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 - 第 145 页/共 256 页
某之行年二十有八也,居太学之循理斋,时首秋入夜,斋仆以灯至,某坐于床,思先大人尝有训曰:「时复反观。」某方反观,忽觉空洞无内外、无际畔,三才万物、万化万事、幽明有无,通为一体,略无缝罅。畴昔意谓万象森罗,一理贯通而已,有象与理之分,有一与万之异;及反观后所见,元来某心体如此广大,天地有众、有形、有际畔,乃在某无际畔之中。易曰「范围天地之化」,中庸曰「发育万物」,灼(言)[然灼然!][注:据慈湖遗书改]始信人人心量皆如此广大。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即达磨谓从上诸佛惟以心传心,即心是佛,除此心外,更无别佛。汝问我即是汝心,我答汝即是我心,汝若无心,如何解问我?[我][注:据慈湖遗书补]若无心,如何解答汝?观此益验即日用平常之心,惟起意为不善,用力急改过,改即止,切毋他求,故子曰「改而止」。此心至妙,奚庸加损?日月星辰即是我,四时寒暑即是我,山川人物即是我,风雨霜露即是我,鸢飞鱼跃无非我。如人耳目鼻口手足之不同,而实一人,人心如此神妙,百姓自日用而不知。炳讲师作此表轴求书,故书。
如此见解,立地即见,何难之有?只是虚见耳,非实见也。如梦升天耳,非实升天也。乃达磨之学。慈湖不知不觉发露出来,与圣贤所谓浑然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自别,所谓「句句合,然而不同」者也。
吾师[注:慈湖遗书作乡]日有数语曰:「吾两目散日月之光,四体动天地之和,步步欲风生云起,句句若龙吟凤鸣,其间周还中规,折还中矩,珠玑咳唾,兰蕙清芬。」此岂人力所能为哉?天机妙运,道体变通,我犹不得而自知,人又安得而诘我?
此妄想耳,非动意之甚乎!
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心皆具此圣,百姓日用而不知耳,而况于同邑君子翁彦阳有夷齐之行,非圣乎?
种种只是此言,说圣何其容易,许人何其容易也!即此便是不中正之精神也。
孔子自卫反鲁,息驾于河梁而观焉,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不能道,□□不能居。有一丈夫方将厉之,孔子使人并流止之曰:「此悬水三十仞,圜流九十里,鱼鳖□□不能居也。意者难济也。」丈夫不措意,遂度而出。孔子问之曰:「巧乎?有道术乎?所以能入而出者何也?」丈夫对曰:「始吾入也忠信,及吾之出也亦忠信。忠信措吾躯于波流,而吾不敢以用私,所以能入而复出也。」子曰:「二、三子识之,水犹可以忠信之身亲之,而况于人乎!」某读此,不胜起敬而叹曰:「有如此切至之言,先圣许可而诸儒未有表而明之者,甚矣,大道之不明也。」
此即慈湖所谓非圣之书也,何其信之深乎!此及道家所谓入水不濡、入火不焚之说,荒诞之语也。慈湖何不请入水试之?不明理如此,而谓精神即圣可乎?异端害道,欺心欺人者也。
梦协谓:「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圣人之言,何敢不信?但学者所造有浅深。」某谓道无浅深,先圣曰「改而止」,谓改过即止,无容他求。精神虚明,安有过失?意动过生,要道在不动乎意尔。
从来见慈湖每每连篇累牍,皆以心之精神为圣,观此乃知所谓精神者虚明也,盖圣则虚明而止。谓虚明为圣,则释、道家皆圣矣,不亦误乎!
于乎!道非心思言论之所及,虽圣人不能强人之必明。孔子大圣,其所启明,惟颜子三月不违,余则月至、日至,当是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曾子诸贤,余不能强也。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矣。」厥后孟子得不学而能之良能,寥寥千载,无所考见。我宋邵康节、程明道,至矣而偏,象山陆夫子生而清明。
未必悟所谓皜皜者何物,徒取以附清明之说耳。以邵、程并称,未达也。又以为至矣而偏,夫至则不偏,又未达也,独以为象山清明,又未达也。孟子良能良知又必待扩充达之天下,乃为仁义,今乃便说是见的圣人,又未达也。
某于淳安钱子,名时,字子是,至契。子是先以觉,惟向有微碍,某铲其碍,遂清明无间,无内外、无始终、无作止,日用光照,精神澄静,某深所敬爱。
觉则无碍,碍则非一,铲碍便能无间、无内外、终始、作止。日用光照,精神澄静,此得非言下觉乎?虽颜子亦不能,亦必待循循善诱,博文约礼,竭才后乃见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已,慈湖谈何容易!
