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友斋丛说 - 第 22 页/共 26 页

蔡虚斋云:韩魏公称司马文正公曰:“大忠大义,充塞天地,横绝古今。”当与有志之士同有执鞭之愿。呜呼!丈夫岂不在自立哉?魏公何如人也,其于温公又为前辈,而推重温公如此,温公所自公何如哉?   鹤林玉露云:大率近习畏宰相则为盛世,宰相畏近习则为衰世。   古人云:仲尼孝子延陵慈父,其葬骨肉皆微薄矣。非苟为俭,诚便于体也。德弥厚者葬愈薄,知愈深者葬愈微。丘垄弥高,发掘必速。此古人之诇戒也。   《景行录》云:观朝夕近卧之早晏,可以卜人家之兴替。   《绿雪亭杂言》云:“或问浦江郑氏家范如何?”愚曰:“卓哉雍睦之义,岿然薄俗之灵光也。胡可及哉?”曰:“斯义也,古有之乎?”愚曰:“周时一夫受田百亩,仰事父母,俯育妻子,不过数口而已,未闻合族而食也。诸侯大夫之家,立宗子以统族人,使之联属昭穆,不至涣散而已,亦未闻合族而食也。”或曰:“先王胡为不以此义训天下?”愚曰:“先王盖虑其势或有难行也,情或有不顺也,是故以势言之。世远则祖宗祧庙,情乖则兄弟阋墙。夫妻且有脱辐之隙,妇姑不免反唇之讥。矧族之人,亲尽服尽而情尽,犹涂人耶。苟欲其聚于一门之内而饔殆之,能保无矛盾冰炭者乎?将一一绳之以家训,则法非官府,人有悖心。以情言之,夫既合族而食矣。则凡饮食诸需悉制于长族者,孝子之养亲也,欲每食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可专遂乎?慈母之爱孩提也,欲以梨栗而止啼,可专遂乎?卑幼之厚亲友也,欲以杯酒而合欢,可专遂乎?将人人各遂其愿,则家政差池,莫之统纪。夫势有难行,情有不顺,是以先王不敢强之也。即有能然者,则褒嘉之,宠锡之,表厥宅里以树风声。夫岂鄙夷其义而莫之训耶?”或曰:“然则古礼有合族以食之礼如何?”愚曰:“非此之谓也。古者世禄之家,合族而食者,以服世降一等。齐衰一年四会食,大功一年三会食,小功一年再会食,缌麻一年一会食。服尽则不及焉,非概族而会食也。”   韩魏公尝云:临事若虑得是,劄定脚做,更不得移。成败则任他,方可成务。如琦孤忠,每赖鬼神相助,幸而多有成。   韩魏公平日谓成大事在胆,未尝以胆许人,往往自许也。   韩魏公闩:阅人多矣,久而不变为难。   薛文清公《从政录》曰:士之气节全在上之人奖激,则气节盛。苟乐软熟之士而恶刚正之人,则人务容身而气节消矣。   当官不接异色人最好。不止巫祝尼媪宜疏绝,至于匠艺之人虽不可缺,亦当用之以时,不宜久留于家。与之亲狎,皆能变易听闻,簸弄是非。儒士固当礼接,亦有本非儒者,或假文辞或假字画以媒进,一与之款洽,即堕其术中。如房琯为相,因一琴工黄庭兰出入门下,依倚为非,遂为相业之玷。若此之类,能审察疏绝,亦清心省事之一助。   《读书录》云:凝重之人,德在此,福亦在此。   须要有包含则有余,发露太尽则难继。   势到八九分即已,如张弓然,过满则折。   闻事不喜不惊者,可以当大事。   小事易动则大事可知,大事不动则小事可知。安重深沉者,能处大事;轻浮浅率者,不能。   处事了不形于言,尤妙。   尝见人寻常事处置得宜者,数数为人言之,陋亦甚矣。