是那班外国人刚刚交还天津的时候,不得不略略迁就他些。金观察虽然是个通才,也不免有些发付不下。洋务局里头虽然有几个会办、提调,却都是些酒囊饭袋,只晓得吃饭拿钱,那里会办什么交涉。偶然有件事情要和他们商量起来,便大家都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句话都回答不出:竟没有一个可以商议的。   这位金观察和章秋谷虽然形迹稀疏,却素来知道章秋谷的为人满腹经纶,一腔热血。有时金观察和章秋谷偶尔相逢,大家议论起来,金观察二十四分的佩服,总说秋谷是个奇才。如今忽然之间心上想起这个人来,把手一拍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何不打个电报去把他立刻请来,将来有了什么紧要的事情,大家也好有个商议。”想着,便立刻发了一个电报,要请秋谷立刻束装。   秋谷接了这个电报,心上委决不下。待要依着他的话儿立刻就去罢,上海书局里头的事情又没有个可以替代的人。待要回绝了不去罢,觉得自己和金观察是三代至亲,金观察和自己又是十分要好,若竟是毅然决然的不去,未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不过他的情面。   当下秋谷拿着电报以心问心的沉吟了一回。刚刚辛修甫走来,便把这个电报递给辛修甫道:“你看看这个电报。这样的事情叫我怎么样?”辛修甫接过来看了一看,便问道:“你心上打算去不去?”秋谷皱眉道:“我一时自己也没有主意,不知你的意思怎么样?”修甫道:“你的去不去,我虽然不能和你做主。但是这个书局里头的事情忙碌得狠,你一时走了,叫那一个人和你代庖?”   秋谷听了低头一想,觉得果然不错,自己的事情别人是代劳不来的,便道:“如此说来,只好不去的了。明天打个电报去回他就是了。”辛修甫听了大喜,连忙点头道是,立逼着秋谷起了个电报的稿子,只说自己上海有事,不得分身。   谁知这个电报发去之后,一连又接了金观察的两封电报,再三劝驾,一定要请他去,那电报里头说得十分恳切。秋谷连接两封电报,觉得实在却不过面情,只得把这件事情告知了太夫人,请太夫人的主意。太夫人便道:“我们和金观察是三代的至亲,如今既是他一定要来请你,你也不得不去上一趟。这里书局的事情,只要请个人和你代理就是了。”   秋谷听了太夫人的话儿,心上便定了主意,和辛修甫说明白了,请王小屏暂时代理书局里头的事情。虽然勉强些儿,却也还可以将就得过。修甫心上虽然狠不愿意,却也知道秋谷的苦衷。这趟行役,秋谷原是不愿意的,只为着迫于情面,无可如何,便也不说什么。秋谷当下便请了王小屏来,和他说了,要请他暂时代理。王小屏也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应允。秋谷把书局里头的事情当着王小屏交代一回,交代得清清楚楚。那辛修甫和王小屏等一班朋友,大家都要设席饯行,一连吃了几天花酒。   恰恰到了四月二十六的那一天,招商局的安平船轮开往天津。秋谷便定了安平船上的一间官舱,未免也要回去把行李收拾收拾。他那位夫人和陈文仙,见秋谷平空的要出起门来,少年夫妇恩爱非常,心上自然狠有些儿不乐,却又不便阻挡他叫他不去,未免有许多牵衣执手的离悰,珍重丁宁的别绪。秋谷平日的胸襟虽是十分阔大,到了这个挥泪临歧的时候,不因不由的也觉得神采黯然,一言不发。没奈何走上楼去,告辞了太夫人。太夫人分付了一番说话,无非是叫他沿途保重的意思。   秋谷也嘱咐了他夫人和陈文仙几句话儿,叫他们小心门户,善事高堂。说罢,头也不回的一直走出门去。   他夫人和文仙两个人,手搀手儿的跟在秋谷的后面,一直送到门首。文仙只得说一声:“你在路上没有人照应,须要自家保重些儿!”文仙口中说着,不觉一股酸气一直透到鼻尖,那说话的声音已经岔了,几乎流下泪来。秋谷听了,回转身来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脸,要想说几句安慰他们的话儿,觉得心上千头万绪的,不知从那一句说起。