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虚至德真经四解 - 第 8 页/共 29 页
范曰:沤,海鸟也。出没若沤。夫机心存於胸中,则海上之沤徒舞而不下,况於人乎?涉世之圣人,至言去言,虽言而未尝言;至为无为。虽为而未尝为,猜虑不萌,纯白大备,入鸟不乱行,孰有舞而不下者?一将齐其智之所知,则言有当愆为有成亏,曾未免夫累,乌能深造乎道?
赵襄子率徒十万,狩於中山,大畋曰狩。藉燔林,扇赫百里。有一人从石壁中出,随烟烬上下。众谓鬼物。火过,徐行而出,若无所经涉者。襄子怪而留之,徐而察之;形色七窍,人也;气息音声,人也。问奚道而处石?奚道而人火?其人曰:奚物而谓石?奚物而谓火?
此则都不觉有石火,何物而能阂之。
襄子曰:而向之所出者,石也;而向之所涉者,火也。其人曰:不知也。
不知之极,故得如此。
魏文侯闻之,问子夏曰:彼何人哉?子夏曰:以商所闻夫子之言,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文侯曰:吾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虽然,试语之有暇矣。
夫因心以刳心,借智以去智,心智之累诚尽,然所遣心智之迹犹存。明夫至理非用心之所体忘,言之则有余暇矣。
卢曰:前章言游水之不碍,此章明火石之不伤。言人之习水者多,蹈火者少,恐物情之偏执也,故复言火以辩之。其内忘己形,外忘於物,不知石之所以碍,火之所以伤。文侯不晓而兴问,子夏素知而善答,故文侯重质子既能知者,何不为之耶?
子夏曰:我但知而说之,则有余也。若行而证之者,商则未知之能。
文侯曰:夫子奚不为之?子夏曰:夫子能之而能不为者也。文侯大说。
天下有能之而能不为者,有能之而不能不为者,有不能而强欲为之者,有不为而自能者。至於圣人,亦何所为,亦何所不为?亦何所能,亦何所不能?俛仰同俗,升降随物,奇功异迹,未尝暂显,体中之绝妙处,万不视一焉。此卷自始篇至此章,明顺性命之道,不系着五情,专志政柔,诚心无二者,则处水火而不焦溺,涉木石而不挂碍,触锋刃而无伤残,履危险而无颠坠;万物靡逆其心,入兽不乱群;神能独游,身能轻举,耳可洞听,目可彻照。斯言不经,实骇常心。故试论之:夫阴阳递化,五才遍育。金土以母子相生,水火以燥湿相乘,人性以静躁殊途,升降以所能异情。故有云飞之翰,渊潜之鳞,火游之鼠,木藏之虫。何者?刚柔炎凉,各有攸宜,安於一域,则困於余方。至於至人,心与元气玄合,体与阴阳冥谐,方圆不当於一象,温凉不值於一器,神定气和,所乘皆顺,则五物不能逆,寒暑不能伤。谓含德之厚,和之至也。故常无死地,岂用心去就而复全哉?蹈水火,乘云雾,履高危,入甲兵,未足怪也。
卢曰:言夫子能而不为者,方以仁义礼节、君臣之道以救衰俗耳。不独善其身以群鸟兽焉。
政和:心与道冥则一体,未始有分,形与物迁,则万化末始不异。物我相对,触类为二,和之以天倪,乌用而求有以异?物我同根,彼是一致,无虚实之相形,则出入石壁,奚物而能阂?无利害相摩,则上下烟烬,奚物而能伤?故曰和者,大同於物,物无得伤。阂者,游金石,蹈水火,皆可也。子夏知之而未能,夫子能之而不为,盖道非有心者所能得远,亦非无心者所能得近。故子夏於此则曰刳心去智,商未之能。圣人藏於天而不自衒鬻,则夫子能之而不为者,真是也。彼弊弊然游金石,蹈水火,以为有道,是以其道与世抗,使人得而相之者尔。故《列子》历叔诸子之道,至此则尊夫子为大全焉。
范曰:石则实而能碍,火则烈而善焚。触实不碍者,虽从石壁中出,不知其为石;蹈火不热者,虽随烟烬上下,不知其为火。坐进此道,唯和而同物,然后能之。盖大同离人,万物一视,以游金石,以蹈水火,无往不可。将以刳心,未能虚而无物;将以去智,未能同於大通,故虽语之有暇,而未之能为焉。夫子能之而能不为,是殆得之以心者然耶。
有神巫自齐来处於郑,命曰季咸,知人死生、存亡、祸福、寿夭,期以岁月旬日,如神。郑人见之,皆避而走。
向秀曰:不喜自闻死日也。
列子见之而心醉,
向秀曰:迷惑其道也。
而归以告壶丘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
郭象曰;谓季咸之至又过於夫子也。
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
向秀曰:夫实由文显,道以事彰,有道而无事,犹有雌无雄耳。今吾与汝虽深浅不同,然俱在实位,则无文相发矣。故未尽我道之实也。此言至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者也。
而以道与世抗,必信矣。夫故使人得而相汝。
向秀曰;无其一方以必信於世,故可得而相也。
卢曰:列子见郑巫而心醉,以其能知生死、祸福,将以道尽於此。壶丘子曰:吾与汝且亡其文迹,都未尽其实理也,汝岂得吾道欤?夫澄神寂虑如众雌也,动用成功若雄也,汝方息事以静心,安得无雄而求卵耶?乃欲以至道与俗巫相敌,则汝之深信故鬼物知汝也。
政和解见:《庄子》书
