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68 页/共 88 页
却说张郃引兵火速赶来。行到三十余里,忽然背后一声喊起,树林内闪一彪军出,为首大将横刀勒马大叫曰:“贼将引兵那去?”郃回马视之,乃魏延也。郃大怒,拍马交锋。不十合,延诈败而走。郃又追赶三十余里,勒住马,四下视之,全无伏兵,又策马追之。方转过山坡,忽喊声大起,一彪军闪出,为首大将乃关兴也,兴横刀勒马大叫曰:“张郃休赶!有吾在此!”郃就拍马交锋。不十合,兴拨马便走。郃随后追之。赶到一密林,郃心中疑有伏兵,令人哨探,并无埋伏,放心又赶。不想魏延抄在前面,与郃又与战十余合,延又败走。郃奋怒追来,又被关兴抄在前面,截住去路。郃大怒,拍马交锋,战有十合,蜀兵尽弃什物缎匹等件,塞满道路,魏军皆下马争取。延、兴二将轮流交战,张郃舍死追赶。看看天晚,赶到木门道口,魏兵各取财物,皆无战心。魏延拨回马,大骂曰:“汝乃逆贼!吾乃汉之名将,吾不与汝相拒,汝只顾赶,吾今与汝决一死战!”郃十分大怒,挺枪骤马,直取魏延。延挥刀来迎。战不十合,延尽弃衣甲头盔兵器,披发引败兵望木门道中而走。张郃杀的性起,又见魏延不顾盔甲兵器,大败而逃,郃奋恨赶来。正赶之间,忽然一声炮响,背后魏军叫曰:“张将军休要追赶!他已去的远了!”郃生性急暴,只管追之。此时天色昏黑,又一声炮响,山上火光冲天,大石乱柴滚将下来,阻其去路。郃大惊曰:“误中计矣!”急回马时,背后早被木石塞满了归路,中间只有一段空地,两边皆是峭壁,郃进退无路。忽一通梆子响,两下万弩齐发,将张郃并百余个部将,皆射死于木门道中。后史官有诗曰:
葛施谋暗学孙,山藏万弩似云屯。马陵当日庞涓死,张郃今朝丧木门。
又诗曰:
伏弩齐飞万点星,木门道上射英雄。至今魏卒残魂魄,犹怯军师旧姓名。
却说张郃已死,随后魏兵追到,见塞其道路,已知张郃中计。众军勒回马急退时,只听得山头上大叫曰:“诸葛丞相在此!”众军仰视,只见孔明立于火光之中,以羽扇指众军而言曰:“吾今日围猎,欲射其‘马’,误中一‘獐’。“獐”与“张”同。“马”者,司马懿。“獐”者即张郃也。汝各人安心而去,上复仲达,早晚必为吾所擒矣。”魏兵回见司马懿,细告前事。懿悲伤不已,仰天叹曰:“张隽乂身死,吾之过也!”乃收兵回洛阳。魏主闻知,大哭不绝,多官再三劝解,方才休息。叡曰:“西蜀未平,良将先没,如之奈何?”群臣泣奏曰:“张郃乃栋梁之材,今日已亡,国家栋梁折矣!”忽谏议大夫辛毗叱之曰:“是何言也!昔建安年间,皆言:‘天下不可无武祖也。’及至升遐,传位文皇帝,时又曰:‘不可一日无文皇帝也。’及至文皇帝晏驾,今日陛下龙兴,国中文武如雨,其少一张郃乎?”多官默然无语。叡曰:“辛谏议之言是也。”因此令人去木门道取张郃尸,厚葬之。
却说孔明入汉中,欲归成都见后主。早有李严妄奏后主曰:“军士粮草已办不乏,丞相回师,必顺魏也。”后主即命尚书费祎入汉中见孔明,细言军旅之事。孔明大惊曰:“李严发书告急,说东吴陆逊兴兵寇川,因此回师矣。”费祎曰:“李严奏称军粮已办,丞相无故回师,必有顺曹之意,天子因此命某来问耳。”孔明大怒,令人访察,乃是李严因军粮不足,怕丞相见罪,故发书取回,却又奏天子以粮草丰足遮饰。孔明大怒曰:“匹夫为己之过,废国家大事也!”令人召至,欲斩之。费祎劝曰:“丞相念昔日同受托孤之恩,且恕此罪!若杀之,天下人言丞相不容也。今留之亦难,只可贬为庶民。”孔明从之。费祎即写表章赴成都,入朝来奏后主。近臣接表,展于龙案之上。后主览其表曰:
吏部尚书臣费祎等诚惶诚恐,稽首顿首,谨表!李平既为大臣,李平即李严,先名“严”,后改为‘平”。受恩过量,不思忠报,横造无端,危耻不办,迷罔上下,论狱弃科,导人为奸,狭情志狂,若无天地。自度奸露,嫌心遂生,闻军临至,西晌托疾还沮、漳;军临至沮,复还江阳,平参军孤忠勤谏乃止。今篡逆未灭,社稷多难,国事惟和,可以克捷,不可包含,以危大业。可将本人削去官职,徙为庶人,以杜内外奸党之路!宜急施行。谨表以闻。
后主览毕,勃然大怒,叱武士将严推去市曹,斩首号令。参军蒋琬出班奏曰:“李严乃先帝托孤之臣,未可斩之,当依表施行可也。”后主从之,遂即谪为庶人,徙于梓潼郡闲住。李严辞朝而去。后李严闻孔明身亡,挂孝出城迎接灵柩,大哭而死。
孔明回到成都,用李严子李丰并刘琰等为长史,积草屯粮,讲文论武,整治军器,存恤将士,三年然后出征。两川人民军士,皆敬仰孔明恩德。事之如天地父母。不觉三年,吴、魏并无侵犯。是年,乃建兴十三年春二月。孔明入朝奏曰;“臣今存恤军士,已经三年。粮草丰足,军器完备,人马强壮,可以伐魏,以报先帝知遇之恩。今番若不扫清奸党,恢复中原,誓不见陛下也!”后主曰:“方今已成鼎足之势,吴、魏不曾入寇,相父何不安享太平?”孔明曰:“臣今恤兵三载,梦寐之间,未尝不设伐魏之策。实欲竭力尽忠,与陛下克复中原,重兴汉室,为一统之基。”言未毕,一人出曰:“不可伐魏也。”众视之,乃巴西充国人也,姓谯,名周,字允南。未知有甚高见?毕竟如何?
诸葛亮六出祁山
却说谯周官居太史,深明天文地理之事,见孔明又欲出师,乃奏后主曰:“臣今职掌司天台,但有祸福,不可不奏。近有群鸟数万,自南飞来,皆投于汉水而死,此大不利也。今夜臣仰观天象,见奎星躔于太白之分,乃盛气在北,不利伐魏。况成都人人皆闻柏树夜哭。有此数事,不祥之兆,丞相只宜守旧,决不可妄动也。”孔明曰:“吾受先帝托孤之重,当竭力讨贼,岂可以风云虚谬之兆,而废国家之大事耶?”孔明即设太牢,祭先帝之庙,涕泣拜告曰:“臣诸葛亮五出祁山,末得寸土,负罪非轻!今臣复统全师,再出祁山,誓竭力尽心,剿灭汉贼,恢复中原,惟死而已!”当日祭毕,拜辞后主,后主与百官送孔明于城外。
孔明到汉中,聚集人马,唤诸将于阶下,商议出师之策。忽报关兴病亡。孔明放声大哭,昏于地上。众将救起,半晌苏醒,再三劝解。孔明长叹曰:“可怜忠义之士,天不肯与寿也!”乃令魏延、姜维作先锋,李恢先运粮草于斜谷道口伺候。孔明引蜀兵三十四万,分五路而进,皆出祁山取齐。
却说魏主设朝,因旧岁有青龙自摩坡井内而起,故改为青龙元年。此时乃青龙二年春二月也。近臣奏曰.“边官飞报,说蜀兵三十四万,分五路复出祁山。”魏主曹叡闻之,大惊失色,急召司马懿至,曰:“蜀兵三年不曾入寇,今诸葛亮又出祁山,如之奈何?”懿奏曰:“臣夜观天象,见中原旺气正盛,彗星犯于太白,大不利于西川。今孔明负才智,逆天道,又来入寇,乃自觅死也。臣赖陛下洪福,愿保四人同去,必破蜀兵。”叡曰:“卿举来,朕察之。”懿曰:“夏侯渊有四子:长曰夏侯霸,字仲权;次曰夏侯威,字季权;三曰夏侯惠,字雅权;四曰夏侯和,字义权。霸、威二人,弓马熟闲,武艺精通;惠、和二人,深知韬略,善晓兵机。此四人常欲与父报仇,未遂其志。臣保夏侯霸、夏候威作左右先锋,夏侯惠、夏侯和为行军司马,共赞兵机,以退蜀兵。”