古人功满天地,德冠人群,视之若无者,分定故也。   治小人,向他人声扬不已,不惟增小人之怨,亦见其自小。   人当大着眼目,则不为小小者所动。如极品之贵,举俗之所歆重,殊不知自有天地来若彼者多矣。吾闻其人亦众矣,是又足动吾念耶。惟仁义道德之君子,虽愿为之执鞭可也。   章枫山先生云:处顺境而乐之者易,处逆境而乐之者难。若曾点之浴沂,邵雍之击壤,皆顺境也。惟床琴于浚井之日,絃歌于绝粮之余,以至捉襟肘见而歇商声,箪食瓢饮而不改其乐,乃为境之逆而乐之真耳。岂人所易及哉?杨升庵云:有问予颜子不改其乐,所乐何事?予曰:“且问子人不堪其忧,所忧者何事?知人之所忧,则知颜子之所乐矣。”传曰:古有居岩穴而神不遗,末世有为万乘而日忧悲。此我辈文字禅,不须更下一转语也。   ●卷三十二尊生   古人论保养云:安乐之道,惟善保养者得之。孟子曰:“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太乙真人曰:“一者少言语养内气;二者戒色欲养精气;三者薄滋味养血气;四者咽精液养脏气;五者莫嗔怒养肝气;六者美饮食养胃气;七者少思虑养心气。人由气生,气由神住。养气全神,可得真道。”凡在万形之中,所保者莫先于元气。摄养之道,莫若守中实内。以陶和将护之方,须在闲日。安不忘危,圣人预戒,老人尤不可不慎也。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五脏受气,盖有常分。不适其性而强云为,用之过耗,是以病生。善养生者,保守真元,外邪客气不得而干之。至于药饵,往往招徕真气之药少,攻伐和气之药多。故善服药者,不如善保养。康节先生诗云:“爽口物多终作疾,快心事过必为殃。知君病后能服药,不若病前能自防。”郭康伯遇神人授一保身卫生之术,云但有四句偈,须是在处受持。偈云:“自身有病自心知,身病还将心自医。心境静时身亦静,心生还是病生时。”郭信用其言,知自护爱,康强倍常,年几百岁。   古人饮食调治方云:主身者神,养气者精,益精者气,资气者食。食者,生民之天,活人之本也。故饮食进则谷气充,谷气充则气血盛,气血盛则筋力强。故脾胃者,五脏之宗也。四脏之气皆禀于脾,故四时皆以胃气为本。《生气通天论》云:气味辛甘发散为阳,酸苦通涩为阴。是以一身之中,阴阳运用,五行相生,莫不由于饮食也。若少年之人,真元气壮,或失于饥饱,或多食生冷,以根本强盛,未易为患。其高年之人,真气耗竭,五脏衰弱,全仰饮食以资气血。若生冷无节,饥饱失宜,调停无度,动成疾患。凡人疾病未有不因八邪而感,所谓八邪者,风寒暑湿饥饱劳逸也,为人子者得不慎之。若有疾患,且先详食医之法,审其疾状以食疗之。食疗未愈,然后命药,贵不伤其脏府也。凡百饮食,必在人子躬亲调治,无纵婢使慢其所食。老人之食,大抵宜其温热熟软,忌其粘硬生冷。每日晨朝,宜以醇酒先进平补下元药一服,女人则平补血海药一服。无燥热者,药后仍食羊膂粟米粥一杯压之,五味葱薤鹑膂等粥皆可。至辰时眼人参平胃散一服,然后次第以顺四时软熟饮食进之。食后引行一二百步,令运动消散。临卧时,进化痰利膈人参半夏丸一服。尊年之人不可顿饱,但频频与食,使脾胃易化,谷气长存。若顿令饱食则多伤满,缘衰老人肠胃虚薄,不能消纳,故成疾患。