定了一定神,方才说道:“你们不必挂念,我此去多则半年,少则三个月,一定要回来的。”文仙听了,忍着泪点一点头。他夫人也对他说了几句一路保重的话儿。秋谷便挥手叫他们进去。他夫人和文仙不肯,立在门外,一直眼睁睁的看着秋谷上了马车,风驰云卷的去了,方才同着进去。   当下章秋谷坐着马车一直到久安里陆丽娟院中。走进房间,辛修甫和王小屏两个人已经坐在那里。原来秋谷为着大家和他饯行,今天也在陆丽娟院中吃个双台,算个留别的意思。陆丽娟听得章秋谷要到天津去,心上自然不愿意,未免也有些长亭惜别,南浦牵衣的情态。秋谷也密密切切的安慰了他一番。陆丽娟总觉得有些恹恹闷闷的,在席上勉强应酬,提不起兴趣来。直至到了秋谷临行的时候,陆丽娟同着辛修甫等一班朋友都送到船上来。辛修甫等略略的坐了一回,便起身走了。只有陆丽娟坐着不走,咕咕哝哝的嘱付了许多话儿,软语缠绵,深情宛转;惆怅檀奴之别,凄凉婪尾之歌。   两个人谈了一回,不知不觉的已是五更鸡唱。秋谷带去的那个家人叫做刘升的,走进来回道:“这个时候,差不多将要开船,送行的人请上岸去罢。”丽娟听了立起身来要走。秋谷同着他一直走上船面甲板,两个人倚着栏杆又说了几句话儿。丽娟走了两步,又回转过身来对秋谷说道:“倪搭耐讲格闲话,耐记好仔,勿要忘记脱。出门格辰光,勿比勒浪屋里向,一塌刮仔格事体,耐自家当心点,勿要实梗马马虎虎,阿晓得?出门人除脱仔自家当心,再有啥人来照应耐呀?耐就是带仔当差格去末,俚也勿肯搭耐当心啘!糟蹋仔自家格身体,啥犯着呀!”秋谷听了丽娟这一番说话,不觉暗暗点头。正是:   一声珍重,魂销南浦之歌;十里长亭,肠断京华之路。   不知后事如何,请看下文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四十二回 出吴淞离怀随逝水 走津沽壮志破长风   且说章秋谷听了陆丽娟那一嘱咐丁宁的说话,觉得深深款款,无限柔情,未免心上也有些儿感动,不由的暗暗点头。陆丽娟一面说着,眉头一皱,那一双俊眼水汪汪的含着一泡珠泪,看着秋谷的脸儿,一步一回头的,依依不舍。秋谷也看着丽娟,两个人脉脉含情。   停了一回,秋谷忽然笑道:“你这个样儿,倒也装得十分相像,果然名下无虚。”   陆丽娟忽然听得秋谷说出这两句话来,真是出于意外。一时间倒呆了一呆,方才皱着眉头道:“阿是倪格闲话才是假格?耐格人阿有良心?说笑话末,也勿是实梗说法格啘!”秋谷笑道:“你就是假的,我心上也狠喜欢,你又何必一定要这般辩白?”   陆丽娟听了,恨得把金莲一顿道:“耐格良心到仔陆里去哉!说出格号闲话来,阿要作孽!”   秋谷听了,一面笑着,一面走过来握着丽娟的手道:“就你算是真的,我的不是,如何?”说着又附着陆丽娟的耳朵,说了几句不知什么的话儿。丽娟不觉微微一笑,故意嗔道:“耐格人末,直头少有出见格。”秋谷笑道:“时候还早得狠,回去再坐一回也不要紧。难道怕我真个把你带上天津去么?”丽娟瞅了秋谷一眼道:“倪勿要,倪要去哉。”秋谷点一点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况且你一夜没有睡觉,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休息罢。”丽娟听了眼圈儿一红,低低的说了一声“一路顺风”,便别转头去也不再说,急急的上了跳板。走到岸上,回过头来对着章秋谷打一个手势。秋谷倚着栏杆,也向他挥一挥手。陆丽娟一步懒一步的坐上马车,一径回到久安里去。秋谷直望着陆丽娟的马车去得远了,方才懒懒的回到官舱,没精打采的睡了。   这一睡,直睡到差不多十二点钟方才睡醒。轮船早已开行。秋谷起来洗了个脸,饭也不吃,便一个人走上甲板来。浪静风平,海天如镜;波涛无际,极目苍茫。只有许多海燕跟在轮船后面,前后左右的四围飞舞。远远的望见几点黑影,隐隐的露出帆樯,原来都是那浮海的沙船,在那浪花里面一上一下、一高一低的乱滚。