叡曰:“向者夏侯楙驸马共议军机,陷了许多人马,见今羞惭不还。此四人乃与楙同否?”懿回奏曰:“此四人大不同也。”叡从之,命司马懿为大都督,凡用将士,量才委之。发敕调两京及山东、山西、河南、河北、陇右各处兵马,皆听懿提调委用。懿受命辞朝出城,叡嘱曰:“卿径到渭汝下寨,但坚守为上,专挫其锋。若蜀兵不得志,必诈退引诱,卿勿退之。待彼粮尽,掳掠不获,必自走也。乘虚攻之,则取胜不难,亦免军马疲劳。此长久良计,卿勿怠慢也。”懿顿首拜辞,受命而去。魏主同多官人朝。
却说司马懿到长安,聚集军马四十余万,皆来渭滨下寨已毕;又拨五万军伐木,于渭水上搭起九座浮桥,先锋夏侯霸、夏侯威过了渭水,创建头营;又于大营之后东原地名筑起一城,以防不虞。懿正与诸官商议,忽报郭淮、孙礼人见。懿迎入,礼毕,淮曰:“今蜀兵见在祁山,又来水口,倘蜀兵跨渭登原,接连北山,阻绝陇道,摇荡民夷,非国家之利也。”懿曰:“公言是也。二公可就总督陇西军马,据北原下寨,深沟高垒,按兵休动,只待彼兵粮尽,方可攻之。”郭淮、孙礼引兵至北原下寨了毕。
却说孔明复出祁山,下五个大寨,按左、右、中、前、后,自斜谷直至剑阁,一连下十四个大寨,分屯军马,以为久计。每日令人巡哨。忽人报曰:“郭淮、孙礼引陇西之兵,于北原下寨。”孔明唤诸将曰;“魏兵于北原安营者,惧吾取此路,阻其陇西之兵也。吾今虚攻北原,却暗取渭滨。“遂先令人扎木筏百余只,上载草把,选惯熟水手五千人驾之:“夤夜只攻北原,司马懿必起兵去救。彼若少败,把后军先渡过岸去,然后把前军却下筏,休要上岸,顺水取浮桥,放火烧断,以攻其后。吾自引一军,去取前营之门。若得渭水之南,势如泰山矣。”诸将遵令,一一行之。
早有巡哨军报知司马懿。懿唤众将曰:“孔明如此施设,其中有计也。以取北原为名,顺水来烧浮桥,乱其吾后,却攻吾前也。”即传令与夏候霸、夏候威曰:“若听的北原发喊,便提兵于渭水南山之中,待蜀兵至,可击之。”又令张虎、乐綝音申引二千弓弩手,伏于渭水浮桥北岸:“若蜀兵乘木筏顺水而来,休令近桥,可一齐射之。”又传令与郭淮、孙礼曰:“孔明来北原暗渡渭水,汝新立之营,人马不多,可尽伏于半路。若蜀兵于午后渡水,黄昏时分必来攻汝,汝诈败而走。蜀兵必追,汝等皆以弓弩射之。吾水陆并进。若蜀兵大至,只看吾指挥而击之。”各处下令已毕,又令二子司马师、司马昭,引兵救应前营去了。懿自引一军来救北原。
却说孔明令魏延、马岱引兵渡渭水,攻北原;令吴班、吴懿引兵上木筏,烧浮桥;令王平、张疑为前队,姜维、马忠作中队,廖化、张翼作后队:兵分三路,去攻渭水旱营。是日午时,人马离大寨,尽渡渭水,缓缓列成阵势而行。魏延在前,马岱在后,往北原进发。吴班、吴懿把住渭水口,准备去烧浮桥。
却说魏延将近北原,天已黄昏,孙礼哨见,便弃营而走。魏延知有难备,急退军时,四下喊声大震,左有司马懿,右有郭淮,两路兵杀来,蜀兵大败。魏延、马岱奋力杀出,蜀兵太半死于水中,余者奔逃无路。幸得吴懿引兵杀来,救了败兵,过了岸拒住。吴班分一半兵撑筏.顺水来烧浮桥,却被张虎、乐綝在岸上乱箭射住。吴班中箭死于水中,余军跳水逃生,木筏尽被魏兵所夺。此时王平、张疑不知北原兵败,只奔到魏营,天已二更,只听的喊声大震。王平与张嶷曰:“军马攻打北原,未知胜负。渭南之寨,见在面前,如何不见魏兵巡哨?莫非司马懿知道了,先作难备也?我等且看浮桥火起,方可进兵。”二人勒住军马,忽背后一骑马飞报曰:“丞相教军马急回。北原兵、浮桥兵俱失了。”王平、张嶷大惊,急退兵时,原来魏兵抄在背后,一声炮响,火光冲天,魏兵一齐杀来。王平、张嶷引兵相迎,两军大战一场。平、嶷二人奋力杀出,蜀兵折伤太半。