为人子者深宜体悉,此养老人之大要也。日止可进前药三服,不可多饵。如无疾患,亦不须服药,但只调停饮食,自然无恙矣。   太乙真人七禁文,其六曰:“美饮食,养胃气。”彭鹤林耜云:夫脾为脏,胃为腑。脾胃二气,互相表里。胃为水谷之海,主受水谷。脾为中央,磨而消之,化为血气,以滋养一身,灌溉五脏。故修生之士,不可以不美其饮食。所谓美者,非水陆毕备异品珍羞之谓也,要在于生冷勿食,坚硬勿食,勿强食,勿强饮。先饥而食,食不过饱;先渴而饮,饮不过多,以至孔氏所谓食饣壹而偈鱼绥而肉败不食等语,凡此数端,皆损胃气。非惟致疾,亦乃伤生。欲希长年,此宜深戒,而亦养老奉亲与观颐自养者之所当知也。   食治方云:凡饮,养阳气也。凡食,养阴气也。天产动物,地产植物,阴阳禀质,气味浑全。饮和食德,节适而无过,则入于口达于脾胃,人于鼻藏于心肺。气味相成,阴阳和调,神乃自生。盖精顺五气以为灵,若食气相恶,则伤其精。形受五味以成体,若食味不调,则伤其形。阴胜则阳病,阳胜则阴病,所以谓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不知食宜,不足以存生。古之别五肉五果五菜,必先之五谷。以夫生生不穷,莫如五谷为种之美也。苟明此道,安腑脏,资血气,悦神爽志,平痾去疾,何待于外求哉?孙真人谓医者先晓病源,知其所犯,以食治之;食疗不愈,然后命药。陈令尹书:食治之方,已备续编。糜粥之法,已详此卷。所编诸酒诸煎诸食治方,有草木之滋焉。老人平居服食,可以养寿而无病,可以消患于未然。临患用之,可以济生而速效也。   食后将息法云:平旦点心讫,即自以热手摩腹,出门庭行五六十步,消息之。中食后,还以热手摩腹,行一二百步,缓缓行,勿令气急。行讫,还床偃卧。颗苏煎枣,啜半升以下。人参伏苓甘草等饮,觉似少热,即以麦门冬行叶茅根等饮量性将理。食饱不宜急行及走,不宜大语远唤人,嗔喜卧觉。食散后,随其所业,不宜劳心力。腹空即须索食,不宜忍饥。生硬粘滑等物多致霍乱。秋冬间暖裹腹,腹中微似不安,即服厚朴生姜等饮。如此将息,必无横疾。   养情篇云:鸡鸣时起,就卧床中,导引讫,栉漱即巾正坐,量时候寒温。吃点心饭若粥,若服药先饭食。服药吃酒消息讫,入静室烧香诵经,洗雪心源,息其烦虑。良久事了,即出,徐徐步庭院散气。地湿即勿行,但屋下东西步,令气散。家事付与儿子,不宜关心,平居不得嗔叫用力。饮酒至醉,并为大害。四时气候和畅之日,量其时节寒温,出门行三二里及三百二百步为佳。量力行,但令气乏喘而已。亲故相访问,同行出游百步或坐,量力谈笑,才得欢通,不可过度耳。人性非合道者焉能无闷,须蓄数百卷书易老庄等。第一勤洗浣,以香霑之,身数沐浴,令洁净,则神安道胜也。左右供使之人,得清净子弟小心少过谦谨者,自然事闲,无物相恼,令人气和心平。凡人不能绝嗔,若用无理之人,易生嗔怒,妨人导性。   太医孙君昉字景初,自号四休居士。山谷问其说,四休笑曰:“粗茶淡饭饱即休,补破遮寒暖即休,三平二满过即休,不贪不妒老即休。”山谷曰:“此安乐法也。夫少欲者,不伐之家也。知足者,极乐之国也。”四休家有三亩园,花木郁郁,客来煮茗谈上都贵游人间可喜事。或茗寒酒冷,宾主皆忘。其居与余相望,暇则步草径相寻。故作小诗遣家僮歌之以侑酒茗。