真个是神山一发,白浪千寻,潮来则天地皆青,风起而鲛人欲泣。   秋谷立在船面上举头四望,心旷神怡;更兼一阵阵的海风劈面吹来,拂袖动裾,更觉头目豁然,形神俱适。看了一回,便回到官舱坐了。闷闷的没有事情,便在网篮里面拿出几本小说来,歪在榻上看了一回,不觉又鹓眬睡去。直到刘升来请吃晚饭,方才起来,走到外面广厅,杂着众人坐下。   原来轮船上的规则,官舱客人吃起饭来,是大家聚在一起吃的,肴馔十分精致。   秋谷随便吃些,又走出官舱,到甲板上来闲眺。只见有两个二十上下的少年,都是天津口音,两个人站在一起谈得甚是热闹。秋谷见了,便慢慢的走近他身畔侧耳细听,要听他们在那里谈些什么。   只听得那少年长叹一声道:“我们中国人的事情,都是自己弄坏的。即如招商局初开的时候,搭客的价目原分主、仆两等,当差的只收半价。那知到了后来,就有那班打小算盘的人出来有心弄巧。明明两个人都是一样的搭客,他却贪图便宜,算做一主一仆。甚至同伴四五个人,他却算做一主三仆,或者一主四仆。后来给招商局里头的人知道了,索性删除了这条规例,搭客不论主、仆,一律收取全价。他们那班人到了这个时候,大家都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无可如何。你想我们中国的人,都是这般卑鄙龌龊的性格,那里还有什么顾全公益的胸襟、组织团体的观念?   这样的小事尚且如此,大事可知。我们中国前途的希望,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那一个少年听了也叹一口气道:“以前李鸿章到美国去的时候,住在一家客店里头。那客店的头等客房一天要一百五十元美金,合起墨西哥银币来,差不多要三百几十块钱。李鸿章嫌他价钱太贵,就住了二等房间,参随人等都是住的三等,一班美国人都讥笑他的慳吝。我们中国头等的人物,倒去住他们美国的二等房间。你想像李鸿章这样的富豪,那般的声望,尚且要这般的贪小利、打算盘,不顾国家的体统,别人更不必说了,你又何必还去责备他们呢!”   秋谷听了他们两个的一番说话,觉得这样的一番议论,不是寻常的人讲得出来的。更兼看着那两个少年的样儿,也都是目秀眉清,气度不俗,便想和他们做个萍水相逢的朋友。不由的对着那两个少年把手一拱道:“方才听着你们两位的高论,果然抱负非常。请教你们两位的贵姓大名,不知你们两位肯赐教不肯赐教?”   那两个少年蓦然见秋谷走近身来和他们讲话,出其不意,不觉倒吃了一惊。及至抬起头来看时,只见站在面前的也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少年,却生得粉面朱唇,蜂腰猿臂,长眉入鬓,凤目含威,亭亭天表之姿,濯濯灵和之柳。从来名士相怜,倾城互惜。那两个少年见了秋谷这般仪表,不觉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那一个年纪大些的少年,连忙拱手含笑,通了姓名。   原来两个都是天津县人,住在天津城内。一个年纪大些的姓姚,叫姚小峰;一个年纪小些的姓傅,叫傅仲骏。是天津县里头两家著名的绅士。却又都是少年好学,声望不凡;腹有经纶,胸多块磊。在天津地方狠有些儿名望。当下傅仲骏和姚小峰也问了章秋谷的姓名,略略的谈了几句,大家都觉得十分合式。秋谷便把他们邀进官舱坐下,彼此高谈阔论起来。从此之后,章秋谷和姚、傅两个成了朋友,芝兰结契,金石论交,一路上谈谈说说,倒也并不寂寞。   不一日轮船早到天津。原来轮船到了大沽口,还要曲曲折折的弯进七十二沽,方才到得紫竹林租界。春夏两季,大沽口内水深,轮船可以直抵紫竹林租界。到了秋冬两季,口内水浅,轮船不能进去,就只好停在大沽口外面。一班搭客都另趁小火轮登岸,狠有些儿不便。刚刚这个时候夏令水深,轮船可以进去。在大沽口外停泊了一夜,到了明天,慢慢的鼓轮进去。走了半日,方才到了码头。   早有金观察接了秋谷的电报,知道他坐的“安平”,便派了一乘四人大轿,四名差弁,两个家人,到码头上来迎接。