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志通俗演义嘉靖壬午本 - 第 70 页/共 88 页

托孤泣涕请继死,愿効忠贞竭股肱。祁山六出世罕匹,折冲不用施刀兵。   中兴功业耀神武,灭伏鼠盗潜无踪。苍天何事绝炎汉?半夜耿耿长星倾。   可怜豪俊志不遂,哽咽忿气空填胸!   宋陈兰石先生叹孔明诗曰:   亘古英雄世莫俦,匡君功业并伊、周。出师未必催梁木,始觉天心已厌刘。   宋楚菊山先生赞孔明诗曰:   七星坛上东风急,五丈原头秋月明。先生不是无才调,天意俄然欲变更。   宋参政叶士能赞孔明诗曰:   退莫追兮进莫攻,来如风雨去无踪。神机妙略谁能测?果是人间一卧龙!   胡曾先生诗曰:   蜀相西驱十万来,秋风原下久徘徊。长星不为英雄住,夜半流光落九垓。   后史官朱黼论孔明曰:   孔明高卧南阳,自比管、乐,时人莫之许也。余窃论之,孔明王者之佐,伊尹之俦也。管、乐之比,特主乎拨乱继绝之志,一时自寓之言耳,奚足以知孔明哉?夫孔明之于伊尹,所遇虽异,处心则同,要未可以差殊观也。夫躬耕有莘,而乐尧、舜之道;躬耕南阳,而吟《梁父》。同一隐晦也,聘币三往而后起,枉驾三顾而后从。同一出处也,一夫不被则有纳沟之耻,汉室未复则为一己之责。同是自任也,伊尹往来汤、桀之间,二国不以为间;就桀而复伐之,天下不以为叛;相太甲而复放之,复太甲而终相之,天下不以为专。孔明兄弟分仕三国,国人不以为二;劝昭烈伐刘璋而迄取之,后世不以为贪;昭烈令辅后帝,且曰“苟不可辅,公自取之”,孔明不以为嫌;专国一十二年,后帝不以为逼:果何修而得此哉?孟子曰:“伊尹耕于有莘之野,非其道也,非其义也。禄之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岂非其素所不屑者,足以取信于人哉?方孔明萧然草庐之中,资衣食于耒耜之业,拥膝长啸,不求闻达,顾岂有一毫富贵之念?迫之而起,要为天下大义,拨乱继绝耳,其肯以天下动其心乎?其肯以负其主以利其家乎?其肯为不义以利其身乎?   初,蜀长水校尉廖立,自谓才名宜为诸葛之副,尝以职位游散,怏怏怨谤无己。于是孔明废立为民,徙之汶山,及闻孔明亡而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李平闻之,亦大哭病死。平常冀亮复收已,得自补复,策后人不能,故也,后史官习凿齿论廖立、李平曰:   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泪,李严即李平也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亡怒,水鉴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水鉴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不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恕,天下有不服者乎?   后南张氏赞孔明曰:   维忠武侯,识其大者。仗义履仁,卓然不舍。   方卧南阳,若将终身。三顾而起,时哉屈身。   难平者事,不昧者几。大纲既得,万目乃随。   我奉天讨,不震不竦。惟一其心,而以时动。   