范曰: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巫则诬神之言以告人者。故死生、存亡、祸福、寿夭,虽可期於岁月旬日之间,似妙而非妙,如神而已。既已谓之神巫,而又曰季咸,以寓物之妙而有感者也。咸则有感,感则有心,方且以我之有心而感人之心,以我之有见而见人之见,故死生、存亡、祸福、寿夭,八者妄名。起名既已妄,又妄见之,见既愈妄,又妄言之,世之滞於相而不能冥妄者,又妄受之,直以是为真,故弃而走也。虽列子由见之而心醉,未能制心也,以其道之至於壶丘子,未能绝学也。是直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已。夫道未始有物,而物无非道,故空虚无而莫之与匹,犹之众雌而无雄也。苟居然独而藏於胸中,是由无雄而卵也。而以道与世抗而必信焉,未能立乎不测而游乎无有,故使人得而相汝。
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可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涕泣沾衾,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
向秀曰:块然若土也。
罪乎不震不止,罪字或作萌。
向秀曰:萌然不动,亦不自止,与枯木同其不华,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无感之时也。夫至人其动也。天,其静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渊嘿。渊嘿之与水流,天行之与地止,其於不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见其尸居而坐忘,即谓之将死,见其神动而天随,便为之有生。苟无心而应感,则与变升降,以世为量,然后足为物主而顺时无极耳,岂相者之所觉哉。
是殆见吾杜德几也。
向秀曰:德几不发,故曰杜也。
卢曰:夫鬼神之灵能知人之动用之心耳。有所系,鬼便知也。壶子色存乎湿灰,心着乎土壤,萌然无虑,故曰天文。振动则为生,止静则冥寂,故曰不动不止也。
政和:见怪则非常,湿灰则不复然,古之至人,运道枢於无穷,则彼是莫得其偶。杜德几而不发,则嗒焉似丧其耦,故示之以地文。而见吾杜德几,则谓弗活也。地与阴同德,而其事文则一以为静,一以为显,故曰不震不止。不震,言不震动也;不止,言不止着也。
范曰:凡形,皆土也。有形矣,乃有可怪。有心矣,乃以为怪。土合於空,心合於无,道通为一,孰可为怪?古之至人,心若死灰,其藏深矣,不可测究,彼将以妄见而见焉,故直以为见怪也。不震,以言其未尝动;不止,以言其未尝止。萌乎不震不止者,示之以地.文,固如此也。是殆见其杜德几而不发者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灰然灰或作全。有生矣,吾见杜权矣。
有用而无利,故谓之杜权。
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
向秀曰:天壤之中,覆载之功见矣。此地之文,不犹外乎?
名实不入,
向秀曰:任自然而覆载,则名利之饰皆为弃物。
而机发於踵,郭象曰:常在极上起。此为杜权。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向秀曰:有善於彼,彼乃见之,明季咸之所见者浅矣。
卢曰:有权而不用,为杜也。若天之覆而未见其功,自下而升,为名实未入,故云有生矣。
政和:灰然有生者,或说以为不复然之中有生之意。向见其湿灰,则生之意已灭。灭则已矣,故以为弗活。今见其杜权,则动之用犹藏。然既以动矣,故以为有生。示之以天壤,壤者,土有息者也。所命於天者,於此有息焉,故曰天壤。名实不入,则真妄已冥。机发於踵,则息之所起,此所以为杜权也。盖其道不可见,而继道者如此而已,故曰是殆见吾善者几也。
范曰:有名有实是物之居,无名无实是物之虚。名实不入,而机发於踵,则未尝有未尝无也。虽静而无为,气自是而起焉。所谓真人之息以踵是也。示之以天壤,固当如此。季咸初见其湿灰,不知其为杜也。遂以为死。及见其全然有生,然后知向之死灰为杜权而非正也。是殆见吾善者几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坐不斋,或无坐字。
向秀曰:无往不平,混然一之。以筦窥天者,莫见其崖,故以不斋也。
吾无得而相焉。试斋,将且复相之。列子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太冲莫眹,
向秀曰:居太冲之极,浩然泊心,玄同万方,莫见其迹。
是殆见吾衡气几也。衡,平也。鲵旋之潘音藩。为渊,止水之潘为渊,流水之潘为渊,滥水之潘为渊,沃水之潘为渊,汍水之潘为渊,雍水之潘为渊,汧水之潘
为渊,肥水之潘为渊,是为九渊矣。
此九水名义见《尔雅》。夫水一也,而随高下夷险,有洄激流止之异;似至人之心,因外物难易有动寂进退之容。向秀曰:夫水流之与止,鲵旋之与龙跃,常渊然自若,未始失其静默也。郭象曰:夫至人用之则行,舍之则止。虽波流九变,治乱纷纭,若居其极者,常澹然.自得,泊乎无为也。
卢曰:心运於太冲之气,漠然无迹,荡然有形,而转运不常,若水之变动殊名,未尝离乎渊澄也。故不得其状而辩之矣。
政和:地文则阴胜阳,天壤则阳胜阴,至於太冲,则有阴有阳而非阴非阳。故曰太冲莫眹。眹者,神之兆於物,阴阳不测,故莫得其眹也。且冲者,阴阳之交,太冲莫眹,则见其适平而已,故谓之衡气几。一阴一阳,冲而莫眹,证诸九渊,亦可知矣。潘者,反流之谓也,惟反流,然后能全一。此潘者,所以皆渊也。鲵旋之潘为渊,以言全一於至动;止水之潘为渊,以言全一於或止;流水以喻夫出。与物交滥,则出之过也。沃水以喻夫入,为物泽泛,则入之穷也。雍则河水既出还复入,又异夫入之穷矣。汧则既出而不流,又异夫还复入矣。肥则出异而归同,盖反流全一者,其义尽於此也。然《庄子》独举其三者,盖别而为九,合而为三,其致一尔。