章秋谷便把刘升留在船上,叫他押着行李慢慢的来。秋谷坐上轿子,一直到东门内卢家胡同金观察公馆里头。   秋谷刚刚出轿,早见金观察呵呵大笑的直走出来,一把拉住了秋谷道:“我算计你该应到了。”秋谷也笑吟吟的抢步上前,执手招呼。两个人手挽手儿的走到厅上。秋谷为着金观察是长亲,对着他不得不行个全礼,便对着金观察屈一屈膝,早被金观察一把拉了起来,大笑道:“我们至亲,还闹这些过节儿么!”秋谷又请了金观察的夫人出来拜见过了。金观察便把秋谷邀到内书房内坐下,谈了一回,早不觉红日沉西,暮烟四合。金观察对着秋谷笑道:“你今天初到,我要和你接风。久仰你是个粉阵花围的老手,今天就请你到一个地方去见识见识,何如?虽然你是在上海顽惯的人,也要叫你看看这里的风景。”秋谷听了自然答应。一会儿,金观察备了两乘轿子,同着秋谷到侯家后宝华班来。   原来天津地方的侯家后,就像上海的四马路一般,无数的窑子,都聚在侯家后一处地方。更兼天津地方的嫖场规则和上海大不相同。上海地方把妓女叫作倌人,天津却把妓女叫作姑娘。上海的妓院叫做堂子,天津却把妓院叫作窑子。窑子里头又分出许多名目,都叫作什么班、什么班,就如那优人唱戏的班子一般。班子里头的姑娘,都是北边人的,就叫作北班。班子里头都是南边人的,就叫作南班。南班和北班比较起来又是大同小异:到北班里头打个茶围,要两块钱;到南班去打茶围,却只消一块钱。那怕你一天去上十趟,打上十个茶围,就要十次茶围的钱,一个都不能短少。南班里头吃酒碰和,都是十六块钱,住夜是六块钱。北班里头的碰和也是十六块钱,吃酒却要二十二块钱,住夜是五两银子。叫局不论南班、北班,都是五块钱。请倌人出局,只要三块钱。若是没有去过的生客,走进窑子里头去,合班的姑娘都要出来见客,凭着客人自己拣择。拣中了那个姑娘,就到他房间里头去打个茶围。万一那个客人眼界甚高,一个都拣不中,尘土不沾,立起身来便走,也不要他花一个大钱。住夜的客人不必定要碰和吃酒,碰和吃酒的客人也不必定要住夜。   住一夜是一夜的钱,住十夜是十夜的钱,狠有些像那上海么二堂子里头的规矩。这些事情,在下做书的既然做到这里,不得不把天津妓院里头的规矩,细细的演说一番,好叫看官们看了在下的这部小说,心上有个头绪,不至于看到紧要的地方茫然不解,漠然不知,就知道在下的这番演说不是赘瘤之谈了。闲话休提。   只说章秋谷同着金观察到了侯家后宝华班内,金观察领着章秋谷走到一个房间里头坐下。秋谷举目看时,见房间里头的陈设也和上海差不多,墙壁上挂着许多的单条字画。正中向外,放着一架红木床,挂着熟罗帐子。两旁也摆着两口红木衣橱。   秋谷看了一回,早见门帘一起,一个十七八岁的淡妆女子走了进来。正是:斋   南都石黛,偏开上苑之花;北地胭脂,重入唐宫之选。   不知以后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四十三回 金观察夜走宝华班 章秋谷重到侯家后   却说金观察同着章秋谷到侯家后宝华班,走进一间房内坐下。不多一刻,早见一个十七八岁的淡妆女子款款走了进来,轻启朱唇,对着金观察,叫了一声“金大人”。回转头来,向着秋谷一笑,口中问道:“格位老爷贵姓?”金观察便对他说道:“这位老爷姓章,今天从上海到的。”又指着那女子的脸,对秋谷道:“这个就是我招呼的,名叫金兰,你看怎么样?”原来北边班子里头的规例,客人做了姑娘,就说某老爷招呼某姑娘,大家都是这般说法,没有什么做与不做的,和上海的名目不同。   只说章秋谷听了金观察的话,便抬起头来细细的把金兰打量一番:只见他身上穿着一身白罗衣裤,下面衬着一双湖色挑绣弓鞋。头上挽着一个时新宝髻,刷着一圈二寸多长的刘海发,带一支翡翠押发。那一身妆饰,和上海的样儿也差不多。再往脸上看时,只见他脂粉不施,铅华不御,两道淡淡的蛾眉,一双盈盈的杏眼,虽然没有十分姿态,却也生得轻盈柔媚,尽足动人。说起话来一口的上海白,不像苏州人的口音。   