简咨定远契好,长书细楷,远以见示,备著深(清)[情][注:据慈湖遗书改]跋语及大学,简所未安。大学非孔子之言,定远曰「体察」、曰「隐诸内心」,是未信此心之即道,故更体察,更隐也。体察与隐皆起意。孔子戒学者毋意,曰内、曰外皆起意,此与大学同病,曰止、曰定、曰静、曰安,皆意也。孟子曰「勿正心」,而大学曰「正其心」,又曰「先诚其意」、「先致其知」,又曰「在格物」,皆意也。益可验者,篇端无「子曰」。定远更需余言,然己易、闲居解亦详矣。
敢于非古圣贤之书,非出于动意而然乎?
耀再以书叩老先生,其略云:「平常正直之心,虽人所固有,然汨没斲丧,所存者几希!平时憧憧往来于利欲之涂,而牛羊斧斤,若是其濯濯。幸而闻大人先生之言,是为之涵养,为之克治,待其胶扰之暂息,清明之复还。于是良心之苗裔,善端之萌蘗,时时发见焉。必也体而察之,隐而度之,时循执守,久焉而后安止精熟,不失我心之本然。今惧其起意也,不敢体察,不敢隐度,坐听是心之所发,则天理与人欲并行,真诚与伪念交作,果何洞识其然否?恐放其心而欲求者不可以如是。窃尝深念,欲遵先生之教,全其平常正直之心,不体察、不隐度、不起意于中,又不可汨然无所事,若枯(稿)[槁][注:据慈湖遗书改]者之为也。
此其门徒所质疑者良是。不动意则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笃行者皆不可用矣,只终日冥冥茫茫、便是学矣,可乎?
辩慈湖解孔子闲居
孔子闲居,子夏侍,子夏曰:「敢问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何如斯可谓民之父母?」孔子曰:「夫民之父母乎,必达于礼乐之原,以致五至而行三无,以横于天下,四方有败,必先知之,此之谓民之父母矣。」子夏曰:「民之父母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为五至?」孔子曰:「志之所至,诗亦至焉;诗之所至,礼亦至焉;礼之所至,乐亦至焉,乐之所至,哀亦至焉;哀乐相生,是故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此下慈湖解「志之所至,不可得而闻也」一节,曰:礼乐之原即五至,五至即三无,三无即五起,五起即能先知四方之败者。道不可言,孔子欲无言,不得已而有言,曰原足矣,何必言五至,五至多矣,又何必言三无!子夏沉溺于文义之渊薮,断非一语之所能晓,敷而明之,曲而畅之,庶几或触其机也。何谓至?人皆有心志,即志即至,无所复至。凡志之有所思焉,有所感焉,思亦何所思?感亦何所感?思无所思,人自以为思;感无所感,人自以为感。(条)[倏][注:据慈湖遗书改]然而思,思无所起,思而又思,思无所止,人自以为止。所止者何所?厥思亦何物?执之而无得,视之而无睹。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是之谓大同。(条)[倏][注:据慈湖遗书改]然而感,感无所起,感而又感,感无所止,人自以为止。所止者何所?厥感亦何物?执之而无得,视之而无睹。或曰气,气亦中无有;或曰心,心亦无本体。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是之谓大同。若然,则由志而为诗,诗亦然也;发于礼仪,礼亦然也;于是乎乐生,不知(乎)[手][注:据慈湖遗书改]之舞之、足之蹈之,则乐亦然也。人情亦岂能终月乐、终年乐?亦有哀焉。有所恻焉则哀,有所伤焉则哀。或哀焉,[或乐焉][注:据慈湖遗书补],哀乐相生,其变万状,于戏至哉!孔子曰:「此虽使正明目而视之,不可得而见也;倾耳而听之,不可得而闻也。」哀虽至于哭颜渊恸矣,而不自知。乐虽至于孟子喜而不寐,亦不可见、不可闻也。哀乐必有物,非不可见也;哭笑必有声,非不可闻也;而圣人断然曰不可见、不可闻。众人之乐皆不可见、不可闻也,而众人自有以为可见可闻也;众人之哀皆不可见、不可闻也,而众人自以为可见可闻也。哀与乐,名也;闻与见,亦名也;(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是名即实,是实即名,名与实,亦名也;惑其名[者][注:据慈湖遗书补],失其实也。志即诗,诗即礼,礼即乐,乐即哀。