孔明回到祁山大寨,收聚败兵,约折万余,心中忧闷。长史杨仪告曰:“魏延口出怨言,说丞相看他如粪土,时常欺慢,故令渭水厮杀,心中怀怨,方有此失。”孔明叱之曰:“吾自有主意,汝休出谗言也!”仪惶恐而退。忽报费祎自成都来见丞相。孔明唤入。费祎礼毕,孔明曰:“吾有一书,正欲烦你去东吴一会,你肯去否?”祎曰:“丞相之命,岂敢违也。”孔明写书,付费祎去了。
祎持书径到建业,入见吴主孙权,呈上孔明之书。权拆封视之。书曰:
汉丞相、武乡侯臣诸葛亮顿首再拜,致书于东吴皇帝陛下:汉室不幸,王纲失纪;曹贼篡逆,蔓延及今。皆思剿灭,未遂同盟。亮受昭烈皇帝寄托之重,敢不竭力尽忠。今大兵已会于祁山,狂寇将亡于渭水。伏望陛下,以念同盟之义,命将北征,共取中原,平分天下。书不尽言,万希圣明垂察!
吴主览毕大喜,乃召费祎曰:“朕久欲兴兵,未得会合丞相。即目得丞相相会,朕自己亲征,入居巢门,取魏合淝、新城;再令陆逊、诣葛瑾等屯兵于江夏、沔口,取襄阳;孙昭、张承等兵出广陵,取淮阳等处:三处一齐进兵,共军马三十万,克日兴师。费祎顿首拜谢曰:“诚如此言,则中原目下可破矣!”吴主遂设宴待之。吴主问曰:“丞相军前,善识兵机,当先破敌,用谁?”祎答曰:“独魏延为首也。”吴主又问曰:“记建功劳,兼管粮草,用谁?”祎答曰:“长史杨仪也。”吴主笑曰:“肤虽未见此二人,久知其行,真乃小辈耳,于国何益?若一朝无孔明,必为两人取败矣!卿等于君前,何不深议也?”祎曰:“陛下之言是也。臣今归去,严加计之。”
遂拜辞吴主,回到祁山,见了孔明。孔明问曰:“吴主其意允否?”费祎曰:“吴主起三十万兵,三路御驾亲征。”孔明又问曰:“别有言否?”费祎将论魏延、杨仪之事告之。孔明叹曰:“真聪明之主也!此二人吾非不知,为惜其智勇,不忍杀之。’祎曰:“亟相早宜区处。”孔明曰:“已定夺下了。”祎拜辞,回成都去了。
忽报魏将郑文背反来降。孔明唤入问之,郑文曰:“某乃魏之偏将。近与秦朗同领兵马,听司马懿调用。不料懿徇私偏向,将泰朗加为前将军,视文如草芥,待文如粪土,又行陷害,因此十分亏负,故来投丞相麾下。愿为车前一卒,执鞭补报。”言未毕,人报秦朗单搦郑文交战。孔明曰:“此人武艺比汝若何?”文曰:‘某当立斩之。”孔明曰:“汝若先杀秦朗,吾不疑也,必当重用。”郑文忻然上马,要与秦朗交战,孔明出营视之,只见秦朗挺枪大骂曰:“反贼!盗吾战马来此,早早还吾!”言讫,直取郑文。文舞刀相迎,只一合,斩秦朗于马下。魏军各自逃走。郑文提秦朗首级入营。孔明曰:“汝再去剥将死尸衣服来。”文就纳下首级,复出营来剥衣服。孔明又来看毕,回到帐中坐定,唤郑文至,勃然大怒,叱左右:“推出斩之!”郑文曰:“小将无罪,何故如此?”孔明日:“吾自幼识秦朗,安敢欺我?”文拜告曰:“此乃秦朗之弟秦明也。”孔明笑曰:“司马懿令汝诈降,于中取事,以图功劳,是否?汝若不实告,吾必斩之!”郑文只得从实招成,泣告免死。孔明赂施小计,就此而行,要捉司马懿。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孔明造木牛流马