秋谷看了点一点头,对金观察道:“老表伯的眼力着实利害,这个贵相知生得果然不错。”金观察听了,心上甚是得意,拈着几根胡子哈哈的笑道:“你不要作违心之论,有意面谀。你们在上海玩惯的人,那里看得上这般人物?”秋谷也笑道:“那倒不是这般讲法。上海的倌人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好的,天津的倌人也不见得个个都是坏的。小侄记得几年之前到过天津一次,见过几个倌人,色艺都狠不错,可惜如今都不知那里去了。就是上海那几个有名的红倌人,林黛玉、张书玉、顾兰荪等,也都到天津做过生意。”   正说着,只见金兰一个转身,手内托着两个瓜子碟子,一碟西瓜子,一碟北瓜子,走近身旁来敬秋谷。秋谷随意拈些,金兰便把两个碟子放在桌上。金观察笑道:“你这个东西,怎么只敬章老爷,不来敬我?难道我不是客人么!”金兰听了也笑道:“金大人末总是实梗,咦要来瞎扳差头哉!”金观察听了一笑,也不言语。   停了一停,忽听得房门外一阵脚步的声音一步步走进房来。秋谷举目看时,只见一顺的早进来三个女子,一色的都穿着竹布衫裤。说话的声气,好像是镇江、扬州一带的口音。眉目口鼻都生得不大平正,脸上却搽着许多脂粉。走进房来各叫了一声“金大人”,便都一屁股坐下。秋谷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不去看他。   金观察忽然向秋谷道:“我倒忘了一件事儿,你初到这里,没有相好,就在这里的倌人里面拣选一个,何如?”秋谷听了,点头应允。金观察便对金兰道:“快叫他们出来见客。”金兰答应一声,走出房去。   只听得房外高叫一声:“见客!”金兰便翻身走了进来。一霎时笑语喧哗,花枝招展,七长八短的,走进十数个女子来。也有大的,也有小的,也有妍的,也有媸的,拥拥挤挤的都挤在一间房内。有的打情骂俏,有的弄眼丢眉,有的“咭咭咯咯”的笑作一团,有的动手动脚的顽做一块:一个个徘徊顾影,卖弄风情。   秋谷细细的一个一个看过来,觉得不是有些俗眼俗眉,便是有些土头土脑,没有什么出类拔萃的在里头。只有一个最后进来的倌人,年纪约有十八九岁,身穿着一件玄色铁线纱夹袄,湖色春纱裤子,一双四寸金莲,着一双宝蓝平金弓鞋,头上止挽一个懒妆髻,没有一些首饰,越衬得明眸皓齿,玉面朱唇,月挂双眉,霞蒸两靥。虽然比不上陈文仙的那般清丽,陆丽娟的那样风华,却也姿态娇娆,丰神姽婳.秋谷看了他一眼,便指着他问金观察道:“这叫什么名字?”金观察拍手笑道:“果然你的眼力不差!他叫云兰,也是从上海新到的,是这个宝华班里头的翘楚,如今却被你选中了。”   秋谷听了便走过去,一把握着云兰的纤手,细细的看了一回。云兰被秋谷看得不好意思起来,瞟了秋谷一眼道:“做啥呀,慢慢里看末哉呀。”秋谷微微一笑,把手一松,云兰对着秋谷飞个眼色,回过身来低低的叫一声“上碟子”。早听得外面答应一声,递进两个瓜子碟子来。云兰接在手内,先敬观察,后敬秋谷,却对着秋谷低鬟一笑。秋谷便拉着他叫他坐下,一长一短的和他讲话。那一班落第的倌人,起先进来的时候看着秋谷这样翩翩年少,跌宕多姿,大家都觉得有些心动,眉迎目送,脉脉含情。如今见他选中了云兰,大家都知道自家没分,又羞又妒,一哄的都走出来。   金观察见他们走了,心中大喜,和金兰坐在一处,密密切切的讲话。讲了一回,金观察便叫金兰预备摆酒,取过请客的纸片,写了几张客票。忽然抬起头来,见秋谷和云兰并肩执手的坐在那里,低低的不知在那里讲些什么,讲得正是热闹。金观察不觉大笑道:“怪道别人都说你喜欢在女人身上用功。今天你们两个人第一次相见,就有这许多说话,果然名不虑传!”云兰听了脸上一红,立起身来道:“耐勿要来浪搭倪瞎三话四,倪规规矩矩讲两声闲话,也无啥希奇啘。”金观察哈哈笑道:“本来没有什么希奇,我不过这样的说一声罢了,你又何必这样的做贼心虚!”   云兰被金观察说了这几句取笑的话儿,面上越发红起来,讪讪的走了开去,口中咕噜道:“随便唔笃去说啥末哉。”   秋谷一笑,立起身来,走近金观察身畔,问他请的是那几个客人。