水尝谓戴记孔子闲居诸篇,只可何作传看,不可作经。作传,学者自择,犹可也,慈湖一概信之,误矣,何其择之不精,语之不详耶!盖圣人一言而可尽者即「止」,未尝因人而生出许多支辞,五至、三无、五起,皆非圣人之言,慈湖信之,惑矣。以心志解至,又非本义也。至于有思感、无思感等说又遁辞也。又云心无本体,是又未识心也。至于志之所至、诗亦至焉之说,此本于诗言志,志、诗本是一事,今以为二至,误矣。其礼未有因诗而至者也。哀乐相生之言,盖本于乐极生哀之说,然未有哀反生乐者也。哀乐皆生于心,当其未发、未生,以何者为乐?何者为哀?知其谬矣。所谓视之、听之二句,得圣人指,然未知所谓之者是何物,此解不睹不闻之道体,不可见闻者也,今以解哀乐不可见闻,全虚无了。
志气塞乎天地,此之谓五至。子夏曰:「五至既得而闻之矣,敢问何谓三无?」孔子曰:「无声之乐,无体之礼,无服之丧,此之谓三无。」
此下慈湖解「志气充塞」至「三无」一节,曰:志气即天地,谓之充塞,非过论也,谓天地合德可也,谓范围天地可也。其曰充塞,乃人心狭固,井蛙不可以骤语海,姑为是言也。圣人之言不可以一定论也。或曰礼乐之原,或曰五至,或曰三无,或曰致,或曰行,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圣人曰五至,吾曰六、曰七,可也。圣人曰三无,吾曰四、曰五,可也。诗与礼、与乐类也,忽继之以哀也,深明夫一体无二,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是故无声之乐即无体之礼,无体之礼即无服之丧。乐未尝无声,必曰无声,非无声也,即声也。礼未尝无体,必曰无体,非无体也,即体也。丧未尝无服,必曰无服,非无服也,即服也。声即无声,体即无体,服即无服,本无所异,何必言同?唯人徒执其声,故曰无声。徒执其礼,故曰无体。徒执其服,故曰无服。
水谓乐未作,礼未行,服未定,则不可谓之礼、乐、丧服矣。至于无声即声,声即无声,无体即体,体即无体,无服即服,即无服之说,愈遁而支矣。
子夏曰:「三无吾既得略而闻之矣,敢问何诗近之?」孔子曰:「『夙夜基命宥密』,无声之乐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无体之礼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无服之丧也。」子夏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孔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之服之也,犹有五起焉。」子夏曰:「何如?」孔子曰:「无声之乐,(志气)[气志]不违[注:据慈湖遗书改];无体之礼,威仪迟迟;无服之丧,内恕孔悲;无声之乐,气志既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无服之丧,施及四国;无声之乐,气志既从;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无服之丧,以畜万邦;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无体之礼,日就月将;无服之丧,纯德孔明;无声之乐,志气既起;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无服之丧,施于子孙。」
此下慈湖解「何诗近之」至「施于子孙」,而附以己意曰:诗曰「夙夜基命宥密」,命何所基?命何所始?始无所始,无所穷际,谓之极宽、极宥,可也。不可得而见,不可得而闻,不可得而思,谓之至密,可也。曰基、曰宥、曰密,皆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声即无声,天下之至实也,而徇名与声者惑之。圣人曰无声,所以破学者牢不可破之定见也,非以无声为定论也。又虑学者无从而求之,使穷其本,始得其始,则得其终矣。曰基命,所以原始也。原声所始,始无所止,莫究厥始,莫穷厥终,莫执厥中。无声之乐,日闻四方,果日闻四方矣。无声即声,声即无声,无体即体,无服即服,无本末,无精粗。威仪实无体,其曰不可选也,是诚不可选也。