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真诠 - 第 19 页/共 19 页

何谓大脚力?有财而不私,大脚力也;有名而不居,大脚力也;有势而不用,大脚力也;有法而不露,大脚力也。柔弱为用,与世无竞,尽世甲兵不能加,大脚力也;知几相时,进退以正,水火虎兕不可害,大脚力也,噫!可与从事矣!故结云:“地阔能存凶恶事,天高不负善心人。逍遥稳步如来径,只到灵山极乐门。”      评者谓此回为地狱之终,下回为天堂之始,亦非无识。但天堂、地狱,理欲二端,出此入彼,原无终始。唐僧造诣未极,不能纯一,难免地狱之累。到凌云渡独木桥,犹似地狱景象.直至上无底船,登彼岸,方是脱离苦海。始终之说,始属依稀之见耳。      第九十八回 猿熟马驯方脱壳 功成行满见真如      悟一子曰:祖师慈悯世人根性迷钝,恐无有把握,到此惊疑,故此篇从实地上接引众生,使渠脚踏实地,而免疑惧畏葸也。      噫!“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可谓至险至虚矣,何以云脚踏实地?及分若不显露此旨,虑当日祖师制金丹之心不传,仙师代祖师制《西游》度世之心终不传。使庸人下士,茫茫苦海,无处着脚;凡夫俗子,汩汩轮回,没有出头。学佛坐禅者,如磨砖作镜,万无一成;学仙了道者,如画饼充饥,毫无实济;学圣尽性者,如对电穿针,当面错过。不如“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之正路,为脚踏实地者也。      老子曰:“人之大患,以吾有身;吾若无身,又复何患!”盖人有身则有患,欲免大患,莫若体夫至道;欲体夫至道,莫若明夫本心。心者,道之体;道者,心之用。人能察心观性,则圆明自照,无为之用自成;不假施为,顿超彼岸;诸相顿离,纤尘不染;身不能累其性,境不能乱其真,一切大患,乌足为患!此上智达人,真体未亏,心若明鉴,鉴而不纳,随机应物,和而不倡,故能胜物而无伤,无上至真之妙道也!奈何世人根性迷钝,陷失本来,执有其身,而恶死悦生,故卒难了悟印证。黄老悲其贪着,乃以修生之术顺其所欲,渐次导之。此金丹之术,盖为中人设法,脚踏实地工夫,使其身有把握,可以渐登彼岸、紫阳真人于《悟真篇》阐之甚悉,于《后序》载之极详。此《西游》一书,仙师取唐僧一人由渐而悟为脚踏实地榜样。借取经之旨,于魔百难,引至“凌云渡”、“独木桥”、“无底船”之地,使其超脱尘凡,毋须疑畏。灵山绝顶,不外吾身而自得矣。      请明“凌云”、“独木”、“无底”之实处;大道坦坦,如砥如矢,有何“凌云”、“独木”、“无底”之象?自人识趣卑暗,物欲障碍,彼岸高远,若凌云然,倘能尘视一切,旷然物表,养成浩然之气,充塞于凌云之渡矣;自人肆行无惮,幽隐自欺,内省危微,若独木然,倘能兢业小心,临深履薄,一则慎独之神,往来于独木之桥矣。岂非真履实践之境?然必有事焉,而非袭取而至;在格物焉,而非执一而能也。惟“无底船”又为“凌云”之难渡、“独木”之难行而设,难渡难行者,凡以爱身也。故欲渡而爱身,则必以船,以船则必以底。无底则是溺身,溺身则不如不渡不行,而何以为爱?不知有底,则爱身而反溺;无底,以不爱身而反不溺。何也?人不知有底之为虚,无底之为实也。船之有底者,人所日用之船,使之获身而不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有之矣;船之无底者,人所一用之船,使之获身而必溺,人或畏溺而不用者必无之矣。今试执途之久而问之曰:“今有无底之船,汝乘之乎?”人必嗔之,谓非愚则妄,不知已旋乘无底之船以溺之矣。又试执途之久而问之曰:“今有无底之船,汝乘之而必不溺也。”人必嗔之,谓非诬则诈,不知亦有乘有底之船以溺者矣。然则无底之船,人人所必乘而不可慢乘者也。      