噫侯此心,万世不泯。遗像有严,瞻者起敬。   晋永兴年间,镇南将军刘弘至隆中,观孔明故宅,立碑以表其闾,命太傅掾犍为李兴撰文。其文曰:   天子命我于沔之阳,听鼓鼙而永思,庶先哲之遗光,登隆山以望远,式诸葛之故乡。盖神物应机,大器无方,通人靡滞,大德不常。故谷风发而驺虞啸,云雷升而潜鳞骧;挚解褐於三聘,尼得招而褰裳,管豹变于受命,贡感激以回庄,异徐生之摘宝,释卧龙于深藏,伟刘氏之倾盖,嘉吾子之周行。夫有知己之主,则有竭命之良,固所以三分我九鼎,跨带我边荒,抗衡我北面,驰骋我魏疆者也。英哉吾子,独含天灵。岂神之祗,岂人之精?何思之深,何德之清!异世通梦,恨不同生。推子八陈,不在孙、吴;木牛之奇,则非般模;神弩之功,一何奇妙;千井齐甃,又何秘要!昔在颠、夭,有名无迹,孰若吾侪,良筹妙画?臧文既没,以言见称,又未若子,言行并征。夷吾反坫,乐毅不终,奚比于尔,明哲守冲。临终受寄,让过许由,负扆莅事,民言不流。刑中于郑,教美於鲁,蜀氏之耻,河、渭安堵。非皋则伊,宁比管、晏,岂徒圣宣,慷慨屡叹!昔尔之隐,卜惟此宅,仁智所处,能无规廓。日居月诸,时殒其夕,谁能不没,贵有遗格。惟子之勋,移风来世,咏歌余典,懦夫将厉。遐哉邈矣,厥规卓矣,凡若吾子,难可究已。畴昔之乖,万里殊涂;今我来思,觌尔故墟。汉高归魂於丰、沛,太公五世而反周,想魍魉以仿佛,冀影响之有余。魂而有灵,岂其识诸!   后尹直赞孔明曰:   炎祚告终,仅遗余烬。卧龙南阳,起应三聘。   首陈经济,区画素定。曰彼魏、吴,孰如同姓?   师行仁义,兵列八阵。流马木牛,人力莫竞。   七纵七擒,式示权劲。历事两朝,心殚力尽。   《出师》二表,伊训说命。大星陨营,天胡弗慭?   百世景仰,惟忠惟正!   是夜,天愁地惨,月色无光,孔明奄然归天。姜维、杨仪皆依孔明旧制而行,不敢妄动纤毫,遂法遗法成殓,置于车上,用龛盖之,令三百心腹人守护:即传密令,教魏延断后,杨仪次之,各处营寨,一一退去。   却说司马懿夜观天文,见一大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方流于西南方,坠于蜀营内,三投再起,投大起小,隐隐有声。懿大惊曰:“今诸葛孔明死矣!”即刻传示各营,懿遂亲引铁骑,当先追赶。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死诸葛走活仲达   却说司马懿知孔明身死,急起大兵追之。方出寨门,忽然自省,乃与二子曰:“孔明善会六丁六甲遁法,今见吾久不出战,故以此术诈死,诱我追之。今若追赶,必中计矣!”因此复回,遂令夏侯霸暗引轻骑,望五丈原山僻哨探消息去了。   却说魏延在本寨,夜作一梦,梦见头上生二角,醒来甚疑,坐而待旦。忽报行军司马赵直到,延请入问之曰:“久知足下深明《易》理,吾夜梦头生二角,烦足下决其吉凶也。”直答曰:“此乃大吉之兆也。麒麟头上有角,苍龙头上有角,乃变化升腾之象也。将军所到之处,不战而获全攻也。”延大喜曰:“如应公言,当有重谢。”赵直辞延出寨,行不十里,正遇尚书费袆。袆问之。直告曰:“适到魏延营中,延梦头生二角,令我圆之。本非吉兆,但恐见怪,故以麒麟苍龙之事而解也。”袆曰:“公何以知之?”直曰:“‘角’之一字,‘刀’下‘用’也。今头上用‘刀’,其凶甚矣!”袆曰:“君勿泄漏,惟你我知之。”直别去。袆到魏延寨中,令左右退去,乃告曰:“昨夜三更,丞相辞世去了。