凡民有丧,匍匐救之,是故无服之丧也,即齐斩功德缌之道也。于父斩衰,于母齐衰,兄弟期降,而功缌衰,诚有等差,皆一心之为也。即匍匐救丧之心,以丧其亲则为齐斩,为擗踊,为毁瘠,一也。非人之所为也,天也。天即人,人即天地,即日月,即四时,即鬼神,即礼乐之原。原无所本,亦无所末,本末之名因人心而生,本末之实不以人心而异。人谓之本末,则亦始从而谓之本末,人谓之天,则亦始从而谓之天,人谓之地,则亦始从而谓之地。人曰日月,吾亦可得不谓之日月?人曰四时,吾亦何得不谓之四时?人曰礼则曰礼,人曰乐则曰乐,人曰人则曰人,人曰道则曰道,曰气则曰气,曰志则曰志,有曰有,无曰无,号名纷然,意虑杂然,而未尝不浑然、寂然也,人自以为纷然、杂然也。故曰即哀乐之相生而实不可见、不可闻也。此非徇名者之所知也,亦非徇实者之所知也,实无所徇。实无所实,弃名而求实非实也;弃实而言名非名也。实非学者之所知也,名亦非学者之所知也,知则不知,不知则知,知则乱、则昏,不知则清明、则无所不知也。孔子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文王不识不知,顺帝之则。子贡以为多学而识之,圣人以为非。孔子又曰:「天下何思何虑!」学者苟有意焉,夫子必曰「毋」,有必焉,必曰「毋」,有固焉,必曰「毋」,有我焉,必曰「毋」,微有意度,如云气之蔽太虚矣。四方有败,安能先众人而知之?先知四方之败者,必其不识不知者也。孔子曰:「不逆诈,不(忆)[亿][注:据慈湖遗书改]不信。」而亦自先觉,何也?意虑不作,而本清、本明之性自无所不照故也。此非口舌之所能道也,此非思为之所能到也。人心自清,人心自明,人心自无思无为,人心自寂然不动。思未尝思,人自以为思,为未尝为,人自以为为。清也、明也、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也、知也、不知也,皆名也,惑其名者失其实也。子夏闻三无之论曰:「言则大矣,美矣,盛矣。言尽于此而已乎?」是子夏未领吾圣人旨也。圣人之旨非美盛所可得而言也,亦非言所可得而尽也。故孔子又启之曰:「君子之服之也,又有五起焉。」服而念之,畅而明之,五起非有五者之不同也,五起犹五节,加焉而六可也,损焉而四亦可也。纵而言之,错而论之,无不可者。无声之乐,气志不违,气志不违,气志即乐,匪异匪违。无体之礼,威仪迟迟,不可度思!无服之丧,内恕孔悲;其恕其悲,孰得而知?无声之乐,气志既得,得非有得,亦非无得。无体之礼,威仪翼翼,威仪翼翼,顺帝之则。无服之丧,施及四国。三者一旨,三者一得。无声之乐,气志既从,何异何同,昭然浑融。无体之礼,上下和同,此敬此恭,何所不通?无服之丧,以畜万邦,有安无危,有福无殃。无声之乐,日闻四方,人皆闻之,而曰不知。无体之礼,日就月将,不勉不强,从容有常。无服之丧,纯德孔明,皜皜精白,礼乐同情。无声之乐,气志既起,其起即止,变化不已。无体之礼,施及四海,此道大通,无远弗届。无服之丧,施于孙子。
诗言「无声无臭」,而必曰「上天之载」,明有无虚实一体也。今一切说虚无,可乎?又说圣人以无声破学者定见,是圣人已堕在一偏,何以救人?救人惟在中正耳。圣人无二语,谓心即是服,则设有一人丧亲而不为服者,曰「吾服在心矣」,可乎?至于天地、日月、四时、礼乐、人道、气志、有无,皆一定不可易之名,设有在狂人指天谓为地,则亦可姑从而谓天为地乎?至于哀乐未生,诚无名矣,又何以谓之相生乎?又云「知则不知,不知则知,知则昏乱,不知则清明而无不知」,则孟子所谓良知皆非耶?而又援孔子无知,文王不识不知,以归附其说,益远矣。其四方有败,先众而知,死亦蜀山人之前知,非圣人之前知也。又云「五起加焉而六、损焉而四皆可」,若非圣人之言,则易言、烦言则可以损益得;若圣人之言,则如几子之有四脚,缺一不可。盖此类非圣人之言,故无声礼乐等,[吾重]叠言之,不过一理,更无浅深,何必多言?慈湖附会之,益见择之不精矣。