范曰:地文则阴也,天壤则阳也。至其太冲,则一阴一阳,如卫适平,是以谓之衡气几也。万法平等,无有高下,彼见自不齐耳,故无得而相焉。《老子》曰:心善渊,渊虚而静,不与物杂。波流之变,虽或不同,而渊湛之性,常自若也。所谓太冲者,盖亦若此。
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而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不及也。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
向秀曰:虽进退同群,而常深根宁极也。
吾与之虚而猗移,
向秀曰:无心以随变也。
不知其谁何,
向秀曰:泛然无所系者也。
因以为茅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茅靡当为颓靡。
向秀曰;变化颓靡,世事波流,无往不因,则为之非我。我虽不为,而与群俯仰。夫至人一也,然应世变而时动,故相者无所用其心,自失而走者也。
卢曰:绝思离念,入於无为,至虚而、无形,不见其相貌,如草之靡,如波之流,森然,泛然,非神巫之所识也。
范曰:季咸则有心而感者,故每入而皆曰见壶子;则无心而应者,故每至而皆曰示以有心而相无心;则累於形数而未离见,见之处直以为死生在是而莫之逃也。故示之地文,则叹之以其死。示之以天壤,则幸之以其生。示之以太冲莫眹,则
又名之以不斋,无得而相焉。曾不知至人之心,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与阴同德彼亦不得而见焉,必示之以地文。文者,物之所自维也;与阳同波,彼亦不得而见焉,必示之以天壤。壤者物之所自生也。至於示之以太冲莫眹,则又阴阳适中,无所偏胜,有所谓天地之中者。三者皆谓之几意。而动之微而见之,是故得而见之也。若夫未始出吾宗,则虽示而秘,彼将莫得而窥矣。此所以自失而走,追之弗及欤。然壶子之告列子,且曰:殆见吾杜德几,又曰:殆见吾善者几,又曰:殆见吾衡气几。皆曰吾者,由是立我矣。至於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虽吾亦丧之。示之者其谁邪?相之者其谁邪?其止也如茅之靡而不知其所以靡,其动也如波之流而不知其所以流,求我於动止之间,皆不可得,所以故逃也。
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
向秀曰:弃人事之近务也。
为其妻爨,向秀曰:遗耻辱。食稀如食人,向秀曰:忘贵贱也。於事无亲,
向秀曰:无适也无莫也。
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
向秀曰:雕琢之文,复其真朴,则外事去矣。
然而封戎,向秀曰:真不散也。戎或作哉字。壹以是终。向秀曰:遂得道也。
卢曰:忘是非,等贵贱,齐物我,息外缘,不封於我,守一而终,然后契真。
政和:未始出吾宗者,盖圣人以天为宗。藏於天,故未始出吾宗也。余见《庄子解》
范曰: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列子之於道,既其文,未既其实。故自以为未始学而归,将以学其所不能学也。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则忘我之至也。於事无为亲,则致虚之极也。雕琢复朴,则既雕既琢,复归於朴也。块然独以其形立,则似遗物离人而立於独也。纷然而封哉,一以是终,则万绪扰扰虽撄而宁,而终莫之变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五竟
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卷之六
黄帝
子列子之齐,中道而反,
惊人之推敬於己,故不敢遂进。
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恶乎惊?吾食於十浆,客舍卖浆之家,而五浆先馈。
人皆敬下之也。
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己?曰:夫内诚不饵,
郭象曰:外自矜饰,内不释然也。
形谋成光,
郭象曰:举动便辟成光仪。
以外镇人心,
外以矜严服物,内实不足。
使人轻乎贵老,
使人轻而尊长之者,由其形饥成光故也。
而其所恶。
郭象曰:以美形动物,则所患乱至也。
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多余之赢,
所货者羹食,所利者盈余而已。
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
郭象曰:权轻利薄,可无求於人,而皆敬己,是高下大小无所失者。
而况万乘之主,身劳於国,而智尽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