人有浩然之气而不能善养,有慎独之心而不能格物,未至于“凌云”、“独木”,是猿强而马劣也,不可以乘船而渡也。人能善养浩然,慎独致知,已至于“凌云”、“独木”,而犹欲乘有底之船以渡,是猿未熟而马未驯也,不可以乘船问渡也。猿必圆融无碍,而始称为熟;马必功力悉化,而始称为驯。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盖言非闻道则必不可死,而能闻道则死亦可。此云“猿熟马驯方脱壳”,言非猿熟马驯,不可以乘无底船也。人共知无底船之能溺身,不知不能溺猿马;人共知无底船之能溺身而必不起,不知无底船之不能溺所驯熟之猿马而必起而不溺。及人乘无底之船,而犹以为有底,诚有底也,而必溺而必不起不知也;又见人乘无底之船,而必以为无底而必溺而必不起,诚不起也。而不溺而必起不知也。同一无底也,而彼必以为有底而不溺;同一无底,而有溺与不溺之迥别也,而彼必以为同溺而无别。然则彼之所谓有底者即无底,此之所谓无底者即有底。”彼之所谓有底者,并猿马而俱沉;此之所谓无底者,并患身而悉免。有底者实平?无底者实乎?有底者稳乎?无底者稳乎?故乘无底船而实且稳者,非猿熟马驯者不能;欲猿熟马驯者,非金丹作用不能。猿之熟,非心之熟,乃道体之圆融:马之驯,非意之驯,乃功力之悉化。错认心为猿、意为马,便非脚踏实地工夫。篇中“假境界而强下拜”者,非猿熟马驯也;“到真境界而翻身下马”者,猿熟马驯也。      “道童接引”者,金丹之灵也。“被观音哄”者,非哄也,见唐僧之能渐而不能顿也。“沐浴”者,猿熟马驯之验也。“昨日褴缕,今日鲜明”者,金丹就而脱却尘凡也。“未登云路,当从本路而行”者,明舍修仙之本路不能到灵山,见唐僧之必由渐而语也。“云来云去,实不曾踏着此地”者,见行者之能顿而不由于渐也。“就是观宇中堂穿出,后门便是”者,有为而后即可无为也。“唐僧见活水飞流,心惊错指,行者笑道:‘不差。’指明大桥,要从桥上过,方成道”者,见此身未离尘世,危险尚存,必养气至于无可养,慎独至于无可慎,而后成道,正真履实践之时,寻不得别路,故曰:“正是路,正是路!”      “行者上桥,跑过去、跑过来”者,上智之顿悟,猿自熟也。      唐僧曰:“难!难!难!”八戒曰:“滑!滑!滑!”中人之疑惧也若欲驾云捷渡,便是邪路自迷,故行者急止不容,引就切实正道。      脱壳之后,师徒两不相谢,又二施俱得之旨,施法施财之的旨也。      但世间上智少而中人多,无不畏死而不得不死,无不恐上无底船而不得不上,特泛观以实且稳者,惟有金丹之道耳。未得金丹,而此身不无患者,已得金丹,而此身终为道患。虽不上,未始不可,而不如上之之为超脱也。如《传灯录》:吕祖游擂鼓台,听黄龙机禅师说法。师知其仙也,诘问:“座下河人?”答曰:“云水道人。”师曰:“云尽水干何如?”吕不能对。师复语曰:“黄龙出现。”吕去,留诗云:“弃却觚囊击碎琴,如今不恋汞中金。自从一见黄龙后,始悔从前错用心。”此非悔汞金之错,悔汞金之贵脱化也。故有诗又曰:“布袋和尚上明州,策杖芒鞋任处游。饶你化身于万亿,一身还有一身愁。”此又于脱化之中。更上竿头之意。故大佛上仙,或蝉脱而去,或火化而灭、”或只履西归,或攀树示修,或受害偿债,迹非一辙,而总在于猿熟马驯之候。盖深明形质不可以常住,而真灵万幼以长存。此接引祖师,所以有“万动安然自在”之的旨也。      “上船踏不住脚”者,临时恐死之心陷之也。“一把扯起”者,平日金丹之道扯之也,非你也,皆我也。“上流淌下死尸,都道‘是你,是你’”者、非我也,皆你也。到此地位,岂不可贺可贺?所谓广大智慧、诞登彼岸、无极至真之法,尚何“凌云”、“独木”、“无底”之可见也哉?解脱凡胎,功成行满;逍遥于灵山之顶,拜身于如来之下;方识加来慈悲,一片之心,尽托于一万五千一百四十四卷之内、总不外于无字之真经也。此经至尊至贵,慎勿白手传经,以致风俗愚迷,毁谛慢取。