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 - 第 139 页/共 256 页
人有圣贤之异,道无圣贤之异。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初无圣贤、庸愚之间,百姓日用此心之妙而不自知。禹曰「安女止」,本之不动,文王「缉熙敬止」即不动,孔子「为之不厌」,岂未觉而为哉?亦缉熙敬止,知及之后,观过精微,用力于仁守也。如鉴中象,交错纷然,而虚明未尝有动也。
此犹前之说,慈湖意只以不动为体、为止,而不知循其本体之自然流行,各止其所者之为不动也。又以孔子为之不厌为已觉而为,他何惑于老、佛无为之说,而不知圣人之为,无所造作,非无为也,异乎佛、老之无为也。可类悟其非矣。易「仁者见之谓之仁,知者见之谓之知,百姓日用又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仁知之偏,日用之不察,皆以为道。何谓精?何谓一?
孔子曰:「属辞比事,春秋教也。」属辞比事而不乱,则深于春秋者矣。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无非教也。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某不胜起敬而赞之曰:「大哉圣言!」著庭以属辞比事为职,辞不胜其繁,事不胜其伙,何以不乱?乱生于意,意生纷然,意如云气,能障太虚之清明,能蔽日月之光明。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动乎意则为人心。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而每戒学者「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意态万殊,而大概无踰斯四者,圣人深知意之害道也甚,故谆谆止绝学者。
属辞比事及天有四时等语,皆非孔子之言。又以意譬云,以心譬太虚、日月,则心与意二物、三物矣,不知心与意即一物也。本体为心,动念为意,一感一应,其能寂灭乎?明心即道,辩见前,千言万语,只是意铸千万错。
时者道之异名,尧典曰:「畴咨若时。」时是,音之讹也,是即此也,古未有道之名,惟曰「是」,舜命禹始曰「道心」,明此无所不通之心。后世去古(寝)[寖][据慈湖遗书改字]远,不曰时而曰道,此道所以不明于天下也。道不可思、不可名,舜曰「若不在时」,此时即后世所谓道,而不曰道。后世于心之外复求道,不知此心虚明广大无际畔,范围天地,发育万物即道也。孔子生于衰世,不得不随世而言,而曰「改而止」,谓改过即无容他求。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学者起意他求,则戒之曰「毋意」,又曰「哀乐相生」。不可见、不可闻,而可意、可求乎?
「时者道之别名」一句近之,但又以时为此、为是,而混同于「若不在时」之时。又云「过改即止」,而卒归于无起意,而不知圣人之戒毋意,谓妄意也;诚意之意,谓本意也。慈湖于名义看皆不精,品题皆未当,而妄以己意改圣人之名理。又谓上古言时不言道,二典、三谟之前无书可考,何以见其不言道,言道后世所以不明者?即舜言「道心」,所以明道,未见其为不明。大抵慈湖只主张指心为道,而不知天命之谓性,性者在心;率性之谓道,道者路之名,发于事为道,岂可混也?大抵是禅之宗指,陷溺学者,岂不可惜!
禹告舜曰:「安女止。」女谓舜也,言舜心本静止,惟安焉而已。奚独舜心,太甲本心亦静止,故伊尹告以「钦厥止」,厥犹女也。奚独太甲,举天下古今人心皆然,故孔子曰:「于止,知其所止。」于止,本止也。大学曰:「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此非圣人之言也,此以意为之,故有四者之序,不起乎意融明(浊)[澄][据慈湖遗书改字],恶睹四者?夫人皆有此止而不自知也。
此未知止之理,即至善言之,亦禅宗戒定慧之定,乃虚定也、虚止也。知止最深,知止即得,有许多节次者,言其自然之势也。
伯正是心可以通天地、贯古今,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又曰:「夫孝,天之经、地之义。」孝友一也。孝弟之至通于神明,光于四海,无所不通,伯正皆有是心,是心皆具是圣。今伯正又能兢兢防谨于未然,某无能复措其辞,即兢兢无怠无荒,而伯仲日用皆中庸之妙矣。
千言万语,只是被「心之精神」一句误了。
先圣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者觉之始,仁者之纯,不觉不足以言知,觉虽非思之所及,而犹未精一,精一而后可以言仁,孔门觉者无几。
此近径速之说,未能精,焉能知一?