临亡时,再三叮咛传示,令将军断后,以当司马懿,缓缓而退,不可发丧。兵符在此,可起兵也。”延曰:“何人理丞相之大事耶?”袆曰:“丞相一切事务,尽托与杨仪;用兵秘法口诀,皆授与姜维。此兵符乃杨仪之令也。”延大怒曰:“丞相虽亡,吾今现在。杨仪乃府下之人,焉能任此大事?只可扶柩入川,择地迁葬。吾自率大兵攻之,必要成功。岂可因丞相一人,而废国家大事?”袆曰:“丞相遗令教且暂退,不可泄漏。将军何故欲自战也?”延愈加大怒曰:“丞相当时若听吾计,取长安久矣!向者杨仪欲烧吾于葫芦谷内,幸得天佑,降下大雨,因此火灭,方保全生,至今尚未雪恨。吾今官任前军征西大将军、南郑侯,安肯与长史杨仪断后耶!”袆曰:“将军之言是也。杨仪只是一长史而已,如何总制我等?宁死不受辱矣!”延曰:“公可助吾。吾自教诸寨不动,以图进取。”袆曰:“愿从公之命。”延曰:“公若果有此心,当同佥盟状。”袆欣然押写讫。延设席相待。袆曰:“虽然如此,不可轻动,令敌人之耻笑也。待吾自见杨仪,以利害说之,令彼退与兵权,只扶柩入川。仪乃文字之人,必然从矣。”延听其言。   袆遂辞了魏延,上马径到大寨,见杨仪细言其事。仪曰:“无事。丞相临亡之时,分付曰:‘魏延勇烈,敌人皆惧,因此不忍害之。’吾教他断后,本知不服,故以兵符探其心。今果应丞相之言。当令姜伯约断后,按丞相法度而行,缓缓而退。”于是姜维断后,杨仪领兵扶柩先行二人掌管内外之事。   却说魏延见费袆去久不来,心中疑惑,乃唤马岱商议。岱曰:“某见费袆出的辕门外,纵马加鞭而去。其人之言必是诈也。”延久令马岱引十余骑去探消息,回报曰:“后军乃是姜维总督,前军太半已退入谷中去了。”延大怒曰:“竖儒安敢戏吾耶!吾必杀之!”即拔寨引兵尽望南行。   却说夏侯霸引兵到五丈原看时,不见一人,遂回报司马懿。懿问虚实,霸曰:“川兵车仗尽已去了。只有姜维断后。魏延寨中并无一人,远远望见投山僻小路去了。其余诸寨人马尽皆退去。”懿听毕,跌足曰:“孔明死矣!可火急调兵追赶!”诸将问曰:“都督何以知之?”懿曰:“五脏皆损,岂能生乎?”遂起兵引二子赶来。夏侯霸曰:“都督不可轻追。当令偏将掩杀可也。”懿曰:“他人不知法则。”遂自引兵一齐杀奔五丈原来。魏兵鼓噪摇旗,杀入寨时,果无一人。懿回顾二子曰:“汝急催后军赶来,吾自引兵前进。”司马师、司马昭在后催督大兵;懿自引兵追到山脚下,见川兵不远,乃奋力赶来。忽然山后一声炮响,鼓角喧天,喊声震地。懿大惊失色,只见蜀兵旗号皆返,树林中影影飘出中军大旗,上书一行大字,题曰“大汉丞相诸葛武侯”。懿定睛看时,见中央数十员上将,拥出一辆四轮车来,车上端坐孔明,纶巾羽扇,鹤氅皂绦。车前一将,全副披挂,勒马挺枪,大叫曰:“反贼司马懿!早早受降!丞相在此!”懿视之,乃天水人也,姓姜,名维,字伯约。懿大惊曰:“孔明尚在!吾轻入重地,中其计矣!”回马便走。魏兵魂飞魄散,弃甲抛戈,丢盔撇戟,各逃性命,你我不能相顾,互相践踏,死者无数。司马懿纵马奔走五十余里,背后两员将赶上,扯住马嚼环而言曰:“都督勿惊。蜀兵去远了!”懿喘息半晌,神色方定,视之,乃夏侯霸、夏侯惠也。二将曰:“川兵退去,必留断后兵也,可再起兵追之。”懿不敢绝,乃徐徐按辔,与霸、惠二人寻小路,遂引败兵而归本寨。   懿令众将各引兵四散哨探。乡民奔告曰:“蜀兵退入谷中之时,哀声震地,军中扬起白旗丧旛,孔明果然死矣!止留姜维断后,只有一千兵。”来报与司马懿,懿曰:“鼓声大震,何意也?”