却说郑文泣告免死,孔明曰:“汝既求生,可修书一封,教司马懿自来劫营,吾便饶汝性命。若捉住司马懿,便是汝之功也,吾当重用。”郑文只得写书,呈与孔明。孔明令监下郑文。樊建问曰:“丞相怎知此人诈降?”孔明笑曰:“观其动静可知也。司马懿不轻用人,若加秦朗为前将军,必武艺高强;与郑文交马只一合,被文斩之,必不是秦朗。故以诈言探之,果然如此。”众皆拜服曰:“丞相真神人也。”
孔明选一舌辩军士,附耳分付,如此如此。其人持书径到魏寨,人报知司马懿。懿唤入,接上书,拆封看毕,懿问曰:“汝何人也?”其人答曰:“某乃中原人,因荒乱,流落蜀中。郑文乃某亲戚。见今诸葛亮因郑文有功,用为先锋。今郑文因与某有亲,故特来下书,明日一更时分,举火为号,万望都督提兵劫寨,郑文在内应之。都督切勿有误。若要迟慢,事不成矣!”司马懿反覆诘审,果然是实,即赐酒食,忻然分付曰:“本日为期,若大事成了,必重用汝。”其人拜别,回到本寨,告知孔明。孔明遂即仗剑步罡,祷祝已毕,唤王平、张嶷,分付如此如此;又唤马忠、马岱,分付如此如此;又唤魏延、姜维,分付如此如此。各人引兵而去,孔明坐于高山之上。
却说司马懿欲引二子提大兵来劫蜀寨,长子司马师止之曰:“父亲何故据片纸而入重地也?倘有疏虞,如之奈何?不如令别将先去,父亲接应可矣。”懿从之,遂令秦朗引一万兵,去劫蜀寨。懿自引兵接应。
是日,天已初更,风清月朗;忽然阴云四合,黑气漫空,对面不见。懿大喜曰:“天使吾成功也!”人尽衔枚,马皆勒口,大驱士卒进发。于是秦朗引一万兵,直杀入蜀寨,并不见一人。朗知中计,急退兵时,四下火把齐明,喊声大举,鼓角喧天,火炮震地,左有王平、张嶷,右有马岱、马忠,两路兵杀来。秦朗死战,不能得出。背后司马懿只见蜀寨火光冲天,喊声不绝,又不知胜负,只顾催兵接应。懿引兵正望火光中杀来,忽然喊声大震,左有魏延,右有姜维,两路杀出。魏兵大败,十伤八九,相持奔走,尽皆奔走。此时秦朗所引一万之兵,皆死于锋刃之下。蜀兵围的铁桶一般,其箭如骤雨,因此秦朗不能逃,亦死于乱军之中。孔明在山头上鸣金,蜀兵皆归大寨,天复晴明。孔明坐于帐上,斩了郑文,再议取渭南之计。此时司马懿奔入本寨,人报初更时阴云暗黑,乃孔明用遁甲之法;后来收兵已了,天复晴名,乃孔明驱六丁六甲,扫荡浮云,所以如此。懿叹曰:“真神人也!”即令诸将加谨防备。
却说孔明令兵每日搦战,魏军只是不出。孔明自上小车,来祁山前渭水东西,踏看地理。忽到一处,其山如葫芦之状,入谷口视之,可容千余人;两山又合一谷,可容四五百人;背后两山环抱,只可通一人一骑而行。孔明看了一遍,心中大喜,乃问乡导官曰:“此处何名也?”答曰:“地名上方谷,又号葫芦谷。”孔明回到帐中,唤马岱附耳,受与密计,如此行之,即令一千五百人:五百人守谷口,一千人在内做工。孔明又嘱马岱曰:“此等人不许放出,其余人不许放入。吾亲自不时点视,擒司马懿只在此计之中。如若漏了消息,决斩汝首!”马岱受计而去,依法置造。孔明每日往来指示,不觉十余日。
孔明看了,回到营内,长史杨仪入帐告曰:“即今粮米皆在剑阁,人夫牛马,搬运不便。虽日行夜往,费力甚难。总然易到,不敷支用,如之奈何?”孔明笑曰:“吾已筹策多时也。前者所积木植,并西川收买下的木植,教人置造木牛流马,搬运粮草,甚是便益。牛马皆不用水食,可以昼夜转运不绝也。”众皆拜曰:“自伏羲治世,相传至今,未闻有木牛流马之事,请丞相教之。”孔明曰:“吾已令人依法置造,未曾完足。吾暂将‘木牛流马’之法,尺寸方圆,长短阔狭,开写明白,汝等视之。”诸将环立视之。造“木牛”法曰:
方腹曲胫,一股四足,头入领中,舌着于腹。载多而行少,独行者数十里,群行者二十里。曲者为牛头,双者为牛脚,横者为牛领,转者为牛足,覆者为牛背,方者为牛腹,垂者为牛舌,曲者为牛肋,刻者为牛齿,立者为牛角,细者为牛鞅,摄者为牛鞦[革由]。牛仰双辕,人行六尺,牛行四步。每牛载十人所食一月之粮,人不太劳,牛不饮食也。
造“流马”法云:
肋长三尺五寸,广三寸,厚二寸二分,左右同。前轴孔分墨去头四寸,径中二寸。前脚孔分墨二寸,去前轴孔四寸五分,广一寸。前杠孔去前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孔长二寸,广一寸。后轴孔去前杠分墨一尺五分,大小与前同。后脚孔分墨去后轴孔三寸五分,大小与前同。后杠孔去后脚孔分墨二寸七分,后载克去后杠孔分墨四寸五分。前杠长一尺八寸,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后杠与等板方囊二枚,厚八分,长二尺七寸,高一尺六寸五分,广一尺六寸,每枚受米二斛三斗。从上杠孔去肋下七寸,前后同。上杠孔去下杠孔分墨一尺三寸,孔长一寸五分,广七分,八孔同。前后四脚,广二寸,厚一寸五分。形制如象,靬音轩长四寸,径面四寸三分。孔径中三脚杠,长二尺一寸,广一寸五分,厚一寸四分,同杠耳。
却说众将看了一遍,皆拜伏曰:“丞相真神人也!汉室将复兴矣!”人言孔明妻黄氏善会此法,故孔明学之。未知是否?
不过半月之间,木牛流马皆造完备,宛然如活者一般,上山下岭,各尽其便。大军见之,无不忻喜。孔明令右将军、玄都候高翔,引一千兵驾木牛流马,自剑阁直抵祁山大寨,往来搬运粮草,供给蜀兵用度。因此大兵皆要出战,以报孔明之德。后人有诗赞曰:
六出祁山用计谋,军粮递运到西州。剑关险峻驱流马,斜谷崎岖驾木牛。
心地玲珑人莫测,性天广大鬼难筹。谁那继此神仙术?古往今来赞武侯。
却说司马懿正忧闷至急之间,忽巡哨军报说:“蜀兵营内,诸葛亮新造木牛流马,转运粮草,人不太劳,牛马不食。”懿大惊曰:“吾坚守者,只为敌人粮草不能接应之故。今用此法,必为久远之计,不思退矣。”急唤张虎、乐綝,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百军,从斜谷小路抄出,待蜀兵驱过木牛流马,任他过尽,一齐喊叫擂鼓,杀将出来,不可多抢,只抢三五匹便回。”二人听令,各引五百军,扮作蜀兵,夜间偷过小路,伏在谷中,果见高翔引兵驱木牛流马而来。将次过尽,两边一齐鼓噪杀出。蜀兵措手不及,弃了六七匹,尽往祁山大寨而去。张虎、乐綝不敢多带,每人止驱二匹,弃了粮草,星夜而回,与司马懿看了,果然进退如活的一般。懿喜曰:“汝既会用此法,吾何不用之?”便令巧匠百余人,当面拆开,懿分付曰:“吾效孔明造此木牛流马,汝等可依尺寸长短、厚薄宽狭之法置造。敢有违式者,决斩!”不及半月,造成二千木牛流马,与孔明一样法则,亦能进退。就令镇远将军岑威,引一千兵驱驾木牛流马,去陇西搬运粮草,往来不绝。