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皆吾心所自有。于父母自然孝,于兄弟自然友恭,于夫妇自然亲敬,于朋友自然信,出而事君,自竭忠,与宾客交际自然敬,其在乡党自谦恭,其在宗庙朝廷自敬。复者,复吾所自有之礼,非外取也。礼废乐坏,逾二千载,学者率求礼于外,先圣特曰「复」,所以针二千载之膏肓,发人心之所自有。周公谓以五礼防万民之伪,记亦曰:「著诚去伪」,深戒夫人徒徇其文为而不由中也。
此段何等说得粗!理虽人人自有,然私欲蔽之,非学无以复其本体。若如此说,则人人便是圣人,又何须学?连杨子亦不须讲学矣。礼者理也,理无内外。
禹告舜曰「安女止」,谓舜本静止不动,安之无动乎意。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人皆有是心,心未尝不圣,虚明无所不照,如日月之光,无思无为而万物毕照,视听言动皆变化而未尝动乎意,其有不安焉者,动乎意也。舜圣人,而禹犹致戒,而况于后世学者乎!安非意也,不动之谓安。孔子曰:「时习」者,安也,曰「用力于仁」者安也,安(曰)[据慈湖遗书改字]非思非为,是谓真为。舜曰「惟精惟一」者,常精明不昏,纯一而无间,即安也。尧安安,文王之德之纯一也。
如此云者,必若槁木死灰而后可充其说也。然则大学之诚意皆非欤?盖止非静止之止,乃至善之极,所谓天理也。慈湖元不识天理,徒纷纷主其僻见之说以诬圣经。
孔子曰:「默而识之,学而不厌。」又曰:「予欲无言。」又曰:「吾有知乎哉?无知也。」圣语昭然,而学者领圣人之旨者,在孔已甚无几,而况于后学乎!比来觉者何其多也?觉非言语心思所及。季思已觉矣,汨于事而昏。孔子曰:「心之精神是谓圣。」谓季思之心已圣,何不信圣训而复疑,皆不复致问?季思以默识矣,季思平平守此默默,即不厌之学,即喜怒哀乐之妙,即天地四时变化之妙,即先圣默识之妙。
「比来觉者之多」,多于孔门,岂有此理?乃一时几尽于禅矣。又云「平平守默默,即圣,即不厌之学云云」,岂援圣学功夫入于禅乎?
子思曰:「天地之道,其为物不贰,则其生物不测。」孔子曰:「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无非教也。」又曰:「吾道一以贯之。」皆所以明著至神之道,无不通贯也。
地载神气等语,决非孔子之言,乃不知道者妄言也。夫神气非有方所,包贯天地,何云地载?是天地之气二也。
皋陶曰:「慎厥身修,思永。」永,久也。古者未有道之名,尧曰:「畴咨若时登庸。」时,是也、此也;若,顺也;言乎能顺是者将登用之。舜亦曰:「惟时惟几。」惟此为几也。至舜授禹始曰「道心」,皋陶曰「永」,亦名夫永永悠久,即所谓时,而实无名。道若大路然,舜特谓夫无所不通之心。至于通乎意则倚矣!碍矣!窒矣!非通也,故曰人心。
皋陶全在慎字,既慎而永,永得其道。不能慎则猖狂自肆,虽长寂灭,亦非道矣!慎者无过不及。
人皆有是心,是心皆虚明无体,无体则无际畔,天地万物尽在吾虚明无体之中,变化万状,而吾虚明无体者常一也。百姓日用此虚明无体之妙而不自知也。
无体矣,安有用?是徒知见者之为体,而不知不见者之为体也。百姓日用不知,安睹本体?说得何等茅草。