以无字之经度上智。以有字之经度众生,佛祖之分别传经,与孔氏之因人施教,夫何异哉?阿难先传无字之真经,非欺也,恐其慢亵也;后换有字之真经五千零四十八卷者,得金钵而传金丹也。盖无字为顿法,有字为渐法。顿为无为,渐为有为。由渐而顿,由有为而无为,皆真经也,真经不离无字之《河图》,有字之《周易》,故曰:“实三教之源流,宝之!重之!内有成仙了道之奥妙,发明万化之奇方也。”提出“共计一十四年,乃五千零四十八日,还少八日,不合藏数”。噫!真奥妙之奇方也!      读者又以此书为仙佛同源,而道为入门升堂,禅为登岸造极,似矣!不知此书专为仙家金丹大道而发,篇中“成仙了道”一语,为全部注脚。佛仙非金丹不能成,仅自有为而造于无为,非有优劣。仙即佛也,佛即仙也。佛称“大觉金仙”,仙称“大罗真仙”,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故结云:“见性明心参佛祖,功完行满即飞升。”      第九十九回 九九数完魔铲尽 三三行满道归根      悟一子曰:此篇总明“毫发差殊不结丹”之义。欲人洞察阴阳,深明造化,准则刻漏,细推火候,不可过,不可不及,方得金丹服饵,脱胎换骨。倘有毫发差殊,如行百里而半九十也。诗内结出“古来妙合《参同契》”二语,乃是全部本旨。      通天河,适当十万八千之半途,提出此处还元,以全九九之数,明九九缺一,即如此处之半途而废也。特取“通天”者,天之所在,五万四千里,即一藏之数,正大士鱼篮救元之时。虽曰一半工夫,而后一半工夫亦只完得前一半而已。老子曰:“玄之又玄。”“玄之”者,前半也;“又玄”者,后半也。此非祖师亲授玄旨,如何识得?噫!通天还原之旨甚微,熟读篇中“九九归真”一诗,或可晓悟一二。      “行者抬头回望道:‘是这里!是这里!’”读者以为行者之闲言,不知大有关系。明明认得通天河地方,何故评察而重言之?言功夫若有差错处,即是这里也,却要仔细,须谨记莫忘。“八戒对沙僧道:‘想是你的祖家了。’行者道:‘不是!不是!此通天河也。’”说出祖家,反复指定,何等提醒!行者道:“驾不去!驾不去!”言九九之数有自然功夫,非人力可为,所谓‘自有天然真火候,何须柴炭及吹嘘”也。老鼋高叫:“圣增!这里来!这里来!”言从这里去,还从这里来。“师徒四众,连马五口,驮在身上”即《河图》法象也。正五行还归一太极,而无分尔我,如人完得本来面目,而大道归根复命矣。      下文老鼋忽问,唐僧无言,将身一晃,通皆落水,读者不可错看。此时唐僧道果成就,岂真还少一难,必须补足耶?盖结丹在此,还元在此,毫发差珠,不能成真。特借老鼋一段遗忘失信公案,在通天河至要至紧关头叮咛嘱咐,明此间有真信,切须谨记,不致失信而有毫发差误。正“八大金刚附耳低言‘如此如此,谨遵菩萨法旨,不得违误’”之真衣钵,非可以言语文字显说者也。若解为道体纯《乾》,而不容一毫阴气;灾星未满,而尚赖此处补完,则不识还元之妙理矣。      “三藏按住经,沙僧压住经,行者左右护持,以防阴魔之作耗。”明此经此地易于差失,急须保护,以待阴消。行者说:“此经乃夺天地造化之功,可以与乾坤并久,日月同明,寿享长春,法身不坏。”俱金丹实义,非夸赞形容。垂成之候,恐有外魔侵耗暗夺,最要防范缜密,切勿疏慢。至经尾沾破,“乃应天地不全之奥妙,非人力所能与。”老子曰“大成若缺,其用不敝”是也。读者谓乾坤缺陷,正是大处,乃浮谈悬揣耳。人谓被此公一口道破,愚谓正被此公一口解坏。若解“天地不全”为妙,本文自有,何消解得?惟其中“不全奥妙”,须待真师传授,岂能揣摩而了。噫!会得潮源消长理,始知身上有盈虚。      “陈家庄澄、清迎迓,谢昔日救儿女之恩,唤出陈关保、一秤金叩谢,创建救生寺”,俱是还元中始末关会。盛名之下,不可久住;尘嚣之俗,非客常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香风荡荡,起在空中”,大丈夫之能事毕矣。