子夏曰:「三王之德,参于天地,敢问何如斯可谓参天地矣?」孔子曰:「奉三无私以劳天下。」子夏曰:「敢问何谓三无私?」孔子曰:「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奉斯三者以劳天下,此之谓三无私。其在诗曰:『帝命不违,至于汤齐。降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是汤之德也。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清明在躬,气志如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其在诗曰:『嵩嵩维岳,峻极于天。维岳降神,生甫及申。维申及甫,为周之翰,四国于蕃,四方于宣。』此文、武之德也。三代之王也,必先其令闻。诗云:『明明天子,令闻不已。』三代之德也。施其文德,协此四国,太王之德也。」子夏蹶然而起,负墙而立曰:「弟子敢不承乎!」
此下慈湖又覆解「五至」、「三无」、「五起」,以释「天有四时」至「无非教也」。至终篇曰:礼亦如此,乐亦如此,三王之德如此,天地之德如此,日月之明如此。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照,人无私喜怒。天地、日月即人,人即天地、日月。以为异者,耳目、思虑之所及也;以为同者,非耳目、思虑之所及也。非是有非,非及不及,天人无违,故帝命之。人而违天,私意作之,故天命去之。得此道者谓之圣,圣无不敬,敬非人为,是谓日跻。为则堕矣,莫克进矣。进亦匪进,人言曰进,姑亦曰进,是进无私,是进无为,自然昭明,自然暇怡,寂然浑然,融融迟迟,所以顺帝则者在斯,所以作式于九围者在斯。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寂然浑然,其教我也昭然。自地而上,莫非神气之可指者,如风霆。风霆作芽甲形,庶物露生,寂然浑然,其教我也昭然。其在我也,为百骸,为九窍,为视听言动,为气志嗜欲,寂然浑然,又何其清明,又何其如神也!即人即神,姑曰如神。何以验其神?嗜欲将至,有开必先;天降时雨,山川出云;宣王未出而临莅天下也,而岳先降神,生甫及申,何为乎?其神至如此。道通为一,其心甚神,神无方体,易曰「范围天地」,天地在吾心量中也。子思曰「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发育万物」者,圣人实育之也。此道非圣人独有而众人无也,天下之所同也,自此而上,千万亿年皆此心也;自此而下,千万亿年皆此心也。天者,宣王之高明;地者,宣王之博厚;山川,宣王之流峙;云雷风雨,宣王之震动;散润嵩岳,宣王之嵩岳;申甫,宣王之申甫。在古不为先,在今不为今,在后不为后,浑然、寂然,不澄治而常清,不思虑而常明,何独圣人为然?又何独宣王为然?乐平有老士王者,曩数年梦令遣胥致命,俾成先圣之宫,且召之食,期日二十有七,至是默符曩梦,期日正同,王老感异捐金特盛,此亦王老之有开必先也。于戏!人皆有是。至灵、至神,古今一贯之心,即天地之道,即礼乐之原,即文武之德,即三代之德,而不知自贵,不知自爱,殊可怜也。能自知者千无一,万无一。自知诚鲜,而常知、常明者又鲜。自知者,孔子谓之知及之;常知、常明,孔子谓之仁能守之。自知非意虑之所及,亦非舍意虑之所为,意虑交作,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人皆有是明德,而不能以自明,能自明而又不能常明,有时乎昏,则不可以为仁。仁者觉之之谓,医家之流谓四肢不觉为不仁,先儒常举此以明仁无一物之不觉,无一事之不觉,无斯须之不觉,如日月中天,如水鉴时明,常觉常明,自觉自明,昼夜通贯。颜子进乎此,故曰其心三月不违仁,其余日月至者,如仲弓之徒亦可以言仁,惟日月外,亦昏亦违,可以言仁,不可以言尽仁,颜子几尽于仁矣。孔子六十而耳顺,则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三无私即一无私,以为三者,不知道者之言也。谓人与天地、日月同体可也,其理一也。慈湖言人即是天地日月,混矣;知其浑然者而不知粲然者矣,知理一而不知分殊者矣。审如是,则或有呼人曰天,可应之乎?择之不精,语之不详矣。又闲居以四时、风雨、霜露属天,以神气风霆、庶物属地,不知天地一气,升降化生而无二,非知道者也。神气贯彻天地,而独云地载神气,莫非神气而云神气风霆,又云流形露生,皆不成道理,决非圣人之言矣。慈湖择之语之,果精果详乎?其余慈湖解,通篇神异虚无之说,且词气出自檀经,又引王老梦而言益荒唐矣。象山未尝有此言也,未尝道「心之精神谓圣」之语也。学者慎之!