某尝读大戴所记孔子之言,谓「忠信为大道」。某不胜喜乐!某不胜喜乐!乐其深切著明。某自总角,承先大夫训迪,已知天下无他事,惟有此道而已矣!穷高深究,年三十有一,于富阳簿舍双明阁下侍象山先生坐。问答之间,某忽觉某心清明澄然无畔,又有不疾而速,不行而至之神,此心乃我所自有,未始有间断。于是知舜曰「道心」,明心即道,孟子曰:「仁,人心也」,其旨同。孔子又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某知人人本心皆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同,得圣人之言以证,以告学子,谓吾心即道,不可更求。
「忠信为大道」一句便差了,下文以得之又得何物?「明心即道」一句又差了,上文「人心惟危」又指何心?「心之精神」一句已辩在前。
孔子曰:「主忠信。」谓忠信即主本。渡河丈人亦曰:「吾之入于波流,忠信而已。其出也,亦忠信而已。」孔子使二、三子识之。乌乎!至哉!即吾与人忠,不妄语之心即道矣!丈人当日之言未必果曰忠信,往往曰:「吾出入于波流,吾心如是而已,无说也,无术也。始吾之入也,如是而入;其出也,如是而出。」世以如是而往,实直无伪,谓之忠信。忠信措吾躯是波流之中,而不敢用其私焉,故能入又能出也。
认错主字。渡河丈人乃佛、老之言,安得滑稽如冯夷娶妇者,使慈湖出入河流,试看!
孔子曰:「主忠信。」诸儒未有知其旨者。盖意谓忠信浅者尔,非道。舍浅而求深,离近而求远,置忠信于道之外,不知道一而已矣!忠信即道,何浅何深?何近何远!又有学者[知忠信不可浅求,遂深求之,推广其意,高妙其说,谓忠信必不止于不妄语而已!吁!其谬哉!舍不妄语,何以为道?人心即道,故书曰「道心」。此心无体,清明无际,直心而发,为事亲,为从兄,为事长上,为夫妇,为朋友,仕则事君临民。
谓「人心即道」,何以有「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之说?且心发于五伦,亦有中正、不中正,中正为道,不中正即非道,安可概谓之道?
人之心本自静止也。喜怒哀乐,变化云为,如四时之错行,如日月之代明。其事亲名曰孝,其从兄名曰弟,其恭敬曰礼,其羞恶曰义,其是是非非曰智,其虽千变化而常明曰仁,百姓日用而不知,不省庸常正平之心即道,离心求外,去道反远,殊可惜也。千尤万过皆生于离心而起意。谓之安女止,谓之忠信,谓之笃敬,谓之时习之学,谓之中庸,子思谓之至诚。夫忠信,即诚实而已矣!殆不必加「至」之一字,加「至」一字,则是平常诚实之外有又至焉者,无乃不可乎!是犹未信百姓日用之即道。
以静止说心,而不知心常动变,非识心者也。百姓日用即道,辩见前。
惟自信本心之虚明无限际。天者,吾之高明;地者,吾之博厚;日月四时,吾之变化;万物,吾之散殊。而后自信吾之事亲即天之经、地之义,吾之忠信即天下之大道,而非有未至焉者,而后信孔子曰:「吾道一以贯之」,而曾子谓之「忠恕」。忠即忠信,恕即恕物。先儒乃曰:「忠譬则流而不息,恕譬则万物散殊。」是犹未信忠信宽恕之即道,未信忠信宽恕自广大通融,故为是譬喻推广之说。
此看得太潦草了。慈湖心极粗,性极轻率,故敢粗大以天地四时万物皆其所有,如佛山河大地之说,乾你何事?孝弟、忠信皆其自有,无有不至者,便敢于非古圣贤之言、之教,率天下之人废学而乱天下者,必自慈湖始矣!
忠信之心,无精粗、无本末、无内外、无所不通,但微起意即失之矣!