乡民曰:“乃是蜀兵返旗擂鼓而退。车上孔明乃木雕者。”懿叹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因此蜀中人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后人有诗曰:   高垒深沟可料生,不能料死勒追兵。返旗鸣鼓先奔走,司马应知诸葛能。   又诗曰:   长星半夜落天枢,奔走还疑亮未殂。关外至今人冷笑,不知司马愧何如?   却说司马懿问了的实,遂又令众将引兵在前追赶,懿随后而来。赶到伏兵之所,见树林中虚设孔明旗号,懿安心追之。赶到赤岸坡,懿见蜀兵去远,乃与众将曰:“今蜀兵远去,追之何益?不如回师。”众将曰:“倘蜀兵复来,如之奈何?”懿曰:“今孔明已亡,再无人敢领此职,我等皆高枕无忧矣!”遂班师而回。一路上见孔明安营下寨之所,前后左右,整整有条,懿叹曰:“此天下奇才也!”众将观之,无不骇然。后人又诗曰:   长蛇盘曲转山排,万叠屯云次第开。诸葛军营藏造化,故令司马叹奇才。   于是司马懿兵回长安,分调众将各守隘口,懿自回洛阳面君去了。   却说姜维排成长蛇阵,缓缓退入栈阁道口,又人报说:“司马懿追至赤岸坡回去了。”因此杨仪更衣,发丧举哀,哭声震天。川兵皆撞跌而哭,太半不食,死者无数。杨仪遂令随处葬埋。后人又诗云:   武侯魂已升天去,军士号啕血泪流。因念从前恩德重,甘心不食丧荒丘!   却说蜀兵前队正回到栈阁口边,忽见前面火光冲天,喊声震地,伏兵拦路。众将惊曰:“谁想此处又伏兵耶?焉能去之!”即来报知杨仪。未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武侯遗计斩魏延   却说杨仪听知此事,忙令人哨探,回报曰:“烧栈道者乃是魏延。”仪大惊曰:“丞相在日,料此人久后必反,今果然如此!今断其归路,如之奈何?”费袆曰:“此人必先捏奏天子,诬我等造反,故烧绝栈道也。我等亦当表奏天子,陈魏延之反情,然后图之。”姜维曰:“此间有一小径,名槎山,虽然崎岖险峻,可以抄出栈道之后。”众皆从之,一面写表飞奏去讫,一面将人马望槎山小道进发。凡遇乡民,佯言“讨贼”。于是先令二使去讫,随后费袆又来。   却说后主在成都寝食不安,动止不宁,夜作一梦,梦见成都锦屏山崩倒;遂大惊觉,坐而待旦,集众文武入朝圆梦。有谯周曰:“臣昨夜仰观天文,见一星赤色,光芒有角,自东北而落于西南,主丞相有大凶之事。今陛下梦山崩者,正谓此兆者也。”后主愈加惊怖,复问周曰:“李福因何久不回也?”忽报李福至。后主急召入问之,福顿首泣奏曰:“臣到五丈原营中时,丞相已不醒人事,众将正伏地而哭。丞相复苏,须臾开目,见臣在侧,未曾臣言,便先问曰:‘天子令你来问后事也?蒋公琰可托。’臣又问之,丞相曰:‘费文伟可也。’臣再问时,丞相不答,瞑目而亡。臣不敢稽迟,故星夜而来。”后主听知,大哭曰:“天丧我也!”哭倒于龙床之上。侍臣扶入后宫。吴太后闻知,亦放声大哭不已。内外文武如丧考妣。军民无不哀恸。后主连日涕泣,饮食顿减,不能设朝。忽报征西大将军、南郑候魏延,表奏杨仪劫夺丞相灵柩,举众造反。群臣大骇,入宫启奏后主。此时吴太后亦在宫中。后主听知,大惊无措,倒在龙榻之上,不能起身。吴太后坐于榻前。近臣读魏延表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