泉翁大全杨子折衷跋语
嘉靖己亥秋闰月,珠谒我师甘泉先生于南大司马。同门刘子子实出所录杨子折衷示焉,珠捧而终读之,作而叹曰:「斯先生忧世之心,大不容已者乎!天下非独不知学者之可忧也,学大失其路者大可忧也。慈湖之说行而人皆乐于径捷,同声唱和,靡然而趋之,名之曰儒,而实学则禅也。自谓圣贤之徒,而实则异端之归也。夫杨、墨、佛、老之学,异端其名者也,人可知也。今之慈湖之学,儒其名而异端其学者也,人未易知也。未易知则其入人也,必幽隐而不自觉,必深痼而不可回,此先生所以忧之大而不容已于辨心也。此先生必即人心中正之同然而不容泯者,辨之详且切也。昔者杨、墨之害,时则有孟子者辞而辨之,故息;佛、老之害,时则有程子辞而辨之,故不行。今慈湖之学,时无先生出而辨之,则天下后世之害可胜言乎!然则先生之生斯世也,其殆非偶然者矣;刘子之录斯录也,其殆非徒然者矣。」是月四日门人广陵沈珠谨跋。
泉翁大全集卷之八十二
书参赞行事首
嘉靖己亥秋,南京太宰甘泉湛公受大司马之命,参赞机务。公矢诸神明,精心竭力,以其僚石江欧阳公率其属,提挈宏纲,分疏细目,达支循本,探端张绪。凡闻之上、喻之下,兴利去害,总若乾事,籍以示铣。夫其申圣谟,崇古礼,厉兵成武,率乃自躬,省费宽民,协之各署,养高年、饩困戎、逐游客、止火葬、劝农桑、联保伍、作义阡、坚定业,斯盖相天下之道焉,匪直参赞此邦尔,其诸真见天理而放诸有众者乎!昔在商季,一夫肆虐而周代之,殷墟故民,席宠怙侈,酗酒淫朋。周公迁迩王化,礼洽刑禁,三世始变。亡元以夷猾夏,斁我彝伦、紊我秩典,天地聿闭,品汇奚章?皇祖起而拯之,其艰十倍于周,究其源,自于燕安;程其委,会于贪纵。民榜之所申明、大诰之所惩艾,皆自此邦始。今世久熙,大纡小弛,浸致乱萌,振怠遏辟,非老臣伊其忧之。夫药不当病,犹无医也;化不革心,徒称劳也;公其知本矣乎!其属吴藩氏请推其长之美,反诸戎所。说以忘劳,教而用战,都哉!铣读前史,悲穷救瘼之术烂然,考其世则益衰,岂非无实之故与?易曰:「君子以申命行事。」故申而不行,则挂壁间贲楮上而已。是岁除日,嘉议大夫南京礼部右侍郎相台崔铣书。
参赞事略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
初任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告示
参赞机务南京兵部尚书湛 为申严禁约事。照得本职由翰林升南京国子监祭酒,升南京吏部右侍郎,转北礼部右侍郎,升南京礼部尚书,转吏部尚书,以至今职,前后十余年,所接除斯文道义之外,别无私比,众皆知之。兹者伏蒙朝廷钦命,参赞守备机务重任,夙夜忧惶,自顾军旅之事,虽所未学,然文武一道,则存乎此心。乃自秉心恭默,夙夜战兢,莅任三日,既谒文庙,乃以九香,誓于都城隍神,有曰:「水自受命以来,即有视京畿军民如子之心,夙夜祗惧,惟恐未知所兴革之宜,以称上德意。惟明神默加启佑,孰兴孰革,默以启予,予有夙秉心竭力,而敢有一毫私谋者,惟明神察之殛之。」今既越月,恍如梦之渐觉,又赖三五贤哲明以告予,得非明神默有以启之欤?夫神之启之,非谆谆然语之也,乃启之明哲而告之也,神人一理也。所宜兴者,俟次第请命行之。兹有应合禁约者若乾事,布列于左方,百尔有官吏士军民兆姓,庶其悉心听之戒之,勿以视为虚语,自取罪咎。故示。