金观察道:“都是几个同乡,并没有什么外客。”说着,早见几个男班子进来摆设桌面。原来北边的男班子,就是南边的相帮。当下金观察便把客票交给他们,叫立刻就去催请客人。   不一会,早见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从外面大踏步走进来。秋谷连忙看时,认得是金观察的亲戚余太守,便立起身来,彼此招呼坐下。金观察道:“今天你居然来得狠早,接到我催请的客票没有?”余太守笑道:“我方才接到你的来信,说请我吃花酒,当陪客。我一听得有人请我吃花酒,我心上高兴极了,连忙办结了今天的公事,急急的就赶过来,那里还等得及你来催请!”说得金观察和章秋谷都笑起来。   停了一会,又到了两个客人。秋谷却不认得,彼此请问名姓,方才知道一位是营务处发审委员、直隶候补同知杨玉甫,一位是制台衙门里头的幕府、兵部主事言立身,都是秋谷的同乡。秋谷也不免应酬了一阵。   这个时候,只见金兰和云兰两个人一前一后姗姗而来。云兰趁着他们大家在那里说话,拉着秋谷的手悄悄的讲道:“耐到倪房间里向去坐歇,倪要搭耐说闲话。”   秋谷跟着他走出房去,穿过一个院落,方才是云兰的房间。云兰把秋谷拉进房间坐下,两个人谈了一回,早有金观察叫人相请。秋谷同着云兰一同走过去,只见又来了三个客人,桌面已经摆好,大家在那里高谈阔论的讲话。   秋谷走进房去,对着那三个新来的客人拱一拱手,问过姓名。金观察便向秋谷道:“你的本堂局票,已经和你发了出去,只怕一个人不够,我再荐一个人给你,好不好?”云兰跟在秋谷后面,连忙悄悄的把秋谷衣服一拉。秋谷会意,便向金观察道:“小侄也不过逢场作戏,叫了一个本堂也就算了。”金观察道:“既如此,客人已经到齐,就请诸位入座。”今天这一台酒,原是金观察专请秋谷的,要请秋谷首座。秋谷再三谦让,大家都不肯就坐,秋谷方才坐了。   金兰斟过了酒,便有几个乌师在门外拉起胡琴,打起锣鼓。金兰慢慢的立起身来走到帘底,把脸向着门外,唱了一段《取成都》。回过身来就坐在金观察后面,把一柄白纸折扇递在金观察手内。金观察便把这柄纸扇递给秋谷,口中说道:“你爱听什么,随意点就是了。”秋谷接过来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许多戏目,也有二簧,也有西皮,也有梆子。秋谷心上暗想道:古时清歌妙舞,歌舞原是连的,所以教坊中人有舞衫歌扇的名目。如今这个舞学久已失传,这柄纸扇大约就是古时的歌扇了。正是:   樊素樱桃之口,逸响停云;小蛮杨柳之腰,流光回雪。   不知后事如何,应听下文交代。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四十四回 舞衫歌扇清夜无愁 大道青楼良宵载酒   且说章秋谷接过扇子来看了一看,便递给那位言立身言主政让他来点。言主政也不肯点,大家推让了一回,公点了一出《朱砂痣》。金兰唱毕,接着云兰也唱了一出《黄金台》。叫的局已经来了几个。金兰又斟了一巡酒,便向金观察告一个假,走了出去。   看官,你道什么叫做告假?在下做书的在上海烟花队里整整的混了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倌人要向客人告假的。原来这个告假,也是北边窑子里头的规矩。客人们叫倌人的局,那倌人直要等到大家散席,方才可以告退。若是遇着有别人叫局,或者有人在他院中吃酒碰和,便在那叫局的客人面前告一个假,到别处去打个转身再来应酬。甚至叫一个局,有连告好几次假的。金观察虽然没有叫局,却照例吃酒的时候有个台面局的,所以金兰照着叫局的规条,向金观察告假。   在下做书的写到此间,就有个老于上海的朋友驳斥在下的说话道:“你这句话儿错了。要是照着你的说话,倌人出来应局,直要等到大家散席方可脱身,遇着有别人叫局,又要向客人告假。万一个天津的倌人也和上海的倌人一般,一天里头出上二三十个局,甚至四五十个局的都有,要是一个一个都要向客人告起假来,那里告得尽许多?