却说高翔回见孔明,说魏兵抢夺木牛流马各二匹去了。孔明笑曰:“吾正要他抢去。今虽抢去几个木牛流马,不为失事,吾不久便得许多军中资助也。”诸将问曰:“丞相何以知之?”孔明曰:“司马懿见了,必然效吾造之,那时又有计策。”不数日,人报说魏人也会造木牛流马,往陇西搬运粮草。孔明大喜曰:“不出吾之料也!”便教王平分付曰:“汝引一千兵,扮作魏人,星夜偷过北原,只推巡粮军,径到运粮之所,将护粮之人尽皆杀散;却驱木牛流马而回,径奔过北原来。此处必有魏兵追之,汝便将木牛流马口内舌头扭转过来,就不能动,所运军粮,尽皆弃走。背后魏兵赶到,牵拽不动,打抬不去。吾再有兵到,汝却扭回舌头来,长驱大行。魏兵必疑为怪,不敢追也!”王平受计,引兵而去。孔明又唤张嶷分付曰:“汝引五百兵,扮作六甲六丁神兵,鬼头兽面,将五彩涂之,甲子甲寅模样,种种怪异之相;一手执锦绣旗旛,一手仗巨阙宝剑;身挂葫芦,内藏烟火之物,伏于山傍。待木牛流马到时,放起烟火,一齐拥出,护送而来。魏人若见,必疑是神鬼,不敢追之。此乃神师之计也。”张嶷受计,引兵而去。又唤魏延、姜维,分付曰:“汝二人同引一万兵,去北原寨口接木牛流马,以防交战。”又唤廖化、张翼,分付曰:“汝二人引五千兵,去断司马懿来路。”又唤马忠、马岱,分付曰:“汝二人引三千兵,去渭南搦战。”各人遵令而去。
却说魏将岑威引军驱驾木牛流马,装载粮米,正行之间,忽报前面有兵巡粮。岑威令人哨探,果是魏军,遂放心进发。两军合在一处。忽然喊声大起,蜀兵就本队里杀将起来,乃蜀将牙门将、裨将军王平也。魏兵措手不及,被蜀兵杀死太半。岑威引败兵抵敌,被王平一刀斩之。余皆溃散。王平引兵,尽驱木牛流马而回。败军飞奔报入北原寨内。郭淮听知军粮被劫,火速引兵来救。王平令兵扭转木牛流马舌头,皆弃于道上,且战且走。郭淮令驱赶木牛流马之时,皆不能动。淮心中疑惑,正无奈何,忽然鼓角喧天,喊声震地,两路兵杀来,乃是魏延、姜维也。平复引兵杀回。三路夹攻,郭淮大败而走。蜀兵方回。淮扎住败军,又只见烟云突起,忽一队神兵拥出,个个执旛仗剑,怪异之像,驱驾木牛流马如风拥而去。郭淮大惊曰:“此必神助也!”因此心疑不赶。
却说司马懿闻知北原兵败,自引兵来救。方到半路,忽一声炮响,两路兵从险峻处杀出,鼓喊震天,乃是前军都督、领扶风太守张翼,副将乃飞卫将军廖化也。司马懿大惊失色。未及交锋,魏兵当不住,被蜀兵杀死太半,余皆各自逃窜。司马懿匹马而走,被廖化骤马赶来,看看赶上。未知懿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孔明火烧木栅寨
却说司马懿被张翼、廖化一阵杀败,匹马单枪,遥望密林中奔走。张翼收住军马,廖化拍马赶来。马尾相接,懿绕树而转。化一刀砍去,正砍在树上;及拔出刀时,司马懿早走出林外。廖化随后赶出,不知去向,但见金盔落在林边。化取盔捎在马上,望东赶来,全无踪迹。原来司马懿将金盔落于林东,却往西走去了,所以廖化赶不着。化出了谷口,遇见姜维,同回大寨来见孔明。张嶷早驱木牛流马到寨,交割已毕,获粮万余石。廖化献上金盔,立为头功。魏延心中不悦,口出怨言。孔明只推不知。
却说司马懿逃回本寨,心中甚恼。忽使命赍诏至,言东吴三路入寇,令懿等坚守勿失。懿受命已毕,深沟高垒,坚守不出。
于是孔明令蜀兵与魏人相杂种田:军一分,民二分,并不侵犯,如扰害者,斩首示众。魏民受恩,安心乐业。司马懿正在帐中忧闷,长子司马师入帐告曰:“蜀兵劫去许多粮米,又令蜀兵相杂,屯田于渭滨,以为长久之计。军士不许扰害,违者诛之。似此国家大患,何日得除?父亲何不与孔明约日大战,以决雌雄?”懿曰:“吾非不如孔明,奈无计也。”师曰:“有智使智,无智使力。父今统百万之众,何惧此人耶?”忽报魏延将金盔前来搦战,百般辱骂,只要都督出马。懿笑曰:“圣人有云:‘小不忍则乱大谋。’但坚守为上。”诸将依令不出。魏延辱骂良久方回。