一、禁革倚称,以全名节。本职自离祭酒以来,生徒屡欲谢绝不能,其间欺负之徒,虽圣人不保其往,亦不忍疑之。近访得福建一人,本名陈希元,又名陈大春,诈顶已死举人陈邦□,托称门生名目,又某某,阴为阳掩,互为假托,多行不善。本职知觉,痛拒绝之,诚恐犹匿京城,内外诓骗,为害不小。除密指名,已批付该城兵马官,访拿送官,追问假托,械递还籍外,照得本部武职,军政所关,自今或有倚称门下名目行诈者,五城兵马,不分真伪,拏送到职,以凭审究,或驱逐而去之,勿使玷坏名教。
一、率先自禁和买,以安商人。本职十年以来,并不出票买物,止令小僮出铺平买,间有反被多取者,亦不为恤。访得南京大小衙门,及官豪势要之家,多有置买货物,出票召铺行,低估时价,强买和买,致使客商亏折本钱,败家逃亡,甚无抚安人民之道。除上请裁处行头一节外,合先行禁约,积年皂乾之徒,毋得拨置害人,违者许受害人赴告,先行拿治皂乾之徒,以警其余。
一、明礼法,以杜侈靡。本职参赞守备之任,钦奉敕谕,内有抚安人民之责,无所不当理。照得南京承六朝陋习,虽以我太祖、成祖治化三四十年,余风未殄。其间俊杰之士固有,子弟侈靡浮夸致损败家业者亦多。如一丧葬之间,纸器诸物,或动费数百金,又好为酒食,与吉宴无异,以为不如是,人即议为不孝。又好用浮屠道士,作为斋醮,以超度父母,以糜破其家赀,以为不如是,人即议为不孝。不知父母生平有何罪恶,是以罪人待父母也。以诬妄之礼待父母,是欺其父母也,皆为大不孝也。故京畿富贵之家,少过三世者,大抵由此。合出示申严,仰五城兵马指挥官以理开谕,痛加禁革,但有如前谬妄,即便拿禀送治。
一、禁用淫乐,以正风俗。夫教坊司之立,本为朝廷设乐之用,其乐妇亦止以备宫闱大婚暂用,其后相沿,用之于民家,甚非本意。或士夫之家,多用扮戏,至于公宴,每每用朝廷之乐工,于礼法未当,且助欲生悲,坏其心术。又有身衣冠,亦或游于非礼之地,以辱其家、丧其家者,怙侈灭义,风俗不美,莫大于此。至于教坊司买良家女为娼,南京礼部厘革,诚为至当。本职署事之时,亦申严之,许缉访首告,以为实罚。今参赞守备,抚安人民之道,宜无急于此者,仰五城兵马官一一如前禁止,以为兵马之能与否。
一、照例拆毁僧尼寺庵,以端治化。夫僧尼道士,不耕而食,不蚕而衣,不役而逸,诚为大蠹。屡奉钦依禁革,拆毁寺院,化之还俗,所以哀矜其不得为人世之四民,抑且有伤化理也。近该礼部拆毁,诚为遵时例、复古道之意,职前署事,亦切申严之。今忝参赞守备,此亦抚安人民之大端。访得各城无敕额庵寺,尚多隐匿者,非兵马及该县官吏不用命之咎乎?自今以后,许兵马官一一陆续报呈,以凭拆毁,以仰副朝廷化淳之治。兵马等官有仍前不用命,即记以为不职。
一、查处优给优养,以恤孤幼。访得南京锦衣等卫所官舍及妇女,逐月例有优给、优养俸粮,多被亲族人等欺其幼弱,夺为己有,随手化费,及男至出幼、女至出嫁之时,全无所资;以致女误嫁期,至于失所;男误袭期,至于失职,甚为可悯。仰该司今后男优给,女优养,查系某人存养,每月应得粮,止许支与收养家五分之一,勾其衣食则止,其每月余银,送司验封印,收贮于该卫,立记簿册,每月委官查验。如本卫官盗费,即准在官钱粮监守自盗论罪。如此积待男袭职、女出嫁之时,已各有盘缠奁饰,而朝廷优恤之恩不孤矣。