不起意即是禅寂也,即是死的忠信,而非活的忠信也。
人心自明,人心自灵,意起我立,必固碍塞,始丧其明,始失其灵。孔子与门弟从容问答,其谆谆告戒止绝学者之病,大略有四:曰意、曰必、曰固、曰我。门弟子有一于此,圣人必止绝之。毋者,止绝之辞。知夫人皆有至灵至明、广大圣智之性,不假外求,不由外得,自本自根,自神自明。微生意焉故蔽之,有必焉故蔽之,有固焉故蔽之,有我焉故蔽之,昏蔽之端尽由于此,故每每随其病之所形而止绝之,曰:「毋如此、毋如此。」圣人不能以道与人,能去人之蔽尔。
绝四之说先得我心之同然,然四者既绝,即廓然大公、天理流行矣,不知天理流行犹是寂灭?犹是死的四绝?
直翁见告以居处恭至难,且求其说。某曰:「直翁恭愿,其察之也久,岂直翁燕居亦不能申申夭夭邪?观圣言当通其道,恭言大概,至燕居申申夭夭,非不恭也,殆直翁求之过也。」
看申申夭夭太容易了,慈湖心何等率易也。
日本俊?律师言于宋朝著庭][据慈湖遗书补字]杨子,杨子举圣人之言而告之曰:「心之精神是谓圣。」此心虚明无体象,广大无际量,日用云为,虚灵变化,实不曾动、不曾静、不曾生、不曾死,而人谓之动、谓之静、谓之生、谓之死,昼夜常光明,起意则昏、则非。
既曰不曾动,又曰不曾静,既曰不曾生,又曰不曾死,是遁词也。
孔子又尝告子张以「言忠信,行笃敬,立则见其参于前,在舆则见其倚于衡。」所见者何状耶?每每念曰:「此忠信笃敬。忠信之时,心无他意;笃敬之时,心亦无他意。所见非意象,昭明有融,荡荡平庸。学者往往率起意求说,不思圣人每每戒学者毋意。」
参前倚衡,不思何物,而曰「何状」,而求之昭明有融、荡荡平庸,终无实体。忠信笃敬,非意而何?是好的意也,非毋意之意也。
元度所自有,本自完成,何假更求?视听言动,不学而能,恻隐、羞耻、恭敬、是非,随感辄应,不待昭告。
视听言动不学而能一节便错,若如此说,是运水搬柴,无非佛性矣。
具位杨某敢释菜于至圣文宣王,某观戴德所记先圣谓忠信大道,某不胜其喜且慰。以某自幼而学,壮而始觉,觉此心澄然虚明无体,广大无际,日用云为无非变化,乃即日用平常实直之心即大道,而不敢轻以语人,惧其不孚且笑侮。及观戴德所记圣言以为证,曰:「乃今可以告学者矣。」学者因是多觉此先圣如天之大惠。布流四方,益传诸后。兹分牧东嘉,又将以告东嘉人士,当有觉者。觉者自觉,觉非外取,即日用平常实直之心,事亲自孝,事君自忠,于夫妇自别,于长幼自序,于朋友自信,日用万变无适而不上当天心,下合人心,此先圣如天之大惠,言之不可尽实,颂之不可尽者也。
既以忠信即大道,则下文所谓得之、失之者何物?几于侮圣人之言矣。且君臣、父子、夫妇、长幼、朋友之间,心不中正即便不实,便皆以为道可乎?毫厘之差便为悖教,得罪圣人,可不谨乎?
祇惟梦奠两楹,垂光万世,天有四时,春秋冬夏、风雨霜露,孰非先圣之教?地载神气,神气风霆,风霆流形,庶物露生,孰非先圣之教?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心之精神是谓圣,圣训昭明。某觉此,笃信此,兹分牧东嘉,将以此告东嘉人士,以平常日用即大道,惟毋动意立知,如兴云气,自翳其光明,当有觉者。某内外亲故,二十年来多觉者,亦盛矣,敢告。
以非圣之言告圣人,真诬圣人哉!坏人心术,反谓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