诗曰“太医诊得人间病,安乐延年万事休。”又曰“无求不着看人面,有酒可以留人嬉。欲知四休安乐法,听取山谷老人诗。”   山谷四印云:我提养生之四印,君家所有更赠君。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无可简择眼界平,不藏秋毫心地直。我肱三折得此医,自觉两踵生光辉。团蒲日静鸟吟时,炉薰一炷试观之。四休四印,老少富贫,普同受用。   论玄关一窍云:天地相去八万四千里,自天以下三万六千里,应三十六阳候。自地以上三万六千里,应三十六阴候。所谓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中间一万二千里,乃阴阳都会之处,天地之正中也。人身心肾相去八寸四分,自心以下三寸六分属阳,自肾以上三寸六分属阴。中间一寸二分,乃水火交媾之处,人身之规中也。虚闲空沿,内藏玄元之气,乃元神所居之穴,即所谓真土也。外则应两眼,所以眼为飞土,人生则此神存。故目光明,人死则此神去。故目光灭,百姓日用而不知。此之一窍,乾坤不能喻其大,日月不能喻其明。倘能识此,搅黄河为酥酪,变大地作黄金,将见神灵则气清,气清则欲寡,欲寡则性正,性正则情忘,情忘则心死。故心死神方活,神全心自闲。   明道杂志云:刘几,洛阳人,年七十余。精神不衰,体干清健,犹剧饮。予素闻其善养生,因问之。几曰:我有房中补导之术欲授子。予曰:方因小官,家惟一妇,何地施此?然见几每一饮酒辍一嗽口,虽醉不忘,因此可以无齿疾。晡后食少许物辄已。几有子婿陈令,颇知其术,曰暖外肾而已。其法以两手掬而暖之,默坐调息。至千息,两肾融液如泥沦入腰间,此术至妙。   回回教门善保养者无他法,惟暖外肾使不着寒。见南人着夏布袴者,甚以为非,恐凉伤外肾也。云夜卧当以手握之令暖,谓此乃生人性命之本根,不可不保护。此说最有理。   陈书林云:余司药市,仓部轮差诸君请米受筹。乡人张成之为司农丞,监史同坐。时冬严寒,余一二刻间两起便溺。问曰:“何频数若此?”答曰:“天寒自应如是。”张云:“某不问冬夏,只早晚两次。”余谂之曰:“有导引之术乎?”曰然。余曰:“旦夕当北,面因暇叩请。”荷其口授曰:某先为李文定公家婿,妻弟少年遇人有所得,遂教小诀:临卧时,坐于床,垂足,解衣闭气。舌拉上咢,目视顶门,乃提缩谷道。以手磨擦两肾腧穴,各一百二十次,以多为妙。毕即卧。如是三十年,极得力,归禀老人,老人行之旬日,云真是奇妙。亦与亲旧中笃信者数人言之,皆得效。   东坡云:扬州有武官侍真者,官于二广十余年,终不染瘴。面色红腻,腰足轻快。初不服药,唯每日五更起坐,两足相向,热磨涌泉穴无数,以汗出为度。欧公平生不信仙佛,笑人行气。晚年云,数年来足疮一点,痛不可忍。有人传一法,用之三日,不觉失去。其法垂足坐,闭目握固缩谷道,摇贴为之。两足如气球状,气极即休,气平复为之。日七八,得暇即为,乃般运捷法也。文忠痛己即废,若不废,常有益。又于王定国书云:摩脚心法,定国自己行之,更请加工不废。每日饮少酒,调节饮食,常令胃气壮健。   其穴在足心之上,湿气皆从此入。日夕之间,常以两足赤肉更次,用一手握脚指,一手磨擦。数目多时觉足心热,即将脚指略略动转。倦则少歇,或令人擦之亦得,终不若自擦为佳。