故曰:“丹成识得本来面,体健如如拜主人。”      第一百回 径回东土 五圣成真      悟一子曰:此篇全部收煞,包括金丹大意,只着诗中“五行妙色空还寂,百怪虚名总是空”二语,便了却要领。盖金丹由五行攒簇而成,始虽有为,终则无为,故云。“道果完成,自然安静。”其诸般险怪,皆属空虚而已。《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本自一气,一气包涵五行。五行攒簇,而阴阳和,天地位,万物育,成始成终,方是至真无上之妙道。若偏阴孤阳,失中乖和,焉能成真?则与天命率性之理违背,而未能悟其同原,神化之所在也。      按:佛经每卷之首有“耶输陀、摩睺罗”者,佛氏未出家时,娶妻曰耶输陀,生子曰摩睺罗。出家十二年归,与妻子复聚。其语送终父母际,甚悲痛。及语射子教诸天神之说,多孝悌忠信等语,是未尝外吾彝伦之教也。按:老子之子名宗,为魏将。宗子注,注子宫;玄孙假,仕汉文帝;假子解,为胶西王太傅。子孙显达于世,俱以忠孝传家。后世不事心体力行,乃强制情缘,谓为离尘捷径,故其徒皆鳏居而无妻子,岂佛、老教哉?外男女之别,废衣冠之正,而徒语心性之学,此施之于面壁闭户之间则可,施之于天下国家,其不大乱者几希!无怪吾儒之得隙,而异视之也!晋、梁、唐、宋之间,君相巨卿亦多师事,听其说法,惟昌黎不附,后复与头僧深友,晚年竟谬饵金石,终未能穷其真谛耳!      《朱子语录》:“或问‘老氏之无与佛氏之无可以异?’曰:‘老氏依旧有,如所谓“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是也。若释氏,则以天地为幻妄,以四大为假合,则是至无。’”愚按;朱子倒底输黄面老一着,以其为至无,而不知其为至有。如知其为至有,则知与老氏之有合一而无以异;知老、释之合一,则知与吾儒同原而亦无以异矣,读篇中“经卷原因配五行”一句,其诸经所说五行之理,与吾儒仁、义、礼、智、信之说果有异乎?否耶!      “树枝东向而西归”,系玄奘取经实迹,即此一节,已见其诚能动物,而天心犹默相其灵也。八大金刚空中叫:“圣僧,自去传了经,即便回来。”三藏历叙三徒出迹来往功程,正是传经之的旨。“连去连来,恰在八日之内。”言只在三五妙道运用之内也。篇中“来东已五日,则归西只三日”,来五回三,已分明指示,人自不悟耳。读者谓此等处俱不可思拟,奈何“三五一都三个字,古今明者实然希”耶?金,紧,禁,不须动念,自然脱去,盖道未成之先,须以法制,金所首用,如念动生根,不可移动;道成之后,安静无念,跳出范围,金为无用,不求脱而自脱。所谓“渡河筏子上天梯,到彼悉皆遗弃者”,此也。      长春子丘真人留传此书,本以金丹至道开示后世,特借玄奘取经故事,宣畅敷演,明三藏之脱壳成真,由尽性而至命;三徒之幻身成真,由修命而尽性。虽各有渐顿安勉之殊,而成功则一,皆大觉金仙也。分而为五,则各成一圣;合而为一,则共成一真,皆真乙金丹也。后人不识为仙家大道,而目为佛氏小说,持心猿意马、心灭魔灭之浮谈,管窥蠡测,失之远矣!      紫阳真人曰:“金公本是东家子,送向西邻寄体生。认得唤来归舍养,配将姹女作亲情。”又曰:“学仙须是学天仙,唯有金丹最的端。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本因戊己为媒聘,遂使夫妻镇合欢。只候功成朝北阙,九霞光里驾翔鸾。”此“径回东土,五圣成真”之妙也。人人自有仙佛圣人之灵根,从后天而返先天,成之者不拘东土西方,理至简,功至易,修之者宁待来生异世哉?      全部立言,总惟“舍妄成真”而已。此予之所以着《真诠》之志也。夫予勉之,人勉之,天下后世共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