那些倌人又怎样的分身得开?难道真个像《西游记》上孙猴子一般,当真有什么分身法不成?”   在下听了笑道:“你的说话虽然有理,却还没有知道这里头的实在情形。天津地方的带局比不得上海,止要一块钱,可以一转眼的工夫立起身来就走。在天津叫一个局,足足的要五块钱,又大半都是现钱,没有什么赊帐的。若要叫一个局,不给现钱,一定要是向来要好的熟客方才办得到。这个里头也有一个道理:倌人应局的规例,不论什么地方,除了叫到戏馆和叫到自家公馆之外,一概都要出一块钱的坐场钱,和苏州的叫局规则一般。不过苏州规矩,只有在堂子里头叫局方才要出坐场的钱,酒馆、大菜馆都没有的。天津的大菜馆和酒馆也是这般。那班倌人出来应一个局,若是客人赊帐,就要自己贴掉一块钱。所以天津倌人每逢有素不相识的人叫他的局,多半是推托不去。就算是勉强去了,也一定要当面向他讨钱。那里像上海的这般模样,出一个局一古脑儿只有一块钱,还要大家赊帐。若是一两个局,就是嫖了也不能算嫖帐。彼此的情形不同。如此自然天津倌人的局少,上海倌人的局多了。上海的红倌人,一夜工夫竟有出五六十个局的。天津的倌人,就是天字第一号头等名角,一夜工夫至多也不过出上六七八个局。你没有到过天津,不懂那边窑子的情形,只拿着上海堂子里头的情形来两边印证,自然觉得大大的不合了。”那位老上海听了在下这一番滔滔滚滚的说话,方才俯首无言,走过一边去了。   闲话休提。只说云兰见金兰告假走了,也向秋谷告一个假走了出去,便有几个本班的倌人走进房来应酬台面。应酬了一回,这几个走了出去,又换了几个进来。   原来天津那些班子里头的姑娘好像上海么二堂子的倌人一般,不是捆帐伙计,就是分帐伙计,再不然就是老鸨的讨人,从没有一个人是自己身体的。那班子里头也没有什么包房间做伙计的名目,合班的倌人不论红的黑的、大的小的,都要听老鸨的节制号令。就是那个时候的林黛玉、张书玉到天津做生意,也是包帐伙计,算不得自己身体。那第一天进门的时候,一般的也要向着老鸨叩头。所以天津窑子的倌人,大家都是混在一起的,你的客人,我也可以应酬;我的客人,你也可以陪待,分不出什么界限。   当下章秋谷看着那班倌人你来我去,你出我入的,好似穿花蛱蝶一般,倒也甚是热闹。秋谷看了一回,忽然又见几个倌人嘻嘻哈哈、拉拉扯扯的,口中说着满口的扬州白直闯进来,三个人坐在一起,夹七夹八的和客人说笑。   秋谷见就是方才进来那三位宝货,便连忙把头别过去,不去看他,心上觉得十分惹厌。更兼听他们你言我语的,打着满口的江北乡谈,却口口声声的讲我们苏州怎么样、我们苏州那么样。秋谷听得清楚,心上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问道:“你们几个人都是苏州人么?”那三位宝贝听了,大家觉得甚是得意,齐齐的答应一声。   秋谷笑道:“我看起来,你们这几个苏州人着实有些西贝。”那三个人听了,不懂秋谷的话是什么意思,便道:“什么叫做西贝?我们不懂。”秋谷道:“你们既是苏州人,怎么连这句话儿的意思都不懂?你们姑且讲几句苏州话来给我们大家听听,看你们究竟是苏州人不是?”   原来我们中国全国,苏、杭两处是个繁华富丽的地方。苏、杭两处的女子,就也是个姽婳娇娆的尤物。这几个宝贝平日之间总假充是苏州人。好在那些客人,本来辨不出他们的口音什么叫做扬州话,什么叫做苏州话,当真都把他们几个认做真的苏州人。这三位宝贝假冒苏州人冒得久了,忘其所以,自己也有些不信自己起来,好像自己真是苏州人的一般。不料今日之下忽然冤家遇了对头,平空的跑出一个章秋谷,要考起他们的苏州话来。这几个宝贝那里说得出什么苏州话?被章秋谷逼住了,无可如何,只得胡乱说了几句扬州不像扬州、镇江不像镇江的话,就算是苏州话,只指望章秋谷也不懂苏州话,糊里糊涂的搪塞过去也就算了。   那里知道章秋谷听了他们的这几句话儿,不觉哈哈大笑道:“这个就算你们的苏州话么?好得狠,好得狠。这才是有一无二的苏州白呢!我听着你们三个的口音,明明是个扬州人,为什么一定要假充苏州人?