陈书林云:先公每夜常自擦至数千,所以晚年步履轻便。仆性懒,每卧时只令人擦,至睡熟即止,亦觉得力。乡人郑彦和自太府丞出为江东仓,足弱不能陛辞。枢筅黄继道教以此法,逾月即能拜跪。霅人丁邵州致远,病足半年不能下床。遇一道人,亦授此法,久而即愈。今笔于册,用告病者,岂曰小补之哉。   明道杂志云:世言眉毫不如耳毫,耳毫不如老饕。此言老人饕餮嗜饮食,最年老之相也。此语未必然。某见数老人皆饮食至少,其说亦有理。内侍张茂则每食不过粗饭一盏许,浓腻之物绝不向口,老而安宁,年八十余卒。茂则每观人,必曰且少食无太饱。王晰龙图造食物必至精细,食不尽一器,食包子不过一二枚耳。年八十卒,临老尤康强,精神不衰。王为余言,食取补气,不饥即已,饱生众疾。至用药物消化,尤伤和也。刘几秘监食物尤薄,仅饱即止,亦年八十而卒。刘监尤喜饮酒,每饮酒更不食物,啖少果实而已。循州苏侍郎每见某,即劝令节食,言食少即脏气流通而少疾。苏公贬瘴乡,累年近六十亦康健无疾,盖得此力也。苏公饮酒不饮药,每与客食,未饱已拾匕箸。   东坡治脾节饮水说云:脾能母养余藏,养生家谓之黄婆。司马子微著天隐子,独教人存黄气入泥丸,能致长生。太仓公言,安谷过期,不安谷不及期,以此知脾胃全固,百疾不生。近见江南一老人,年七十三,状貌气力如四五十人。问其所得,初无异术,但云平生习不饮汤水耳。常人日饮数升,吾日减数合,但只沾唇而已。脾胃恶湿,饮少胃强,气盛液行,自然不湿。或冒暑远行亦不念水,此可谓至言不烦。周曼叔比得肿疾,皆以利水药去之。中年以后,一利一衰岂可囗乎?当及今无病时,力养胃气。若土能制水,病何由生。向陈彦升云:少时得此疾,服当归防己之类皆不效,服金液丹灸脐下乃愈。此亦固胃助阳之意。但火力外物,不如江南老人之术。姜桂辣药,例能胀肺,多为肿媒,不可服。   邝子元由翰林补外,佗傺无聊遂成心疾。每疾作,辄昏愦如梦,或发谵语,或言真空寺有老僧,不用符药能治心疾。子元往叩之,僧曰:相公贵恙起于烦恼,烦恼生于妄想。夫妄想之来其几有三,或追忆数十年前荣辱恩仇悲欢离合及种种闲情,此是过去妄想也;或事到眼前可以顺应,却乃畏首畏尾。三番四覆,犹豫不决,此是见在妄想也。或期望日后富贵荣华皆如其愿,或期望功成名遂告老归田,或期望子孙登庸以继书香,与夫一切不可必成不可必得之事,此是未来妄想也。三者妄想,忽然而生,忽然而灭,禅家谓之幻心。能照见其妄而斩断念头,禅家谓之觉心。故曰不患念起,惟患觉迟。此心若同大虚,烦恼何处安脚?又曰:“相公贵恙亦原于水火不交。凡溺爱冶容而作色荒,禅家谓之外感之欲。夜深枕上思得冶容,或成宵寐之变,禅家谓之内生之欲。二者之欲,绸缪染着,皆消耗元精。若能离之,则肾水自然滋生,可以上交于心。至若思索文字,忘其寝食,禅家谓之理障。经纶职业,不告劬勩,禅家谓之事障。二者之障,虽非人欲,亦损性灵。若能遣之,则心火不至上炎,可以下交于肾,故曰尘不相缘,根无所偶,返流全一,六用不行。又曰: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子元如其言,独处一室,扫空万缘,静坐月余,心疾如失。   ●卷三十三娱老   余小时好饮,然力不胜酒。饮辄醉,辄复有酒失。至年近四十而有幽忧之疾,盖濒于不起矣。遂弃去文史,教童子学唱。