却说马岱造成木栅,来告孔明曰:“某营中已掘深堑,多积干柴,将引火之物灌入其中;周围山上虚搭窝铺,皆是柴草,内外皆伏地雷。目今月余,正值炎天,此计可施也。”孔明附耳嘱之曰:“可将葫芦谷后路塞断,暗伏兵于谷中。若司马懿追到,任意入谷,但见人马塞满了道路,便将地雷干柴一齐放起火来,乃是汝之功也。若见蜀兵与魏兵交战者,昼举七星号带于谷口,夜设七盏明灯于山上,此乃引魏兵入谷之号也。吾素知汝忠义,故委此大任,切勿有失。”孔明又唤魏延,密嘱曰:“汝引五百兵去魏寨搦战,诱引司马懿交锋,不可取胜,只诈败,望渭东走去。懿必追赶,汝却望七星旗处而入,夜则望七盏灯处而走,便入于山谷内,吾自有捉司马懿之计。”魏延引兵受计而去。孔明又唤高翔,分付曰:“汝将木牛流马,或二十为一群,或以五十为一群,装载米粮,于山路往来行走。如魏兵抢去,便是汝之功。”高翔将木牛流马驱驾,如计施行去了。孔明将祁山兵一一调去,只作屯田之故:“你我皆不相接,如别兵来战,只诈败而勿胜;若司马懿自来,方并力只攻渭南,断其归路。”孔明分拨已毕,自引一军近上方谷下营。
且说夏侯惠、夏侯和来大寨告司马懿曰:“今蜀兵四散结营,各处屯田,以为久计。若不趁时除之,纵彼安居日久,深根固蒂,难以动摇。”懿曰:“只怕是孔明之计。”二人又曰:“若都督如此设疑,生民何日太平耶?我二人自当努力,不劳都督费心矣。”懿曰:“且教汝二兄分头出战可也。”遂令夏侯霸、夏侯威,各引五千兵去讫。懿坐待回音。
却说夏侯霸、夏侯威分兵两路,正行之间,忽见蜀兵驱木牛流马而来。两人一齐呐喊杀将过去,蜀兵大败奔走,抢到木牛流马五六十匹,金鼓旗旛不计其数,俱令人解报司马懿知道。次日又劫到人马百余,亦解赴大寨来。懿审其虚实,魏兵告曰:“孔明只料我兵坚守不出,尽将蜀兵四散屯田,以为久计也。”懿即将蜀兵尽皆放回。夏侯和问曰:“抢来蜀人,不杀放之,何也?”懿曰:“量此些小之兵又非大将,杀之无益。放回本寨,令说魏将宽仁厚德,释彼战心,效吕蒙取荆州之计也。今后再有抢到蜀人,当用好言抚慰,仍重赏有功之人。”诸将听令而去。
却说孔明令高翔虚作运粮,屯于上方谷内,既入还出,人莫知之。夏侯霸、夏侯威每日取胜,约有十余日。因是司马懿见蜀兵累败,心中欢喜。忽报擒到蜀兵一百余人。懿唤至帐下,问曰:“孔明今在何处?”众皆告曰:“每日运粮屯在上方谷内。诸葛丞相不在祁山,在上方谷山西十里下营安住。”懿备细问了,将各人赐酒食,犒劳已毕,尽皆放了。当日天晚,司马懿唤众将分付曰:“今孔明不在祁山,自引一军在上方谷安营。汝等明日一齐并力共取祁山寨,吾自去接应。”各人受令而退。长子司马师曰:“父欲攻其后者,何也?”懿曰:“祁山乃蜀人之根本也,若见我兵攻之,各营必尽来救矣。我却取上方谷,烧其粮草,蜀人首尾不接,必大败走也。”二子服曰:“父之言是也。”懿即令张虎、乐綝,分付曰:“汝二人各引五千兵在后救应,军中设下火把。”
却说孔明正在山上,遥望见魏兵或三千一行,或五千一行,队伍纷纷,前后顾盼,料必来取祁山大寨,便令众将勒兵等候:“若司马懿自来,便劫魏寨,夺了渭南。”众将收拾已毕。
却说魏兵皆奔祁山寨来,蜀兵四下一齐呐喊,虚作救应之势。司马懿看见蜀兵去救祁山寨栅,心中大喜,乃引二子并中军护卫精兵,杀奔上方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