难道假充了苏州人有什么??处吗?”   这几句话儿,把那三位宝贝说得做声不得,脸上都涨得通红,只得勉强说道:“扬州人也是个人,苏州人也是个人,难道苏州人还比扬州人多个眼睛、鼻子么?”秋谷微笑道:“你们既然知道扬州人也是人,苏州人也是人,为什么自己又要假充苏州人?这是个什么道理?”那三个宝贝被秋谷顶住了,腾挪不得,一句话都说不出,赌气大家立起身来往外便走,口内咕咕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秋谷也不去理他。金观察见了,便对着秋谷笑道:“他们好好的坐在这里,被你几句话儿把他们逼得跑了出去,他们心上不知要怎样的恨你呢!”秋谷笑道:“这样的牛鬼蛇神,但愿他心中怀恨,绝迹不来,倒干净了许多。”   正说着,云兰已经走了进来。秋谷对着云兰皱一皱眉头,又把手打个手势,似乎把方才的事情告诉他。云兰会意,微微的一笑,也皱着眉头低低的说道:“耐勿要实梗嗫。大家才是姊妹淘里向,讲起来阿要难为情?”秋谷也不开口,只伸过手去紧紧的握住了云兰的纤腕叫他坐下,两个人四目相对,彼此默然。   正在这个时候,客人叫的局陆续陆续的到齐,大家拉开嗓子唱起来。秋谷候他们唱过之后,一个个从头至脚打量一番。只见也有北班里头的,也有南班里头的。   北边人和南边人的装束,也没有什么大分别。北边人多半是紥着裤腿,那眉梢眼角都是吊得高高的,全没有一些儿温柔枭娜的丰神。秋谷看着心中想道:“究竟这班人生长北方,总觉得有些儿体态刚强、丰姿生硬,那里比得上我们江苏人的样儿!   究竟北地胭脂,不及南朝金粉,这是一定的道理。“正想着,恰恰的言主政要打通关,先和金观察五魁对手的乱叫起来,方才打断了章秋谷的思想。   大家闹了一回,一班客人都散席告辞。金观察掏出表来看了一看,对秋谷道:“今天时候还狠早,我们出去打几个茶围再回去,可好不好?”秋谷听了自然高兴,便点头答应,立起身来想走。云兰一把拉住,口中低低的问道:“倪刚刚搭耐说格闲话,阿是忘记脱哉?”秋谷摇一摇头道:“今天不便,改一天再讲罢。”   云兰听了默然不语。秋谷附着云兰的耳朵说了几句,不知说的什么。云兰回眸一笑,启齿嫣然,一面说道:“间搭勿比上海,耐勿吃酒也呒啥希奇。”秋谷道:“虽然没有什么,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同你绷个场面,就同绷我的场面一般。”云兰听了,把嘴披了一披,也不开口。秋谷便同着金观察起身就走。金兰和云兰送出房门,云兰又叮嘱一句道:“勿要忘记脱仔哩。”秋谷笑道:“不劳分付,我的心上更要比你性急些儿。”云兰脸上忽然一红,把头一扭道:“好哉,好哉。阿好请耐格两声勿要响。”   金观察听了他们两个人的话,心上早已明白,也对云兰笑道:“你们两个人不用猜哑谜,有什么话儿何必瞒我!等我来和你们做个媒人,可好不好?总算你的眼力不差,看中了这位章老爷。你也不必遮遮掩掩的,只管说明白了就是了。”几句话把个云兰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不由得红上眉梢,春生颊际,对着金观察道:“耐说仔几几化化格闲话,倪一塌刮仔才勿懂。耐勿要来浪搭倪瞎三话四!”说着,便拉着金兰一同进去。   金观察同着章秋谷走出宝华班大门,走不多几步,便是一个北班,叫做东天保的,本来是个著名的班子,房屋十分宽大。秋谷和金观察走了进去,在一间客座里头坐下,便有许多的本地倌人挨挨挤挤的走出来。秋谷约略看了一看,却没有一个好的在里头。正是:   春风二月,忽逢解语之花;大道青楼,又绾同心之结。   以下的许多情节:安垲第大开赛珍会,章秋谷再到沪江,试真情红倌人中计,都在第十集里头出现。列位看官不须性急,听我慢慢的道来。   上一页   上一页   第一百四十五回 走章台良宵开夜宴 入花丛蓦地遇无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