每晨起即按乐至暮,久之遂能识其音调。又酒中好与人谈谐,性复疏诞悁忿,喜面刺人过,亦时时以此得罪。虽不至如灌夫盖宽饶,亦几希有孔文举、苏子瞻之风矣。今年在桑榆,既志隳业废,复不能操奇赢之术,块然闲居,无以自娱。况饮酒、听曲、谈谐,此三者又其夙业也,故聊复寓兴于此。然观古之达人,亦多有好是者。故备录之聊以自况,且以自警。若余之饮酒、听曲、谈谐能如此数公,则可谓不负此三者矣。   古人琴称琴道,酒称酒德,诗称诗思。昔刘向有《琴道》三篇,刘伯伦有《酒德颂》,夫谓之曰“道”、曰“德”、曰“思”,古人盖有深意也。   古人又言,浊醪有妙理。夫曰妙理,即所谓酒德者非耶。其造酒之法,则谓之《酒经》,其事则谓之《酒政》。故苏长公有《酒经》,世亦有《酒经》一袠只五六板,是抄本,不著撰人姓名。   饮酒亦古人所重。《诗》曰:既立之监,复佐之史。汉刘章请以军法行酒,唐饮酒则有觥录事。今世既设令官,又请一人监令,正诗人复佐之史之意也。   大凡饮酒,或起坐,或迁席,或喧哗,或沾洒淋漓,或攀东指西与人斯赖,或语及财利,或称说官府,或言公事,或道人短长,或发人阴私,此十者皆酒之辱也。今席上人有出外解手者,即送一大杯,谓之望风钟。乃因起坐而行罚,亦古人之遗意也。今世之饮酒者,大率有此十失。遇坐客有一于此,便当舍去。   余处南京苏州最久,见两处士大夫饮酒,只是掷色。盖古人亦用骰子,唯松江专要投壶猜枚,夫投壶即开起坐喧哗之端矣。然恐昔日祭征虏之雅歌投壶,未必如是。猜枚乃藏阄射覆之遗制,既损闲心,而攘臂张拳,殊为不雅。   东江先生一饮必百杯,然未尝见其醉。每尽一杯,则于手背旁一埒,恐其有余沥也。故至终席,桌上与盘中无一点沾湿。今存斋先生一饮亦必百杯,亦竟日不起坐,杯中不剩余沥,大率与东江同。然存斋平居无客不饮。东江每夜与诸子团坐话家常,必欲尽量。东江但吃小杯,存斋虽连浮数十大白,亦不动色,其量似优于东江。东江之色稍严,存斋则竟日欣欣,甚得酣适之趣。此皆德人,盖深于酒德者也。   余交知中称善饮者,则有宝应朱射陂(子介)、南都许石城(仲贻)、姑苏袁吴门(鲁望)、太仓王凤洲(元美)、上海朱醉石(邦宪)。每饮必竟日,恬愉畅适,所谓令人欲倾家酿者也。   苏州黄质山(淳父),虽不甚大饮,然每至相知之家,即呼酒引满数杯,兴尽即止,盖深得酒中之趣者也。   余自号酒隐,又称酒民。人问曰:“子不大饮,何忽有此号?凡人有强之酒者必推量窄,子何乃以虚声自苦耶?”余曰:“不然,盖尽余之量可得三升。苟主人恶劝,强以三大觥,则沉顿死矣。若任吾之适,持杯引满,细呷而徐釂之,则自以为醍醐沆瀣不是过也。则是可饮三升而醉二参,孰谓余非酒民哉?”   存斋先生常言,元朗酒兴甚高,苦无量耳。昔苏长公自言:“饮酒终日不过五合,然喜人饮酒。见客举杯徐引,则予胸中为之浩浩焉落落焉。酣适之味乃过于客,则天下之好酒亦无在余上者。”今余每日午间饮十杯,至夜复饮十杯,则是每日可得一升。然五日之中未尝有无燕席者。若席上对客听曲谈谐,尽余之量可饮六十杯,是一日可得三升矣。三升之后,则胸中之浩浩落落与酣适之味,乃在我而不在客矣,其胜苏公不甚远耶。朱文石最好客,最喜人饮酒,最好唱曲,最好谈谐,其得酒之趣乃过于余。然竟一日但尽五合,正与苏长公对,亦只是看人之浩浩落落者也。聊奉一噱。