一、禁久隶从谀买物,以全各官名检。照得诸司贤哲,岂不皆知体国恤民,多因久惯隶卒从谀之,遂或有出票召铺户行头,低价奉承买物者,相沿为弊,流毒不小。后来主官因恬以谓当然,殊不自觉。各行市损价折本,商贾不来。去先王之时,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者,远矣。况此亦非体国检身之道,今后诸司买物私用,幸勿召铺户行头,直令家人亲将钱银到铺,亦不必称某官名头,平价与买,则市户称便而商贾来归,先王之治效见矣。其铺行亦要每月朔及每季,各其某官买过某物,赴于参赞衙门回报,以凭查咨部院。若各官买物平价,不出名头者,不报在内。于本月无有官买之货者,亦必要逐一回报。
一、劝课农桑,以立治本。盖古之为治,必本于农。伏睹我太祖高皇帝屡有劝农之诏,仰惟圣明力兴内外籍田,是有亲蚕之教、豳风之作。盖周王业起于稼穑,是以诗载七月;周公陈无逸,先知稼穑之艰难;孟子言王道,必先树畜;至于商鞅之法虽不足言,然其力耕织以富国,至禁弃灰一节,亦不可废。且以苏、松之田,税粮最重,然赖务积粪、勤耕耨,非徒重粮不为累,由此反多致富。今观南京内外郊原,人民甚为懒惰,城中不耕者,不肯积灰积粪,其郊外农氓,又只自耕听天,不知治粪之法。每于暇时脱土皮带草者,置于牛栏脚下,使牛粪牛尿杂踏为坭,每月一出,堆积于外。又取新土带草者置之如前,积之一年,其土草牛粪发为好粪,又取灶灰兼布田中,加以人力芸耨,是为上农,谷不可胜用矣。合行该县差官老人,及守备厅差该城兵马官,于田时巡行阡陌,视农之勤惰,赏罚劝惩之。宅不毛者,必重罚之,如古之夫里之布。然此亦先王之政,而守备抚安人民之重事,不可视为细务而不屑为也。虽本职亦不为常例,时出视察兵马等官之行否,与民间疾苦,察民勤惰。惟兵马等官于巡行时,不许食民间一酒一饭,扰累农氓,反为虐政矣。伏闻圣祖时,有一巡按官滥食民间一鸡,即加刑戮,可不畏乎!若有犯者,计赃以为斥黜。
一、申明礼制,以变风俗。照得朱文公家礼一书,仿括古礼而为之。我太祖高皇帝谕民遵行四礼,甚盛典也,所谓四礼者,冠、婚、丧、祭也。盖冠者,成人之道,冠礼不行,则天下人无成人矣。婚者,人道之始,婚礼不行,则天下人无人道矣。丧礼所以慎终、祭礼所以追远,丧祭无礼,则人无终始,不可以为子矣、不可以为人矣。南京乃国家根本之地,而为四方之观望者也。三礼既已鲜行,丧礼尤为太侈,今后于四礼之节,宜遵行文公之规,以钦承圣祖之训,则为盛世之良民善众矣。
一、谨酒戒,以保身家。夫古之置酒,止为宾祭而设,非使人纵欲败德也。酒能为人合欢,亦能使人乱性,故禹恶旨酒,周书酒诰一篇,反复深陈丧德邦之祸,皆由于酒。我太祖高皇帝,初定天下,禁民种秫,以止酒祸,与先王之意相吻合矣。盖将以使人心不死,天理常存,所以慎德厚俗,置民于仁寿之域也。南京都城内外,酒店何止巨万?此酒米所以益多,饭米所以日耗,无怪乎人民之多穷困也。况一入酒店,即其父母妻子之养,又纵酒发狂,一言相忤,攘闹斗殴,或登时致死,或忿气自缢、投河投井,无日无之,多由于酒。或入酒店相约为盗,遂亡其躯,以及其亲,皆由于酒。仰五城兵马指挥司严加禁革,若系旧店,省令以渐立限收闭;若系新开店铺,即拏送守备厅以凭究治,若饭店不在禁内。
一、禁打点诓骗,以杜奸弊。访得考选之年,有等无藉之徒,预先在外指称打点军政,及访察各官贤否为由,专一诓骗官人财物,俗名为撞太岁。今照嘉靖十九年例,该考选如有前项奸人指称打点诓骗者,著缉事衙门访出,拏送本部,照例参问边远充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